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重組一直是中國銀行改革中的重頭戲。過去七年間,政府頻頻對銀行注資并進行不良貸款剝離。這些舉措盡管受到不少質疑與批評,但的確是非常必要的。
大量國際經驗表明,公共資源的投入是銀行改革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而且往往是改革的先決條件。無論美國等成熟市場經濟國家,還是轉軌國家或新興市場經濟國家,政府無不在其銀行改革設計與實施中扮演主導角色,而且還動用了各種財政手段,包括政府負債擔保(存款保險)、不良資產沖銷、稅項豁免、過橋貸款、央行流動性支持等,以現金或國債形式注入資本金,甚至全盤接管(過渡性國有化)。那種以為系統(tǒng)性銀行改革無需付出巨大財政成本就可大功告成的想法,是極其不現實的。國際經驗還表明,當政府因初始成本高昂而貽誤改革時機,最終必付出更慘重的經濟、社會甚至政治成本。
中國的特殊國情更決定了政府在銀行改革中不可或缺的關鍵性作用。中國銀行體系基本以國有銀行為主,國家不僅是所有者,其行政干預更是歷史壞賬的主要成因之一。政府為改革投入資源責無旁貸。當然,這絕不意味著政府只是被動地履責補過。近年來,中國政府的積極主導獲得了明顯的成效。
其一,維系了公眾信心。銀行系統(tǒng)的不良資產率之高早為世人所知、所慮。在亞洲金融風暴期間,國際投資者曾極度擔心脆弱的銀行體系會把中國拖入風暴的中心。如果中國當時沒有把銀行改革提上議事日程,并采取一系列注資和剝離壞賬等措施,即使當時能幸免,也很難設想能享有今日的繁榮。
其二,贏得了時間。中國的銀行問題是全局性的,其范圍之廣、規(guī)模之大,比多數曾爆發(fā)過銀行危機的國家皆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意味著,單純依靠銀行機構自身來消化壞賬存量過于緩慢,勢必威脅經濟長期穩(wěn)定增長。如果銀行體系的資產負債表沒有得到根本性清理,其它各項必需的改革都將步履維艱,難以取得實質性進展。
其三,為改制創(chuàng)造了條件。國際上的銀行危機有各種各樣起因,包括宏觀經濟周期性沖擊、外部監(jiān)管不力、內部風險管理薄弱等等。中國的銀行同樣有這些問題,但最本質的原因在于國有銀行的產權和管理機制缺陷。變更機制是中國銀行改革最獨特、最關鍵也是最艱難的任務,而進行財務重組則是其前提。當銀行的資產負債表上有大窟窿、在技術上業(yè)已破產時,無論機制如何先進,也將難以生效,甚至難以生存;但如果財務重組沒有伴隨徹底的改制,則是治標不治本,銀行問題還會卷土重來。
“花錢買機制”是一著高棋,也是一步險棋。倘若巨額注資達不到預期效果,政府主導的銀行改革可能失去可信度,公眾的信心有可能動搖。
“花錢買機制”的策略能否成功,關鍵在于機制設計和改造是否真正到位。中行建行已經實行的或正在進行的改制工作,諸如股份化、董事會的設立、獨立董事的聘任、戰(zhàn)略引資、首次公開上市等等都很重要,能夠在某些重要方面克服傳統(tǒng)機制的不足。
令人擔憂的是,銀行改革中一些至關緊要的改制匆匆過場,未免流于形式,宛如美容手術,忽視了實質內涵。比如,在董事會制度方面的建設就尚未真正落實。作為現代企業(yè)的最高決策機構,董事會必須真正發(fā)揮其權力,履行其職責,而不是形同虛設。董事會必須向全體股東(包括國家大股東)負責,也必須向監(jiān)管當局負責;它應充分享有法律賦予的相應權利,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任免董事長和CEO。但是,迄今董事長和CEO 都是由政府與組織部門委任指派,董事會只能被動接受。雖然董事會里也有幾名外部獨立董事,但在官員董事與官派董事為大多數的董事會中,只能充當“花瓶”,何況真正重大的決策并非董事會可以做主。
與之相應的,是國有銀行中整個用人機制改革的缺失。在人事制度上除了采摘了一些“低垂的果實”(比如裁撤一些分支機構和減少部分冗員),并沒有觸及傳統(tǒng)用人機制尤其是高管人事制度的根本缺陷,仍然是官本位至上,忽視了現代商業(yè)銀行必不可少的專業(yè)管理領導才能。近來金融案件頻繁曝光,與其說反映了國有商業(yè)銀行的內控薄弱,不如說更反映了人事制度的重大缺陷。
中國要建立健康的、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現代銀行體系,必須有第一流的專業(yè)化管理團隊。國有商業(yè)銀行的用人機制必須從遴選、任免、獎懲、薪酬機制等各方面全面改革,以保證一支專業(yè)化、市場化和國際化的優(yōu)秀高管團隊。這是銀行改革必須高度關注的一環(huán)。
只有財務重組而銀行董事會和用人機制改革遲遲不到位,“花錢買機制”就將成為一句空話,中國銀行體系的前景仍是陰霾重重。
作者為清華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聯執(zh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