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寫他是在他死后一年的今天。下邊是他給我講的事情：

我有一個６歲的兒子。兒子是我的心頭肉啊，你知道的，他是我和前妻的，我與現(xiàn)時的妻子還沒有孩子。前妻雖然傷了我，我都想殺她，可如今連動手的心思都沒了，不恨也不愛了，她跟別人跑掉后，活潑可愛的兒子仿佛一夜之間變了樣，不笑也不鬧了，徹徹底底沒有了孩子的天真與頑皮，整天沒有一句多余話，睜著兩只淚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我，那眼眶大的啊，淚水在里面轉(zhuǎn)啊轉(zhuǎn)，滾啊滾，就是不肯流出來，我知道他是在怕我，他往?？迺r，我總是板著臉吼他，讓他馬上閉嘴，不然就恫嚇?biāo)阉拥介T外喂狼去，從小到大，他一哭我就這樣，我兇他唬他的樣子肯定像狼。他怎敢再用哭聲引狼來呢，所以兒子想哭又不敢哭，嘴一撇一撇的，看著他的樣子，我的心直顫抖，直流血，那個疼啊咋的都說不出來……

記得與前妻離婚后的一天，兒子和前妻她哥的女兒，就是兒子的表姐，大我兒子三歲的瑩瑩，在一起打鬧時，眼看兒子占了上風(fēng)，就要把瑩瑩壓倒了，瑩瑩突然來了句你爸和你媽離婚了，你還狂什么狂？結(jié)果我兒子就松了手，馬上低下頭去，這時，瑩瑩趁機(jī)壓倒了我兒子，還打了兒子一巴掌，兒子像個受傷的小鳥，再也沒有反抗能力了，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天晚上，我現(xiàn)在的妻子也哭了?？赡芟衲阏f的是命吧。從認(rèn)識她到結(jié)婚，都是命中注定。半夜醒來，我都有了與她親熱一番的念頭，準(zhǔn)備起興時，她卻推開我，極其溫柔地說，我有了，親愛的！看著她一臉的陽光，甜蜜的笑容，我頓時爆發(fā)了，你個騙子，不是說好了不要了嗎？咋就懷上了呢？你到底吃沒吃藥?。克龂樀镁o緊抱著被子，護(hù)著肚子，睜著兩只哀怨的大眼睛，慢慢地往床里靠，生怕我發(fā)野搞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越是顯示出害怕的樣子，我越是來氣，原來你是在騙我，什么愛不愛的，全他媽的假話！我猛地坐了起來，拉開床頭柜的抽屜，翻出以前買的打胎藥，迅速遞給她。小小的藥粒在我的手心里滾了滾，就被我狠狠地握住了，那透著白光的藥粒，和她當(dāng)時的臉色一個樣，雖然我看見了，可是我顧不了那么多，一心想著的是不能再要孩子了，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兒子，他正在可憐地活著，小小的年紀(jì)，卻沒有了親媽！堅決不能再要孩子了，必須打掉！我想，她作為后媽，一旦有了自己的親生，她還會愛我的兒子嗎？肯定不會的，那樣我的兒子豈不是更加可憐了？！

你我相識時，你不是發(fā)過誓嗎？咋又變卦了？我想起她曾經(jīng)說過的話，那是多么地溫馨，多么地美好??！那時，我倆剛認(rèn)識，總有說不完的話，一筐一筐的，就像網(wǎng)上聊天一個樣，不知不覺，話語被裹上了神秘的色彩，普通的言語竟也變成了詩句，原本灰暗的生活重現(xiàn)出光芒，誘惑得讓人不得不拋棄傷疼，激發(fā)起開懷大唱的豪情！

