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尺 道

現(xiàn)在的年代，是很少有人會背起行囊迢迢千里去作苦行僧式的徒步跋涉了?，F(xiàn)代交通的發(fā)展很容易就讓人們忘記了走路，事實上走路是一件多么讓人愉快的事呢。自從人類站立起來的那天開始，我們所生存的這個地球就一天比一天變得豐富起來。人們在這片有山有水的土地上走來走去，就走出了一條條被稱之為路的東西。正是這一條條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路構成了我們生活的多彩世界。簡單與復雜，貧困與富裕，愛與恨，情與仇，生活的方方面面沒有一樣不與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１９８７年春天，為了一個多年的夙愿，我毅然將手中的全部工作放下，約上兩個一樣對走路有興趣的文友，背上旅行包，提上拐杖，再在包里放上幾本必要的書以及必需的生活用品，我們就望著兩千年前的一條古道興致勃勃出發(fā)了。

公元前２２１年，秦王朝建立，秦王贏政自以為德高三皇，功過五帝，歷史上最高統(tǒng)治者王的稱呼已不能顯示他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勢，于是把古代傳說中神和人最尊貴的三皇五帝的稱號合二為一，封了自己一個皇帝的尊稱，又因為他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皇帝所以成了始皇。這個最終短命的皇帝，是個讓人想起來心情最為復雜的皇帝。盡管他心狠手毒，荒淫無度。一分為二地看，他很多治國方面的功績也是不可磨滅的。秦始皇除了建立和健全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國家機器以外，還采取了一系列的鞏固統(tǒng)一的措施。比如統(tǒng)一文字，統(tǒng)一度量衡，統(tǒng)一貨幣等等。還有修筑道路也是他的措施之一，道路主要有幾條，以當時的首都咸陽為中心，一條向東直抵燕齊，一條向南直達吳楚，史稱“馳道”，道寬五十步，道旁每隔三丈栽青松一棵。馳道修成之后，秦始皇又命蒙恬修了一條向北經(jīng)云陽、上郡直達九原的“直道”，在今湖南、江西、廣東、廣西之間修了一條攀越五嶺的“新道”，其次就是我們所要尋訪的在西南高原僻遠之地修筑的五尺古道了，這條古道連接的土地便是后來爨氏統(tǒng)治的南中地區(qū)。

五尺道因道寬五尺而得名。它起自四川宜賓，終于云南曲靖。這是歷史上已知的第一條由官方修筑的進入云南的道路。官方修路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應該說都是做了一件千古好事。尤其是對于云南，這片相對于中原的蠻夷之地，在古代以中原漢文化為本位的“一點四方”的傲慢與偏見的結構中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治外之地，沒有更多人知道這片蠻荒之地是個什么樣子。

始皇想起這片蠻荒之地，想在這里修一條五尺道，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當然出于秦始皇當時的華夏大帝國思想又情有可原。有了這條路，自然就能將這片疆土納入他的統(tǒng)治之下。然而歷史上關于這條古道的記述卻很少，洋洋五十萬言的一部《史記》，僅有“秦時常略通五尺道”九個字的記述。常到底是秦國的一個什么人，至今沒有人考證得出，有意思的是這個略字，在我想來，由于秦王朝的短命，那個叫常的人很有可能對這條路沒作什么大的修整。作為民間自由往來的一條便道，這條道路應該在秦以前就有的，或者早已經(jīng)存在了不止千年萬年。從宜賓到曲靖這一段路，雖然荒僻艱險。然而一路過來，一直到接近貴州的威寧，它始終相伴著一條橫江，河流是人類文明的載體，古往今來，文明的發(fā)展往往與江河連在一起，江河決定著人類的遷徙流動。因此一路斷斷續(xù)續(xù)都有村寨人家。有人的地方必然地就會有路，這是一個不用多少腦子就能想象出來的問題。那末可以肯定的是在這深山峽谷之中早有一條路存在的歷史。至于那個秦國的常誰知道是否真領兵修過這條古道，現(xiàn)在誰也說不清楚了。也許秦始皇真的派過這個叫常的人領兵來修過，司馬遷的９個字的“略通”應該是根據(jù)這個動意而記述的。因為秦朝的短命，最終在僰人修筑的民間往來的便道基礎上只是稍作修整，所謂略通，大約也就是這個意思。

其實，作為官方大事修筑這條古道，值得一提的倒是秦始皇之后那個被很多書上寫成好大喜功的漢武帝劉徹。實事求是的說，這是一個很有才華并相當有個性的皇帝。他１６歲繼位，７１歲死亡。比起秦始皇來，他算是一個長命的皇帝了。在他統(tǒng)治期間，西漢的國力是相當強盛的。漢武帝派來重修這條古道的人叫唐蒙，修路的目的仍然在于開疆置吏。這一次歷時數(shù)載，唐蒙動了真格。當?shù)氐牡胤介L官曾因修路數(shù)載無功被這個唐蒙斬首，后來是唐蒙親自督戰(zhàn)才使這條道路最后得以完成。

這事得從公元前１２２年說起，有一個被我們后來稱為大探險家的叫張騫的人作為當朝皇上漢武帝的使者從西域風塵仆仆歸來，他迫不及待向皇上報告了他在大夏（今阿富汗北部）的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說在那里見到了許多產(chǎn)自我國蜀地的布匹以及邛竹杖，漢武帝聽這個消息甚感震驚，大夏與蜀地遠隔千山萬水，這是怎么回事呢。在身居長安的漢武帝印象中，地處西南邊疆的蜀地多么遙遠而荒蠻。他只知道那里有名貴的笮馬，有肥壯的牦牛，有精美的帛疊，還有廉價的 牂童，就沒想到自己的臣民早已同異域鄰邦有了如此密切的聯(lián)系。漢武帝當即封張騫為博望侯，并派四路使臣下西南，以探明這片神秘土地是通過怎樣的方式與大夏取得聯(lián)系的，這就有了后來的從西南夷通向身毒（古印度）的南方絲綢之路。這條絲綢之路由三條古道組成，一條是自蜀（今成都）經(jīng)邛都（今西昌）抵葉榆（今大理）的靈關道，一條就是從成都南下，經(jīng)牂道（今宜賓）、朱提（今昭通）、味縣（今曲靖）、滇池（今昆明）達葉榆的南夷道。南夷道與靈關道匯合再往西，自滇越（今騰沖）出緬甸到印度，這叫永昌道。這里要說的是南夷道，事實上這條南夷道就是在五尺道的基礎上重新修筑的。也就是那個叫唐蒙的人的功勞。

五尺道以及后來的南夷道的開通，曾經(jīng)有力地促進了云南邊疆地區(qū)的開發(fā)，正好秦漢時期，中原大亂，相繼出現(xiàn)了五胡十六國和南北對峙的局面，這一動亂的局面帶來的直接后果便是大量的流民現(xiàn)象的發(fā)生，也由于流民的移動，加速了北方民族的大融合和南方經(jīng)濟的大發(fā)展，以滇人、僰人為主體民族的滇東地區(qū)，這時遷入了大量的流民，大量內(nèi)地流民的到來，帶來了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和文化思想，這些漢文化以及蜀文化楚文化因素的傳入，最終與盤江流域的原有的經(jīng)濟文化基礎與之交融，在這樣一個遠離中原的較為穩(wěn)定的政治環(huán)境中從而滋生了新的文化因素。這就是我們需要認真研究的爨文化。曲靖作為爨氏故地中心一度成為云南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就跟這條古道有了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然而，昔日曾占盡輝煌的古道在歷史的歲月中慢慢沉寂下來，它不再喧囂繁忙，不再有人問津了。甚至更多的人完全不知道這條古道的歷史。是的，作為古道，它早已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它的沉寂是歷史的一種必然。它該睡了，只是我們應該醒著，有時間就想想這條古道，就走走看看古道，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僰人、僰道與懸棺

兩千年過去，這個春光燦爛的三月，我站在川南重鎮(zhèn)宜賓的望江樓上，天不是很晴，秦時也一定會有的烏云和冷風在天地之間游動著，還有那些牛毛樣的冷雨給宜賓古老的望江樓平添了許多陳年舊事。這樣的氛圍和情勢是很和我心境的。這里是長青山生秀水出美女釀佳酒還盛產(chǎn)荔枝的地方。戰(zhàn)國至秦漢，還是古牂國的所在地，唐以前一直叫牂道。金沙江和岷江就在我的腳下相匯，形成滾滾萬里長江，浩然東去。古老的五尺道便是從這里起程，它登懸崖，破險灘，穿密林，趟荒嶺，向南一直伸向遙遠的滇東曲靖，再達滇池，進永昌，出緬甸到印度。

古道從容地穿越了兩千多年的歲月時空，它像一本厚重的史書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從它模糊的字跡中，從發(fā)黃的書頁里一頁頁讀著這段遙遠而鮮活的文字。最先讓我看到的是一群身著如水一樣青碧色衣服，纏著做工精巧的白絹頭飾，著色彩斑斕的紋繡長裙，一個個如花似蝶的僰人姑娘，她們自由地笑著、唱著朝我走來，跟在他們身后的是腰佩長刀，身背勁弩矮小但不失精明強悍的僰人漢子。我知道，正是這些被稱為僰的民族呼令三山五岳讓道，在這險惡的自然環(huán)境中創(chuàng)造了這條古道的奇跡。是他們沿著江岸或開山劈嶺，或打鑿棧道，修建索橋。在那個年代，古人們除了一些簡陋的錘、鉆、鋤、鈀外，就是雙手了，面對萬道懸崖，巨石險灘，他們惟一想到的辦法便是火，在那些擋道的頑石上燃起通天大火，燒紅頑石，利用熱漲冷縮的原理，在燒熱的石頭上澆上冷水，致使頑石破碎，懸崖裂開。聰明的僰人們就是這樣以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向大自然宣戰(zhàn)，一寸一尺地燒出了這條古道。牂人的來歷，根據(jù)《尚書·牧誓》記載，周武王伐紂，有庸、蜀、羌、、微、盧、彭、濮人從征。這八國都屬于當時的西南夷地區(qū)。而這里的濮人就是我門所說的僰人，估計周代以前，僰人已在四川東南部及云南、貴州的部分地區(qū)定居了。根據(jù)史料的零星記載，大約在西周時候，僰人首領由于跟隨周武王伐紂有功，被封為僰侯，并建立起僰侯國。這個溫順的民族，按照《地理風俗紀》所說，是西南夷中最仁，有仁道，故從人的民族。這樣的評語在遠古時代是一個相當高的評語了。那時整個西南地區(qū)在中原人的眼里就兩個字，一個“蠻”字，一個“遠”字。依照中國漢字的構造方法之一“會意”來講，“蠻”字從“蟲”，這樣胡亂想來，“四方當中有我在”，“東西南北由我主”的“中”原就沒有將這塊土地上的先民們當人看待。僰人盡管頭頂著荊棘，但還是人。那荊棘是一種生活環(huán)境、生活狀態(tài)。因為他們生活的地方大都是深山密林，這些地方野獸出沒，荊棘叢生，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披荊斬棘，開拓荒野，建筑家園，這是情有可原的。

