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東南亞某國常駐期間,認識一位西方的A女士。在我與A女士的接觸中感到她是位善解人意、很重感情的人。
婦女俱樂部有一天組織會員到森林公園游玩,我與A女士在游玩中無意識地閑聊。聊著聊著她突然問起我:“潘女士,你有‘終身遺憾’的感受嗎?”“當然有了,而且不只是一個。”我接著說,“我們作為中國外交官由于條件所限(現(xiàn)在情況已有所改善),對父母難盡孝心,對子女難盡教撫之責?;叵肫饋?,對家人終身遺憾太多了。”
A女士說:“是啊,我們西方人長期在海外奔波,同樣也有類似問題。但我的‘終身遺憾’卻是對一個陌生人?!苯又v起了一個親身經(jīng)歷的故事。
A女士初次獨自乘機離開大洋洲到丈夫任職的國家去團聚。在機場候機時,為了消磨時間,她到機場小賣部買了一本書和一盒薯條。然后她找一個位子坐下,開始讀起剛買的那本書。忽然間,她發(fā)現(xiàn)坐在旁邊的一個年輕人伸出乎來,大模大樣地從放在他們兩人中間的盒子里摸薯條吃。她頓時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心想這個人真有意思,我們素不相識,你怎么吃起我的薯條呢?但又不好明說,便裝著視而不見。同時也開始理直氣壯地伸乎從那個盒子里拿自己的薯條吃。
奇怪的是,尷尬與不悅的時光往往走得很緩慢,A女士看了看表,離飛機起飛的時間還早著呢,只好憋著氣還坐在那里。同時用眼角余光掃視“偷”吃薯條的那個人的動靜,偏偏那個家伙不識相,還在那里一條接一條地吃她的薯條,讓A女士更加惱火。她暗自思忖:“算你碰到好人了,換了別人,你吃人家的薯條,人家不提出‘抗議’才怪呢?!”
因為飛機起飛的時間沒到,A女士與年輕人之間的“拉鋸戰(zhàn)”還在進行,他一條、她一條在吃著出了十分靦腆的笑容,他伸手拿起為數(shù)不多的幾根,非??犊剡f給A女士,自己吃剩下的一點碎片,然后起身很自覺地把裝薯。條的那個盒子送到垃圾桶里。這時,A女士已滿腔怒火,她氣乎乎地接過那幾根。心里在想,“你這個沒教養(yǎng)的東西,竟然這么厚顏無恥地充大方。你吃我的薯條,連聲謝謝都沒有?!钡挼阶爝?,還是咽了下去,心想畢竟就是一盒薯條啊!何必與這么個毛頭小子一般見識。
想著想著,候機廳里播出登機通知,A女士急忙把那本書塞到包里,起身直奔登機口,看都沒看那個“偷”吃她薯條的“賊”一眼。
登機后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拿出登機前她沒心思看的那本書,打算靜下心來看看書,但一打開包,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自己買的那盒薯條原封不動地還在那里!A女士大叫一聲:“哎呀!真是冤枉好人了!”她想,“‘沒教養(yǎng)’‘厚顏無恥’的還是我自己啊!”而最讓那位女士愧疚的是,連向人家說聲“對不起,請原諒”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為,她與那個年輕人萍水相逢,在那么短暫相遇的時間里,她就因為別人吃了“她”的薯條而生氣了、哪里還顧得上問問人家姓甚名誰、哪方人士呢?而搞了半天,還是自己的差錯,自己吃了人家的薯條,而人家卻表現(xiàn)得十分大度,絲毫沒有對自己流露出任何怨恨與不滿之意。
A女士在向我說她這段經(jīng)歷時,連連說:“遺憾,遺憾,終身遺憾。”而她在述說這個故事時,對那位不知名的年輕人總是表露出一種敬佩與褒獎之情。
我問她:“你看那個年輕人像哪個國家的人?”
A女士說:“他戴了一副茶色眼鏡,穿了一條牛仔褲,文質(zhì)彬彬,我模模糊糊地感到他是個東方人,沒準是你們中國人?!?/p>
聽她這么一說,我倒樂起來了。我說:“要是中國人就好辦了,我就可以代表他接受你的歉意。行了,這事就算解決了,下次到你家,你買一盒薯條招待我就得了?!甭犃宋业囊幌?,A女士咯咯笑起來了。最后她說:‘今天森林公園之旅我的最大收獲是我的‘終身遺憾’總算化解了?!?/p>
打那以后,我不再認為西方女士都是那種感情奔放、橫沖直撞、不懂情意的人。我發(fā)現(xiàn)她們中有的人感情也是很細膩的。我回國后的第一年,還收到過A女士的賀年片,在賀年片的一角,她草草地寫了一行字,說她可能要到中國來旅游。只怪我當時忙于家庭搬遷與裝修等事宜,沒及時給人家回信,哉也沒留下她的永久地址。后來我曾向別的朋友打聽,但她已隨夫轉(zhuǎn)赴其他國家,以后聯(lián)系就斷了。
現(xiàn)在想想,A女士的“終身遺憾”化解了,可是我倒又留下個“終身遺憾”:我無法與她取得聯(lián)系,但我對她的思念之情,一直不能釋懷。讓這兩個“終身遺憾”的故事,深深藏在我的大腦與電腦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