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歲,他將自己的命運和國家聯系在一起,甘愿承受墾荒的艱辛;
21歲,他參與了中國第一代計算機——“紅旗機”的研制;
24歲,他幾乎與死神擦肩,卻激發(fā)出他軟件硬件雙修的事業(yè)靈感,進軍計算機高級語言編譯系統(tǒng);
38歲,他挑起了研制激光照排系統(tǒng)的大梁,開始了18年如一日的跋涉。
他是中國激光照排之父,被譽為“當代畢昇”,中國印刷從此告別鉛與火的時代,邁入電和激光的新紀元。
他走出封閉的象牙塔,堅持以技術推動產業(yè),成為科教興國的先鋒人物。
他一生病魔纏身,卻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
王選,1937年2月生,江蘇無錫人。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十屆全國政協副主席。北京大學計算機研究所所長,北大方正集團董事。
1958年,王選從北京大學數學力學系計算數學專業(yè)畢業(yè)。1958—1974年從事計算機邏輯設計、體系結構和高級語言編譯系統(tǒng)等方面的研究工作。1975年起主持照排系統(tǒng)的研制,其高倍率字形信息壓縮和高速復原技術使字形信息的總體壓縮率高達500∶1,獲得歐洲EP0095536專利。1975—1991年,具體負責華光Ⅰ、Ⅱ、Ⅲ、Ⅳ和方正91電子出版系統(tǒng)的核心硬件——柵格圖像處理器的研制,使國產照排系統(tǒng)技術逐步走向成熟。他領導研制的華光和方正系統(tǒng)在中國各大報社和出版社、印刷廠逐步普及,并出口到港、澳、臺地區(qū),以及美國和馬來西亞等國家,為中文新聞出版全過程的計算機化奠定了基礎。1993年推出方正93系統(tǒng)專用協處理器芯片,進一步提高了性能價格比。個人擁有九項國內外專利。
激光照排系統(tǒng),1985年被評為中國十大科技成就,1986年獲得第十四屆日內瓦國際發(fā)明展覽會金獎。
2001年,王選獲得中國國家科學技術大獎。
把個人的前途與國家的前途結合起來
“我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選擇,是在大二下學期,我選擇了計算數學專業(yè)。”20世紀50年代的北大,最熱門的是純數學,而計算數學只是一個枯燥冷清的專業(yè)。然而這片看似荒涼的處女地,卻為這個19歲的青年提供了巨大的施展空間。50年代末,在歐美各國,計算機研究正從實驗室轉入工業(yè)化批量生產。中國也把發(fā)展電子計算機作為國家的四大緊急措施。科技界掀起了建國以來第一次研制電子計算機的熱潮。由于人才奇缺,王選得以留在北大任教,并成為北京大學電子計算機“紅旗機”研制的主力。
王選的才華在“紅旗機”的研制中得到充分展露,作為邏輯設計的主要負責人,他瘋狂工作到了入魔的程度。以至于后來有人說:“沒有王選,就沒有‘紅旗機’的邏輯設計?!?/p>
在中國早期計算機的史冊中,留下了王選的名字。
從幼兒園到高中,我都是在上海的南洋模范學校,所以是一個空前絕后的十三年“老南模”。南模這個學校很好,我在這里讀書,感覺培養(yǎng)最多的是一種學習自覺性,一種靈活的腦筋,還有一種集體的精神,腳踏實地的學風,這對我是終身受益的。
高考的時候報志愿,我填了三個,都是數學系:北京大學數學系、南京大學數學系、東北人民大學數學系。選擇數學,只是因為我覺得理科是我理想所在,而數學又是我擅長的。
到了北大數學系,年級里共200多人,大二的時候分專業(yè),前十名都選了純數學,可見好學生都往純數學那邊去。那兒有學問,有深度,有理論。而當時弄計算機編程序需要穿孔、紙帶、卡片,都是010101,所以大家都認為計算數學是非??菰?、瑣碎、缺乏理論的這么一個專業(yè)。我選擇這個專業(yè),很大程度上是我的一種覺悟吧。1956年,國家在十二年遠景規(guī)劃中把原子能、自動控制、計算技術列為重點發(fā)展學科。我想這些將來必然是國家最需要的,于是我就把個人的前途跟國家的前途、國家的重點方向結合起來。這種觀念在那個時代是非常強烈的。這么一個動力,使我非常堅決地跨入計算機這個行業(yè)。
北大當時的計算機研究剛剛起步。我的老師張世龍,是國內這方面的先驅之一。他自己先設計了一臺小型計算機,1958年到1960年我跟著他參加調試設計。到了1961年以后,我才慢慢成熟了,能夠自己選擇方向。