這個夷中最仁的民族，農(nóng)業(yè)和畜牧業(yè)都比較發(fā)達，由于大多住在河谷兩岸，氣候炎熱，雨量充沛。僰人們最精于種植果木，所產(chǎn)的荔枝、橙、桃以及姜、豆類等作物在蜀地一帶很有名氣。尤其是僰人所種的荔枝《太平御覽·郡國志》稱：“西南有荔枝園。僰僮，施夷中最賢者，古所謂僰僮之富，多以荔枝為業(yè)，園植萬株，樹收一百五十斛?！眱k地盛產(chǎn)荔枝的記敘在后來唐、宋詩人杜甫、蘇軾、黃庭堅的詩文中都有過精彩的描述。

憶過瀘戎摘荔枝，

青楓隱映石逶迤。

京中舊見君顏色，

紅顆酸甜只自知。

這是杜甫的一首回憶僰地荔枝的解悶詩。杜甫一生中很長一段時間在成都生活，這段時期又正好是詩人壯年時期，詩作最為豐富。成都南出沿著岷江穿過富庶的川西平原，就是當時僰人所居住的地區(qū)，這里的荔枝對老杜來說，是司空見慣之物，這首詩當然表面是寫僰道的荔枝，實際上包涵著極大的諷喻。那時候正是唐玄宗與自己的兒媳婦楊玉環(huán)產(chǎn)生霞光般愛情的時候，這個曾威震四海的老皇帝，整日陶醉在楊貴妃的風流之中而不能自拔。為了這個祖籍四川，生在山西，既有北方女人豪氣又兼南方女人溫柔的貴妃的一個喜食新鮮荔枝的嗜好，竟然不顧人民死活，派人馬幾百里加急傳遞，從全國各地給她進貢帶露的荔枝?！伴L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痹娙硕拍恋倪@首詩是這個故事最直觀的寫照。杜甫這首詩比起杜牧來要含蓄得多，這大約跟他一生的遭遇有關系。值得一說的是這個“夷中最仁”著稱于世的僰人，他們的生活并不是我們想象之中的自由安寧。在秦漢時期，這個僰人的社會跟別的民族一樣，同屬于落后的奴隸制社會。那些奴隸主們常常將他們的庶民販賣出去，在漢時社會上蓄僰奴僰婢之風一時大盛。又因為他們身材普遍矮小，當時宮廷里娛樂皇帝的侏儒和雜耍班子的演員大都是僰僮。巴邑的商賈們甚至有販賣僰人奴隸而成了巨富的。僰人正式接受中央政權的直接統(tǒng)治是從漢武帝時代開始的，武帝征夜郎、南越，命唐蒙開五尺道，在金沙江邊筑城，設立了犍為郡僰道縣。其實在這之前的秦代，中央王朝也在這里設置過官吏進行管治。那時候的僰人就跟中原民族有了大量接觸和交流。然而這樣一個發(fā)達的民族卻在明萬歷年間突然從歷史上消失。在他們原有的居住地從此再也找不到一個僰人。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從已知的一些零星的記載當中，明朝開國以來，由于推行改土歸流政策，二百多年來，這一帶曾發(fā)生過十一次大的戰(zhàn)爭。到萬歷元年，僰人的聚居地實際上已經(jīng)縮小到以川南珙縣麻塘壩為中心的南廣河流域一帶，當時最強大的牂人首領是占據(jù)在九絲城的阿（讀“哈”）的一個大家族。公元１５３７年，在宰相張居正的主持下，朝廷派四川巡撫曾省吾、總兵劉顯等人調(diào)集了十四萬大軍來圍剿僰人，攻陷了九絲城。就這以后，僰人就消失了。

僰人有自己的語言，據(jù)說還有文字和歷書。但遺憾的是這個偉大的民族沒有留下自己的半點文字歷史，只留下了這茶千年古道，留下了僰人溝一帶高懸在峽谷峭壁上一具具懸棺，仿佛在黑色中默默訴說著他們歷千年歲月不會老去的故事。

也就是那一次，經(jīng)過半月的跋涉，我和我的同伴暫時繞開了古道，從鹽津去珙縣，其實也不算完全意義上的繞開，僰人溝所在的地理位置是南廣河流域，而五尺古道的走向，就目前來說，有兩種不大相同的說法，一是從宜賓到水富，然后沿橫江溯流而上，經(jīng)鹽津、昭通、威寧而達曲靖，另一種說法則以為是自宜賓沿南廣河經(jīng)貴州威信、鎮(zhèn)雄達北盤江上游，再進入云南。孰是孰非好像并無多少定論，我們所取的是橫江一說。因為從地理位置上，沿橫江而上這條古道更直接，如果從南廣河走顯然是繞了一個天大的彎子。古人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笨，路直路彎是心里有數(shù)的。我們不能小看了我們的先人，盡管在他們生活的時代沒有當今測路的先進儀器，沒有多少空間概念。但是，從這里到那里，路該怎么走更直更近卻是很有經(jīng)驗的。這樣分析，南廣河古道一說就沒有太多的道理。依我看，那很可能是一條貫穿于川南與黔西北之間的一條民間往來的通道。

那是個陰天，天空有小雨時斷時續(xù)飄著搖著，我們從珙縣乘車沿南廣河上行，兩個多小時以后，就來到了僰人溝。這是一個南北向狹長的谷地?？傞L約十華里左右。谷地兩邊的山勢西高東低，靠西的一面便是一色的懸?guī)r峭壁。巖石為石灰石，峭壁的上端向外凸出，與地面構成了一種泰山壓頂之勢，古老的僰人棺就一具具懸在這陡峭的石壁之上。高度在距地面二三十米至百米的地方。由于年代的久遠，很多懸棺已經(jīng)腐爛，空留下那些石壁之上一個個人工斧鑿的大約五寸左右的方形小孔。所謂懸棺，就是將一根根碗口粗的木樁插入這些方形小孔，然后再將形如長匣的黑色木棺臨空高懸于木樁之上。這僰人溝總共有九盞燈、獅子巖、珍珠坪等二十一處陡峭的巖壁，每堵巖壁上都有這樣的懸棺，而懸棺目前最具代表性最為密集的一處是九盞燈巖壁。這里的石壁拔地而起，壁立千仞，形如刀劈斧削。在高達百米的峰巖下面有一裂開的石縫，當?shù)厝朔Q為“一線天”，從一線天經(jīng)過可以爬上巖壁下一個叫點將臺的高巖。站在這堵高巖之上，目光所及，可以看到對面巖壁上十幾具高懸的棺木，這些棺木都是由整棵楠木剜成，由于歲月風雨的剝蝕，有的棺木蓋已經(jīng)沒有了，更多的是殘破不全。這些懸棺到底是什么時候放上去的，從已知的歷史來看，僰人從歷史上消失到現(xiàn)在也是三百多年的時間，而這些棺木當然只會更早。

懸棺葬當然不僅僅限于僰人，中國古代尤其是南方這種懸棺葬在很多民族之間都流行過，就目前已知的考古資料，我國福建、臺灣、江西、廣東、湖南、湖北、陜西、貴州、云南都有發(fā)現(xiàn)。論時代，福建的懸棺葬時間最早，根據(jù)科學家的測定，大約在夏代以前，距今至少也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但由于年代久遠，所留下來的懸棺已經(jīng)很少，只在武夷山的絕壁之上還能看見一處虹板橋。武夷山的懸棺也稱船棺。一樣用圓木剜成，但形狀略有不同的是棺尾較小，中間大，很有小船的樣子。放置的方法大都是選擇一處巖壁的石縫放進去，像僰人溝這樣真正打上木樁懸在空中的棺木別的地方很少見到。并且其規(guī)模和密集程度，全國范圍內(nèi)當數(shù)這僰人溝。根據(jù)記載，這一片原有一千多具，幾百上千年的風霜雨雪，至今留下來的還有一百六十余具。這些懸棺的存在為歷史學、考古學、民族學、人類學、民俗學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在我們的考察中，聽當?shù)匚奈锊块T的同志介紹，早在１９７４年夏天，四川省博物館就派專家到僰人溝進行了首次考察清理，并從巖上取下了部分棺木進行開棺考察，從考察的結果看，棺內(nèi)尸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服飾制作一般都比較精細，不僅鑲有襟邊，而且還有五彩繽紛的桃花圖案。其中一具男尸，上身著各種絲綢和麻織衣服十余件，下身穿齊膝的馬褲十余條。那些衣服除表面的腐爛外，其余的大多完好無損。清理中還發(fā)現(xiàn)了大批隨葬品，刻花竹筒，木制漆筷，漆碗，帶鞘的刀，陶器、青花瓷碗等等。其中一根紅漆竹筷，筷頭的一方是銀色的圖案，其余三方都是銀色的竹書漢字，一方為“江山△古”，一方是“日月△長”，一方為“阿旦沐”三字。除此之外的一大發(fā)現(xiàn)是，這些死者中凡成年的尸骨都一律少兩顆門牙。從這點上看，又很像古代彝族的風俗，古代彝族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齡，都要舉行一種“祭門牙”的儀式。當眾敲掉兩顆門牙。這樣看來，牂人是否又與古代的彝族有一定聯(lián)系，牂人是否會是彝族的一個支系。這些都有待于作進一步的考證研究。

