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在虛情假意的包圍中碰撞，不知只是流淚流血還是最終死亡。我不是嚇唬誰，情這東西誰也離不開，人的一生，哀莫大于情死。而情之初，性本真；性本真，情則鮮。如今有多少情保留著原初之真、原初之鮮?

我說的是內(nèi)地大城市，不是青藏高厚的柴達木。柴達木的天空與心靈是透明的，湖水與情感是清澈的。內(nèi)地大城市不一樣。你一定聽達內(nèi)地城市的空氣質(zhì)量播報，多半是重度污染、中度污染或輕度污染。在不少城市環(huán)保的消息中，你一定聽到過，某某河流渾濁了，某萊湖水污染了。古人曰：云凈而月明。人如萬物，耳濡目染，難逃四圍的侵襲。

小蘭還是二十五六歲的黃花閨女，第一次到北京參加行業(yè)培訓班。街道、學校、教室、宿舍，就像突然間從電影里飄落在一片處女地上。還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成了自己朝夕相處的伙伴。開學沒多久就到了三八婦女節(jié)，放假一天。小蘭與同寢室的四個女生出去逛王府井大街。小蘭的手機唱起了青藏高原。她是來北京才買的，剛學會收發(fā)短信，她打開一看，立即心跳加快，支吾著跟同學說我要上WC，就快步進了洗手間。仔細看這條短信息：好女人是山，端莊大方；好女人是水，柔情綿綿；好女人是書，滿腔智慧；好女人是港，安全可靠。你就是那個好女人。祝節(jié)日快樂!

小蘭捂住越跳越烈的心，再仔細看發(fā)信人的手機號，再翻開筆記本查看記錄的手機號。沒有。這是誰發(fā)的呢?肯定是同學，只有同學之間交流了手機號?？隙ㄊ悄型瑢W，女同學之間不會這么互相贊美吧?小蘭猜測著。

三個月的學習培訓，折磨了小蘭三個月。這條短信息讓小蘭情竇初開。她一直在悄悄觀察，她一直在等待著一個驚喜?？墒墙Y(jié)業(yè)了，分手了，那個給他發(fā)短信息的人仍沒有露面。就要和同寢室的佳佳告別了，她終于鼓起勇氣把心中的秘密告訴了佳佳。

佳佳說你不會這么傻吧?對短信息都這么較真。同樣的信息，全國人民都在用，傳來傳去的，就那么個意思，節(jié)日祝福什么的。就是發(fā)給你I LOVE YOU!也并不是我愛你那個意思。那些花花哨哨的祝福和甜言蜜語，都是寫手編的，航空播種似的群發(fā)出去，供廣大人民傳用，既滿足了人們的禮儀習慣，那經(jīng)濟效益也相當可觀哪。給你看看，我收到的短信息比你的有過之而無不及，都是那些男生發(fā)來的，我是一笑了之。如果覺得好玩，就轉(zhuǎn)發(fā)給其他男生。逗樂而已。佳佳把一條條短信息打開給小蘭看：以紅豆為圓心，以思念為半徑……

小蘭說我不看了。她其實想說以后所有的短信息我都不看了。此時的她只覺得自己像只迷途羔羊，茫茫四野，不僅不知道該走哪條路，而且不知道一片片青草是不是可以吃。小蘭被一個情字所困，她想問，紅豆、相思、我愛你，這么神圣的詞匯、語言，你們?yōu)槭裁匆`踏?這些詞匯、語言在以后的詞典里是不是應(yīng)該重新解釋?她終未問出口。她覺得這么問都是一種褻瀆。

小蘭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惆悵離開了北京。她渴望回到家鄉(xiāng)，她喜歡家鄉(xiāng)人的表里如一，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不忽悠，不繞彎，不把真情當兒戲。就是死到臨頭都難裝假，就像唱的青?；▋骸度隼睢罚?/p>

(哎喲)鋼刀(哈)拿來(者)頭割下，不死時(哎喲)就這個唱法!