他接著說：那時我徹底擺脫掉了痛苦，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真的，她的出現(xiàn)挽救了我，什么時候我都這樣說，不僅僅是她的愛，其實我也愛她，包括我逼著她吃藥時，我都敢說我仍然愛著她。在我倆快要結(jié)婚前，我反復(fù)告誡自己不要去愛，不是我不愛，也不是不想愛，而是不敢愛。你想嘛，就是因為愛我才受了傷，何況她是個姑娘，而我卻是已有個六歲孩子的老男人，能不想得多些嗎？我怕婚姻再出差錯，惹得自己沒面子，到那時我可慘了，別人會說我的不是，自然聯(lián)想到前妻的出走。另外呢，我提醒自己也是為她著想，畢竟我是愛她的，就要對她負(fù)責(zé)，作為一個女人哪能沒有自己的孩子啊！所以我多次拒絕她的愛，雖然明知錯過她將是我終身的憾事。為此，沒少惹她掉眼淚，嘩嘩啦啦的淚水，砸得我心疼。可要命的是，這心疼竟與我心疼兒子時一個樣。但我還是在與她去辦結(jié)婚手續(xù)的前一天晚上，可以說是通宵達(dá)旦地與她長談了一次，當(dāng)然是很認(rèn)真的，當(dāng)時我表現(xiàn)得就像個大哥哥，或者說像個長輩，真正在為她著想?？伤齾s說，親愛的，你不用多說了，你是個善良的人，我感覺到了。你說的我都考慮過，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會后悔的，我也會好好待你和他的，你就放心吧，他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所以我不會再要所謂的自己的孩子了，我不讓你們再受任何委屈，一心一意地愛你們，愛這個家，我發(fā)誓！我還說什么呢？心動不如行動，我就要了她，那感覺真是好?。?/p>

當(dāng)時不知處于什么原因，我像個野獸似的想到了她說的這些話，認(rèn)為她為我設(shè)下了一個美麗陷阱，騙著與我結(jié)婚后，她再慢慢實施早已想好的計劃。我狂吼，我狂怒，你這是在欺騙，欺騙是罪惡，我不能答應(yīng)，我不能慫恿罪惡，你這輩子休想再要孩子，除非跟我離婚！她睜著驚恐的雙眼，大顆大顆的淚水傾瀉而下，像是真的欺騙了我似的，理虧般地小聲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親愛的！不是又是什么，你給我解釋??？我余怒未消，瞪著眼睛，把手伸向了她，說，不是就把藥吃下去！她流著淚，咬著嘴唇，哀求地望著我，猶猶豫豫顫顫抖抖地接過藥，卻好久不肯送入嘴中。在我倆對峙的這段時間里，我靜靜地看著她流淚，她也靜靜地看著我沉默，我們什么話都沒說，大約二三分種后，她將藥吃了下去，毅然決然的樣子，沒有用水吞服，但我看見她用舌頭舔進(jìn)了小溪般的淚水。那一夜，我終身難忘，徹夜難眠。那一夜，我倆都沒有睡著，老天下了大雪，降了大雪，許多生命就走到了終點……

說到這里，朋友沉默了。我拍拍他。他吸了一下鼻子，像是感冒了，嗓子眼里呼呼嚕嚕地不大清爽。然而，他猛地抬起頭，緊緊盯著我，又說：

我想告訴你的還不止是這些，我所做的比這更扯淡的事還在后頭呢！打那以后，我格外心疼她，幾乎把她當(dāng)成了女兒，在我的心目中，她與兒子平齊平坐了。特別是在伺候她做完人流的那些日子里，我反常到了極點，費(fèi)盡心機(jī)地調(diào)理生活，調(diào)節(jié)氣氛，生怕她再受到虧欠。那段時間，我干了從來都沒有干過的活，包括給她洗襪子，洗內(nèi)褲。說實在的，我以前從沒干過這種活，總認(rèn)為這是女人份內(nèi)的事，不管她身體是否合適，能不能干，我都不去干，可是這次我卻干了，而且是自愿的，干得心服口服，干得心里踏實。雖然她不讓我干，一再強(qiáng)調(diào)男人不能洗女人的小雜碎，否則會帶來霉運(yùn)，雖然我以前也特別強(qiáng)調(diào)這一點，但我還是干得屁顛屁顛的。我嘴上說是迷信，心里很舒服?？粗⒆影愕男δ槪疑钌畹爻隽丝跉?，感覺輕松了許多，暗自認(rèn)為兩口的小日子理應(yīng)這樣過，才能過出滋味，過出完整。否則，就會出問題，就像我以前的家一個樣，過得沒有生氣，沒有光彩，直到殘破?；谶@種認(rèn)識，我改變了不少，不再像往常那樣，磨磨蹭蹭晚回家，等前妻做好飯趕上吃，現(xiàn)在每到下班時，我就往回跑，想早點到家，幫她干點活，有說有笑地創(chuàng)造生活，感覺幸福。

