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弗本在伊拉克戰(zhàn)爭爆發(fā)以前曾經(jīng)是個電腦程序員,可現(xiàn)在她不做這行了。在伊拉克被美軍占領期間,她在自己的博客日志中描述了周圍日常生活的變化。她的博客不同于官方的新聞報道,它為世界各國的英文網(wǎng)民們提供了一種最直接的了解戰(zhàn)爭的方式。今年7月4日,她的這些日志由Marion Boyars出版社結集出版,書名為《巴格達在燃燒:來自伊拉克的女孩博客》。以下為書中的部分摘譯。
2003年8月21日,星期四
昨晚我受著失眠的煎熬,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電視機前面,不停地換著頻道。我正想找到一個尋常的節(jié)目——對某個議員的有趣采訪啦、一些新鮮的新聞啦、魔術節(jié)目啦……一下子就到了兩點鐘,停電了,我陷入了瀝青般的黑暗地獄,就像后來廣為人知的“在伊拉克8月一個沒電的夜晚”。我坐在那兒,在黑暗里,我努力回想我把蠟燭和火柴放在哪里了。在5分鐘令人懊惱的冥思苦想之后,我決定摸著黑上樓,去房頂上看看。我試探著邁著腳步,磕磕絆絆地走進走廊,上了樓,上最后一節(jié)樓梯的時候戳著了一個腳趾頭(我覺得那節(jié)樓梯本不該在那兒)。
我站在那兒使勁想弄明白到底是只有我們這個地區(qū)停電了,還是全城都在黑暗中沉沒了。
一會兒工夫,我弟弟(我們叫他E)也出來了——他頭發(fā)亂蓬蓬的,滿臉不高興的樣子,好像還沒睡醒。我們站著,靠在圍繞著屋頂?shù)陌珘ι?,看著腳下的街道。我都能看見阿布的煙頭在隔壁的院子里一閃一閃的。我指著那邊說:“阿布也睡不著……”
E低聲咕噥:“可能是曼安?!蔽叶⒅?,好像他是個半瘋兒——或者他在說夢話似的。曼安只有13歲……他怎么能抽煙呢?
“他只有13歲。”我說。
“還有什么人只有13歲么?”他問道。
這句話讓我深思。是的,沒有人只有13歲了。沒有人只有24歲……每個人都有85歲了,我想我可能有105歲。我太疲憊了,不想說話,雖然E的眼睛還睜著,但我懷疑他已經(jīng)睡著了。過了一會兒,寂靜被遠處的槍聲打破。那聲音大得足以引起你的注意,但是由于太遠了,不足以引起擔心。
E:你覺得那有多遠?
我:我不知道……大約1公里?
E:嗯,差不多。
我:不是美國槍。
E:不是,可能是發(fā)自一把……
我:卡拉什尼科夫沖鋒槍。
E(驚奇地):你對這個真在行。
我原來并不在行——我是越來越在行了。我能告訴你槍聲是“他們的”還是“我們的”。我能告訴你那聲音來自一支手槍還是機關槍,坦克還是裝甲車……我能判斷出槍聲的距離,甚至能判斷出他們攻擊的目標。這是我的新能耐。我已經(jīng)太擅長這個了,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更可怕的是,好像每一個人都得到這種新才能了……無論年輕人還是老者。但誰把它寫到簡歷上也都沒用……
2003年8月23日,星期六
女性不能再獨自一個人出門了。每次我出去,我父親、叔叔、表兄中的一個以及E必須要陪我一起。自從被占領以后,我感覺好像我們回到了50年前。女性單獨出門就是冒險。要想出門的話,必須至少一個鐘頭前就開始安排。我說我需要去買什么東西或者非要去看什么人,一定得找到兩個男性陪伴(再多更好),像這種“安全計劃”在這整個不受法律控制的國家是必不可少的??偸峭瑯拥膯栴}問你:“你是非得出去或者去買這個東西嗎?不能由我來買嗎?”你當然不行,我說我絕對得自己動手挑那一公斤的茄子,實際這是個借口,我只想見見天光,上街走走。這種局勢令人難以置信地阻住了那些上班的或者上大學的女性的腳步。
戰(zhàn)前,大學里女生差不多占到50%,超過50%的工作隊伍由女性組成?,F(xiàn)在可不是這個比例了。我們看著伊拉克的原教旨主義正在驚人地上升。比如說,戰(zhàn)爭爆發(fā)前,我估計(大致的)55%的巴格達女性都戴遮臉的頭巾或者女人用的大圍巾。戴傳統(tǒng)的頭巾并不標志著原教旨主義。這就說遠了——雖然我自己并不戴,但是我有的親人和朋友們會戴。我想說的是,以前,戴不戴都并不重要。戴或者不戴只是我自己的事——與街上那些原教旨主義者無關。
