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在諸多藝術門類中，詩歌、音樂、舞蹈就有著天然的血脈聯(lián)結關系。這種根深蒂固的關系就像一條紐帶，使文學和音樂密不可分，共同組成了中華民族文化的一部分。而三者之間究竟具有怎樣的美學特征呢？下面就從《琴》、《舞》二詩的分析入手，談談詩、樂、舞三者美學特征的異同。

一

宋代歐陽修的《琴》詩：

“江水深無聲，江云夜不明。抱琴舟上彈，棲鳥林中驚。游魚為跳躍，山風助清冷。境寂聽愈真，弦舒心已平。用茲有道器，寄此無景情。經(jīng)緯文章合，調和雌雄鳴。颯颯驟風雨，隆隆隱雷霆。無射變凜冽，黃鐘催發(fā)生。詠歌文王雅，怨刺離騷經(jīng)。二典意淡薄，三盤語丁寧。琴聲無可狀，琴意誰可聽？”

其大意為：江水是靜靜的，白云因為夜晚的緣故也看不清楚。抱著琴在船上彈，樂聲驚動了林中的棲鳥。水中的游魚也為樂聲所動，歡舞跳躍，清爽的山風使琴聲更顯清亮，傳得格外遼遠。這樣的環(huán)境，正是境愈寂而聽愈真。弦聲舒緩心已平靜。彈琴者用琴使音樂形象所寄寓的感情由聲音傳達出來。正所謂“用茲有道器，寄此無景情”。詩人是如何描寫琴聲的呢？“經(jīng)緯文章合，調和雌雄鳴”在此處是借文章的有機統(tǒng)一、緊密結合，雌雄鳥的相向而鳴來形容琴聲的和諧的?！帮S颯驟風雨，隆隆隱雷霆”比喻琴聲有時像雨打樹葉發(fā)出的聲音，有時像暴風雨中夾雜的雷霆之聲。在此形容音響的復雜交錯，富于變化?！盁o射變凜冽，黃鐘催發(fā)生”，“無射”和“黃鐘”是我國古代十二音律的兩種。這兩句詩指的是無射音色陰冷，給人凋零之感，十二律中，黃鐘居首。在此用“無射”和“黃鐘”，顯示出琴曲音律和情緒的變化。下句“詠歌文王雅，怨刺離騷經(jīng)”，則分別用“雅”和“離騷”兩個典故映襯琴音所蘊含情感的豐富。

琴聲的美妙和出神入化，在詩人的筆下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沉醉于優(yōu)美琴聲的同時，詩人不禁發(fā)出了這樣一句總結性的感嘆：“琴聲無可狀，琴意誰可聽?！鼻俾暿遣豢擅枘〉?，而它所表達的思想感情，誰又能準確明晰地把握住呢？

這首詩是一首典型的詠樂詩，詩人筆墨主要著重于對琴聲的正面描繪。詩的開頭三句，通過“棲鳥”、“游魚”、“山風”等一系列形象，生動地描寫了這樣一些為琴聲所動的景物，形象地烘托了琴聲的生動感人。而從詩的第六句開始，詩人正面描繪琴聲，通過一連串的比喻，把琴聲的起伏變化描摹得豐富生動，音調復雜交錯而又和諧統(tǒng)一。側面的環(huán)境烘托加上正面的生動刻畫以及從各個不同角度對琴聲的細膩描寫，給人以美的享受。音樂形象顯得鮮活而又具體，生動而又形象。

細品這首詩，可以發(fā)現(xiàn)這首詠琴詩的最可貴之處不僅僅在于它詩句生動流暢具有音樂美，更在于它揭示了音樂形象一個獨特的美學特征，體現(xiàn)出人們在對音樂的欣賞中積累并收獲到的美學經(jīng)驗。例如詩中“用茲有道器，寄此無景情”，“無景情”說明了音樂形象所寄寓的感情是由琴聲而傳達出來，作用于人的聽覺，而非視覺，是不可視的形象，因此音樂具有不可視性。這是音樂很重要的美學特征。音樂是通過音響構成形象的，因而對音樂形象的理解就具有主觀性和不確定性。詩人的最后一句感嘆“琴聲無可狀，琴意誰可聽”，也正是要進一步強調音樂形象不同于視覺形象的獨特個性。正因琴聲的“無可狀”，才決定了音樂形象的不確定性、聯(lián)想的豐富性，因而“琴意誰可聽”。

二

梁朝楊皦的《舞》詩：

“紅顏自燕趙，妙伎邁陽河。就行齊逐唱，赴節(jié)暗相和。折腰送余曲，斂袖待新歌。顰容生翠羽，曼睇出橫波。雖稱趙飛燕，比此詎成多？”

