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中國有自己的特色,但依然是屬于東亞的“群虎”之一。
一則引起爭論的新報導
關注中國問題的著名觀察家喬治·吉爾波最近撰寫的一篇文章——《中國奇跡背后的神話》,發(fā)表在2004年7-8月的美國《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雜志上。我們認為,這篇文章非常值得一讀,但是文章提出的觀點卻需要推敲,其論述也有待商榷。
吉爾波提出的觀點有兩個方面。首先,對美國制造業(yè)的所謂“中國威脅”被過分夸大了,就美國自身的利益而言,最好的辦法是進一步擴大中國大陸的相互往來,而不是退避到貿易保護主義的堡壘中。
其次,文章指出,中國的“經濟奇跡”并沒有產生什么世界一流的企業(yè),反而面臨著重大的危機。因為同周邊的地區(qū)相比,中國大陸在技術上是一個落伍者——與日本、韓國或者臺灣不同,中國的情況更接近于印度或巴西。
這是為什么呢?吉爾波先生提出了下列論據:
* 中國的出口商品大部分是由外資企業(yè)生產的,這些企業(yè)極其依賴進口設備和技術。
* 中國經濟的國有成分和地區(qū)市場的彼此封閉,妨礙了國內公司引進新技術和提高生產力,也就是說,大陸的公司正在失去他們在國內的競爭優(yōu)勢。
* 日本和其他亞洲國家的經濟更加注重發(fā)展本土科技,因此能夠奪取更高端的市場。
我們的看法
我們同意吉爾波的第一個結論,但并不同意他的第二個結論。有很多研究已經指出,在出口方面中國對外資企業(yè)的確存在著巨大依賴——但我們認為這是一種障眼法,沒有關注到問題的實質。同時,在宏觀層次上,并沒有數據顯示中國大陸的公司在國內市場的份額正在被國外競爭者蠶食。還有,從貿易構成的角度來看,現在的中國大陸經濟其實也沒有背離韓國和臺灣在幾十年前的發(fā)展軌道。
換言之,中國盡管有自己的特色,但依然屬于東亞的“群虎”之一。如果在此后的幾十年里,中國不能實現同樣的動態(tài)增長,并取得類似的產業(yè)成就,我們反而會感到驚訝。在我們看來,中國的發(fā)展既不會成為一個奇跡,也不會變成一種威脅——它只不過是又一個迅速增長的亞洲經濟體而已。
論據一:中國的商品出口是否來自外資企業(yè)的問題重要嗎?
首先,關于中國大陸的大部分出口商品來源于外資生產商這一說法顯然是真實的。但是,中國出口的商品究竟是外資企業(yè)生產的還是內資企業(yè)生產的,這個問題我們?yōu)槭裁捶且P心不可呢?也許有人會說,資產的所有者有權占有企業(yè)的利潤啊——其實,利潤只占整塊蛋糕中非常少的一部分,依據中國提供的相關數據,也許只有整個出口額的3%。實際上,對于經濟發(fā)展來說,真正要緊的問題是誰獲得了投資和工作機會。
退一萬步來講,即使國內的公司完全沒有競爭力,也沒有理論可以否認:只要就業(yè)和投入品來源于國內,哪怕僅僅依靠國外資本,一個國家的經濟依然可以獲得繁榮。
論據二:國內公司是贏家還是輸家?
