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德學習發(fā)生的前提：

道德本能或善端

人類這一物種在作為動物存在和作為人生活的漫長歷史中形成了自己文化遺傳財富。這些文化遺傳財富在每一個個體身上都會有所體現(xiàn)：我們都具有作為道德基礎(chǔ)的本能情感甚至道德直覺。這些本能情感和道德直覺就是我們常說的道德本能或善端。道德本能或善端是道德學習的基礎(chǔ)性前提，是人擁有德性、成為有道德的人的可能性。人所具有的道德本能既是道德學習的前提，也為人的道德學習提供了動力。中國古代哲學關(guān)于惻隱的研究揭示出惻隱既是道德意識的“最初涌現(xiàn)”，又推動著道德意識的深化和發(fā)展，并具有動力作用。西方哲學同樣肯定這一點，E·弗洛姆指出“與他人聯(lián)合一起，與他人相關(guān)連的需要，是人的迫切需要，這種需要是否滿足決定著人的精神健全問題”。這些觀點都表明人的這些道德本能對人而言是一種根本性的需要，必須得到滿足。在這種需要驅(qū)動下，人的道德學習也就獲得了足夠的動力。

二、接受暗示

個體對道德的學習一個很重要的方面是通過接受暗示來完成的。所謂暗示，“是指以相對機械的即反射的方式起作用的一種影響。它不涉及大腦的選擇或意志的更高級的活動?！睅炖倪@一定義實際上揭示了接受暗示的機理，即人對生活中的影響因素的接受是以機械反射的方式進行的，不涉及主觀的選擇。接受暗示的一個根本特點在于接受某種影響而不自知，或者說是“受影響于渾然不覺之中”。

道德是生活的構(gòu)成性要素，生活中的道德影響無時、無處不在。但有些影響我們接受了，而另外一些影響我們則沒有接受；我們接受的影響別人則可能沒有接受，我們沒有接受的影響而別人則可能接受了。除了有意識的選擇這個原因以外，還在于生活中的每個人在道德上都不是一個空白，社會生活中的人都帶有來自自己“生平情境”所生成的德性結(jié)構(gòu)，而這一德性結(jié)構(gòu)就像一個功能完善的“濾網(wǎng)”：與自己本身結(jié)構(gòu)和傾向一致、類似的影響容易吸收，而與自身結(jié)構(gòu)和傾向相差甚遠的影響則被擋在外面。我們往往無意間接受了與自己已有道德志趣和傾向一致的暗示和影響。

通過接受暗示進行道德學習多發(fā)生在道德影響一致性的情況下。一致性的影響有兩種，第一種一致性即上文提到的生活中的道德影響與自己本身固有道德傾向與志趣相一致，這種情況下，人們無意間就接受了暗示和影響。第二種一致性是指生活中各方面的道德暗示和影響在價值上比較一致。這種一致性也有兩種情況：一是正面的一致性；二是負面的一致性。正面的一致性即來自生活各方面的暗示和影響都是正面的、善的，這時個體容易接受這種暗示和影響。負面的一致性是指來自生活各方面的暗示和影響在道德上都是負面的，那么這種影響學生也容易無意間接受。無論是哪種一致性，都是用一致性“封鎖”了差別性，使人意識不到替代價值的存在，也就失去了自主選擇的意識，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影響。

接受暗示既是心理、情感過程，也是行為過程。按照一般的理解，接受暗示只是一種心理現(xiàn)象和過程。實際上接受暗示是一個整體性的身心過程，即有情感的參與激發(fā)，也有行為的貫徹落實。之所以接受某種暗示，既與已有的德性結(jié)構(gòu)有關(guān)，也與自己的整個性情、當時的情感狀態(tài)有關(guān)，沒有意識到的情感體驗是接受暗示很重要的內(nèi)在驅(qū)動因素。另外，接受暗示有時也會伴隨著情感狀態(tài)的激發(fā)：我們會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

