摘要：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以促進社會和諧為基本價值目標，但這一政策對犯罪控制的效率可能產生一定的消極影響。犯罪控制效率同樣決定著社會和諧的程度，因此，實施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必須兼顧犯罪控制的效率。其主要對策是，借鑒《聯(lián)合國反腐敗公約》制定的反腐敗策略，在立法和司法兩個層面鼓勵涉嫌犯罪者與刑事執(zhí)法機關合作，并以現(xiàn)代偵查手段武裝偵查機關，提高偵查、公訴機關揭露和證實犯罪的能力。

關鍵詞：社會和諧；犯罪控制；刑事政策；刑事訴訟法修改

中圖分類號：F73

文獻標識碼：A

基于構建和諧社會的理念，中共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這一政策的主要價值目標是社會和諧。由于這一政策的實施意味著刑事手段的輕緩化，意味著運用刑事手段追究和懲罰犯罪力度的調整和相對減弱，因而可能會弱化刑事司法的犯罪控制功能，降低犯罪控制的效率。在貫徹實施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過程中，如何兼顧刑事司法的效率，讓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既體現(xiàn)社會和諧的價值，又不損害犯罪控制的效率，這是本文將要討論的問題。

一、寬嚴相濟政策對犯罪控制效率的負面影響

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以社會和諧為基本和首要的價值目標，這是毋庸置疑的。而這一政策能否達到預期的價值目標，又與刑事司法能否有效地控制犯罪密切相關。如果不能有效地控制犯罪，則難以增加社會和諧的總量，或者說很難達到理想的政策目標。因此，我們不僅要充分認識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增加社會和諧的功能，也要考慮這一政策實施對犯罪控制一定程度的消極影響。

寬嚴相濟政策的實施背景是中央提出了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目標和任務，這一點決定了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基本價值目標是社會和諧。過去我們在刑事司法的政策掌握上向以嚴為特征。“長期以來尤其是近20多年來，在社會治安和對犯罪的處理方略上，更多地強調‘嚴打’及以高壓態(tài)勢對待犯罪，這在特殊背景下當然是值得肯定的，但執(zhí)行中一味地強調‘嚴打’及不加區(qū)別地對犯罪采取高壓態(tài)勢，無疑已經不能適應當前正確處理犯罪問題的需要。”［1］可見，從嚴打擊的基本政策與當前構建和諧社會的目標與任務已經形成矛盾。為了構建和諧社會，必須調整刑事政策，將強調從嚴打擊轉向寬嚴相濟，寬嚴相濟將“最終有利于化解社會矛盾，緩解社會沖突，減少社會對抗，促進社會和諧?！保?］

“盡管法律是一種必不可少的具有高度助益的社會生活制度，但是，它象其他大多數(shù)制度一樣也存在著一些弊端。如果我們對這些弊端視而不見，那么它們就會發(fā)展成為嚴重的操作困難?！保?］法律是如此，政策也不例外。任何一項政策都難免有其弊端而產生負面的功能。如果說化解社會矛盾，緩解社會沖突，減少社會對抗，促進社會和諧，是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積極功能的話，那么制約犯罪控制的效率就可能是這一政策的負面功能。犯罪控制效率包含了刑事司法的效率和通過刑事司法在犯罪預防控制方面所取得的效果。寬嚴相濟政策的實施，有可能使對犯罪的刑事追究增加難度從而影響刑事司法的效率，也可能減弱刑罰的威懾效應從而影響對犯罪的預防控制。

其一，寬嚴相濟的政策在審前階段上的實施，主要體現(xiàn)為立案的減少、不捕和不起訴的增加。對于某些輕微案件不予立案，就是不予追究；以罪行輕微為條件的不起訴本質上亦屬于停止刑事追究。在事實上構成犯罪的情況下，不立案或不起訴意味著用非刑事手段解決社會沖突，代替刑事追究。正面的價值是，在個案中最大限度地緩和了沖突，減少了對抗，增進了和諧。作為負面的影響是，本來通過刑事追究可能實現(xiàn)的對此類犯罪行為的特殊預防和一般預防的功能將會減弱，在化解存在于個案中的矛盾的同時，類似的社會沖突可能會在其他場合更多地發(fā)生。

