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雨天,正月十三。剛剛開學(xué),原本就很小的鄉(xiāng)村完小因為多了為孩子交學(xué)費的家長,顯得更加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我是五年級的班主任,我要收費,從那些由于長期勞作而粗糙不堪的手中接過那些或整或零的錢幣時,我的心情總是異常沉重,因為只有我知道,那里面凝聚著多少血汗、淚水與希望。于是,接錢時,我也是虔誠而小心翼翼的將它們捧在手中,宛如稀世珍寶。
也有老師提醒過我:“小程,注意,如今的山民不比以前,壞心眼還是很多的,你最好讓他們在大面額的紙幣上寫上自己的姓名,這樣一旦出現(xiàn)問題還可以補救,不然就虧大了!”
對此,我一笑了之:“不,我們心有靈犀。我理解他們,他們也理解我。”
下午,銀行派人來收錢了,一陣忙碌之后,突然驗鈔機里傳出聲音來:“對不起,這張是假幣!”我不信,讓他再驗,還是假幣。銀行的人也證實了。并將這張摸著沒有一個地方有凹凸感、看看連水印也是模糊的假幣放進我的手里。我的心隨之一沉,這可是一張百元大鈔啊。我迅速在腦海中搜尋:這會是誰的呢?是家境貧寒的張小妮的嗎?因為她家是最缺錢的;亦或是在河邊開小店的錢虎……。我一一猜過,但眼前總浮現(xiàn)出一副副誠實的面孔。我不敢妄下結(jié)論,獨自一人懊惱著。
第二天,我嘗試來一次心理戰(zhàn)術(shù):“老師居然收到一張假幣,你們說該怎么辦?”
我邊問邊觀察著他們的臉色變化。這些衣著樸素的鄉(xiāng)村孩子們睜大了雙眼望著我,在他們的眼底,我只看見那閃爍著的一絲絲純潔無暇的光芒。
毫無結(jié)果,我失望地嘆著氣,決定不再追究了。
吃一塹,長一智。明年我將不在我行我素,隨大流吧,也讓他們在錢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一切就會水落石出了。我暗自思忖著。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我早已調(diào)離了那個小山村,同時,隨著自己閱歷加深,我變得更精明了。如今我還當(dāng)班主任,在收學(xué)費時,我不厭其煩地對每一個家長重復(fù)著:“請在百元、五十元面額的紙幣上寫上你孩子的姓名?!蔽疫€向剛分配的同事推薦我的做法。起因便是緣于那一張假幣,它擊碎了我對“人與人之間互相信任”的幻想。
然而,在不久以前,我收到一封來自遠方的信,他說他就是那個我在小村任教時的學(xué)生。問我還記得那張假幣嗎?他說那是他父親在一次為別人干活時老板給的工錢。發(fā)現(xiàn)以后,他的母親讓父親去換,可是父親不去,說人家賺錢也不容易,就算了吧!而那次交學(xué)費是因為在此之前給母親看病花了許多錢致使學(xué)費不夠,便湊合著碰碰運氣,當(dāng)時想攢上錢了就還我,不料我調(diào)出了那里……
信的最后說:“老師,我想你知道那張假幣是我的,只是你不拆穿,給我留下尊嚴罷了。正因為您的善良,我一直深深敬愛著你,如今我也踏著你的足跡走上三尺講臺。面對臺下那幾十雙晶瑩黑亮的眸子,我總是忍不住與學(xué)生訴說著那個鄉(xiāng)村女教師與一張假幣的故事……
信封里還夾著一張百元面鈔。是真幣,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那純潔的光芒耀得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