我一直這樣堅持做了大半年，日子果真過得有滋有味，其樂無窮，一家三口像是原裝進(jìn)口的，沒有一點毛病，一時無語的兒子變得屁話連天，快樂起來，她倆打鬧玩耍時，儼然親姐弟，咯咯咯的笑聲充滿了屋子，樂得我跟著摻合進(jìn)去，于是，兩人的戰(zhàn)斗立馬變成了三人的戰(zhàn)斗，而且她倆成為一方，共同對付起我這個外來之?dāng)?。那張寬大舒適的席夢思被我們戰(zhàn)斗得吱吱直叫。什么叫幸福，這就是幸福?？墒呛镁安婚L，幸福像長了腿跑掉了，不再出現(xiàn)在家中，得知她又有了身孕時，我像個變色龍，立馬變得嘴不是嘴，臉不是臉了，神經(jīng)病一樣喜怒無常，看啥啥不順，動不動就生氣，常常無端地對著兒子發(fā)火，嚇得他不敢出聲，嘴一撇一撇地又想哭。動不動就哭，長大了有啥出息？我吼兒子，卻是對著她去的，她像個綿羊一聲不吭，默默地?fù)е鴥鹤樱@進(jìn)臥室，關(guān)上門，便把我拒之在外了。我那個氣啊，直往腦門上沖，心想我是一家之主，怎容你把我關(guān)在門外？我用力推開門，看著她倆正在玩錘子剪刀布，兒子咧著換牙的嘴，好像顯得很高興。我過去扯起兒子，說，認(rèn)字去，都快要上學(xué)了，還天天玩！兒子說不，我剛舉起手，她就呼地站起來，擋開我下落的手，樣子挺兇的，但聲音不大，你不要對著兒子來，也不要有壓力，我知道你心里咋想的，我也知道怎么做！

第二天，她就去了醫(yī)院，當(dāng)時我在上班，是她自己去的。我下班回到家，還沒有見著她，就傳來她的聲音，飯菜都在鍋里，要是涼了你就放微波爐里熱熱。我推開臥室的門，看她躺在床上，臉上臘黃臘黃的，我就明白了，一時愣在那里。她說，去醫(yī)院之前，我就把飯做好了，兒子吃完被我送你媽家了，沒有告訴你，怕你伺候我時太累了。她有氣無力地說完，裹了裹被子，一副想休息的樣子，我還是想對她再說點什么，但始終不知如何開口，看著我傻瓜一樣地站著一言不發(fā)，她微弱地說，快去吃飯吧，吃了睡一會兒，下午還要上班呢！

不瞞你說，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想起了莫高窟，壁畫，還有釋迦牟尼，我認(rèn)為我不是個東西，犯下了罪過，褻瀆了生命，忽視了做人的本真，輕視了她的感受，同時，也覺得她實在是太可憐了，她是個好女人，她應(yīng)該得到她的孩子，這是她的權(quán)力，任何人都無權(quán)剝奪。我撲過去，抱著她，熱烈地親吻著她那毫無血色的臉，喃喃地對她說，我不是人，都是我的錯，我答應(yīng)你，給你孩子，好嗎親愛的？她眼里閃過一絲亮光，但只是一閃，瞬間就沒了。她努力地伸出手，繞過我的脖子，將我摟住，回吻了我的臉，說，別說傻話了，你不是人，我嫁給你，說明我也不是人了，你是在罵我，對不？她笑笑接著說，咱們不是有孩子了嗎，還要什么孩子呀？兩個孩子能養(yǎng)活得了嗎？你放心，我想好了，只要我誠心誠意地對他好，他長大了會像對親媽一樣地對我好，我有信心的，你就別想得那么多了。好了，我沒事的，你快去吃飯吧，啊？