在不自知的狀態(tài)下接受的暗示并不是只停留在內(nèi)在的心理深層，也必然以不自知、不自覺的方式在行為中反映出來。

三、非反思性選擇

生活、尤其是日常生活體驗是一種非反思性的生活體驗。反思，要求距離，我們只有在與我們的生活體驗保持一定的距離之后才能對其進行反思。一般情況下，生活體驗與我們自己是直接統(tǒng)一的，與我們沒有距離或者說是“零距離”，使反思失去了發(fā)揮作用的條件。生活中我們選擇、認同、遵守各種道德規(guī)范，但并不去深究其理由。道德學習中這種非反思性的選擇一方面是源于我們存在和生活的道德本性。我們都有道德本能和善端，也都有形成于自己“生平情境”之中的德性結(jié)構(gòu)，這些已有的貯備在“不假思索”的行為中實際上起到了發(fā)動和定向的作用。另一方面，非反思性選擇也是主體逃避生存負擔的一種“策略”，正如涂爾干所言，“為了走入生活，我們不等到解釋所有生活的科學理由就得接受許多事物”。單個個體的生活都不是“零起點”的，都是建立在我們先輩創(chuàng)立的生活世界的基礎(chǔ)之上的，我們不可能、也沒有必要什么都“從頭開始”，這樣的話我們將很快毫無意義地耗盡人生。我們必須將已經(jīng)存在的許多事物，包括一部分道德和規(guī)范視為生活中的“理所當然”的成分接受下來，然后集中精力進行我們自己的創(chuàng)造，在人類文化的“增殖”與創(chuàng)新中做出不同于先輩的貢獻。

四、自主選擇

生活中道德與價值的多樣性，復雜性和競爭性催生了選擇。面對復雜的生活及相互競爭的道德價值觀，每一個人都必須做出自己的判斷和選擇。與接受暗示和非反思性選擇不同，自主選擇的特點是自知性和反思性，少不了意志的決斷。但我們對選擇不可做片面的理解，應有全面的把握。選擇除了意識活動和意志的決斷之外，還是行動的實施和行為的踐履。面對生活中的相互沖突的道德價值要求，我們在內(nèi)心做出選擇還不是選擇的完成，真正完整的選擇必然包括相應的實踐；面對對自己已有道德價值的挑戰(zhàn)，光在內(nèi)心做出決斷還不是決斷，真正的決斷必然體現(xiàn)在包含意識在內(nèi)的行為之中。選擇是理性的，又不僅僅是理性的；意志的決斷本身就不僅僅是理性的，意志決斷的基礎(chǔ)也不僅僅是理性推理的，往往帶有情感傾向，并伴隨復雜的情感沖突和心理掙扎。

接受暗示是在不自知的狀態(tài)下完成的，而選擇則是在意識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做出的意志決斷，似乎二者并不相干。實際上，接受暗示和自主選擇是緊密相連的。在德性完善的旅途中，暗示和選擇是相濡以沫的共生關(guān)系，失去任何一個方面，道德的生成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接受暗示之中有選擇。生活中有各種各樣的暗示，我們?yōu)槭裁丛诓蛔灾薪邮芰四承┌凳?，而將另外一些暗示擋在自己的心靈之外呢?這里面實際上有主體的“選擇”。雖然這種“選擇”是無意識的，沒有意志努力的參與，是一種“不是選擇的選擇”，但還是反映了主體獨特的道德取向。主體獨特的道德取向和德性結(jié)構(gòu)是在道德本能的基礎(chǔ)上在自己的生平情境中生成的，是接受暗示的結(jié)果，也是自主選擇的結(jié)果。在這一意義上，我們也可以說接受暗示之中有選擇。

非反思性選擇是接受暗示與自主選擇之間的一種過渡性道德學習方式。非反思性選擇是在意識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做出的，從這一角度看，其具有“自主選擇”的特點，但這種選擇又是“不假思索”完成的，意志努力的成分較少，又有些接近接受暗示的特點。所以，非反思性選擇是介于接受暗示與自主選擇之間的一種道德學習機制，是一種過渡性環(huán)節(jié)。但總起來看，非反思性選擇自發(fā)性多于意志決斷性，可以大體上歸于接受暗示這一道德學習類別。

歸納起來，生活中的道德學習是這樣的：以我們擁有的道德本能為基礎(chǔ)，通過接受暗示、非反思性選擇和自主性選擇的交互作用而實現(xiàn)的。我們所擁有的本能或者說善端是道德學習的前提，在接受暗示、非反思性選擇和自主選擇中都發(fā)揮著基礎(chǔ)性作用。接受暗示、非反思性選擇和自主選擇不是孤立地發(fā)揮作用，而是交互在一起，綜合地發(fā)揮著作用，共同實現(xiàn)道德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