如果貫徹寬嚴相濟政策也確實使逮捕羈押明顯減少雖然在正當程序模式下或者在程序正義理念中，逮捕不應當被用作偵查取證的手段，但是逮捕羈押客觀上有助于保證訊問的效率，有助于收集證據(jù)，有助于證實犯罪，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立法者試圖將逮捕和羈押純粹作為防止社會危險性發(fā)生和確保被指控者到案接受審判的措施，但實踐中卻對這類嚴厲的強制措施往往有著更多的期望和追求。即便在程序至上的英美法系也不能例外。英國《1984年警察與刑事證據(jù)法》允許警察在沒有提出指控的情況下，對嫌疑人的拘留時間期限長達36小時，而且，如果需要更長時間，警察可以向治安法官申請延長至96個小時。官方對于拘留的態(tài)度也表明法律上認可了僅為訊問目的而拘留嫌疑人的實踐做法［4］。在我國的刑事司法實踐中，追訴機關收集證據(jù)和證明犯罪事實對于逮捕羈押也有著明顯的依賴性，畢竟“由供到證”既省力，又高效。不難想象，在非羈押狀態(tài)中，偵查機關獲取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將更為困難，而且也增加了串供、毀證、偽證或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翻供甚至逃避偵查審判等妨礙訴訟順利進行的危險性。因此，從程序正義和社會和諧的意義上說，可捕可不捕的應當一律不捕，然而，從有效控制犯罪的意義上說，逮捕羈押的減少必定會制約追訴的效率。

其二，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在審判階段上集中表現(xiàn)為從寬處罰，表現(xiàn)為免予刑事處罰、從輕或減輕處罰、在判處自由刑的同時宣告緩刑等。處置上的輕緩化甚至非刑事化，即使不影響刑罰的特殊預防功能，甚至有助于犯罪者回歸社會，也多少會影響刑罰應有的一般預防功能。刑罰兼有報應與預防兩種目的，是報應目的與預防目的的辯證統(tǒng)一。決定刑罰時對其中任何一個目的的忽視和偏離，都將對犯罪控制的效率產生消極影響。一方面，“報應之作為刑罰目的，就是社會正義觀念的最好體現(xiàn)”，“報應體現(xiàn)了刑罰目的中的正當原則”［5］。通過科予同犯罪危害程度相當?shù)男塘P宣示罪有應得的正義原則，可以增強人們的正義感和遵守體現(xiàn)正義原則的法律規(guī)范與道德規(guī)范，從而減少犯罪行為的發(fā)生。在免刑或處以較輕的刑罰或給予緩刑的情況下，人們可能模糊正義與不正義、犯罪與一般越軌的觀念，模糊自己頭腦中行為的道德界線與法律界線，也會挫傷社會成員參與同犯罪作斗爭的自覺性和積極性。另一方面，“任何刑罰，都是因其具有預防犯罪的作用存在的?！保?］ 442 刑罰具有普遍認同的犯罪預防功能，除了特殊預防作用外，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威懾產生的一般預防功能。貝卡利亞反對用酷刑，反對用重判來預防犯罪，但他認為刑罰的及時性、確定性和必定性卻是十分重要的，認為“對于犯罪最強有力的約束力量不是刑罰的嚴酷性，而是刑罰的必定性?！?“即使刑罰是有節(jié)制的，它的確定性也比聯(lián)系著一線不受處罰希望的可怕刑罰所造成的恐懼更令人印象深刻?！痹谪惪ɡ麃喛磥恚坝行┤嗣馐苄塘P是因為受害者方面對于輕微犯罪表示寬大為懷，這種做法是符合仁慈和人道的，但卻是違背公共福利的?！?［6］刑罰輕緩客觀上會減弱刑罰的威懾效應，從而減損刑罰的犯罪預防功能，即控制犯罪的效率。

上述從程序與實體兩個方面的分析并不是為了證明“嚴打”或重刑論的合理性，更不是表明筆者對于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懷疑和動搖，畢竟刑事司法并非構建和諧社會的惟一手段，刑罰也不是預防犯罪的唯一手段。上述分析僅在于試圖說明寬嚴相濟政策在追求社會和諧價值的同時對于犯罪控制效率削弱的可能性。犯罪本身就是不和諧的表現(xiàn)之一，也是對社會和諧的破壞，犯罪控制效率的減弱最終又會影響社會的和諧。為此，我們要恰當?shù)剡\用寬嚴相濟的政策，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增進和諧與控制犯罪之間的價值平衡和二者的雙贏，抑制這一政策對于犯罪控制效率的消極影響。