其實內(nèi)地大城市很講究獻真情什么的。比如旅游廣告，名日獻真情夏日旅游；商品促銷，名曰真情大降價；飯館拉客，叫做真情打折……

柴達木人老實，來大城市旅游、購物，真相信那真情是真的。

結(jié)果可想而知。幾個柴達木姐妹在一起，誰都能講出上當受騙的事來。

小李逛服裝店，看見寫著真情面對，愛心奉獻的大招牌，就走了過去。她被一條漂亮的連衣裙鉤住了眼睛，癡癡地盯著不肯走，可六百元一條太貴了又舍不得買。徘徊之中，一個陌生女孩走到她身邊悄悄對她說，這個老板太黑了，那邊也有這種裙子，比這家便宜多了。說著就拉她走。到了不遠處的另一個服裝店，小李看見那裙子那價格，欣喜地跳了起來，才三百八十元，少了二百多呀。教謝過女孩，掏出錢來就要買。年輕的女老板微笑著說。小姐你還是先試試吧，合適才買。這樣的服務(wù)態(tài)度讓小李更滿意。女老板幫助小李穿上裙子。剛對上鏡子，女老板就哇哇地叫，這裙子就慷專給你做的，不大不小不長不短，款式好，花色時新，你穿上就是一個大美女!小李雖然覺得這種評價夸張了，但還是很高興。于是，毫不猶豫地付了錢，穿著新裙子樂滋滋地走了。她沒想到，過了三條街，又看見一模一樣的連衣裙，標價才二百八十元，知道受騙了。老板見她穿著一樣的裙子，問她多少錢，小李生氣沒有說。老板卻說，我這價你看不合適還可以少一點。小李問少多少?老板說，少八十，二百元賣給你啦!小李扭身就走。腳步匆匆的，低著頭，眼淚直掉在新裙上。一個好心的大嫂憐花惜玉地跟上她，問清了情況，揭了一個謎。說那條街上一家開了兩個服裝店，為了騙人，故意把兩個店的相同服裝拉開價格。那個女孩就是他們家的衣托，把一個個看上服裝又嫌貴的顧客拉到另一個店去，你一看差價幾百，不就心動了愿意買了嗎?這些人哪，騙得顧客高高興興地掏錢，高高興興地走人。其實這裙子只值八十元，這是批發(fā)市場的價，我就在批發(fā)市場給妹妹買了一件。服裝店價格高一些，合理價不超過一百元。小李聽了，腳步更快，眼淚更多。大嫂緊追其后，提醒著，你們外地人初來乍到，云暗不知天早晚，眼花難認路高低，最好找個當?shù)厝碎g清楚再出門。

小李帶著滿肚子的委屈，對幾個姐妹說，在柴達木，沒有哪個商店做什么真情廣告，可商品價格跟天一樣明朗，是藍是白真真切切，讓你買個明明白白。大城市怎么啦?你看看，到處是情字招牌，真情有幾家?到處是多情的微笑，真情有幾個?

張姐說她在街上行走，經(jīng)常碰見打，扮漂亮的女性攔住她，微笑著夸她身材好，氣質(zhì)好。接下來就熱情地邀她去免費美容。張姐說第一次碰見這樣的事，自己反而不好意思，只好順著人家的好意，跟著那人進了美容店。白得不染纖塵的墻，白得耀眼眩目的床，還有幾個工作人員雪白如云的長褂，使張姐有雪蓋冰封的寒冷感。但見白云上面的紅唇美目和幾張床上躺著女人，正在做美容，就放心了。張姐說她一進去就受到幾位姑娘的熱情接待，倒水的，鋪床的，一個個都笑臉盈盈，心里特別舒服。美容開始了，姑娘潺潺流水般的王婆賣瓜也開始了。那姑娘真有三寸不爛之舌，把一串兒美容時尚產(chǎn)品的功能說得可以把丑女變成西施。美容很快結(jié)束了，一個姑娘捧著一堆美容化妝品，站在張姐面前。張姐突然明白，推銷才是這里的主題。只見姑娘的嘴角向上翹著，那是笑容，可那眼神里卻有一種冷光，張姐感到有一把刀在逼她就范。誰讓她是老實善良的柴達木人呢，她心里想，我不相信用你的推銷品有那么好的效果，但是我不能白白地讓你給我美容，好歹也得買一點你們店里的東西。于是，張姐接了一瓶標著外文的化妝品。姑娘說，這是保濕美容的，與緊膚水配合著用效果更好。張姐拉不下面子，又拿了一瓶緊膚水。姑娘還要說什么，張姐搶先問這兩瓶一共是多少錢?姑娘說，九百五十元，就收九百元吧。如此高價使張姐嚇得貼在了美容床上?？赡巧下N的嘴唇、眼里的冷光，還有整個美容室里雪白的背景，使她突然間想起電影里日本鬼子拿人體做實驗的情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錢來，二話不說就逃出了美容店。