那天頂著風雨，一路走一路看，在幾處懸棺附近，還看到了牂人留下的部分朱繪巖畫。巖畫構圖簡樸，線條粗獷，其風格跟別的地方所發(fā)現(xiàn)的巖畫類型有些相似，差不多是一種原始狀的。從圖上看有反映狩獵和日常生活場面，戰(zhàn)馬、戰(zhàn)士，或佩刀持矛、執(zhí)旗，也有跳舞、釣魚和農(nóng)耕的。人物的穿著上有褲有裙。其頭式較為典型的是頭上有一尖角形推髻。這種發(fā)式也類似于今天涼山一帶彝族男性頭上的“英雄髻”。

面對僰人在這懸崖峭壁之上創(chuàng)造的這一個個天堂，誰都會驚詫不已，然后都會發(fā)出同一個疑問。那就是這具具懸棺是怎么放到這千仞峭壁上去的。是的，多少年來，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們也一直在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并作出種種推測，有說是從巖下搭架，人們從這架上攀上懸崖，鑿孔打樁放棺。有說是從上面用繩垂吊，也有說從峭壁兩側(cè)鋪設棧道將棺木送上去的。然而，這種種推測都只是推測，若從下面上去要搭上百米的高架在當時的條件下好像是不可能的，從上面用繩往下吊更不可能，懸棺所選的位置大都在崖腔底下，這樣的好處是可以遮蔽一些風雨，但問題是從上下來棺木就難于靠近石壁。鋪設棧道有點道理，但從考察的情況看又沒有發(fā)現(xiàn)半點棧道的痕跡。所以，這個問題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謎，連同歷史上這個突然消失的僰人一樣，永遠成了這片紅色的高原上一個亙古的謎。

入滇第一關

古代的關隘，一般都是出于軍事目的而建，因此，所選的地理位置大多是十分險要的地方。然而，在我所見過的眾多關隘中，沒有比鹽津的豆沙關更險更絕的地方。

豆沙關位于鹽津縣境內(nèi)，它是云南的北大門。但不是內(nèi)地入滇最前沿的地方，現(xiàn)在不是古代也不是。從古道而來，最前沿的地方目前是水富。從牂道往南，沿江走上一小段，就進入了云南第一縣：水富。這個小縣在很早以前當然是沒有的。不用說遠在秦漢時期，就是新中國誕生時，它也沒有。不止是沒有這個縣，連水富這個名也沒有。１９７４年云南一個大型的現(xiàn)代化天然氣化工廠在這里誕生。有關部門臨時將臨近廠區(qū)的原宜賓縣安富公社，與橫江區(qū)的水東、水河公社劃出組成一個區(qū)，區(qū)名就取自于這三個地名，這才有了“水富”這個詞。以后１９８１年成立縣時沿用了這個名。水富為古代僰人居住地區(qū)，僰侯國所在地?？h城在金沙江與橫江的交匯處。古道的艱險就是從水富才開始的。從這里走，見山就高，逢水就窄，遇巖就峭。那些坎坷不平長滿青苔綠蔭并有深深淺淺馬蹄印跡的五尺古道開始一段一段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尤其是離水富不遠的燕子坡一段，據(jù)鹽津縣志記載：“燕子坡憑河據(jù)守可掩蔽，為滇川交通要害重地?！毖嘧悠麻L十里，地形十分險要。坡上還有一塊清代嘉慶三年立的石碑，從石碑上看這段古道歷代都曾加以重修，碑上滿是捐錢修路者的姓名，這大約也就是這段古道至今仍然保存完好的主要原因了。然而古人們沒有將真正川滇交界處的燕子坡作為入滇的大門，而遠退到百里之外的豆沙關，這是古人的智慧所在。即是門，就須能進能出更重要的還是能關能鎖。這才是門的真正作用。何況這是省門，是內(nèi)地入滇的第一道大門。這樣的作用當然只有豆沙關能擔此大任。豆沙關也稱石門關。其所在地形，唐代樊綽在《云南志》里有精彩的記述：“石門東崖石壁，直上萬仞，下臨朱提江流，又下入地中數(shù)百尺，惟聞水聲，人不可到。西崖也是石壁，傍崖亦有閣路，橫闊一步，斜橫三十余里，半壁架空，崎危虛險?！庇纱岁P于這石門關的雄奇險峻已略見一斑了。只有在這里才能體會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是怎么回事。這段古道是從懸崖峭壁之上一錘一鑿開出來，由于是要沖，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豆沙關一直是古道上最著名的關隘。打開它塵封的大門，我們可以看到歷史上不少重要的事件和人物。東漢末年，諸葛亮南征結束，由曲靖沿五尺古道經(jīng)威寧、昭通，過豆沙關班師回蜀，古道第一次承載了這位顯赫的丞相重負。唐代中葉以后，爨氏大姓統(tǒng)治南中的歷史結束，云南成了南詔的天下，曲靖作為整個云南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隨著爨氏政權的旁落，二十萬戶爨人的被迫西遷，便無可逆轉(zhuǎn)的從曲靖移到了大理，直到元代大理國滅亡。從此有了大理五百年的輝煌歷史。然而南詔地方割據(jù)與中央反割據(jù)的矛盾，最終釀成了天寶年間唐與南詔的戰(zhàn)爭。公元７５１年，劍南節(jié)度使鮮于仲通率大軍征討南詔，全軍覆沒。７５４年，李宓再攻云南居然又蹈舊轍，南詔的勢力迅速達到了豆沙關以南，五尺道也因此閉絕，中原和云南的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從此中斷了近５０年。直到公元７９４年（唐貞元１０年）南詔表示愿與中原再度和好，唐于是派御史中丞袁滋為持節(jié)冊南詔使前往云南冊封南詔，五尺古道才又重現(xiàn)昔日風采。滋一行當年就是順著這條古道而行。在豆沙關，如今還有一塊石碑記錄了這段歷史。元初，蒙古名將兀良哈臺從云南出川，在僰道與南宋水師作戰(zhàn)，也從這里過關，太平天國時期，一代卓越的軍事家石達開因洪秀全的猜疑，帶領大批將士憤然離開了天京，轉(zhuǎn)戰(zhàn)安徽、江西、浙江、福建、湖南、廣西、貴州、云南和四川九省，與清軍作殊死的決戰(zhàn)，１８６３年５月，這位名將率軍由昭通入川，浩浩蕩蕩的太平天國隊伍也越過這道雄關。石達開當時跨越這道雄關的時候，自然沒有想到，前面就是他的死路，只不過前后一月，這支英勇的太平軍在紫打地強渡大渡河時，陷入了清軍致命的包圍之中，為了保全他的部隊，這個百戰(zhàn)百勝的大將軍寫信給清軍總兵唐有耕表示寧愿到清軍軍營請死，只要不殺戮他的部下，并真的帶著他的兒子和幾個重要將領來到清軍營地。最后的結果很明白，連同他和他的部下無一幸免于死。到了近代，由云南首倡的護國討袁戰(zhàn)爭中，任護國軍十團上校的朱德，帶領先頭部隊入川與袁世凱軍隊作戰(zhàn)，也曾揮師跨過這道雄關，至于為功名利祿往來奔波的富商巨賈，大大小小朝廷命官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這小小豆沙關千百年的歲月目睹了多少驚天動地的故事呢。

豆沙關原建有城堡，其關門向南，門上的“豆沙關”三個字。８０年代重修的時候，改為“石門關”，這“石門關”三個字由楚圖南先生所書。楚先生是文山人，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又是著名書法家。其字古茂厚重，有大家之氣，云南很多地方都有他老人家的墨寶。改石門關的意思大約是此道在唐代稱為石門道的原因。還有一意是此關所處位置兩岸絕壁對峙如天險石門。在這一段如今還保留著一段三百多米長的古道。它穿過唐碑亭，那級級石蹬猶如天梯，懸在絕壁之上，讓千年風雨和人踩馬踏磨得光可鑒人，同時還留下了深深的馬蹄印，深的竟達三寸左右。

站在關上，思緒總是難以平靜。盡管對于它的險絕我心里早已有數(shù)，但是當它真實地出現(xiàn)在眼前，那復雜而兇惡的形勢，還是讓我一時難以消化。那雄峙的關門仿佛就是血色的虎口，咄咄逼人地笑迎著我，那種笑樣會讓人渾身毛骨悚然，有一種一去不回的感覺。鳥聲在這里常常會讓人驚憷，尤其是黑云一樣低低的盤旋在頭頂上方的鷹，加上河流惡浪的怪響，臨空高懸在危巖亂石中像云帶一樣時隱時現(xiàn)飄搖的棧道，給人那種恐懼感真是無以言說。陽光無遮無攔地照著這條狹長數(shù)百里的河谷，照著兩岸稀疏長著的灌木，那時是陽春三月，因為新綠的樹葉和野花的點綴。這條河谷沒有想象中的荒涼和岑寂。