二、《反腐敗公約》的啟示

如果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對于犯罪控制效率的消極影響不是杞人憂天，那么我們不得不尋求抑制這種消極影響的途徑和策略。在這方面，也許《反腐敗公約》可以給我們以重要的啟示。

為了保障和提高反腐敗斗爭中的刑事司法效率，2003年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的《反腐敗公約》要求各締約國通過必要的措施，鼓勵和促進各國之間的合作、國內各國家機關之間的合作、國家機關與私營部門的合作、涉嫌犯罪者與執(zhí)法機關之間的合作。通過這些合作，針對腐敗犯罪的偵查、起訴和審判的效率將得到保證和提升。其中，充分體現(xiàn)聯(lián)合國務實、靈活、高效的反腐敗理念的是鼓勵犯罪者與執(zhí)法機關之間合作的明文規(guī)定。《公約》第37條關于鼓勵涉嫌犯罪者與執(zhí)法機關的合作這樣規(guī)定：

“一、各締約國均應當采取適當措施，鼓勵參與或者曾經參與實施根據(jù)本公約確立的犯罪的人提供有助于主管機關偵查和取證的信息，并為主管機關提供可能有助于剝奪罪犯的犯罪所得并追回這種所得的實際具體幫助。

二、對于在根據(jù)本公約確立的任何犯罪的偵查或者起訴中提供實質性配合的被告人，各締約國均應當考慮就適當情況下減輕處罰的可能性作出規(guī)定。

三、對于在根據(jù)本公約確立的犯罪的偵查或者起訴中提供實質性配合的人，各締約國均應當考慮根據(jù)本國法律的基本原則就允許不予起訴的可能性作出規(guī)定。

四、本公約第32條的規(guī)定，應當變通適用于為這類人員提供的保護?！?/p>

該條所包括的上述四項規(guī)定，都是針對涉嫌腐敗犯罪公民的，包括已被提起公訴交付審判的被告人和已受到追究但尚未被起訴的犯罪嫌疑人，甚至還包括了涉嫌犯罪但尚未被立案偵查的人。這四項規(guī)定都體現(xiàn)了同一精神，即鼓勵那些已經涉嫌腐敗犯罪的人配合國家偵查、起訴機關揭露和證實犯罪的活動，以利于偵查、起訴機關順利地查明犯罪事實，正確、及時、有效地證實、揭露、控訴犯罪，追回犯罪所得。鼓勵的措施包括了在法律上規(guī)定對提供實質性配合的被告人予以減輕處罰、對于尚未被提起公訴的犯罪嫌疑人酌情不予起訴、對這些在偵查、起訴中提供實質性配合的人提供必要的人身安全保護，以免受他人的報復或者恐嚇，以及其他有助于反腐敗主管機關獲得偵查、取證信息和追回犯罪所得的適當措施。公約要求的這些鼓勵措施，主要是鼓勵涉嫌犯罪者配合追訴機關揭露、證實其他犯罪者特別是其他共同犯罪人的犯罪事實，包括自己參與、曾經參與或者沒有參與的犯罪事實，但也包括本人獨立實施的犯罪。作為鼓勵措施的減輕處罰和不予起訴，“雖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辯訴交易，但與英美法系中的辯訴交易制度存在著內在的聯(lián)系?！薄岸叨际菄以谛淌略V訟中，基于某種司法利益的需要，對被追訴人的刑事責任問題進行的靈活處理，都屬于國家在刑罰權上作出的某種權力讓渡。”［7］

