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 場

我看到一個少女躺在馬路上

半個小時前，她的青春

正好碰上了一根車剎的暮年

現(xiàn)在，她的皮膚，因為失血變得更白

像結了冰的月亮

像咬緊嘴唇的一小塊月亮

在她周圍，交警忙碌著

扯線，劃圈，拍照……

許多人圍觀，受堵的車子

排成了長龍，一輛一輛

像在靜默，思考，偶爾傳出

一兩聲哀鳴。

但我知道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

用不了多久，人群

會在瞬間散盡，馬路上

重新車輪滾滾

而她留在這里的血跡

將在碾軋中，被車輪

一點點帶走，直到了無痕跡

直到除了檔案

大家對此事都茫然無知

而那些碾過她血跡的車子

也不會被認為犯有罪過

鴿 子

鴿子飛上了天空，漸漸

變成了一些小黑點

距離藏起了它們的翅膀

天堂里吹送著晨光、肉

和輕盈的羽毛

鴿子飛上了天空，俯視著我們

昨夜，它們的咕咕聲

還漂浮在我們的生活里

現(xiàn)在遠了

在這個城市里有許多人想飛

但只有鴿子是自由的

喝現(xiàn)在的水，做千百年前做過的事

鴿子飛上了天空，越飛越高

它們喜歡更低的溫度，更干凈的

空氣，它們的影子

在半空中就被明亮的陽光

化掉了

在大地上不留下痕跡

旅 行

是命運使鋼軌發(fā)亮

是火車，使一個小學生那么小

把她的前進變成了后退

是鋼鐵的轟鳴，使鄉(xiāng)村

愈加空曠，顯出了它的軟弱性

是一路的青山，圍攏，錯動，聚散

像沉默的人群，忍住

沸騰的心，和說不出的話

是隧道，遽然撲來的黑暗

將心靈切割

是三千里，一晝夜

民謠，頌歌，難懂的方言，和旅行者

疲憊的面容

構成了我的小半個人生

郊區(qū)菜地

鐵道邊出現(xiàn)了大片的菜地——城市快要到了

大片的菜地，迎面撲來

又朝著車后的鋼軌退去

幾個人在其中彎著身子，對眼前

轟鳴的火車視而不見

遠處，更多的菜地

緩緩旋轉，像找不著方向

鐵道邊出現(xiàn)了大片的菜地

火車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它漸漸

放慢了速度

——火車進城

菜地朝相反的方向跑

仿佛只有鋼和鐵

獨自撞進了城市的胃里

能跑到哪里?

北方的萵苣南方的水芹

一大片剛剛過去了，另一大片

又在前方的郊區(qū)等著

幾個人在其中彎著身子

他們不抬頭

——他們的魂和手指

還纏繞在細致的葉綠素里

而火車經過

它替一座城市先遇見了這一切

起風了

讓我們安靜下來吧

起風了

讓我們安靜

屋檐，樹葉，灰塵……

都在發(fā)出聲音

——剛才，它們還是聆聽者

起風了

讓我們安靜

讓我們聽一聽

一只蟋蟀給心情帶來的影響

敬 意

火車經過的時候

枕木動蕩

枕木邊的小石子不停地跳動

火車，是怎樣闖進了小石子的心?

強大的力量帶來持久的激情

那些小石子，

用整個身軀來跳動

火車轟隆隆駛過……

火車不會注意這些小石子

只轟隆隆地行駛在

列車時刻表中

多少年了，山河一晃而過

那些小石子

不停地顫動，把小小的身軀

交付于對偉大事物的敬意里

目睹了這一切

我暫時忘掉了對時間的怨恨

度 過

皮膚是我的單人牢房

一張紙

成了鴿子的祖國

兒童被教育

道路被經過

四邊形被畫出了輔助線

輪子

滿意于正在被使用的圓

如果我不反對

一面墻會一直在光中漂移

它有迷人的側面

它的拐角是完美的

如果我不表態(tài)

這世界也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