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旅程中總會有一些看似平淡的細枝末節(jié)讓人感動,并如美酒般被深深貯藏在記憶的某一個秘密房間,醞釀、發(fā)酵、歷久彌香。多年以后打開那扇門仍然能倍感生命的美好與歡欣。
十幾年寒窗苦讀試圖走出高原的我又回到了小鎮(zhèn)。當夢想成為泡影那刻我沮喪到了極點,小鎮(zhèn)那擁擠的樓房,窄小的街道逼壓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
身板硬朗、腳步穩(wěn)健的爺爺從老家趕來,他將一顆西瓜放在我家的茶幾上說他的瓜要開園了,人手不夠想讓我回去幫忙照看。我二話沒說便帶了幾本書隨他離開小鎮(zhèn),走入鄉(xiāng)村的那片空闊的瓜地。
一番全新而別樣的野營就這樣在我的生命中拉開了序幕。
為了便于看護,他用椽子柳條塑料布搭了一個三角形的涼棚,涼棚里支一張寬木板,鋪上被褥就成了我守望瓜園的小窩。
爺爺每天清晨都在瓜地摸索翻敲。那些咚咚噠噠的聲音在我聽來沒啥區(qū)別,他卻用那神奇而古老的方法準確找出那些熟透的西瓜一顆顆摘下來,裝入手推車去縣城叫賣。我則按他的囑咐在瓜地巡視守望,以防止偷竊與破壞。
白天太陽火爐般灼烤著,瓜地燥熱而安靜。四野泛著綠油油的亮光,那是玉米、谷粒在茁長。風(fēng)吹過時它們會彼此擁擠、相互觸摸發(fā)出沙拉拉的聲響。偶爾會有一兩個農(nóng)民拿著鋤頭路過瓜地來討一碗水喝。沒事時我就躲進涼棚在海明威、雨果、三毛、卡夫卡的世界里斯磨與游蕩。那時特別迷戀三毛、羨慕她生命的遠足及字里行間流瀉出的那份恬談和諧的孤旅情節(jié)。
黃昏時分爺爺回來喚我回家吃飯,他說晚上我不必在瓜地受罪,回家去睡。但出于對曠野的喜愛與好奇,我吃過飯還是跑到瓜地,堅持和他一塊在涼棚守夜。
晚霞在西天燃盡最后一縷絢爛,慢慢熄滅。一絲涼爽的風(fēng)帶著莊稼與花草的馨香緩緩從四野深處流瀉而出。勞動了一天的農(nóng)民拖著疲憊的身子陸續(xù)回來了。爺爺俯著身子一顆顆翻動那些圓溜溜的西瓜,以便它們均勻地發(fā)育成長。
啟明星亮?xí)r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子開始吱吱地鳴叫。夜晚是蟲子的天堂,那些此起彼伏的叫聲似獻給夜的贊歌。天由灰漸漸轉(zhuǎn)黑。星星如春芽般不斷從天宇冒出,明亮繁多。一輪明月從天邊的樹梢上慢慢升起。那靜穆的清輝將大地裝扮得素潔而神秘。蚊子成群結(jié)隊地來了,在頭上、耳畔嗡嗡地喧鬧。“叭”地一聲,暗處火光一閃,那個長長的艾蠅便被爺爺點燃,裊裊清香慢慢在瓜棚中散開,蚊子一個個逃出了暗夜。
幾個無事的農(nóng)人湊在一塊抽著煙,天南海北、收成光景、信馬游韁地閑聊。
坐在棚子里,特別喜歡看那鉆石般的星斗。銀河橫呈在天幕中央雄偉壯麗,北斗星明亮的勺形一眼便能辨認出來,牛郎與織女被銀河分隔。快七月七了,喜鵲將如何飛升而起將橋架在銀河上呢?偶爾能看到一些活潑的星斗,在天上游走或飛快地劃過,在天空留下一條美麗的弧線。長久的注視使我迷失在了光的海洋,感覺自己好像就要飛升到了那些陸離明亮的世界中。我總在這樣的閱讀中進入夢鄉(xiāng),耳畔似有人在竊竊私語,那聲音卻又似來自遙遠的太空。
月亮有時特別的亮,有時則暗、則缺,有時有光暈。天空有時寧靜,有時有云朵躁動流淌。
半夜在睡夢中被雷聲驚醒,傾盆大雨從頭上直泄下來。一時天昏地暗,整個世界都浸泡在水中。天宇充滿了千奇百怪的聲響:有雷的怒吼,有風(fēng)的嘶鳴,有山水的鼓點,有樹們的唏噓。那簡直是一曲偉大的交響樂??!它在我心中產(chǎn)生的震撼不亞于一場地震的侵襲。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烏云退去,月光鉆出了云縫我則在疲憊不堪中沉沉睡去。
月亮還在天邊,東方魚白時聽到了陣陣唏嗦聲。我驚覺地向地里望去,月光下的爺爺正在俯身摘瓜。空氣清爽潮濕,爺爺見我醒來說:“天快亮了,我摘瓜去賣,你沒事,睡吧!”
年少的我還不懂勞作的艱辛與生活的苦難,更不懂得關(guān)照長輩,便又埋頭睡去。
天大亮?xí)r架子車里已整齊地放著一車西瓜,爺爺用繩子將瓜仔細綁好。月亮已跑到了西山邊,如一枚古玉清亮透徹。
爺爺每日在瓜園起早貪黑地勞作,在月光中將光陰打理得安詳和諧。守望瓜園中我懂得了生活的苦難與珍貴。它成了我日后取用不盡的財富。因為有了忱畔月光的浸潤,我的心似被月光洗過一般有了直面人生苦悲與冷暖的力量。
責(zé)任編輯 苑 湖
王煒 陜西省志丹縣文聯(lián)主席,發(fā)表散文、隨筆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