從那以后，我常去三危山下的莫高窟，但從不進(jìn)入窟內(nèi)，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外面，像個沒事的閑人一樣，逛逛就走了。

我說，其實，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和她都想再要一個！

朋友點點頭，嗯了一聲。他說，不過，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提起要孩子的事。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地待我和兒子，甚至比以前還好。我知道她是真心的，不是做戲裝出來的，她和兒子他媽不一樣，這從許多小的細(xì)節(jié)上就可以看出來，兒子他媽都不愿給兒子洗球鞋，嫌太臭，每次都是我洗。每當(dāng)我給她說起這些來，她都不相信，她說哪有母親嫌棄兒子的？你以后再別耿耿于懷地糟蹋人家了，你們畢竟夫妻一場，她也是女人，你這樣做真的很不好。還有就是在看電視時，我注意觀察過，每遇到感人的情節(jié)時，她總是默默流淚，有時竟會哭出聲來。每到這時，我就會想起兒子他媽說過的話，并用其原話調(diào)侃她，都是假的，導(dǎo)演正在一旁大喊大叫演員演得還不夠真實呢，目的就是想騙你這樣的大傻瓜。她一邊擦淚一邊說，以后可別這樣說，人要有同情心的。我說，我只是說說，你看我也流淚了??！她說，這樣才好，說明我老公也很善良。還有很多這樣的細(xì)節(jié)，比如遇到要飯的，她總是要掏錢包的，擋都擋不住。這些不說了。

還是說孩子的事吧。她不提這個話題了，我反而感到難受，有那么一個時期，我?guī)缀跏翘焯焱砩隙继峒?，開始時，她只是聽，不表態(tài)，我說得多了，她雖然有所觸動，但堅決表示反對，有時還會和我急，說我是在考驗她，是在小瞧她，是沒有把兒子當(dāng)兒子，很是傷她的心，她說如果我再堅持，她就去做節(jié)育手術(shù)，看她那樣子，不像是假話嚇唬我。從此，我們一直都沒有再說起這件事。日子過得仍然美好快樂?？鞓妨巳兆泳瓦^得快，不知不覺，轉(zhuǎn)眼又一年過去了。我們結(jié)婚也已經(jīng)整整五年了。兒子長胖長高了。我也由過去的瘦猴變成了大胖子。那年的大年三十，我們一家三口，穿戴一新，喜氣洋洋地回到父母家。吃罷團(tuán)圓飯，母親突然神秘地叫過妻子，進(jìn)了另一間房子。我心想，都那么大了，還給壓歲錢嗎？就是給也用不著遮遮掩掩的，要給就給兒子嘛。但又一想不對，兒子是兒子，孫子是孫子，媳婦是媳婦，母親做得對，看來母親還很年輕，沒有老糊涂！正這么想著，門開了，母親叫我也進(jìn)去。妻子擠眉弄眼的，看看我，又看看母親，很為難的樣子。母親坐在床上，我倆站著，面對著母親。這時，母親說話了，兒，媽有個事想對你們說。我摸不清頭腦，點頭示意母親說。母親剛張嘴，話還沒出口，妻子喊了一聲媽。母親用手勢制止了妻子，然后對著我說，我還想要個孫女。我立刻看了眼妻子，妻子立馬搖頭，一臉的無辜樣兒。這是我的意思，和你媳婦無關(guān)。母親冷冷地補(bǔ)充道。我說媽，我不是怪她的意思。母親說，那你是同意了？我笑笑，不置可否。母親又面向妻子，那就說定了，我等著。妻子說，媽，你不是有孫子孫女了嘛，我們也有孩子了……不一樣，不一樣，母親打斷妻子，不是你們想要不想要，而是我想要。我明白母親的心思，她是在為我著想，在為我這個家著想，她不想看見她兒子再受傷害。我在心里叫了一聲媽，鼻子酸酸的，暗暗感謝和佩服起母親來。妻子說，媽，你看我們都不小了，再說……母親再次打斷妻子的話，再說，再說什么，再說我可要生氣了。你們想氣我，就別讓我過完這個年……