通過立法等措施，鼓勵參與或者曾經參與犯罪的人與刑事追訴機關合作，為偵查、起訴提供實質性的配合，這是公約締約國總結反腐敗斗爭和同其他刑事犯罪作斗爭的正反兩方面經驗后制定的良策。參與或者曾經參與犯罪的人是犯罪信息和證據(jù)的重要來源，鼓勵他們向追訴機關提供案件事實的信息、證據(jù)，配合辦案機關收集證據(jù)，查獲犯罪人，追回犯罪所得，可以大大提高刑事追訴機關偵查、起訴的效率，特別是揭露和證實犯罪的成功率。同時，鼓勵涉嫌犯罪者與國家追訴機關合作，對其他尚未被揭露或證實犯罪事實的人來說，是一種極大的威脅，客觀上具有瓦解犯罪共同體、削弱犯罪意志的作用。即使在單個人犯罪的場合，鼓勵其與國家追訴機關合作，查明有關他的犯罪事實，這種鼓勵也具有重要的意義：它不僅有利于犯罪事實被及時揭露和證實，而且這種鼓勵也包含著鼓勵其認罪服法、改過自新的功能。相對于單純依賴追訴機關自身能力揭露和證實犯罪并追回犯罪所得的措施來說，鼓勵涉嫌犯罪者與追訴機關合作無疑是一項有助于保證和提升刑事司法效率的重要對策。

鼓勵涉嫌犯罪者的合作雖然是追求司法效率的良策，但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公正與效率兩種價值激烈沖突之下的無奈選擇。反腐敗斗爭中，偵查、起訴、審判活動首先應當遵循法定程序，遵守法律原則，這是《反腐敗公約》的鮮明態(tài)度。《公約》序言中明確寫道：本公約締約國“承認在刑事訴訟程序和判決財產權的民事或者行政訴訟程序中遵守正當法律程序的基本原則?！薄豆s》第30條第1款又規(guī)定：“各締約國均應當使根據(jù)本公約確立的犯罪受到與其嚴重性相當?shù)闹撇谩！?/p>

正當法律程序的基本原則以及罰當其罪的刑法原則體現(xiàn)著程序法和實體法所追求的公正價值?！豆s》如此規(guī)定，說明公約并不僅僅以提高反腐敗斗爭中刑事司法效率為目標，相反依然重視對公正價值的追求。公正與效率應當并重，這是毋容置疑的。然而，公正與效率既統(tǒng)一，又對立，二者之間存在沖突的事實不可否認。這使我們面臨著價值安排的困難。處理訴訟過程中公正與效率的沖突問題，美國大法官卡多佐關于價值妥協(xié)、協(xié)調的見解極富啟發(fā)性。他這樣認為：“盡管我們對絕對真理心向往之，但在擁有更深刻的洞察力之前，必須很大程度地滿足于作為權宜之計的妥協(xié)，滿足于接近真理和相對真理?！保?］公正與效率代表著兩種不同的社會利益，“社會利益之間需要達成平衡，選擇應與價值保持和諧。”［8］ 138《反腐敗公約》強調刑事司法過程中既要保證訴訟的效率（及時有效地追究犯罪，懲罰犯罪），又要保障公正（使犯罪者受到與其所犯罪罪行相當?shù)奶幜P并遵守法定的訴訟程序）。面對公正與效率的矛盾，公約試圖尋找一條協(xié)調沖突的途徑。這一途徑便是二者之間適當?shù)耐讌f(xié)，即以適度放棄部分刑罰權作為條件，鼓勵涉嫌犯罪者與執(zhí)法機關合作。這種妥協(xié)部分地犧牲了個別正義，但畢竟緩解了公正與效率的沖突，在總體上保證和提高了對腐敗犯罪追究的效率?？梢姡膭钌嫦臃缸镎吲c追訴機關合作，是刑事司法領域公正與效率沖突情勢下無奈但又是正確有效的選擇。羅爾斯說得好：“既然存在著激烈的不和，那么正如我們通常考慮的一樣，是沒有辦法來避免某些不正義的。我們所能做的事情只是以最少不正義的方式來限制這些不正義?！保?］

《反腐敗公約》鼓勵涉嫌犯罪者與執(zhí)法機關合作以求對于腐敗犯罪的追究效率，對于我們今天貫徹實施寬嚴相濟刑事政策過程中防止犯罪控制效率的降低有著重要的啟示。我們應當充分發(fā)揮寬嚴相濟政策在鼓勵犯罪者合作方面的作用，同時通過提高司法技能，最大限度地抵消寬嚴相濟對犯罪控制效率的負面影響。