作為云南的北大門，鹽津是一個很值得書寫的地方。這是一座小小的山城，它下臨橫江河谷，背倚雄峭的大山。由于地理環(huán)境的制約，整座城市就從江岸筑到半山，如果站在河的對岸，你可以將整座城市的樓房數(shù)個一清二楚，房子外觀又一律白色粉墻，在深色大山的背景襯托下，美得別具一格。此處在川滇的交界，在漫長的歲月中又是水陸碼頭。在很長的一段歷史歲月里，鹽津出現(xiàn)過相當繁榮的景象，商鋪林立，船工的號子響在江岸，馬夫的山歌唱在山間，南來北往不同的口音，不同的裝束，不同的目的，同時匯集在這小小的山城。在云南的古代交通史上，水運一直未受到足夠的重視，一方面是因為云南雖有眾多大江大河，但大多水流湍急，落差大，不便行船。一方面則是經(jīng)濟文化的落后，導致開發(fā)利用上的嚴重滯后。現(xiàn)在我們已知的古代的水運，恐怕只有金沙江部分地段與這條橫江。這條橫江發(fā)源于貴州西北部的威寧草海。五尺古道差不多一直相伴在它的左右。它成為一條水運線是從唐代才開始的，一千多年來，它與這條古道互為補充，對云南特別是對滇東北地區(qū)的開發(fā)和交通運輸業(yè)的發(fā)展起了重要作用。

鹽津縣城北面大約三里左右的關河之畔，有一個鹽井渡。鹽井渡也是一個入滇的著名要津。那時從僰道而來，一路走橫江這條五尺古道，一條走高縣、筠連，兩條古道最后都在鹽井渡匯合，再過豆沙關。鹽井當然就是古代產(chǎn)鹽之地，稍懂歷史的人都知道，鹽在古代是一種很奢侈很昂貴的東西，它是一種古老的等價物。云南直到明清時候，鹽還是一種商品交換的媒介，在舊社會，還有“斤鹽斗米”之說，也就是一斤鹽等于一斗米的價值。這不是開玩笑。歷史上滇東北地區(qū)的食鹽長期以來都依賴于這條古道從四川運進。二十世紀初年由于川鹽價格猛增，為擺脫四川鹽商對食鹽的控制，鹽津人羅尚卿倡議開設鹽井渡鹽礦公司，取鹽井鹵水煮鹽。當時煮鹽的工藝十分落后，熬制前要先筑土灶，中間燃上炭火，先將鹽水浸在火上和灶上，水分發(fā)以后便會凝結在灶土中，然后掘起灶土泡水再濾，再熬，才能得到可食之鹽。這里煮鹽的歷史直到解放前夕，因為川鹽不再實行管制，這里的鹽業(yè)才開始衰落，最后徹底停業(yè)。

能證明這條古道的東西這里很多，比如在城南關河東岸一塊當?shù)厝朔Q的“五尺道界碑”，這塊碑立于何時不得而知。從上面所刻的“石門古道，開通南昭”幾個字看，應當是唐以后的事。奇怪的是當?shù)乩习傩詹唤兴T道碑或者別的名稱，古往今來，人們都是喊五尺道界碑。這塊碑是這條古道上惟一的一塊古道碑刻遺跡。當時我在尋找這塊界碑的時候，很費了一番功夫，我記得是吃過晚飯的事，時間也不是太晚，只是這里重重大山的遮擋，這小城的夜來得就快一些，曲曲彎彎的街巷沒有路燈，也幾乎見不到人影，只有街道兩旁低矮的門洞里有桔黃的燈光從窗子中透出，給人有一種溫馨而懷舊的感覺。被大山擠成窄小而狹長的蒼穹卻讓人感到十分透亮，無數(shù)的星星早早像珍珠一樣撒滿天空。隱隱地關河浪濤隨風而來，濕潤的空氣之中帶著三月的麥香四處漂散。我們的腳步輕輕地踏著這片懷舊的土地，按照別人所指的方位尋找著，最后在一戶人家的墻基座上找到了這塊界碑，碑的一半截被埋在地下，借著手電的光亮，我只看清了一面的石門古道幾個字，這就是這個夜晚的收獲，盡管由于古碑的命運心里添了很多惆悵，想起很多與這古碑不相關的故事。然而能親眼看到這塊碑，并為它真實的存在著而感到慰藉。

時代走過了千年，鹽津作為水陸碼頭，輝煌過，荒寂過，富過窮過，興衰榮辱都是歷史。至今代之而起的是古道旁邊，平坦的公路從河的兩岸一條經(jīng)水富入道，一條越過城后雄性的大山進入四川筠連。大大小小的車輛不時從這兩條公路上飛馳而過。整條狹谷回響的已經(jīng)多是機器轟鳴之聲，這是新時代的必然。

夜郎詠嘆

行走古道，總會心思浩渺。常常是一不小心就走回到歷史的深處。仿佛有一種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在牽著你的腳步一步步往回走，這時候的感覺總會不同，看天，看云，看山，看水似乎都有了一種遠古的色彩。

出昭通南行，古道便伸進了至今仍然人煙稀少的貴州黔西北地區(qū)。這一地區(qū)在秦漢時期曾有過一個古老而聞名的國度——夜郎。司馬遷的《史記·西南夷列傳》中說，“西南夷君長以什數(shù)，夜郎最大?！睆囊恍┝阈堑氖妨现形覀冎恢酪估蓢κ謴娛?，并擁有十萬精兵，雖然面對大漢使者，問出：“漢孰與我大”這樣一個千古笑話，為漢語增添了一個夜郎自大的典故。這自然有點坐井觀天，孤陋寡聞，但他確實是西南夷中疆域最大最顯赫一時的大國。雄才大略的西漢武帝也不得不另眼相看，幾經(jīng)遣使，喻以威德，贈以繒帛，賜王印綬，約為置吏，這就是事實。

這是一個以竹為圖騰的古老民族，相傳，遠古時候的一天，居住在北盤江邊的一位婦女趁著天晴日暖，去江邊洗東西，正洗著，忽然看見從江的上游飄來一節(jié)大竹筒，這竹筒一直來到她的腳邊，任她怎么推也推不走，同時還聽到這竹筒里有孩子的哭聲。這婦女感到事情有些蹊蹺，就忙忙地將竹筒抱回家破開一看，原來這竹筒里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這女人喜出望外，覺得這是天意，于是悉心將孩子養(yǎng)大，這孩子果然聰明絕頂，天上地下沒有他不清楚的事。這個孩子后來就做了夜郎王。他以竹為氏，以竹為神。吹蘆笙曲，跳蘆笙舞，住干欄式竹屋。

兩千年前，年輕的劉徹稱帝不久，在暫時穩(wěn)定了北方邊境之后，緊接著便開始了他的拓展南方疆域的計劃，這個計劃根據(jù)《史記》等的記述看來，這位雄才大略的漢武帝主要目的是三個方面，一是取道南方而平定南越；二是徹底征服這片土地，取其物產(chǎn)與人力；三是變西南為通西域身毒（印度）、大食等國的便道，這條道路自從他的特使張騫出使西域回來向他描述了從這一地區(qū)出口到西夏（阿富汗北部）的許多蜀地的布匹和邛竹杖之后，他一直耿耿于懷，這條道路的進一步開通無疑比有匈奴阻隔的北方絲綢之路交往便利得多。公元１３５年間在武帝看來，北方匈奴暫時不會進軍中原，拓展南方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于是決定先舉兵平定南越。這時，對南越與西南情況較為了解的唐蒙上書武帝，指出若從正南方向的長沙、豫章等地進攻南越，水道多絕，難于通往，但是如果從西南五尺古道走會便利得多，一則可以“浮船牂牁江、出奇不意，二可以借夜郎十萬精兵之力，直搗南越老巢。當然，借夜郎十萬精兵之力不是件容易之事，用武力直接征服顯然不行，夜郎畢竟不是一般小國，必須采取策略，讓夜郎先臣服于漢。武帝采納唐蒙這一建議。于是先派使臣幾下西南，恩威并重，先對夜郎王以厚賜收買，“喻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從而訂下統(tǒng)屬之約，而夜郎四周的眾小國看到夜郎如此，紛紛效仿夜郎，歸順了大漢，這種歸順當然并不意味著心服口服，而是各懷異心，漢武帝顯然也是明白人，這在后來對西南夷的政策上可以看出，他對這一地區(qū)采取的治理政策與他以往比如在東南一帶所施行的那種“化夷為華”的做法大不一樣，對西南地區(qū)采取的是一種較為寬和的“容夷入華”的方式，或者通俗一點說是一種郡夷并存的政策。這種政策可謂是開了“一國兩制”的先例。再往后的“羈糜之治”、“土目相沿”等等都是基于這一特殊政策順勢發(fā)展而來，這是一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

我在古夜郎的屬地上慢慢走著，每走一步我都覺得好像是踩在某一段古國歷史的點上，只是我一時無法把握那厚重的歷史中人與自然和文明與歷史的關系。一條古道，一個古國，它們的存在與消亡肯定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對這個古國來說，這條古驛道的修筑或者并不是什么好事。因為隨后而來的漢朝帝國的軍隊就從這條古道上走來，夜郎古國就成了這條古道的最后殉葬品。這是有史為證的。然而對于更廣大的南中地區(qū)來說，伴隨這條古道而來的中原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和文化的傳播帶給這片土地的積極影響又是巨大的。這一切該怎樣去描述，去評說呢。無數(shù)個世紀無數(shù)個生命疊加起來的人類文明史，其實更多的時候是難以說清楚的事。這片至今仍然倍感荒涼的高原，誰能相信曾經(jīng)就是一個顯赫一時的古國所在地，這片起伏的高原是這樣安靜，一絲風從身邊走過，一縷陽光落在樹葉上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那種有泥屋，有菜園，有人煙，有雞鳴狗吠的村莊很難得一見，常常要走上半天，走得你口干舌燥，走得你沒一點好心情的時候，才會從某個峽谷深箐之中，某個深山皺褶之處，某個你無法想象會有人煙的地方冒出來幾戶人家，這時候，望著那些整個生活都顯簡單的山民，所有關于古國詩意的想象就悄然離你而去了。他們會是夜郎的后裔么？在多少個傍晚的暮色之中，這片寂靜的古國屬地總像一座埋藏著無數(shù)寶藏的墓地，它們在深層的地下發(fā)出深深的嘆息之聲，而時光在回溯在凝固，一種我似曾相識而又陌生的東西，就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左右飄揚，若即若離，我不知道它們到底是些什么，這樣的不受時空所限，在廣大的宇宙之間自由來去。一切似乎離我很遠，一切似乎又離我很近。我知道，這是古國歷史的顯現(xiàn)。歷史的夜郎正朝我走來或者我正一步步走向夜郎的歷史。歷史時空奇異的轉(zhuǎn)換之中，一切都在變化，好或者壞，都是一種存在形式。幾千年過去，這個喜歡自大的夜郎已經(jīng)只是我們的一種想象，一個夢，一句笑語。

