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積累教學問題是近年語文教育界探討的熱門課題之一,被以“語言的積累”“語文積累”等提法寫進修訂的中小學語文教學大綱和正在實驗中的中小學語文課程標準。
當代語文教學目標的量化工作,濫觴于上個世紀50年代《小學語文課程暫行標準(草案)》(1950年):“各學年常用字匯……到五年級湊足三千字?!薄?〕不過,這個標準并未頒布實施,只是供內(nèi)部研究使用。大家比較熟知的是“3500個常用漢字”的量化目標的提出(1963年)。這以后,有關閱讀的速度(1992年)、課外閱讀的字數(shù)(2000年)、背誦的篇目(2000年)、作文的量次(1978年)、作文的篇幅(1986年)、作文的速度(1996年)、課外練筆的字數(shù)(1996年)等定量規(guī)定,便在國家或有關省市的教學大綱或課程標準里陸續(xù)出現(xiàn)。
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是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良好的語文素養(yǎng)的獲得,離不開語言積累(包括常用字、詞語、常用句式和句群、篇章的積累)。其中詞語積累在語言積累中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和作用。關于這一點,已有論者講得非常清楚。筆者翻閱了張志公先生有關語文教學的論述,發(fā)現(xiàn)從1962年到1998年,張志公先生在各種講話和文章里直接談到語文詞匯問題的言論,至少有20處之多,且大多集中在1990年至1998年之間。他反反復復講得最多的一個意思就是:“語言最根本的是語匯?!薄?〕“學習語言,最重要的是學習詞匯?!薄?〕“一個人使用語言能力的高低,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決定于他掌握語匯能力的高低。”〔4〕
本文提出的問題是,到目前為止,我國還沒有任何一種教學大綱或課程標準、教科書或教學參考資料,給出一個詞匯表和詞匯教學目標的數(shù)量標準。這個問題是到了好好研究解決的時候了。語文或者說漢語,作為母語教學,理所當然應該比對外漢語教學做得更好、更精細??墒?,據(jù)筆者所知,我國對外漢語教學,在漢語詞匯表和詞匯教學目標量化工作方面,比國內(nèi)語文教學做得要好。
現(xiàn)在,作者非常欣喜地看到,《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稿)在“課程目標”部分,明確提出“積累自己喜歡的成語和格言警句”“積累課文中的優(yōu)美詞語”等教學要求。但遺憾的是未能看到這個標準給出詞語積累的目標。稍后推出的《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在“課程目標”部分,雖然也出現(xiàn)了“語文積累”這樣的關鍵詞,但是關于語文積累的內(nèi)容同樣語焉不明。這些都說明,現(xiàn)在是到了整體、系統(tǒng)、全面、具體、科學地研究“語文積累”或“語文詞語積累”問題的時候了。筆者在翻檢人教版、語文版、蘇教版這三套義務教育課程標準語文實驗教科書時,欣喜地看到了“讀一讀,寫一寫”“字詞積累”“精彩語句抄錄”等練習設計。這些練習不同于以往類似練習的一個重要之處在于,它們是基于“語文積累”課程理念的。這些練習的質(zhì)量和效果以及受重視的程度,在極大的程度上取決于我們對“語文積累”目標和內(nèi)容的系統(tǒng)安排。這些都讓我們感到,在語文積累問題上,當務之急,是盡可能地給教材研發(fā)者和語文執(zhí)教者一個較為確實的說法:“積累什么”和“積累多少”?
首先要回答的問題是:漢語作為母語的詞匯教學要不要有一個量化標準?
