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霓

劉蘭芝是古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中的女主人公，她聰明賢惠，勤勞儉樸，其性格卻與封建禮教格格不入，而最終成為封建禮教的犧牲品。但在其性格發(fā)展中，我認(rèn)為她具有鮮明的對立型的性格特征，即她的身上既具有自主型的性格特征，又具有依附型的性格特征。自主型的性格特征包括她本身所具有的獨立性和反抗性，依附型的性格特征包括她在感情上的依附和精神上的依附。這兩種性格特征在她身上交織發(fā)展，從而構(gòu)成人物所具有的獨特的典型性。其性格發(fā)展可按三個階段來分析，第一階段是性格的穩(wěn)定期；第二階段是性格的劇變期；第三階段是性格的超越期。

第一階段是劉蘭芝性格的穩(wěn)定時期，在這個階段中，劉蘭芝最明顯的特征就是賢妻良母式的典型。她出身良好：“十三能織素，十四學(xué)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边@種從小在家里受過良好婦道訓(xùn)練的女人，跟她的丈夫焦仲卿是一對恩愛夫妻。她也盡心伺養(yǎng)公婆，辛勤勞作：“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北緛響{著她的聰明賢慧，她的家庭生活應(yīng)該是非常美滿的，但事實上她在婚后的生活中卻老是受氣。就因為她的聰明能干，行動利索，在古代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中，影響了婆婆在家庭里的專制地位，使婆婆看了不順眼。所以即使她“三日斷五匹”，也還是“大人故嫌遲”。其實“非為織作遲”，而是“君家婦難為”。所以，劉蘭芝家庭生活的不幸，是由于她比較獨立自主的性格跟封建禮教格格不入造成的，引起以婆婆為代表的專制者的不滿：“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但由于劉蘭芝從小受到良好的婦道訓(xùn)練，所以即使受盡了白眼，受盡了磨難，她還是一味地忍耐，一味地順從，把她性格中反抗的一面壓抑下來，讓不滿在心中慢慢地醞釀，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

第二階段是劉蘭芝性格的劇變期。在這一階段中，劉蘭芝的忍耐達到一定限度，終于顯示出了她反抗的一面。本來，劉蘭芝的潑辣能干從我們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是值得稱贊的。但劉蘭芝所生活的那個年代是不提倡女強人的，那個時代需要的是對封建禮教唯命是從的婦女，而劉蘭芝的“舉動自專由”的性格是封建禮教所不容的，她必然要為封建禮教所吞沒。而劉蘭芝卻不甘心于自己的這種命運，于是她在忍受了長期的屈辱生活之后，終于直接表示了她的反抗。當(dāng)她的丈夫焦仲卿回家之后，她立刻就向他提出：“妾不堪驅(qū)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這在當(dāng)時她所生活的那個年代，作為婦女本身能夠向夫家提出把她遣歸的要求，是要有很大的勇氣才能做得到的。因為那時的婦女只有在夫家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責(zé)，才會被丈夫休回家里，這是非常羞恥的事情，甚至還要承擔(dān)沉重的社會壓力，有的婦女寧可去死也不愿被丈夫休回家里。而劉蘭芝卻敢逆社會潮流，勇敢地提出了自己的反抗。她甚至在臨回娘家的那一天也不感到恐懼，臨天明的時候，她還很早就起來精心打扮自己：“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yán)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珠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上堂謝阿母，阿母去不止?！北緛恚绻麚Q了別的女子，被丈夫休回娘家，一定哭哭啼啼，悲痛欲絕，哪有心事梳妝打扮。而劉蘭芝卻一點也不懼怕，態(tài)度非常鎮(zhèn)定、從容：“事事四五通”。她甚至梳妝打扮之后還來向她的婆婆辭別，不卑不亢地盡了作為媳婦的最后一點禮貌，她的態(tài)度就好像是要回娘家去探親而不是被丈夫休回家里。劉蘭芝這樣做其實是表現(xiàn)了她對封建禮教的蔑視和她大無畏的反抗精神。但是，劉蘭芝畢竟從小就受到了封建禮教的傳統(tǒng)教育，這就決定了她的反抗還不徹底，顯示了她性格中軟弱的一面，這從她的一些言行中可以看出：當(dāng)她走出婆婆的家門，在回娘家的路上跟丈夫分別時，她丈夫叫她暫且回家去，過不久就會把她接回家來。她對此竟抱著希望，說：“感君區(qū)區(qū)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彼?，她還希望所謂的遣歸是暫時的，她還沒有抱著跟她丈夫的專制家庭徹底決裂的決心，而是希望回娘家一段時間后等婆婆回心轉(zhuǎn)意了再回去。她根本就沒有想到她婆婆的專制和她丈夫的軟弱終將使她的回歸成為一場夢。而造成劉蘭芝性格中軟弱性一面的根源是當(dāng)時中國社會封建的道德禮教，婦女從小受到的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的思想使她們形成了從一而終的觀念，也就是這一觀念使劉蘭芝明白了她現(xiàn)在雖然暫時離開夫家，但她終究還是要回到夫家去的。所以這從一而終的觀念才形成她性格中軟弱性的一面。

劉蘭芝被遣回家后，她兄長的逼婚使她的性格發(fā)展進入了第三階段，也就是性格發(fā)展的超越期。在這一階段，她作出了她一生中最大的反抗——以死來表示她對封建禮教和封建家長制的不滿。同時，她的死也是她自身所具有的矛盾性格不可調(diào)和的結(jié)果，她以死實現(xiàn)了對自身的超越。

劉蘭芝被遣回家后面對眾多的求婚者她一一回絕，依然忠于自己的丈夫焦仲卿。但是，她的拒婚卻引起了她的兄長的不滿：“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云？”面對兄長的逼婚，劉蘭芝的反抗是沒有力量的。因為當(dāng)時那種“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封建家長制度，使她沒有決定自己婚姻的權(quán)力，她只得答復(fù)兄長：“理實如兄言，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哪得自任專！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眲⑻m芝雖然口頭上答應(yīng)兄長許婚，也服從家里人的安排作好出嫁的準(zhǔn)備，但她的內(nèi)心是不屈服的，她還要反抗到底。但她又明白自己作為一個弱女子的力量是微薄的，她只能選擇死亡來作為自己最大的反抗。這也是她作為弱女子所只能采取的一種手段。因而在結(jié)婚的前一天黃昏，她趁別人睡覺之時縱身跳進池塘，以她的死來表明她對前夫的堅貞不渝和她對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滿，她的反抗也達到了頂點。另一方面，她的死也是她身上所具有的兩種矛盾性格不可調(diào)和的結(jié)果，她雖然被丈夫休回家里，但她在精神上還是從屬于焦家的?！吧鸀榻辜胰耍罏榻辜夜怼边@從一而終的觀念深深植根在她身上。但她又明白跟府吏的再次相聚是沒有可能的：“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所以她只能以死來保留自己的清白，“我命絕今日，魂去尸長留?！彼运缹崿F(xiàn)了對自身的超越：既然在今生不能相聚，那么死后就能在一起了，她依然還是焦家的人。所以劉蘭芝在性格上具有強烈的反封建意識，而在行動上還是遵循一定的封建道德規(guī)范的，這是由人物所生活的那個年代所決定的，這也就構(gòu)成了人物所具有的獨特的典型性。

（孫 霓，廣東省汕頭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經(jīng)濟管理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