東道紀事

沒人能說得清這條東來的通京大道始自于何時，按照一些史學專家的推測，這條云南連接于荊楚的大道至遲在漢代就已經(jīng)開通。這樣說來，它的歷史一點也不會比我們知道的秦五尺古道晚多少。只不過，這條古驛道長久以來，一直是一條民間往來的通道，直到云南歷史上“元跨革履”時代，這條東行古道才正式成為官道。

１９８７年春天，在我結束了五尺古道也就是漢南夷道的徒步考察之后，曾經(jīng)計劃于第二年再走西夷道，即從成都出發(fā)，沿著臨邛、靈關、雅安、漢源、西昌，翻過大小涼山，過鹽源達楚雄的大姚，大理。西夷道在大理與南夷道匯合，一起下保山。從大理到保山的一段古代叫永昌道，這條古道最后從保山的騰沖出境經(jīng)緬甸達印度，印度即是我們經(jīng)常提到的古身毒國。同時，還需要踏訪的就是這條東行古道。然而，十分遺憾的是這個在我來說顯然是十分宏偉的計劃最終沒能實現(xiàn)其中之一，面對西夷道，我只有感嘆，面對東夷道我一樣只有感嘆。人生的遺憾很多，好在遺憾對于我這不是第一次。有時想想，也就安慰。但是這兩條古道卻沒放過我，十幾年來，它一直種子一樣在我的心里發(fā)芽、生根，直至長成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我自己也鬧不清，這種對古道的關注里面，有多少部分是為理性的思考，多少部分又是為情感的宣泄。是職責和義務使然，還是命運的自然驅(qū)使。那滄桑的古道于我是那么充滿誘惑，在我不能抵達的地方，常常帶著神秘而豐富的歷史具像出現(xiàn)在我眼前，在總也做不完的斑斕多彩的夢中。

想走古道。

兩年前，搞漢民族入滇史研究的正治兄曾相約讓我一起去走走明代江南漢民入滇之路，我一時又興趣大增，并著手做了一些思想上的準備。要知道，明代江南百萬漢民入滇的這條道路正是我一直想考察的東行古道。它的起始地自然是古代的荊楚地區(qū)，陸路當是從湖南武陵開始，經(jīng)過湘西進貴州，過普安進云南平彝，也就是今天的富源縣，再往上過白水驛與秦五尺古道合在一起，進入曲靖，自此這條東行古道正式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當年，來自鳳陽的那個小子將元順帝趕到大漠以北，自己很威風地坐上龍椅之后，這條道路早已經(jīng)成了通京大道。然而這條通京大道所連接的云南一直讓這位皇帝大傷腦筋。那個叫把匝刺瓦爾密的梁王憑借著邊疆山高皇帝遠，一直沒把這大明王朝放在眼里，仍然與北部邊塞的元朝殘余勢力遙相呼應，權屬上仍舊臣屬于“北元”。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隨時都在虎視眈眈地望著他的寶座，企圖取而代之，這當然不是一件小事。對于這些地方，朱元璋不是沒有想法，只是，這里的問題太復雜，西南夷地區(qū)，從秦漢以來就一直是朝廷非常棘手的地方，他們的那種封疆置吏政策，實際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實際的政權還是當?shù)匾娜苏莆?。三國時期的諸葛亮是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聰明人，在對待云南夷人的辦法上最后也是以夷治夷的辦法。唐代在中國歷史上更是一個不能小看的昌盛時代，然而，一個小小的南詔王國一樣讓大唐的軍隊屢次敗北。把匝刺瓦爾密有十萬軍隊，這當然算不了什么，云南交通落后，大軍行動困難這也不是問題，讓人頭疼的是遍布全滇的那些土酋部落，這些部落都有自己的武裝，他們長期以來占山為王，既相互吞并又聯(lián)合抵抗外部勢力，就像山上的野火一樣，將這里撲滅，那里又起火。解決這里的問題不能按照常規(guī)。朱元璋經(jīng)過幾年的慎思，最后決定采取的方法還是“云南僻遠，不宜煩兵”。他先后數(shù)次派出使臣去召諭梁王，力爭以和平的方式解決邊疆問題。然而，梁王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仍然自恃僻遠，朝廷無奈其何，拒不歸順不說，反而將明王朝派出的使臣殺害。朱元璋政治招降，和平統(tǒng)一云南的策略失敗之后，只好采取最后一招，武力征討?！睹魈鎸嶄洝酚涗浟酥煸皩Υ蟪紓兯f的一段話，“云南自昔為西南夷，至漢置吏，臣屬中國，今元之遺孽把匝刺瓦爾密等自恃險遠，桀驁梗化，遣使招諭，輒為所害，負罪隱匿，在所必討”。這是１３８１年９月的事，這時候，這位明太祖已經(jīng)上任１３年之久，這時候大明王朝的地位也基本得到了鞏固。于是，他親自部署，命穎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大將軍，永昌侯藍玉、西平侯沐英為左右副將軍，調(diào)集了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從南京出發(fā)，先從水路循江而上，穿過八百里洞庭湖，從武陵踏上陸路，沿著這條千年的東行古道過湘西、進貴州，走過雄峙在滇黔交界處的勝境關，于這年１２月，一個北風呼嘯的日子逼近了曲靖，終于爆發(fā)了歷史上著名的白石江戰(zhàn)役。

梁王把匝刺瓦爾密在明軍逼近曲靖之前，急忙派遣司徒平章達里麻精兵十萬屯于曲靖北郊的白石江拒敵。六百年前的曲靖白石江當然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現(xiàn)在的白石江只是空留了一個江名，狹窄的河溝里只有幾汪黑色的臭水浮著，看不見水流蕩蕩，看不見漁翁垂釣，看不見舟揖撥浪。古時候的白石江是真正意義上的江，那個冷冷的初冬的一天，明軍距離白石江還有十余里的時候，寬闊的江面上突然起了大霧，濃霧像棉團似的先在江面上滾動，然后，又上江岸，越過樹叢，在更廣大的田野上泛濫開，一個世界就讓霧籠罩著，充填著，幾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明軍大喜，這是天助我矣。明軍就這樣趁著大霧的封鎖，悄悄進入了白石江的北岸。金鼓齊鳴，達里麻哪里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局面，連忙倉惶應戰(zhàn)。久經(jīng)沙場的沐英這時候一面令全軍鳴金擊鼓，作渡江之勢，一面派部分善游的勇士“將旗幟征鼓，從上流先渡，循山而出其陣后，吹銅角以張聲勢，于山林深谷間，樹旗幟為疑兵”（諸葛元聲《滇史》）。達里麻果然中其計謀，急令后軍為前軍御敵。主帥傅友德則乘勢麾兵進戰(zhàn)，矢石齊發(fā)，呼聲動天覆地。戰(zhàn)罷數(shù)合，（沐）英縱鐵騎搗其中堅，敵眾披靡，遂而大敗，生擒了達里麻，俘其兵眾萬計。友德悉撫而縱之，使其各歸其業(yè)。夷人見歸者皆喜慰，而軍聲皆振，遂平曲靖，留兵鎮(zhèn)其地。友德自率眾數(shù)萬搗烏撒，分遣左副將軍藍玉、右副將軍沐英率師趨云南?！薄睹魈鎸嶄洝防镞@段精彩的描述應該是當時這場戰(zhàn)役的真實寫照。這一戰(zhàn)役消滅了盤踞在云南的元梁王的主要殘余勢力。打開了通向云南的通道，明軍據(jù)此一鼓作氣，繼續(xù)進軍昆明，直搗把匝刺瓦爾密的老巢，這時的梁王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銳氣，他深知昆明難保，自己命在旦夕，只好領其左右百余親信逃往滇池島中，后來自殺在這個美麗的小島之上。明軍奪取昆明之后，接著又平了烏撒、大理，云南全境最終歸服于明王朝。為了鞏固這一勝利成果，汲取歷史上的經(jīng)驗教訓，朱元璋在平定云南之后，召回了大將軍傅友德和副將軍藍玉回京，留下了沐英及大部其他征南將士，就地實行軍屯，在云南置三司、設府縣、立衛(wèi)所。這一大規(guī)模的政治舉措，給當時只有二三百萬人口的云南一下子帶來了近百萬的漢民族，從而使云南的漢民族人口超過了當?shù)氐耐林贁?shù)民族人口，一躍成了云南的主體民族。

然而，這一沿江南漢民入滇之道的考察活動再一次夭折，直到今年八月的一個雨天，我才匆匆收拾了行裝踏上了這條古道。因為時間的原因，我沒能走到更遠的地方，只從古道進入云南的勝境關開始，往回走了這很近的一段。也算是一次還愿，縱然沒能走完全程，我心已足。站在古道上，望著它一臉的滄桑，我最早想起來的是一個叫莊的歷史人物，如果史書記錄無誤，歷史上真有其人的話，莊就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開發(fā)西南邊疆，并將楚文化帶入云南的偉大人物。云南連接楚地的惟一通道就是這條東行古道，這樣又可以肯定地說，莊所走的路就是這條東道。