首先，從寬處理的政策適用應向那些為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提供實質性配合的人傾斜。為偵查、檢察機關的偵查、取證活動或者追贓活動提供了實質性的配合，無論其是否構成我國刑法上的立功，都應當給予相應的從寬處理。尤其是共同犯罪中的犯罪成員，對共同犯罪事實或其他共犯的其他犯罪事實的偵查、取證或者追贓、追捕提供了實質性的配合，刑事司法機關應當充分體現(xiàn)從寬處理。對這類共犯的從寬處理，對于瓦解犯罪共同體，打擊和預防共同犯罪意義重大。因為“這樣做會使罪犯互相擔心自己被暴露，從而防止他們團結起來。”［6］ 41“互相擔心”可以阻礙犯罪共謀的形成，也可以瓦解已經形成的犯罪同盟。

其次，從寬處理的政策適用應向真誠悔罪者傾斜。真誠悔罪首先表現(xiàn)為如實供述犯罪。無論如實供述的時間是早是晚，其供述行為畢竟降低了偵查取證的難度和證實犯罪方面的風險。從這一意義上講，犯罪者如實供述也是對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偵查、起訴行為的實質性配合。同時，真誠悔罪降低了犯罪特殊預防的難度，預示著可以節(jié)儉刑罰的使用。對于如實供述的真誠悔罪者予以從寬處理，對其他案件中的犯罪者也是一種鼓勵，有助于刑事追訴效率整體上的提高，也有助于犯罪預防的成功。

第三，寬嚴有度。寬嚴有度不僅指當寬則寬，該嚴則嚴，而且指從寬或從嚴都要有節(jié)制。有節(jié)制還不僅僅是要求對于涉嫌犯罪者的處置要在法律的范圍內進行，還要考慮對于犯罪預防的效果。過于從寬，不僅犯罪的被害人和公眾難以認同刑事司法行為的正義性，難以消除對于犯罪的恐懼或者憤怒，因而難以通過司法行為使沖突走向和諧，而且，刑罰應有的犯罪預防功能會大大削弱。在法定的幅度范圍內作出處置，并不意味著就不存在失之過嚴或過寬的問題，重要的是，作出司法決定時既要考慮在個案中消除對抗，緩和沖突，也要考慮通過個案張揚正義，警戒犯罪。

寬嚴相濟中的寬或嚴都只能以具體的案情為根據(jù)，而不以犯罪的種類作區(qū)分。許多人認為，對于輕微的犯罪應當從寬，對于嚴重的犯罪應當從嚴。抽象地說，這種劃分沒有錯誤，反映了罪刑相當?shù)脑瓌t要求。但這只能限于同一種類犯罪，不同種的犯罪之間沒有太多的可比性。刑法已經根據(jù)不同種類犯罪之間的危害性差別規(guī)定了不同的刑罰標準，司法上就不宜再“輕者更輕，重者更重”。對于暴力犯罪等嚴重犯罪也有從寬的必要，而對盜竊、輕傷害之類的輕罪也可以從嚴處理。對于那些性質上屬于輕微的犯罪種類，過度的寬恕將對大部分犯罪現(xiàn)象的預防產生嚴重的負面影響。那些較輕的犯罪也是最常見的妨害社會和諧的犯罪?！肮_懲罰重大犯罪的刑罰，將被大部分人看作是與己無關的和不可能對自己發(fā)生的。相反，公開懲罰那些容易打動人心的較輕的犯罪的刑罰，則具有這樣一種作用：它在阻止人們進行較輕犯罪的同時，更使他們不可能去進行重大的犯罪。”［6］ 57

第四，提高偵查取證和證實犯罪的能力和水平。如前所述，寬嚴相濟政策的貫徹實施將增加不捕、不訴和從輕判處的情形，而這樣做又不可避免導致犯罪控制效率一定程度的損失。為此，我們要設法使這種代價得到補償。這種補償?shù)耐緩街荒苁窃趫猿殖绦蚬那疤嵯?，通過提高偵查取證和證實犯罪的能力和水平來實現(xiàn)。及時、有效地揭露和證實絕大多數(shù)的犯罪，預示著犯罪后刑罰的必定性和現(xiàn)實可能性，這本身具有摧垮犯罪后逃脫懲罰的僥幸心理的犯罪警戒作用。