那天的張姐花錢買了教訓。她說在柴達木倒有可能天上掉餡餅，遇上困難不用說大家就來幫你。比如在草原上疲勞了，牧民會邀請你去他的氈房里歇歇腳喝碗奶茶；在戈壁灘迷路了沒有按時回歸，在當?shù)毓ぷ鞯牡刭|(zhì)隊員、石油工人會冒著生命危險分頭去找你。在大城市，那些笑容只是誘餌，古來芳餌下，有誰不吞鉤？我這條愚蠢的魚就上鉤了。女人有個毛病就是虛榮，經(jīng)不住贊美，人家?guī)拙浜迷捑桶涯愕男拇×?，讓你自覺地走進圈套。過去說三分生意，七分仁義?，F(xiàn)在的一些商家把仁義二字丟了，利用女人這些弱點，騙取女人的錢財。張姐說后來我就聰明了，一人逛大街，封閉全身心，刀插不進，水潑不進，想騙我的錢，沒門兒。

其實小李和張姐們內(nèi)心里藏著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用張姐的話來說，那結(jié)絕不是金錢上的上當受騙纏成的，那不過是毛毛雨淋濕了衣裳。那是麥遭清明霜，稻遇西北風，摧了農(nóng)夫的勤；那是船勤不網(wǎng)魚，魚自跳岸上，傷了魚翁的情。

小李的語言要直白一些，她在問大城市有多少真情？她問得很準確，因為她是帶著真情來，她心里只有真情。

小李和張姐們向往內(nèi)地大城市，用柴達木天空那樣透明的心靈，用柴達木湖朋那樣清澈的情感，閱讀大城市，感受繁華與深厚。她們從柴達木走來，如同從生命的原初走來，本真的內(nèi)核發(fā)射出本真的思維與情懷。她們?nèi)缤跎膵雰?，在柴達木吮吸的是母親的乳汁，對新的乳汁有本能的鑒別能力和排斥能力。所以，小小的欺騙，滲進了內(nèi)心，觸及了一片圣地，使她們受到了傷害。

柴達木人并不一定了解與深究那片特殊土地會培育自身一種怎樣的精神世界。互助互愛真情相待只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基本品質(zhì)。正是在這種潛意識土壤里生長出了風雪沙暴難以摧毀的情之大樹。

到大城市定居的老柴達木人，就像純藝術(shù)家從一種境界跌入世俗之中體驗生活一般，經(jīng)歷著碰撞、抵制、提煉、融合、再碰撞的循環(huán)往復(fù)，而終不能脫離一個情字。正是情真情純引發(fā)出碰撞，任憑刀光劍影也難改變情之真切，哪怕一敗涂地死而后生仍是一片真情。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怎一個情字了得！所以柴達木人最受情的折磨。

張姐和小蘭不同，但都是為了那個情字。

那天高姐朝我走來，看那神情是有話對我說。我先問她，幾天不見你到哪里去了？高姐說，就這事兒擱在心里，很難受。我問是啥事？高姐說想還個情還不了，憋著比生病還難受。

還是難受，她的聲調(diào)里和眼睛里都充滿了這兩個字。高姐一五一十地道來：前不久，她的丈夫在體檢中查出肝臟上長了一腫瘤。雖是良性的，可醫(yī)生說那東西養(yǎng)不得，時間長了變與不變很難說，就怕萬一。高姐一聽見那個萬一就心驚肉跳，趕緊與丈夫商量，干脆除了它。丈夫當即答應(yīng)，除了唄。高姐心里暗暗慶幸，幸虧退休來到北京定居，要是還在柴達木，千里迢迢來北京大醫(yī)院做手術(shù)，說不字下不了決心呢，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后悔也來不及了呀。丈夫住院了，高姐就準備了紅包。盡管覺得別扭，可兜里裝著它，找個機會送出去，心里就塌實。來北京幾年了，耳濡著目染著，順著潮流改變著，動手術(shù)送紅包就是大事情在心里擱著。丈夫的病友和病友家屬說，一定要提前送給為你丈夫動手術(shù)的醫(yī)生，那樣就保險了?？赡敲炊啻┌状蠊拥娜耍l是目標？高姐揣著紅包就像藏著贓物，很是心虛，說啥也不敢去醫(yī)生辦公室問一問。兩天過去了，等到醫(yī)生查房，好不容易才敢開口，沒想到很簡單，就是這個醫(yī)生負責執(zhí)刀。明確了目標，高姐的心就開始蹦撻。這種事兒幾十年在柴達木都沒做過。在柴達木，離大城市遠，人心卻很近，誰有病醫(yī)生比家人還著急。這回可是冤家路窄——碰上了，非得親自抹下臉來恭恭敬敬地拱手送禮。