就這樣，她又懷上了。此時，我已沒有任何思想負(fù)擔(dān)了，反而有了再次做父親的緊張與興奮，竟盼著她能為我生個女兒，希望女兒能夠早日降生。為此，我做好了充分準(zhǔn)備，把兒子小時穿過的衣裳，一骨腦地給母親抱去，讓她做成小衣小褲，做成尿片子，我還特意請人從外地買來一麻袋新鮮核桃，砸了每天讓她吃十個，逼著她吃下大量的水果，讓她聽音樂，看動畫，保證她能為我生下一個漂亮聰明的女兒來！

可是，事與愿違，三個月時，她突然停止了妊娠反映，接著就見紅了。到醫(yī)院一查，胎兒早已停止了發(fā)育，形成的只是個空囊，沒有本質(zhì)上的內(nèi)容。如此反復(fù)兩次后，已是第二個年頭了，咱醫(yī)院的醫(yī)生才說，你們還是出去查查吧。你知道的，咱這是小地方，大西北遠(yuǎn)離大都市，醫(yī)院的設(shè)備和水平都太差，無法與外面的大醫(yī)院相比。這可苦了她啊，幾次折磨過后，她都怕得發(fā)抖了，一提起醫(yī)院，或者孩子什么的，她都直搖頭，怕冷似的打擺子。大概是前年吧，她感到身體極不舒適，經(jīng)常肚子疼，去看醫(yī)生，都眾說紛紜，不是大概，就是差不多，幾乎把女同志能得的病猜遍了，只差沒有當(dāng)著我們的面說是絕癥了。

花錢倒沒啥，吃了幾大筐的藥，中藥西藥的，吃得她都吐黃水了，針打得她都怕見線了，身體總不見好，我有些怕了，下定決心帶她出去看，可是我那工作你是知道的，不是說想走就能走，沒辦法，只好由她自己去了。到外面醫(yī)院一查，原來沒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女同志常見的小兒科，幾針打下去就見好。人家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大醫(yī)院就是大醫(yī)院，還建議我們查一下什么染色體，我一聽放下心來，高興地對著手機(jī)喊，沒有大毛病就好，那就聽人家的，查就查吧。她在那頭說，人家說兩個人都要查。我說，你先查吧，等我有機(jī)會出去時再查。

你聽煩了吧？別急，我馬上就要說我干得那件扯淡事了。這與我出去查體有關(guān)??！她回來不久，我就逮了個出差的機(jī)會。是陪領(lǐng)導(dǎo)外出開會。會期只有一天。時間相當(dāng)緊張。把領(lǐng)導(dǎo)送到會場后，我直接去了醫(yī)院，沒想到看男科的人并不多，可把我高興壞了，你要知道，這是大城市，大醫(yī)院，碰到人少是福氣。聽說有的病人為了掛個號，排隊等死在醫(yī)院里。可是，我高興得太早了，一件特別為難的事，把我難住了。你猜是啥事？猜不出來？我當(dāng)時想都沒想到。要不然我為啥在開說之前告訴你，當(dāng)我想到解決辦法時，就像你來了創(chuàng)作靈感一樣地興奮呢！