那個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一旦做起一個項目來,就會有一種瘋狂的勁頭。經常工作一天一夜,然后睡個覺,有時候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了,就坐在床上睡著了。有時候工作一個通宵,早上到飯店里,剛叫完菜,我已經睡著了,累到這么一個地步。這樣打亂了生活規(guī)律,不久我就病倒了。白血球非常低,低到2000左右,查不出來病因。當時醫(yī)院的一個診斷比較嚇人,認為是結節(jié)性動脈周圍炎,給我?guī)硇睦砩虾艽蟮膲毫Α,F在看來,這是一種過度疲勞下的全身功能失調。我只好回到上海去休養(yǎng)。1962—1965年這三年在上海養(yǎng)病,頭一年是完全休息,后兩年癥狀減輕了,我就馬上開始大量看文獻,并且承擔了一個項目,和北大的人一起做計算機高級語言編輯系統(tǒng)。
逐漸開始工作后,我就產生了很多的靈感。這期間,我作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從硬件設計跨入到軟件領域,專門做軟硬件相結合的研究。我做了這個決定后,覺得自己創(chuàng)造的火花就爆發(fā)出來,迎來了第一個創(chuàng)作高峰。1965年我回到北京,繼續(xù)做這個項目,它是我一生中的第一個成功的項目。
這條道路,當時很獨特,也是超前的
1974年8月,漢字信息處理技術被列為國家“748工程”,在三個子項目中,精密漢字照排系統(tǒng)讓王選看到了一個輝煌的前景。是時,世界照排技術已經經歷了“手動式”、“光學機械式”、“陰極射線管”三個階段的發(fā)展,英國正在研制的第四代“激光照排”也即將問世。我國當時正在研制照排系統(tǒng)的5家機構,分別選擇了二代機和三代機作為研究方向。而王選則帶著自己在計算機和漢字處理上熾熱追求和超前的數學思維,直接向第四代發(fā)起沖擊。
他開創(chuàng)性地以“輪廓加參數”的描述方法和一系列新算法,研究出一整套高倍率漢字信息壓縮、還原、變倍技術,從而使研制激光精密照排成為可能。
研究軟件對硬件的影響,溝通這兩個領域,我可以說是國內最早的。當時很多做硬件的人覺得硬件還有很多問題都沒解決呢,還談不上這個事。高級語言編譯系統(tǒng),科學院計算所和南京大學也在搞,因為我們有特色,所以后來能夠得到推廣。搞電腦排版,我們在國內是第六家。我們選擇了激光照排,選擇了數字化,選擇了信息壓縮,這條道路,當時很獨特,也是超前的。當時,我們感到我們做的工作是未來的一個主流,一棵大樹,所以不僅沒有任何的孤獨感,而且覺得正走在一條最前沿、非常廣闊的大路上。
在激光照排里頭,我用了一個巧妙的數學算法。這引起了很多人的異議,他們說這么復雜的問題,人家這么多的國內權威單位,精密儀器、精密機械單位都沒解決,一個北大的小助教,用一個數學的辦法就可以把字形壓縮完了以后恢復,簡直是天方夜譚,是不可信的一種騙人的數學游戲。而恰恰是這個數學算法,使這個方向得到成功。
1979年8月11日,《光明日報》頭版頭條報道了我們激光漢字編輯排版系統(tǒng)主體工程研制成功的消息。這個消息讓我們非常興奮,對解決我們研究的困境有很大幫助。事后,我才知道這個報道是頂著很大壓力,冒了很大風險的,所以我牢牢記住這張報紙,一直想要用事實來證明它是對的。
非常幸運,我們得到了政府的支持,包括1980年2月22日江澤民同志的親筆信,包括1980年10月25日小平同志的批示:“應加支持。”尤其是電子工業(yè)部計算機工業(yè)管理局局長郭平欣和這個項目辦公室的張榮芝,他們兩位完全理解這個方案的先進性。郭平欣局長出了一個11個字的考題。11個字,各種筆劃都有,各種結構都有,來考驗我們的這個信息壓縮的算法是否能適應。要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們的第一筆經費就沒法得到。除了電子部,各部委、計委、經委都給了支持,后來還專門成立了經委下面的印刷專校。
到1989年形勢大變,覺得搞這個激光照排又有名又有利,哪能想到1979年到1986年中間這幾年的低潮?就是到了1988年,還有人說北大的這個項目使中國的照排技術比西方落后了十年。之前,還有人預言過,1984年的10月,就是我們的垮臺之日,因為1984年10月要辦一個國際展覽,國外的商品要進來。當時與國外競爭得很厲害,我們一直埋頭苦干,我堅信總有一天會打敗他們,這個信念是非常強的。所以碰到有人說些不相信我們的話,否定的話,或者預言我們注定要滅亡的話,我都不加理會。后來的發(fā)展非常具有戲劇性,六個報社引進的五家美國、日本、英國的系統(tǒng),全部被我們取代。