回答是肯定的。
先讓我們看一看“三老”在這個問題上的態(tài)度。
早在上個世紀30年代,葉圣陶先生就有量化語文詞匯教學的理想。他說:“統(tǒng)計的方法是不錯的,從出現(xiàn)次數(shù)的多少可以知道應用的繁不繁,作為取舍的標準?!庇终f:“如果把目前通行的書報作為依據(jù),統(tǒng)計其中每個詞的出現(xiàn)次數(shù),結(jié)果,把得票最多的若干詞(數(shù)目當然不止一千兩千)組織在課本里頭,我想,讀了這課本的人固然不能夠就去閱讀《五經(jīng)》或者《史》《漢》,但是看看《申報周刊》,或者《現(xiàn)代十國論》,該不會有‘面熟陌生’的憾事了。”又說:“編輯課本從統(tǒng)計詞和句式入手,誠然麻煩。然而讀者讀了這樣編成的課本,可以到處應用,不至于把拿到手里的工具隨便丟開。那么麻煩一點也是值得的?!贬槍Ξ敃r的狀況,他不無遺憾:“可惜用這樣方法來編輯課本的還沒有。”〔5〕
呂叔湘先生在上個世紀60年代也說:“談到語言教學的研究,我覺得有許多基本工作沒有做,刊物上發(fā)表過許多類似教案之類,那是純技術性的東西。比如關于詞的出現(xiàn)頻率的研究就很重要。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幾十年前就有人做這種統(tǒng)計。這種材料對編教科書編詞典都很有用處。我們現(xiàn)在編小學課本就只能靠主觀想象。要編小學生用的字典詞典,收哪些字和詞也只能憑‘估計’。”〔6〕
張志公先生對這個問題關注最多。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討論語文教學效率問題時,他曾連續(xù)幾次談到這個問題。在《再談語文課的幾個問題》一文中他說:“語文訓練也應當有規(guī)格,有標準。小學低年級、小學高年級、初中、高中幾個不同階段,語音、文字、詞匯,說話、讀書、作文等幾個方面,都應當分別有明確的規(guī)定。……詞匯,似乎還沒有一份適應教學用的現(xiàn)代漢語常用詞表,要趕緊搞這么一個表出來。”〔7〕在《科學態(tài)度和科學研究》一文中他又說:“任何問題沒有數(shù)目字是很難說得上科學研究的。咱們語文學科只有一個數(shù)目字,就是那個三千五百常用字,……至于詞,現(xiàn)代漢語常用詞匯是多少?沒有這么個數(shù)字?!薄?〕在《提高語文教學的效率》一文中,他甚至有點兒急了:“能不能定出個標準,提出些數(shù)據(jù)呢?比如說,要掌握一定數(shù)量的字和詞,要多少才夠呢?……但是直到現(xiàn)在,專門機構(gòu)還拿不出一個常用字表和常用詞表?!以l(fā)現(xiàn),一個‘扛’字,幼兒園在講,小學在講,甚至初中還在講。我們應該搞好研究工作,克服重復浪費的現(xiàn)象?!薄?〕直到1996年,面對這個長期不能解決的問題,他還備感不安:“我們語文教育研究了這么多年,有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嗎?你選《阿房宮賦》,我選《醉翁亭記》,都有道理。一部語文教材中,總共有多少個印刷符號?有多少個成語?詞匯量是多少?出現(xiàn)頻率是多少?學生閱讀水平應達到一小時讀多少字的速度才合格?我們的語文教學,吃虧就在于沒有科學性,沒有真正的深入調(diào)查研究,隨意性太強?!薄?0〕
在直接從事中小學語文教學工作的人中,于漪老師是一位對語文字詞教學“心中有數(shù)”的老師。她曾提出:一定數(shù)量的字詞及其運用應該屬于語文教學中的“核”。她說:“拿字詞來說,小學語文教學大綱規(guī)定小學六年要完成3050個左右的單字教學,由字組詞,詞匯量是8600多個。通常寫文章所用的漢字一般不會超過3000……3000漢字組成的詞匯量是50000個左右,實際上文化素養(yǎng)高的能用10000個詞條,最多是30000~40000……從中可見小學識字量3500個左右足夠一個人享用一輩子?!辈贿^,在給中小學語文字詞教學算過這樣一筆賬以后,她也不無遺憾地說:“中學語文教學中這個問題也沒有切實解決?!本烤箲撛鯓咏鉀Q,她說“應作科學的研究”?!?1〕
縱觀當前國內(nèi)語文教學界,我們欣喜地注意到,北京和上海這兩個對全國具有巨大輻射力和影響力的地區(qū),都已注意到或正在著手研究解決這個問題。資料表明,北京有關方面正在著手探索字詞教學科學化問題,上海語文教育界,也已經(jīng)明確意識到包括詞匯教學在內(nèi)的整個語文教學量化工作的緊迫性和必要性。