這可能是一個傳說，早在戰(zhàn)國時代，各國統(tǒng)治階級之間經(jīng)過長期的爭斗，開始為結束封建割據(jù)，實行全國統(tǒng)一的王霸之業(yè)奮斗。這時候的大國“七雄”之間，誰都盼著自己能獨霸天下。到公元前２８６年，秦楚之間的爭霸戰(zhàn)已經(jīng)打到了楚國的腹心地帶。當時秦國軍隊已經(jīng)占領了巴蜀地區(qū)，并將戰(zhàn)火燃到了本屬于楚國的黔中地區(qū)一帶，直接危及到了楚國的西部地區(qū)，正是在這樣的緊急關口，楚傾襄王為阻止秦軍繼續(xù)南下，便派手下的名將莊率兩萬精兵前去收復黔中北部的重鎮(zhèn)——枳。這個叫“枳”的地方在今天的四川涪陵一帶。莊領兵沿著長江而上，此時正是春江水暖的日子，一路陽光普照，春花盛開，將士們就這樣帶著春天少有的好心情一舉收復了枳，按照楚王的命令，這支得勝的部隊又乘勝前進，順烏江繼續(xù)攻下了貴州的且蘭國。并迫使當時貴州西北一帶最具勢力的夜郎王降服。這時候的莊真正是所向披靡，本來，打完這一仗之后，莊可以回楚王那里去請功領賞了。然而，就在這時，心高氣盛的莊聽說了在夜郎以西還有一個大國——滇，其勢力并不在夜郎之下，從夜郎到滇國的路也就咫尺之遙。于是，讓勝利沖昏頭腦的莊果斷決定，對滇國進而取之。

莊的軍隊據(jù)說就踏著這條通京大道而來，那時候的莊根本沒想到，他踏上的這條古道竟是他的不歸之路。滇國的軍隊當然沒有戰(zhàn)勝莊，那些身著對襟無領外衣，髻發(fā)掠于頂后的滇人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滇池畔轟轟烈烈的幾場戰(zhàn)斗下來，莊徹底降服了滇國。然而，也就在這期間，秦國大舉反攻，拿下了莊曾居守過的黔中地區(qū)，再東下攻克了楚都郢，這時候的楚王自知大勢所趨，為了保存最后的一點殘存勢力，不得已遷都到了河南淮陽，再遷到安徽太和再到壽春。等莊想起得勝回朝之時，他的歸路已斷。莊有家不能歸，只好脫去他的狐裘錦緞將服，穿上滇人的無領對襟衣，一改從前楚人的風俗習慣，在滇池畔定居下來。最后，這名戰(zhàn)功顯赫的楚國名將當上了滇國的國王。

那時的東道該是個什么樣子呢？雄峙在滇黔交界之地的勝境關不會記得，因為，這道關隘的建立是在莊開滇千年之后才建立起來的，這道雄關所記述的歷史只是元代以后的事。當然，雄關不記之事，古道一定記得。那些至今還殘留在古道上的深深淺淺的馬蹄印記得。說不定這其中就有這位滇王的高頭大馬堅硬的馬蹄留下的痕跡。楚文化在中國文化史上應當說是惟一可以與北方文化媲美的南方文化的代表。她高度發(fā)達的農(nóng)耕及冶煉、紡織技術，博大精深的哲學思想，浪漫多彩的文學藝術以及開明而實際的民族政策等等都是其它文化所不及的，而莊的開滇，無疑使楚地的先進文化以及生產(chǎn)技術帶到了落后的云南，加速了云南地區(qū)的社會發(fā)展，從政治上、經(jīng)濟上為秦漢時期在云南設置郡縣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同時對于更廣大的華夏土地而言，為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和發(fā)展都作出了重要的貢獻。我們知道，屬于中華民族輝煌文化中有機組成部分的滇文化，應該可以說，也是從莊入滇開始的。其后創(chuàng)造了爨文化的主體之一的爨氏家族自然也跟這段傳說中的歷史有了不解之緣，而爨氏家族依爨碑所記載，自稱其來源于楚，與班氏同姓，均為白帝高陽之后，這樣一種血親關系，很顯然使爨文化帶上了楚風楚韻，楚人的許多先進思想諸如開放性、兼容性等對后來的爨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此是后話。

古道雄關

想勝境關，想了很久，想象中的勝境關總是很神秘很遙遠。那里“山界滇域，嶺劃黔疆，風雨判云貴”，不僅有以“天”為界的勝境坊，還有以“地”為界的山溪。

其實，遙遠是相對的，相對于中原，相對于楚地，相對于江南，這里是遙遠的，尤其是古代，即使以馬代步，也不是一段很近的路程，更何況更多的人是靠雙腳來丈量這長長的驛路，更何況這長長的驛路在那些不得于遠道而來的外鄉(xiāng)人中，不管是經(jīng)商、征戰(zhàn)，尤其是被發(fā)配、被充軍、被流放的罪人們對于這邊疆不毛之地的那種心理距離又是多少倍實際距離的遙遠呢。然而，相對于我，那里神秘是真神秘，遙遠卻談不上。從我居住的曲靖到勝境關也就八十多公里路程，汽車兩小時就可以抵達。而從富源縣城出去更短，不到十公里的路。我的遙遠是純粹意義上的想象的遙遠，是一種因沒有去過而陌生的遙遠。

我也不知道勝境關離我這么近，自己這么想念而竟然幾次去富源就沒有去勝境關。也許，還是一種緣分，現(xiàn)在是終于如愿以償。只是沒料到我會選擇這個雨天出行。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我想沿古驛道步行去勝境關，這樣的想法，一是覺得可以沿路看看驛道風景，二是因為不想太麻煩道雄兄，他雖是個縣文聯(lián)常務副主席，然而，中國的縣級文聯(lián)，大多是一個稍不留心就讓人忘記的部門。這樣的部門除了精神的富有其它一概談不上?？偸翘幱谝粋€很尷尬的境地，要錢沒錢，要車沒車。然而，道雄兄是富源的名人，他居然就從什么地方弄了一部轎車來，于是我們一幫文人就很得意地坐著轎車去八公里外的勝境關參觀。天氣是壞極了，風風雨雨，雨雨風風，沒完沒了的樣子。車子迎著風雨走出縣城，向東沿著滇黔公路急馳，很快就來到了勝境坊下，這里有一個小村，幾十戶人家很整齊地將房屋建在驛道兩旁，驛道就做了村街。高高牌坊，青青石板，紅紅土墻，此時就那樣與我相對而立，彼此好像是朋友知己，在我心里，此情此景是那樣熟悉，我們似乎早就相識相知。初秋的涼風撫弄著天空，橫七豎八的雨以宣威山為背景紛紛落下。我一步步走近勝境坊，此坊建于明境泰年間，由云南巡撫洪弼派人當關借勢，“助風水之興，補山川之勝”，刻意將這座氣勢恢宏的牌坊建于滇黔兩省交界的驛道之上。為此，這牌坊又稱界坊，高１２米，寬１０米，三開間，中間主坊較高，有“滇南勝境”四個金色大字作匾。兩邊襯有副坊，由１２根楹柱支撐，上覆琉璃瓦。整座牌坊為明代常見的重檐歇山頂，抬梁式木結構建筑。奇的是，一東一西隔柱而立的兩對石獅，由于云貴兩省的氣候差異，“雨師好黔，風伯喜滇”，造成了面向貴州的石獅因氣候濕潤，而全身長滿青苔，面向云南的一對石獅則因氣候干燥而紅塵覆蓋。同樣，牌坊的橫梁也是西干色黃，東濕色綠。一地與一地不同氣候是很常見之事，但是能在這么一根廊柱之間陣線如此分明，真可謂罕見現(xiàn)象。這是以天而分的勝境坊，往這里前走兩里，在滇黔兩省公路交界處，還有一處奇觀，僅一溪之隔，又地分兩色，小溪東面的貴州土地一片赭黑，西面屬于云南的土地一片赤紅。這種以天以地為界的神奇景觀不能不讓人贊嘆。這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從云南元謀人１７０萬年前站立起來的那天開始，我們一直在試圖更多地了解自然，改造自然，甚至愚蠢地提出征服自然的口號。多少世紀過去，由于人類文明的進步，由于科技的高度發(fā)展，我們的確已經(jīng)能夠知道很多過去無法知道的事情，然而，對于我們賴以生存的自然，我們今天才逐步認識到，我們其實認識很有限，自然也許比我們?nèi)祟惵斆鞯枚?，就如這咫尺之間天地分明的界線。我們是否就真的懂了其中的奧妙。

這座勝境坊修建數(shù)百年來，正是這神奇的天分二界的景觀讓過往行人流連忘返。多少文人墨客為此寫下了動人的詩篇。

天開勝境彩云生，

金碧由來獨擅名。

唐代車書通詔外，

漢家臺沼逼昆明。

四時草木無霜暑，

萬戶桑麻絕戰(zhàn)爭。

此去漸看萱舍遠，

登高陟屺不勝情。

這是明代吏部侍郎趙士濂當年途經(jīng)勝境關時的所感。

彩云深處劃滇疆，

嶺上茅分古夜郎。

北望帝京程萬里，

南瞻金馬路遐荒。

蠻煙瘴雨迷寒暑，

火種力耕足稻梁。

北矣河山烽燧息，

來游一任醉羲皇。

這是清代曾任平彝縣令的任中直的《再詠滇南勝境》詩，這位來自浙江山陰的縣官不知多少次駐足勝境坊，一次有一次新的發(fā)現(xiàn)，一次有一次的感懷之情。

然而，讀過所有的勝境詩文，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兩篇文章，一是明代的楊升庵寫的《滇程記》，另一篇就是陪同我的道雄兄寫的《勝境賦》。道雄的《勝境賦》寫于新千年的春天，古賦新篇，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這位老兄生于斯長于斯，對勝境關更有自己獨到的感悟?！皦言?！浩浩烏蒙，綿亙彩云之南；巍巍雄關，屹立峻嶺之巔。嶺呼宣威，地處滇黔交界；關稱勝境，名揚云貴高原?！苯酉聛?，這位當代文人說古論今，將坊、關、路一一道來，情境交融，酣暢淋漓。比起來楊狀元寫勝境關就簡單得多，畢竟只是一時的情之所致：“滇南勝境，西望山平天豁，還觀測箐霧瘴云，此天限二方也?！比欢@位狀元的寥寥數(shù)語，也將勝境關以天地分界作了精妙的勾畫。楊狀元來勝境關是五百年前的事，這位來自天府之國的才子，因“議大禮”得罪了嘉靖皇上，由翰林院修撰一下成了朝廷欽犯，最后被謫貶流放到云南永昌衛(wèi)來。楊升庵流放云南所走的路線先是從北京沿大運河而達南京，然后再沿長江乘船至江陵，從而踏上了這條云南連接楚地的東行古道。