我是女性,而且是穆斯林。被占領前,我多少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穿衣服的。我日常都穿牛仔褲、棉布褲子和舒適的襯衫。可現(xiàn)在,我不敢穿著褲子走出家門。長裙子和肥大的襯衫(最好是長袖的)變成必要的了。穿牛仔褲的女孩容易受到襲擊、綁架,還容易受到那些被解放了的原教旨主義者們的凌辱。
父母們將女兒們安全地藏在家里。這就是你在街上幾乎看不見女人的原因(尤其是下午四點以后)。其他人讓他們的女兒、妻子和姐妹戴上遮臉的頭巾,并不是為了壓迫她們,而是為了保護她們。
我也因為類似的原因丟掉了工作。姑娘們只好退學。我14歲的表妹(一等一的好學生)準備重讀一年了,因為他父母決定讓他在美軍占領期間都呆在家里。為什么?因為伊拉克伊斯蘭革命最高委員會入駐了她學校對面的一處辦事處,還設立了一個特別“辦公署”。帶著黑頭巾的男人們幾個一組,在辦公署大門周圍站著,掃視著進入中學的女孩和老師們。那些眉頭緊縮的黑頭巾們對不戴頭巾或者裙子不夠長的女性,往往會拋媚眼送秋波,有時還會露出嘲弄的表情。有些地區(qū),姑娘們的服裝如果不“得體”,她們就有被侵襲的危險。
2003年8月24日,星期日
我是學計算機科學的大學畢業(yè)生。戰(zhàn)爭以前,我在一家伊拉克的數(shù)據(jù)庫/軟件公司工作,公司在巴格達,我是一名程序員和網(wǎng)絡管理員。每天,我都要爬三層樓梯,進入我跟一個女同事和兩個男同事共用的一間小辦公室,打開電腦,花數(shù)小時盯著屏幕上的字符還有數(shù)字。工作很乏味,令人討厭,然而它……也很精彩。6月的第一周,我聽說我們公司的業(yè)績在倒退。我用了幾個小時,表面上像是開了幾千個家庭會議一樣,但最后我說服家里每一個人:為了保證我心智健全,讓我回去工作是必要的。家人終于同意我去公司(但得帶著兩個男保鏢),還問公司那邊是否有什么工作我可以帶回家做完后再提交的,或者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提交的。6月中旬晴朗的一天,我收拾好我的大包,穿上我的長裙子和襯衫,把頭發(fā)扎在后面,就這樣我?guī)е绕诖謶n慮的復雜心情離開了家。
公司前的主干道已經(jīng)在美國人進入巴格達的時候被他們的坦克壓壞了,因此我們只好把車停在公司大門100米開外。我半走半跑地來到門前,我的心砰砰跳著,因為我就要見到朋友們、同事們、秘書們了……帶著在我們身處的奇怪惡夢中,重新見到熟悉事物的那種心情。
走進門的瞬間,一切看起來都比從前破舊了——看起來更悲傷了。燈都碎了,辦公桌都翻著倒著,門被踢得凹下去,鐘表也被從墻上扯下來了。
我猶猶豫豫地在門里站了一會兒,看到了新面孔。每個人都站在周圍看其他人。
我是僅有的女性。我穿過這一片混亂上了樓。我的小辦公室比樓里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兒去。辦公桌沒了,紙鋪天蓋地地散著……但是A在!我簡直不能相信——那是一張多么親切、多受歡迎的面孔??!他打量了我一會兒,實際他沒有真在看我,然后他睜大了眼睛,語氣從最開始的模糊不清變成了懷疑。他祝賀我還活著,問了問我家里的情況,還告訴我說,那天以后他就不會再來公司了。
我看了一會兒那一片狼藉的辦公室,努力在頭腦中將之整理好,我的心都碎了。
我的表兄和E就在樓下等著我,他們除此無事可做。A和我離開了辦公室開始下樓。我們在二層停下來跟一個以前的部門負責人說話。我問他公司什么時候才能運轉起來,他根本沒看我一眼。他對A說目前女員工是不受歡迎的——尤其是那些“不能被保護”的女性,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粘在A的臉上。他終于把臉轉向我,大費口舌地讓我回家去,因為“他們”拒絕為我可能遭遇到的事負責。
OK。好吧。這可是你的損失。我轉身繼續(xù)下了樓,去找我表兄和E。突然間,那些面孔不再陌生了——他們大多都是過去的老面孔,但是他們臉上有一種我不能相信的敵意。我在這里干嗎呢?E和表兄陰沉著臉,我看起來一定是有些失常,他們催我迅速走出這個我得到第一份工作的地方,坐到汽車里?;丶胰サ囊宦飞衔乙恢痹诒乜蕖覟槲业墓ぷ鞫蓿瑸槲业奈磥矶?,為那些被破壞了的街道、被毀掉了的房屋和正在崩潰的人們而哭。
[編譯自英國《衛(wèi)報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