三、修改《刑事訴訟法》時對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貫徹

寬嚴相濟作為一項刑事政策應當體現(xiàn)在刑事訴訟法上。如今，在整個刑事訴訟領域里都面臨著公正與效率的沖突。一方面犯罪現(xiàn)象的嚴重化趨勢沒有根本性的改變，而且不少犯罪越來越隱蔽化、智能化，流動化，犯罪分子反偵查能力明顯增強；另一方面，刑事訴訟對于被追訴者人權保障的要求越來越高，訴訟程序和證據(jù)規(guī)則越來越嚴格。在這雙重壓力之下，通過追訴機關自身單方面的努力及時有效地揭露和證實犯罪變得更加困難?；谶@樣的現(xiàn)實，我國刑事訴訟法修改應當以寬嚴相濟政策為指導，在鼓勵犯涉嫌犯罪者合作和武裝追訴機關方面作出相應的規(guī)定。

第一，將“坦白從寬”的刑事政策變成立法上的明文規(guī)定。“坦白從寬”是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重要內容，具有鼓勵涉嫌犯罪者與追訴機關合作的重要作用。現(xiàn)在的問題是，“坦白從寬”這一政策尚未變成一項法律規(guī)定，在法律上沒有明確而充分的體現(xiàn)?！疤拱讖膶挕弊鳛橐豁椥淌抡咚逃械膹椥裕蛊洳豢赡芟穹赡菢泳哂泻芨叩墓帕?，很難公平公正地被適用于每一個如實坦白且有條件獲得從寬處理的犯罪者，也難以使人據(jù)此對坦白的后果作出有一定把握的預期。這一不足導致的直接后果是，坦白以后是否從寬、如何從寬缺乏法律的指引和約束，以致“坦白不從寬，抗拒不從嚴”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坦白從寬政策的靈活與彈性使它難以有效發(fā)揮鼓勵涉嫌犯罪者真誠配合刑事追訴機關的作用。為了充分發(fā)揮“坦白從寬”政策的積極作用，有必要將“坦白從寬”作為適用法律的原則同時寫進《刑法》和《刑事訴訟法》，變成法律的原則和規(guī)則。“坦白從寬的法律化是解決‘坦白不從寬，抗拒不從嚴’最直接最有效辦法?！保?0］“坦白從寬”不僅是一項量刑原則，也是刑事司法過程中對涉嫌犯罪者作出其他處置時可以適用的原則。所以，除了在《刑法》上作出適當規(guī)定以外，《刑事訴訟法》上也應當作出相應規(guī)定，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實坦白自己的犯罪事實和共同犯罪中其他犯罪行為人犯罪事實的，可以根據(jù)具體情況決定不起訴或減輕指控，或者判處相對較輕的刑罰。坦白對于偵查、起訴機關查明犯罪事實，追回犯罪所得等等，也是一種實質性的配合，所以對如實坦白的涉嫌犯罪者酌情不起訴、減輕指控、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體現(xiàn)了寬嚴相濟政策的精神。

第二，確立污點證人制度。污點證人具有證人的一般特征，即以自己的陳述證實他人的犯罪事實。與一般證人不同的是，該陳述者自己存在著可以被追究而尚未受到刑事追究的犯罪事實，甚至陳述的內容就可能使自己受到刑事追究，成為自己罪行的證人。就其身份而言，依我國臺灣地區(qū)的作法，其已經被列為犯罪嫌疑人或已經是被告人。所謂污點證人制度就是污點證人作證豁免和作證獎勵的制度。包括兩方面的內容：一是在證明其他人的犯罪事實時被涉及的自己的犯罪事實免受刑事追究。二是以減輕指控、減輕處罰作為對于污點證人作證的獎勵。這種獎勵也可以說是一種換取污點證人作證的交易條件?！斗锤瘮」s》第37條已經明確包含著讓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充當污點證人的精神，而這種污點證人制度在英美法系國家也有較多的實踐。作為解決有效控制犯罪問題的積極選擇，我國刑事訴訟法修改時也應該確立這樣一種制度。而且，污點證人制度不僅適用于反腐敗犯罪，也適用于對其他嚴重犯罪的追究。事實上，我國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關于檢舉他人犯罪事實構成立功的規(guī)定也為污點證人制度的確立提供了可行性證明。污點證人制度更多地體現(xiàn)在對其酌定不起訴上，所以，在“特定案件中，當一犯罪人的證言對于追究其他重大犯罪有必不可少的重要價值時，那么對其他重大犯罪的追訴優(yōu)于對該犯罪的追訴，應允許檢察機關對該犯罪人酌定不起訴?！保?1］污點證人制度是鼓勵犯罪者與追訴機關合作的一項重要措施，是以犧牲小公正換取大公正，同時又能保證和提升刑事司法效率的積極措施。