對我來講,最最興奮和激動人心的是兩種時刻:第一種時刻就是冥思苦想了半個月,最后一天半夜想出一個絕招,這個問題迎刃而解,那是一種非常興奮的愉快的享受;還有一種時刻就是看到我們研究的系統(tǒng)在世界各地的華文報業(yè)應用。
我只是一個對市場有判斷能力的技術專家
1980年,一本由漢字激光照排系統(tǒng)排版的26頁的小書《伍豪之劍》,送到了北大老校長周培源的手中。
很快,這本書被送到中央領導的手中,從這本書里,他們接收到這本小書傳遞的重要信息,一個北京大學的助教,在發(fā)明印刷術的國度,引發(fā)了一場劃時代的漢字印刷術革命。
20世紀80年代中期,王選主持研制的華光系統(tǒng)在國內外市場展開激烈廝殺。從1985年開始,華光系統(tǒng)捷報頻傳。
1985年2月,新華社用華光Ⅱ型激光排版系統(tǒng)排印新華社新聞稿。同年,激光照排系統(tǒng)被評為中國十大科技成就。
1986年,激光照排系統(tǒng)獲得第十四屆日內瓦國際發(fā)明展覽會金獎。
1987年底,《經濟日報》成為世界上第一家采用激光屏幕組版,整版輸出的中文報紙。一年后,經濟日報社印刷廠賣掉全部鉛字。
此后,一批中國印刷企業(yè)逐步告別了鉛與火的年代,迎來了光與電的新世紀。
在海外,北大激光照排系統(tǒng)在很短的時間內贏得了大批客戶,成為中國最具競爭力的高技術產品。
20世紀90年代,在世人的眼中,王選是方正集團的象征。
十年過后,王選坦率地評價了自己曾經扮演的角色。
1985年左右,我們剛有了一點成果,北大就刮起了理論風和出國風,大家紛紛地要寫論文評職稱,要出國進修。項目組的人員大大減少,有一年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個同志。我可以理解這種情況,然而心里很難受,很壓抑。在這樣的風氣中,我就感受到,一個先進的技術,先進的科研一定要變成商品,一定要變成商業(yè),這才是中國的出路,才是中國最需要的。
我想我們不能一直只是埋頭做研究。我經常反問自己,我們得了這么多獎,如果將來市場都被外國產品占領了,那么你的功勞在哪兒呢?國家投資到哪兒去了呢?人有的時候,本身不要去想這個名和利,你要想什么東西是社會需要的。好比我選這個專業(yè),是國家需要。而當時堅持產業(yè)化,也是國家需要。所以我很贊賞這樣一句話:一心要得諾貝爾獎的人得不到諾貝爾獎。兩個得過諾貝爾獎的人,一位化學家,一位生物學家都這樣講過。如果你一開始就想著得獎,你肯定不會成功,因為經受不起磨練和艱難。
1983年我在北大校委會上提出了技術產業(yè)化建議,當時校領導很快就接受了。1986年就成立了方正的前身。其實企業(yè)都是別人在經營,我曾經做過一段董事局主席,更大程度上是企業(yè)需要我的名望。我這個人天生是不適合干企業(yè)的,沒有一點企業(yè)家的素質。因為企業(yè)家懂得財務,而我對財務一竅不通,而且覺得有點格格不入,自己的賬都不清楚,自己的錢都不清楚。企業(yè)家必備的這些素質,我都非常缺乏。我不是企業(yè)家,我只是一個對市場有判斷能力的技術專家。
如果說現在年輕人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發(fā)明,我建議他去辦一個企業(yè),找一個人品好,有能力的人做CEO。你可以做董事長,也可以不做董事長。如果他本身就具備像比爾·蓋茨這種能力的話,干脆去做企業(yè)家。
開拓市場并不比開發(fā)技術容易,方正擁有廣闊的市場,是方正的企業(yè)家們經營和開拓的結果。只有把有科學頭腦的企業(yè)家和有市場眼光的科學家緊密結合在一起,并最終走向一體化,才是正確的選擇。
1993年的春節(jié),王選一天都沒有休息,做了一個設計。春節(jié)過后,他的學生卻一句話否定了這項苦苦鉆研的設計。王選沒有傷感,相反卻很高興。他決定從此退出科研第一線,全力扶持年輕人,因為他知道,日新月異的高新技術領域,永遠是年輕人的天下。王選終于結束了18年、每周不少于工作65小時的歲月,他說,我覺得現在禮拜天可以去頤和園了。(本欄稿件由北京電視臺《世紀之約》欄目提供,吳燕整理)
(責任編輯 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