詩的大意為：舞女循著伴奏音樂而唱，依合著節(jié)拍配合得十分協(xié)調。“折腰送余曲，斂袖待新歌”，描寫的是舞女的具體舞蹈動作?！帮A容生翠羽，曼睇出橫波”，描寫的是舞女舞蹈時的神態(tài)：舞女顰眉那凄愁的容態(tài)，美好動人的一瞥，眼神流動，如水閃波。這是詩中關鍵的兩句，可以看出詩人對舞女舞蹈動作、舞蹈神態(tài)的描寫精練而又傳神，細膩而又形象。詩的最后一句“雖稱趙飛燕，比此詎成多”，意思是雖然稱贊趙飛燕，可她又豈能超過這些舞女呢？

顯而易見，這是一首優(yōu)美的詠舞詩，優(yōu)美的詩句描寫了舞女優(yōu)美的舞姿和動人的神態(tài)。詩中的“折腰”是一種軀體舞蹈姿態(tài)，“斂袖”是暫時垂下舞袖。這兩個詞均為一曲完了時的結束動作，也是新曲開始前的準備動作?？梢?，詩著意表現(xiàn)的是舞女在“余曲”、“新歌”間的姿態(tài)。

舞蹈的靈魂是表演者的思想感情。如果沒有感情基調，那么整個舞蹈中的一切動作都是機械性的，死板而呆滯，更不用談其審美價值了。因而當舞蹈過程作用于人的視覺時，詩人用筆描述刻畫了舞蹈的整個過程。不僅寫動作，而且描神態(tài)，達到了傳情達意的目的。而傳情達意則通過詩人的形象的語言描述出來。如詩中“翠羽生顰容，曼睇出橫波”就傳神地描摹了歌舞伎的嫵媚多情，讓讀者較準確地感受并捕捉到詩的意境和神韻。

不僅如此，詩中一處描寫也是至關重要、不容忽視的?！熬托旋R逐唱，赴節(jié)暗相和”，“就行”、“逐唱”、“赴節(jié)”寫的是舞步與音樂的配合?！靶小薄ⅰ俺?、“節(jié)”指樂聲和節(jié)拍，“就”、“逐”、“赴”指的是舞步配合著樂聲，緊扣著節(jié)拍。這一句更加巧妙地體現(xiàn)了音樂與舞蹈密不可分的關系。離開音樂和節(jié)奏，舞蹈是難以進行的，也不具任何審美價值。音樂激活舞蹈，舞蹈表現(xiàn)音樂，二者都離不開節(jié)奏，這是音樂和舞蹈密切的關聯(lián)性。然而并不是說二者就沒有區(qū)別。舞蹈是一種肢體語言，那么它的最重要的美學特征即是舞蹈所表現(xiàn)的音樂形象直接訴諸觀眾的視覺，具有可視性。

三

通過對以上兩首典型的詠樂詩、詠舞詩的分析，可以更加了解到詩、樂、舞之間那種緊密的聯(lián)系?？偨Y起來，這種聯(lián)系主要表現(xiàn)在：

首先，詩、樂、舞之間是相互關聯(lián)的。它們都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是以現(xiàn)實生活為素材，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藝術表現(xiàn)，是物質生活的精神產(chǎn)物。因此都具有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概括性和強烈的抒情性。詩、樂、舞是對生活素材進行的藝術化的加工創(chuàng)造，因此又具有共同的再創(chuàng)造性，都是一種表現(xiàn)性藝術。音樂、舞蹈在追求形象美的同時，需要使美的形象傳達出充實真切的感情，即要創(chuàng)造詩的意境，要具有詩味。詩歌即是對音樂、舞蹈所要塑造的音樂形象、所要抒發(fā)的感情，用直接的語言文字來描繪畫面、塑造形象，是一種直接的表現(xiàn)形式。它對音樂、舞蹈起著物化顯形和傳情達意的作用。再者，我們常說的詩歌要具有音樂美，也就是強調詩歌韻律、意境的美。音樂、舞蹈離不開節(jié)奏、旋律，同樣，詩歌也離不開平仄起伏的節(jié)奏，和諧動聽的韻律。由此可見，詩歌與音樂、舞蹈使用的表達方式不同，最后都是通過不同途徑上升到同一的美學高度。

另外，詩歌、音樂、舞蹈也各具自身獨特的美學特征。前面分析過，音樂是直接訴諸人們聽覺的，因此不具有可視性。舞蹈是直接訴諸人的視覺的，具有可視性。因而對音樂、舞蹈的藝術形象的理解和把握具有主觀性和不確定性。面對朦朧模糊的音樂形象，經(jīng)過詩歌的文字加工，得到一個較為明晰的、能指的形象，最終詩歌與音樂形象融為一體，獲得一種藝術上的通感。

*作者系華中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