確立污點證人制度雖然部分地放棄了刑罰權而使個案正義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但對于刑事訴訟的程序公正價值的實現(xiàn)仍具有貢獻?！缎淌略V訟法》修改時確立任何人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原則乃大勢所趨。按這一原則的題中之義，在有可能使自己成為自己犯罪事實的證人時即有可能自證其罪時，犯罪嫌疑人可以行使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特權。在共同犯罪的場合，犯罪嫌疑人行使這一特權的直接后果是增加了我們揭露和證實其他犯罪人犯罪事實的難度。如果確立污點證人制度，我們就可以不必擔心任何人不被強迫自證其罪原則可能會降低偵查取證的效率，任何人不被強迫自證其罪原則也可以得到良好的遵守，控制犯罪的效率與程序公正價值的協(xié)調與平衡在此得以體現(xiàn)。

第三，為污點證人提供保護?！斗锤瘮」s》第32條要求締約國采取有效措施保護證人，又在第37條中明確要求，對證人及其親屬的保護措施同樣適用于向追訴機關提供實質性配合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加強證人保護本是我國刑事訴訟法修改應當重視的一個問題，而當刑事訴訟法為證人保護作出具體的可操作的規(guī)定時，還應當明確對證人保護的義務和措施同樣適用于為刑事追訴機關提供實質性配合的污點證人。證人不愿作證，原因之一是證人擔心作證后遭到他人報復。污點證人對犯罪者及其周圍勢力更為了解，甚至可以預見到一旦作證會遭到何種報復，因而更不原意作證。為促使其配合追訴機關，刑事訴訟法有必要在規(guī)定證人保護措施的時候，明確規(guī)定追訴機關有義務為污點證人提供同樣的甚至更嚴格的保護措施。刑事訴訟法的明文規(guī)定并在實踐中實際貫徹對于污點證人的有效保護，對于鼓勵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配合追訴機關實現(xiàn)對其他重大犯罪的有效追訴十分重要。

第四，為偵查機關提供有效的新型偵查手段。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要求追訴機關改變偵查取證和證實犯罪過程中對于逮捕羈押的依賴。在這種情況下，要克服偵查取證和證實犯罪的困難，就必須賦予偵查機關其他合法有效的取證手段。目前偵查機關事實上已經在某些案件中使用一些新型的偵查手段。這些新型偵查手段主要包括監(jiān)聽、監(jiān)視、臥底偵查、誘惑偵查、秘密搜查、秘密提取、秘密拍照、秘密錄音等等。由于這些新型偵查手段沒有得到刑事訴訟法的授權，因而目前只能在完全秘密的狀態(tài)中進行，而且通過這些偵查手段獲得的證據(jù)不能在刑事訴訟中公開使用［12］ 。筆者認為，這些手段對于揭露和證實犯罪非常重要，在擺脫對于口供依賴的情況下甚至必不可少。與其讓它深藏于地下，不如將其推向前臺，在《刑事訴訟法》上明確規(guī)定偵查機關（行使犯罪偵查權的各個偵查機關）可以使用這些秘密偵查手段，所獲材料可以用作指控犯罪的證據(jù)，并通過相應的程序予以規(guī)范和約束。秘密偵查手段的合法化，可以在偵查手段上進一步武裝偵查機關，使其提高偵查取證能力，同時提高公訴機關證實犯罪的能力，從而避免或減輕因逮捕羈押的減少而產生的追訴效率的減損。

四、簡短的結論

改變以往犯罪控制中的高壓態(tài)勢，減少社會對抗，緩和社會沖突，又要防止犯罪控制的效率損失，要求我們在實施寬嚴相濟政策時必須兼顧犯罪控制的效率。為此，我們應當借鑒《反腐敗公約》制定的反腐敗策略，將寬嚴相濟政策的適用更多地用以鼓勵涉嫌犯罪者與偵查、公訴機關合作，而不是將從寬作為一項普惠政策對所有犯罪者普遍施恩。同時，通過《刑事訴訟法》的修改，賦予偵查機關更多的現(xiàn)代偵查手段，提高刑事追訴機關揭露和證實犯罪的能力和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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