中國古代幾千年封建王朝的統(tǒng)治，除了威震四海的四大科技發(fā)明之外，最大的發(fā)明便是治人的各種辦法。尤其是對那些在領導面前很不聽話之人，輕者打罰，重者充軍流放，再重者當然是殺戮。自然，這些方法在世界各國都有，不外乎也是這么幾種，只是具體運用上的辦法中國人更聰明得多。那些刑律之多，條例之復雜，游戲的花樣之新鮮殘酷，卻是外國人所難于想象出來的。比如中國的犯人們被充軍流放到不毛的邊地，甚至于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總還要感謝皇恩浩蕩，讓他死是上司的恩澤，死叫賜死，也就是很感謝的意思。充軍流放當然更應該感謝皇帝，雖然明擺著這也是一種死，而且比較起來，這種充軍流放到天涯海角，到邊塞遠地的死應當說更為殘酷，這種懲治是一種長久的包括肉體和心靈的折磨。更何況，被充軍流放之地都山高路遠，很多人其實都是還沒走到流放之地就死在路途之中。楊狀元當年被流放到云南之前，盡管心里是多么地仇恨，肯定也是跪謝過龍恩才踏上這條通京之路的。當然從這條路上走來的朝廷欽犯其實何止楊狀元一人，遠的不說，僅僅在明朝朱元璋手上，有關史料記載，被充軍發(fā)配云南的就是成千上萬。當年曾出生入死帶領三十萬大軍平定元朝殘余勢力的主帥傅友德，這個為朱元璋立下了汗馬功勞的穎國公在后來的政治生涯中，大約就是因為要求朱元璋賜給他懷遠的一千畝土地而被賜死。其后代本來按照當時刑律的是該誅滅九族的，當年與傅友德一同領兵征南的副統(tǒng)帥藍玉就是因自己被誅滅了九族的，傅友德這次沒有受到誅滅九族，是因為他的兒子傅忠是壽春公主的駙馬爺?shù)木壒?。然而這些后代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最終這些子女們還是被充軍發(fā)配到云南來。他們走的也是這條古道。這樣，這條東行古道在很多時候成了那些欽犯們充軍流放的生死之道。這條古道里程之遙遠，道路之險絕世所罕見，這在諸葛元聲的《滇史》里有過詳細的描述。一首由閬州守妻宋氏以夫被誣而累戍云南途中，在武陵郵亭壁上的題詩寫盡了萬里充軍路上的艱險痛苦。

上嶺險如登天梯，

百戶發(fā)放來取齊，

雨晴泥滑把姑手，

一步一仆身沾泥；

晚來走向營中宿，

神思昏昏倦無力；

五更睡重起身遲，

飯鍋未熟旗頭逼。

……

這位才貌雙全的江南女子，按照她詩中所寫，乃是從小養(yǎng)在深閨之中，“遠行不出中門外”的大家閨秀，然而，丈夫剛直不阿，廉明奉公，反被誣屈而死，這也罷了，還因丈夫累及家人，被充軍云南，兒子死在了充軍路上，這位弱女子牽著年邁的姑姑的手，經(jīng)過半年多時間，一步一淚，一步一血地走完了從江南到云南的全程。

雨中的勝境關是這樣安靜，昔日的青石鋪砌的古驛道悠悠地穿過勝境坊。然后蜿蜒于云貴高原之上。我撐著傘走過勝境坊，踏著被雨水淋濕的古驛道，走向界山腳下的勝境關。驛道在這一段就五尺左右，那些不規(guī)則的石塊一塊擠著一塊，組成了一條陰冷的古道，我透過綴滿露珠的草葉，尋找著烙印其中的鐵騎和行人的腳步，在很多地方，馬蹄深深的印跡依然在石板上顯現(xiàn)著，有的深達幾寸。歲月的風雨將這歷史的絮語永遠留在了這段古道之上，讓古老的勝境關復活著新的生命。路的兩旁是新栽的銀杏，那細嫩的枝條在微風中搖著片片新綠。勝境關是古代出入云南的重要關隘，絲一樣的雨簾里，一道青石壘砌的關城巍然而立，城依山雄，山因樓秀。在這蒼茫的長天之下，它是那樣寧靜而恢宏，古老而淳厚。作為入滇的東大門，它形成的時間在元代，以后數(shù)百年間，它一直是由黔入滇的重要關隘。這里山峰與峽谷錯落有致地組成了一塊塊形態(tài)各異的幾何圖案，有太陽的時候，陽光還會給這雄性的大山剪出更豐富的層次。而千年的古道就似真似幻地繚繞在這樣的山嶺之中，它們頑強而固執(zhí)地伸向遠方，有時，你會看見古道突然在某一個山的轉(zhuǎn)彎之處斷開，但是，你仔細再找，這條線一樣的古道又會在另一座山的半腰出現(xiàn)。它就像這山里人虬結堅韌的靈魂。你可以為這美麗的圖案寫詩賦情作畫，用“啊”，用驚嘆號，用濃墨重彩。然而，這不是詩人和畫家們輕易可以表達的山呢。就在這寬闊的宣威嶺脊上兩山夾峙之間，勝境關兀自而立，它歷經(jīng)刀光劍影，血雨腥風。至今看來仍一身傲骨之氣。我久久地立于它的城墻下，深情地撫摸著它傷痕累累的城墻，我分明一點點觸到了歷史的滄桑，“風蕭蕭兮易水寒”，千百年來，我似乎看到壯士們大步入關出關的歷史畫面，在古老的年代，這里守關的士兵一撥又一撥的來來去去，很多人后來就在這關城之下安了家，現(xiàn)在關城內(nèi)的這個小村人家，據(jù)說大都是這些古代守城兵士的后代。這些后代們現(xiàn)在自然是不用守護關城了，他們在關城的周圍開荒種地，年年月月，男人女人們負重走在這古道上，將犁鋤扛上山坡，將肥料背進地里，將糧食背回家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沒有我們城里人想象的浪漫，美麗的山色水色對他們來說并不是很重要，這里山高水寒，土地貧瘠，如今生活里人們常用的那個“小康和富?！彪x這里的人家還有一段長長的路程。

現(xiàn)在是雨天，我站在城堡之上，眼前沒有想象中的大山那幅詩意斑斕的色調(diào)，我的眼里只有無際無涯的鉛灰色蒼茫的畫面。這應該是群山的本色，無數(shù)個春夏秋冬過去，無數(shù)個天翻地覆滄桑變化，無數(shù)個青山和美人逝去，大山這蒼茫的本色依然。

西道揭謎

這是一條鮮為人知的由西而來連接川滇的古驛道。誠然，對于古道而言，我們對它了解與否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存在。這條古道始筑于何時沒有記載，然而，就其開通使用是在漢代的事?！度A陽國志·蜀志》載：“會無縣（今四川會理）路通寧州（今曲靖）。渡瀘（金沙江）得堂狼（今會澤、巧家、東川）。”這里說得很明白。這條古道當?shù)乩习傩辗Q為通省大道。

所以想起這條古驛道，是因為這條古道跟大名鼎鼎的諸葛亮南征有直接的聯(lián)系，而諸葛亮南征又直接關系到三國以后南中地區(qū)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以及后來整個爨氏家族的崛起。

諸葛亮所征的南是南中，這一地區(qū)包括了云南及貴州西部、四川西南部分地區(qū)。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出現(xiàn)了不少世為郡吏并擁有部曲的大姓和一些被稱為夷帥、叟帥的昆明族、叟族奴隸主貴族。這些貴族當中很大部分是西漢以來，進入這一地區(qū)屯戍的漢族移民，經(jīng)過世代的定居“夷化”而逐漸發(fā)展起來，當時建寧的雍闿、孟獲、爨習，朱提的朱褒、孟琰，永昌的呂凱等就是如此。他們都是稱霸一方掌握著統(tǒng)治權力的大族豪強。對于這些方土大姓，中央王朝任命的郡守也不能不為之屈服。

東漢末年，經(jīng)過長期戰(zhàn)亂，中國出現(xiàn)了魏、蜀、吳三國鼎立的局面。這一王朝更替的激烈變化，迫使南中地區(qū)豪強大姓的割據(jù)傾向在自己的歸屬上不能不作出選擇。投向遠在北方的曹操自然不現(xiàn)實，那么剩下的就是投吳還是投蜀。結果是早已料到的，大姓們自然分成了兩派。這個時候，同樣吳國和蜀國爭奪南中控制權的斗爭也在加劇。劉備仗著自己本身的地理優(yōu)勢，在蜀漢政權剛剛組建之初，立即開始恢復原益州刺史對南中各郡的統(tǒng)治，他委派一個叫鄧方的人為降都督以經(jīng)略南中，然而，鄧方卻只能以朱提太守的名義進駐南昌（今鎮(zhèn)雄），他無法深入到真正的滇境區(qū)域。而孫權一樣覺得南中地區(qū)是塊不可多得的肥肉，及時通過交趾太守士燮拉攏了與吳“使命往還”的雍闿。雍闿是當時益州郡里被稱為“恩威著于南土”其勢力最大并有割據(jù)野心的大姓豪強。他是一個堅定的投吳分子。為了得到孫權的賞識，他先殺了益州郡太守正昂，然后又將劉備派來的繼任太守張裔縛送給了孫權。孫權當然很高興，這一高興便委任雍闿為永昌郡太守。想借此控制南中。公元２２１年，劉備在蜀正式稱帝，稱帝之后的劉備當然更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眼皮底下的南中落入?yún)菄?，于是，又派出了親蜀的李恢來當 降都督，以管理南中形勢。然而，南中不是一塊容易管理的地方，李恢能到達的地方就是平夷，也就是現(xiàn)在的貴州畢節(jié)，這里離滇中更為遙遠。孫權也不甘示弱，派出了劉璋之子劉闡為益州刺史，企圖讓劉闡以刺史名義總攝南中，以此與劉備的 降都督李恢相對峙。