這難題就是取精化驗。我按照醫(yī)生指定的方向，來到一個小屋里，里面只有一張站不穩(wěn)妥的椅子外，什么都沒有。我手拿小藥瓶，面對四壁皆空的小屋子，咋的都興奮不起來，而且還感到有些陰森。無奈，我只好紅著臉來到醫(yī)生面前說，對不起，出不來，我從來都沒有手動的習(xí)慣。醫(yī)生說，那我們也沒有辦法，你要是取不上樣品，就沒辦法去化驗，我們總不能拿別人的精液來頂替你的吧？說完，那醫(yī)生呵呵地笑了笑。我也笑著說，那是那是。只是我的笑有點苦。醫(yī)生說，那你回家去吧，讓你妻子幫幫你，樣品不要超過四小時就成，你住得離這有多遠(yuǎn)？我囁嚅著不遠(yuǎn)不遠(yuǎn)。那你快去吧，四小時之內(nèi)來找我，超時了就廢了，明白了嗎？醫(yī)生說。

我滿頭大汗地來到車水馬龍的街上，銀針般的陽光刺得讓人睜不開眼。我默默地想，這可咋整??？好不容易出趟差，卻又辦不成事，回去咋向妻子交代呢。她不會在心里怪我不想查體，還是不想給她孩子吧？天地良心，我是真想給她孩子的，我太愛她了，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可是，今天要是取不出樣品，明天可就沒機(jī)會了。等到下次出差還不知是猴年馬月了。我站在路旁，站在烈日當(dāng)頭的七月，身上濕透了，心卻涼極了。就在這時，馬路對面不遠(yuǎn)處的一幢大樓讓我眼睛一亮，具體說，是那大樓頂上的幾個大字吸引了我的眼球，仿佛神助一般，我就想到了好辦法，頓時心里樂開了花。幾乎是沒有什么額外的思想，就直奔那寫著“金鵝桑浴”四個大字的樓房而去。

剛進(jìn)大廳，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就向我奔來。我連忙說，我不是來做那事的，我是來取樣品的，看病要用的。我說時舉起了手中的小瓶子。那幾個女人離我越來越近了，她們身上散發(fā)著刺鼻的香氣。我準(zhǔn)備逃跑時，一個男人走到了我面前，我心想幸虧有個男人啊。他說，大哥，你是頭次來吧？我只得點點頭。你需要什么服務(wù)，只管請講，我們這里絕對安全。我再次重復(fù)了我的意思。他笑著說，我一看就知道大哥是個厚道人，你這是為了崇高的生命，為了愛情，值得贊賞，小弟真是佩服！聽了這話，我心里怪受活，友好地握了握他的手，就差快把他當(dāng)成兄弟了。這樣吧，給你找個最好的，只收成本價，算小弟的一份心意，也祝大哥你早日康復(fù)！他說完，喊了一聲小麗，帶大哥去五號！

我鬼使神差地跟在小麗的身后，來到了五號房間。房間不大，很陰暗，窗子上掛了很厚的紫紅色窗簾。房內(nèi)擺有床一張，茶幾一條，電視一臺，顯得很空寂，很靜悄。我背對著她，從她的問候語中，判斷不出她的年齡。這時，她像個幽靈似的突然閃到我面前，一道白光晃得我有點暈乎，看清的只是她豐滿的胸部。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嫻熟而準(zhǔn)確地退掉我的褲子，輕輕柔柔地一推，我便仰面倒在床上，她快速地騎了上來……

朋友說，我扯淡得真不是個東西啊！

朋友說完后的大半年時間，就是去年的今天，他自殺了。死在了莫高窟一廢棄的洞窟里。這期間我沒有見過他的面，只是聽說他得了那種難以啟齒的惡病。

這就是朋友講給我的故事。我的耳邊仍然縈繞著他的聲音——

責(zé)任編輯 寇 揮

彭康 陜西安康人，出生于六十年代，九十年代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工人日報》《散文》《小說林》《延河》《青海湖》發(fā)表作品三十余萬字，著有散文集《離別溫暖》，作品多次獲省部級獎，現(xiàn)就職于甘肅敦煌青海石油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