丈夫大大咧咧還是柴達木人那種坦然的性格，全然不知妻子心里的苦，而丈夫鄰床的病人和病人家屬都在給高姐使眼色做小動作。高姐心雖已動腳卻沉重，眼看著目標移出門外就是邁不開腿。病人家屬急得推了她一把，她才疾步跟了去。是啊還不跟去更待何時!高姐一邊走一邊回轉(zhuǎn)身投去感謝的一瞥。

走廊上，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上了一層樓，又上了一層樓。高姐緊隨其后，保持一定的距離，還裝出不是跟著醫(yī)生的樣子，提著心不敢出大氣，貓著腳不敢出大聲。高姐越走越覺得自己不是自己，是一個小偷，或者私人偵探。哎，哎哎!哎哎哎!!高姐嘆罷氣又繼續(xù)前行，她想起電影里日本人說的中國話：小偷地干活偵探地干活。終于，醫(yī)生進了辦公室。她趕緊東西南北地掃視一周，沒人，快進去!高姐進了辦公室，鼓起勇氣抓緊這寶貴的幾秒鐘。醫(yī)生……伴著顫抖的聲音，一只顫抖的手好歹伸進了兜里緊緊地抓住了紅包，一個對丈夫來說非常重要的人情大事就要完成了。

可這時走進來兩個人，看那眼神，都像與自己一樣有著同樣目的的病人家屬。高姐本來就心虛，這會兒想都沒想就轉(zhuǎn)身退出了醫(yī)生辦公室。

送紅包落了空，她倍感失落地回到病房。幸虧丈夫睡著了，否則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那雙淳樸的不做虧心事的眼睛?？伤搽y以面對鄰床病人和病人家屬的眼睛。那兩雙眼睛在問，成了嗎?高姐是柴達木人，不會撒謊，她十分遺憾地搖搖頭。那兩雙眼睛開始批評，開始指責，開始擔憂，開始催促。病人家屬著急得一把拉著高姐出了門。那人說，你怎么回事啊你?現(xiàn)在誰不做這個前期工作?現(xiàn)在誰不做這個人情?現(xiàn)在講以人為本，咱得先以人為本醫(yī)生才以人為本；俗話說，下不得無情意，殺不得有情人。你不把人情做到前頭萬一有個什么后果你就自己哭去吧你!

人情?人情!高姐為自己剛才的失誤而后悔莫及!你真是不懂事理。病人家屬還在教訓一個不懂事理的人，送這人情得爭分奪秒，不要猶豫不要舍不得，有這人情就少了后患或者揀條命!否則呀，哼!還不快去!

高姐知道那是個好心的人，高姐也真心想送去丈夫的健康保險生命保險，可做起來就是一百個不利索。還是得做，非做不可。高姐又開始了小偷地干活偵探地干活。醫(yī)生啊醫(yī)生，你怎么就像雪白的大鯨魚一樣游過來游過去，就是釣不著。高姐急得想哭啊。白天沒送成，晚上就睡不好覺，一大早就惺忪著眼，心情就更加沉重。三天過去了，高姐已被折磨得心力憔瘁。這天早晨動手術(shù)，高姐天不亮就在醫(yī)院轉(zhuǎn)悠，心想一定要把紅包交給醫(yī)生?？赡俏会t(yī)生就像消失了，怎么也見不到他的身影。還有半個小時就要把丈夫推進手術(shù)室了，這人情大事還沒做成，不行啊一萬個不行啊，鄰床那個病人家屬的話在耳畔轟響。高姐豁出去了，干脆到醫(yī)生辦公室門口守著。哎，醫(yī)生怎么還不來?哎呀，丈夫要進手術(shù)室了我怎能不在他身邊?高姐的心被兩頭撕扯著，恨不能身分兩處。唉，木匠的斧頭一刃砍，只能顧一頭了，高姐等不到醫(yī)生就轉(zhuǎn)身奔向丈夫病房。還好，親自把丈夫送到了手術(shù)室門口。

高姐舒口氣坐在門外的椅子上，接著就心亂如麻。耽遲不耽錯，我這人情沒送到，就可能鑄成大錯。怎么辦?怎么辦呀!可那醫(yī)生我見不若，這能怪誰!一分一秒都像錐子在心尖上扎過，等在手術(shù)室外的高姐擔心著，自責著，祈禱著，醫(yī)生你大慈大悲行善積德一定保住我的丈夫千萬不要出差錯呀!我不是不給你送紅包，是找不到你，來日方長，我會報答你的!