公元２２３年，南中大姓雍闿、孟獲、高定等，乘劉備病死，發(fā)動叛亂，一時間戰(zhàn)火遍及南中廣大疆域，整個南中地區(qū)除了永昌郡功曹呂凱協(xié)助郡丞王伉“閉境拒闿”、堅持擁蜀外，“南中諸郡，并皆叛亂”，這時的蜀國大后方南中真是風雨飄搖，一片形勢大亂。讓劉備的兒子阿斗來控制這叛亂局面，顯然是笑話。這重任無疑落在了輔佐朝政的諸葛亮身上。在中國，諸葛亮的名氣比誰都大。而且這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在人們的眼里，他不僅是個一肚子錦囊妙計近乎于神的高人，還是個對蜀國忠心耿耿，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天下第一賢臣。雖然，我們從各種蛛絲馬跡中隱隱地覺出這其中有詐，比如，人人皆知的三顧茅廬的事。依我看那是一種由他親自導演的好戲。那時候，這個諸葛先生的事業(yè)尚未發(fā)達，正躲在河南南陽臥龍崗上當農(nóng)民，其實，他哪里是想當農(nóng)民，這不過是他的一個幌子罷了。在這里，他最喜歡的是“嘗好作《梁文吟》”，將自己比做管仲樂毅，大肆地為自己做廣告，同時請朋友幫忙。那個劉玄德本來與他并無干系，卻因為徐庶、司馬徽等幾次三番在劉玄德面前一吹，弄得劉玄德求賢若渴，這才演出了一幕三顧茅廬的戲來。當然，不能不承認這個諸葛亮是真才學，這一點從他遇劉備后的“隆中對”就可以看出，但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這樣的才子照說應該去投曹操，這位曹大人論文采，論謀略，論勢力都在劉備之上，但是，諸葛亮就聰明在這一點上，他最明白，人世間能永垂不朽的東西是什么，不是帝王將相的權位，不是金銀財寶的富足，而是名。只有身后的盛名方可以通過丹青妙筆一代一代傳下去。而這個名在當時也只有這個劉玄德可以成就他，只有在這樣一個無能的主子陪襯下才能得到充分顯示。所以，他寧可一輩子做一個丞相，寧可全心全意輔佐劉氏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建立起三分天下的蜀國這樣近乎于空中樓閣的偉業(yè)來為自己立名。尤其是劉備死后，他依然一心一意輔佐劉備的兒子阿斗，這個阿斗明知是扶不起來的人，他也清楚蜀國最終將亡于其手，然而還有什么比他的主子在他死后去當亡國奴更能顯示他的重要呢。南中的形勢，其實早在“隆中對”時就曾對劉備提出過他自己的想法，認為劉備在創(chuàng)建霸業(yè)，復興漢室的發(fā)展進程中，對待西南夷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應當“西和諸戎，南撫夷越”，以此來改善東漢長期鎮(zhèn)壓南中所造成的緊張的民族關系，以便能夠充分利用南中地區(qū)的人力物力，把安定和開發(fā)南中作為完成統(tǒng)一全國的整個策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平定南中叛亂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如果采取軍事行動，在當時情況下的蜀國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說別的，就是大規(guī)模出兵運糧這一點蜀國國力也達不到，更何況，蜀國政局還正是立足未穩(wěn)。如果不能在短期內(nèi)結束戰(zhàn)爭，很可能導致孫吳乘機從荊州西進，曹魏奪取漢中南下，這樣一來，剛剛建立起來的蜀漢政權極有可能付諸東流。因為此，諸葛亮面對南中叛亂這后院起火的嚴峻形勢，只得采取慎重穩(wěn)妥的“和撫”方式去解決，首先他派鄧芝出使東吳，與東吳恢復同盟，以消減雍闿與孫權之間的聯(lián)系。再讓曾做過犍為太守的李嚴致書雍闿，“解喻利害”，同時一方面采取和撫，一方面“務農(nóng)殖谷，閉關息民”積極做好將來一旦和撫不成，發(fā)動戰(zhàn)爭的必要準備。三年之后，蜀國的政局基本得到了鞏固，而他的和撫政策終于無效之時，諸葛亮這才毅然決定南征。

南征軍兵分三路，東路由僰太守率軍直取朱提的朱褒，中路派降都督李恢由平夷出發(fā)沿東行古道進攻盤據(jù)建寧（曲靖）的雍闿、孟獲。諸葛亮自己則親率大軍從南方絲綢之路的西路進攻越嶲（今西昌、楚雄北部一帶）的高定。高定在漢源、昭覺、鹽源一帶筑壘設防，迎戰(zhàn)諸葛亮。這時，盤據(jù)建寧的雍闿和孟獲開始進據(jù)永昌，其部隊已深入到了越嶲境內(nèi)，按照諸葛亮事前的部署，是等到高定軍眾集合之后再布陣抗敵，卻沒想到情況出現(xiàn)了大的轉(zhuǎn)機，進軍永昌的雍闿突然為高定的部曲所殺。一時兩大部曲的軍隊亂成了一團，對諸葛亮來說這真是天賜良機，諸葛亮乘此機會擊殺了“稱王恣睢”、“破沒郡土”的越嶲郡太守高定。剩下孟獲勢單力薄，只好率領部眾回渡瀘水，由會澤方向沿著西驛古道向曲靖撤退。這時候，已經(jīng)是到了五月仲夏的日子，高原上的杜鵑花已經(jīng)凋謝，金沙江河谷一帶正是酷熱難當?shù)臅r節(jié)。而南征大軍出發(fā)的時候，還是春光明媚的三月，氣候宜人，百花盛開。諸葛亮率軍五月從四川會理渡過瀘水也就是金沙江，沿西行古道追擊孟獲，接下來便是，演繹了與孟獲部曲在這條古驛道線上的人人皆知的七擒七縱孟獲的故事。最后孟獲口服心服，表示永遠不再反叛。諸葛亮隨后又率軍到了滇池，最終完全平定了南中。

西行古道按通行的說法始自四川會理，當年諸葛亮追擊孟獲正是從會理過來，經(jīng)會東而渡過金沙江的。古驛道穿過金沙江之后即達四川巧家的蒙姑。蒙姑是一個充滿古風古韻的水鎮(zhèn)。十幾年前，我背著畫夾，領著幾個畫友去尋找三個太陽的神奇地方，沿著以禮河而下，到了位于金沙江畔的蒙姑鎮(zhèn)。那時的心情無法描述，一條青石鋪成的小街，瘦瘦長長，彎彎曲曲。小街兩旁有清清的流水，正是炎熱的夏天，那些擺攤的、賣涼食的人便坐在屋檐下，將兩只腳輕閑地放進音樂般流動的水中，笑意盈盈地對著過往的行人，也有一些不是做生意的女孩，三五成群聚在某家門前，一邊無拘無束的談笑，一邊繡著艷麗的花帶。那一雙雙魚似的腳就沒有常人那樣安靜了，她們會不時的弄出一些漂亮的水花，引起一陣笑鬧之聲。給這本來很安靜很古典的小鎮(zhèn)增添了不少情趣。小街兩旁的民居建筑一樣古色古香，極具特色。門樓窗欞精雕細刻，上面盡是各種古樸而形象的花草鳥魚，漫步在這樣的小街上，總會讓人想起一些美麗的心情故事，總會勾起一些懷舊的情緒。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看窄窄的天是一塊深藍的布，聽著清清流水穿街走巷，歌一般動聽，琴一樣悠揚地唱著彈著。那種情景真像是夢一樣。從那以后我一直沒有再去過那個小鎮(zhèn)。雖然，我一直心存感念，一直夢著想著故地重游，那真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值得懷想的地方。然而，所以一直沒去的原因是我怕找不到心里已有的那份感覺，破壞了她過去給我的那份難得的美好。這個世界變化太大，常常是讓人猝不及防。我心中的蒙姑不是一片世外桃源，說不定哪一天石板小街就變成了水泥大街，古色古香的小樓就成了鋼筋混凝土的大樓，蜿蜒于屋前院后的青青流水就成了發(fā)黃變臭的自來水，那些漂亮女孩們純粹的笑鬧之聲成了討價還價的銅臭之聲，這一切一切都在發(fā)生，隨時都可能發(fā)生。這樣我還是永遠不去的好。我喜歡十幾年前心中的那個蒙姑，這已經(jīng)夠了。也許幾百年前，幾千年前以及現(xiàn)在以及未來的更舊更新的蒙姑都比我十幾年前見到的蒙姑好，好上十倍百倍千倍。然而，那都不是我心儀的蒙姑。自蒙姑起，這條西來的古道分為兩條，一條向北沿金沙江而下到達巧家縣城。而主道則繼續(xù)東行，進入云南的娜姑鎮(zhèn)，娜姑最先為彝語“納古”，納為黑，古即原野或土地。意為“黑色的土地”，或者可以解釋為“黑色的壩子”。穿過這個小小的黑色壩子，再走就是古時被稱為堂狼的會澤，再往前，是沾益，是南中的中心腹地曲靖，這條古道至此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與東行古道，五尺道合為一道，繼續(xù)向滇池出發(fā)，連起更廣大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