我們不說詞匯表和詞匯教學目標的量化有什么好處,單看看不這樣做的壞處,就足夠引起我們的警醒。關心我國語文教學的人都知道,國內(nèi)語文教學的質(zhì)量問題——主要是學生正確理解和使用祖國的語言文字的素養(yǎng)問題,是一個長期困擾我國語文教學界的問題。從上個世紀70年代末呂叔湘先生提出“少慢差費”的批評至今,中小學生學習和使用祖國語言文字的狀況一直不能令人滿意。二十多年來,一次又一次全面或局部的語文教學情況調(diào)查,雖然都不是專門針對詞匯教學的,但都突出地反映出學生在語文詞匯學習與運用方面的問題。且不說1979年人民教育出版社語文編輯室的調(diào)查反映出的初高中學生錯別字和語病嚴重的情況,也不說1987年國家教委委托華東師大開展的全國初中語文教學調(diào)查所反映的詞語的積累問題,單看離現(xiàn)在很近的北京市兩次調(diào)查所得出的結(jié)論,就讓我們深思不已。1997年北京市教科院基礎教育研究中心“中學生語言能力培養(yǎng)系統(tǒng)”課題調(diào)查組作了一次關于“中學生語言學習現(xiàn)狀”的調(diào)查,其報告說:“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無論初中生還是高中生,寫錯別字現(xiàn)象還比較普遍,掌握的詞匯量遠不能滿足需要,語病較多,言不達意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語言的理解和表達能力還不能適應學習、生活以至未來工作的需要?!薄?2〕1998年,北京市城區(qū)初中學生語言文字使用情況的調(diào)查指出:“用詞不當反映出的問題是:學生掌握的詞匯量非常有限?!薄?3〕居于我國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前列的北京市的情況尚且如此,其他省市的情況便可想而知。
語文教學質(zhì)量是一個綜合指標,造成學生母語學習和使用情況不妙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語文詞語積累教學并不是語文教學的全部,語文詞語積累教學無論抓得多好,也不能包治語文教學低效的“百病”。但是,語文詞匯教學如果沒有一個詞匯表,不量化,可以肯定地說,至少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壞處:(1)教師“心中無數(shù)”,必然造成教學浪費、重復;(2)學生“心中無數(shù)”,必然造成學習低效、盲目;(3)母語教學長期無規(guī)格、無標準,影響母語教學的形象,也影響國家語言文字規(guī)范化工作的質(zhì)量和進程。如果我們承認三老在這個問題上的憂慮和思考是對的話,如果我們面對一次又一次語文教學情況調(diào)查所反映出來的青少年學生使用祖國語言文字不盡如人意的現(xiàn)狀不能無動于衷的話,那么,現(xiàn)在是到了該好好研究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了。不僅是站在一般語文教學的角度,而且是站在民族母語教學的高度;不僅是把它作為語文學科建設的一項“基本工作”,而且是把它作為一項事關祖國語言文字健康發(fā)展的“基礎工程”。
〔1〕林治金《語文教學大綱匯編》,青島出版社2001年,第41頁。
〔2〕張志公《談語文教改》,《中學語文教學》1990年第7期。
〔3〕〔7〕〔8〕〔9〕張志公、孟憲范《語文教學論集》,福建教育出版社1981年,第224、70~71、86、25~27頁。
〔4〕王本華《張志公論語文·集外集》,語文出版社1998年,第367頁。
〔5〕葉圣陶《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教育科學出版社1980年,第175、176頁。
〔6〕呂叔湘《呂叔湘語文論集》,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319頁。
〔10〕張志公《提倡兩個“全面發(fā)展”——答〈語文學習〉記者問》,《語文學習》1996年第2期。
〔11〕于漪《于漪語文教育論集》,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52頁。
〔12〕孫荻芬等《關于“中學生語言學習現(xiàn)狀”調(diào)查報告》,《語言文字應用》1998年第2期。
〔13〕曹保平《北京市城區(qū)初中學生語言文字使用情況的調(diào)查》,《中學語文教學》199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