丈夫終于平安地度過了手術(shù)這一關(guān)。又住了幾天醫(yī)院，陰差陽錯，高姐的紅包依然沒有送成。丈夫出院那天，商姐一步一回頭。丈夫說真是奇了怪了，你好象很留戀醫(yī)院，快走快走，一輩子不進這里才好。

高姐在住宅小區(qū)碰見柴達木老戰(zhàn)友，說的第一件事不是丈夫的手術(shù)情況，而是沒有送出去的人情。她說，人情比債大，該送沒送我就欠債啦，心里不好受。

那天幾個老戰(zhàn)友聚在一起聊天，高姐來了，還是說沒還的人情債，那成了她的心病了。一個老戰(zhàn)友說，啥叫該送?救死扶傷是醫(yī)生的職責，何況國家給了工資、獎金，憑啥還要病人送禮？我們在柴達木幾十年，醫(yī)生和病人之間哪有這些金錢交往?大城市里的人情交了味兒。什么都搞商品經(jīng)濟，學校靠學生賺錢，醫(yī)院靠病人贏利，教書育人、救死扶傷都充滿了銅臭，遠離了真情。我說呀，不送就對了，貪心的醫(yī)生都是被病人家屬給慣出來的。

另一個老戰(zhàn)友說，要講人情，大城市怎能和咱柴達木比?柴達木地潔人凈、天純?nèi)藰?；大城市天空污染，人心污染。上下污染，人情就發(fā)霉。不少醫(yī)院搞人情交易，把白衣天使這個美好的名稱弄臟了。你沒聽央視焦點訪談嗎?廣東一家醫(yī)院有140多名醫(yī)務(wù)人員收藥品回扣，院長更厲害，收了一棟高級別墅。那些搞歪門邪道的人為了私利，把藥品倒來倒去，醫(yī)院還要回扣，價格就上漲再上漲。老百姓看不起病了。央視馬斌讀報說是哪家報紙登的，小病一頭豬，中病一頭牛，大病一棟樓。《工人日報》為百姓叫喊了，你見了嗎?有句順口溜：一個學生讓你家徒四壁，一個病人讓你四壁透風。醫(yī)院想方設(shè)法賺百姓的錢，夠黑心的啦。我們柴達木人可有親身體驗。老楊左腳燙傷，去醫(yī)院看病。醫(yī)生只是看了一眼，就幾筆開了藥單子。交了四百多元錢，取了藥。又是打針又是吃藥，幾天也不見好。沒法，只好去了張家口大哥家。大哥帶著去了一家醫(yī)院，醫(yī)生開了一瓶治療燙傷的外用噴藥，八元錢。只噴了兩次就治好了。四百多元和八元，懸殊有多大?對病人是真情還是假意，不就泛渭分明了嗎?大城市的一些醫(yī)院，坑你沒商量。不管能不能治好你的病，更不管你有沒有經(jīng)濟能力，讓你用最貴的儀器做全面檢查，給你開最貴的藥?？墒窃捯驳谜f回來，咱居住在這里，就得入鄉(xiāng)隨俗，接受污染，別人說讀送禮，咱就送，是鬼也得當神敬。

又一個老戰(zhàn)友說，送就進了，要是沒送，也別往心里去。

說是說，勸是勸，高姐心里還是過不去那個坎兒，好歹人家給丈夫動了手術(shù)，感謝感謝也是應(yīng)該的嘛。又過了七八天，高姐還是記在心里，念在嘴上。有一天夢中還在嘆息，哎，哎，醫(yī)生，醫(yī)生，真對不起呀。丈夫被驚醒，說我看那個醫(yī)生不錯，沒有要紅包的意思。越是不貴咱越要給。你就別魂牽夢繞的，更不要君子動口不動手了。拿上紅包，天亮就去醫(yī)院。

高姐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睜著眼等到天亮，拿著紅包出了門。她一路念叨，哎這個情哪你太折磨人了。

至于高姐是否把紅包送給了那位醫(yī)生，柴達木老戰(zhàn)友們再沒問過?？筛呓銛R心里那份甩不開丟不掉的情，卻讓他們議論起這個情字來。

都說，不管高姐送紅包對不對，動手術(shù)出院之后高姐還是丟不下那份情，是可以理解的。這事攤上自己，人家?guī)土四悖]有要你回報，也會過意不去。想來，咱柴達木人也是幸運的，保留著一片真情，踏進污泥而不染。

也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大千世界，磨出繭了心就不痛了?？墒牵：嗽鄣碾p眼又如何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