中國經濟是在落伍嗎?外資公司可能占據了中國出口市場中最大的份額,但是大家得記住,出口只占整個大陸工業(yè)產值的1/5(在服務行業(yè)所占的份額還要低得多)。
此外,與通常的觀念相反,出口產業(yè)其實并不是中國最先進的工業(yè)部門。實際上,中國大陸的出口商品主要集中在低檔的、勞動力密集的產業(yè),諸如紡織、玩具、體育用品、日用品和電子加工產品。相反,國內工業(yè)則包括了生物技術、醫(yī)藥、汽車、石化和其他許多資金和技術密集型的產業(yè)。如果你想看看中國國內的公司同國外企業(yè)的主戰(zhàn)場——或者是更為重要的,本地企業(yè)和進口產品之間的主戰(zhàn)場——這才是真正的地方。
在這里,吉爾波先生提供了一系列微觀數據來說明中國公司正在被世界先進企業(yè)甩開。但是,宏觀數據卻描述了一個迥然不同的圖景。在關注國內經濟時,我們發(fā)現,在過去8年中,外資企業(yè)穩(wěn)定地保持了大約20%的市場占有率,進口產品的份額則穩(wěn)定在10%左右,且波動極小。盡管加入WTO給中國帶來了明顯的進口自由化,但國內企業(yè)的市場份額依然保持了穩(wěn)定。宏觀數據表明,雖然中國公司可能不像一些支持者所鼓吹的那樣擁有超強的競爭力,但在急速的全球化趨勢和外國競爭帶來的壓力面前,他們至少是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市場領地。
論據三:中國真的如此與眾不同嗎?
我們要面對的一個最為重要的問題是:與日本、韓國和臺灣的早期發(fā)展階段相比,中國大陸真的屬于一個完全不同的類型嗎?
深入的考察顯示,當時的韓國與臺灣與今日的中國大陸居然出奇地相似。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這些亞洲“虎”的出口結構與當今中國的情況基本上是一樣的:同樣是數量巨大的機械和設備的純進口,以及低端產品的出口,而且,即使加工和裝配貿易的增長十分迅速,它們卻并沒有真正實現電子技術的專業(yè)化生產。
實際上,直到中國趕上來,承擔了大多數輕工業(yè)產品制造的任務之后,韓國和臺灣才得以把勞動力轉移到更高端的產業(yè)。逐步放棄低端商品的出口,擴大在電子和機械產業(yè)中的本土份額——這已經是它們的經濟在走上高速發(fā)展之路25年以后的事情了。
另外,有一個經濟體不符合這種發(fā)展模式,那就是日本。在當初重返世界經濟體系的時候,日本已經是重工業(yè)設備的一大凈出口國,其輕工業(yè)產品的出口也在迅速下降。其實,大致來說,早在20世紀70年代初,日本的凈貿易結構已經達到了30年之后所實現的水平。
然而,這個差別所反映的事實是,日本在本質上是一只與其他后起的亞洲國家極其不同的經濟動物,它根本不屬于“亞洲虎”的類型。與德國一樣,日本是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廢墟上崛起的高度發(fā)達和資本化的經濟。因此,在為亞洲的其他國家提供經驗教訓的時候,日本的歷史并不是一個良好的參照。
我們應該感到憂慮嗎?
我們的最終判斷是,盡管人們對國有企業(yè)的經營狀況有所擔心,盡管國內的經濟體系存在市場分割狀態(tài),盡管世界人士懷疑中國的發(fā)展特點與其亞洲鄰國有所不同,但是,正如過去20年間韓國和臺灣所經歷的那樣,中國大陸還是會逐漸減少對高科技的資本產品的依賴,并且最終成為一個凈出口國。
可是,我們預計這一結果并不會很快實現。事實上,考慮到中國國內經濟的全貌,考慮到大量隱性失業(yè)的農村人口,那么在向著更高端的貿易分工的發(fā)展過程中,中國大陸可能要比韓國和臺灣花費更長的時間才能“轉過拐點”。這與本國企業(yè)和外資企業(yè)在微觀層面上的競爭力對比、以及中國政府推行企業(yè)改革的能力其實沒有太大的關系;只不過是關于比較優(yōu)勢的老規(guī)律在起作用罷了。
最后,我們把話題又帶回到《外交事務》所發(fā)表的文章上來,因為上述的總結意味著吉爾波先生的第一條結論是正確的:發(fā)達國家不必擔心中國經濟的崛起所帶來的“威脅”,而應當充分利用這樣的貿易良機來收獲更多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