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鄭州有幾個茶友,不管哪一位得到好茶,都會約大家去品。開始幾回,有點華山論劍的味道,先弄暗了燈光,讓環(huán)境神秘著,再將沏好的茶用紫砂杯盛了端上去,大家就看不清茶的顏色,然后讓大家品,品一口就要說出茶名和產(chǎn)地。好在大家都是茶中將軍,茶杯到手,先瞇了眼睛,不急不慢地吸聞從茶杯口飄出的香氣,這一吸一聞,就辨?zhèn)€差不多了,然后睜開眼睛,看著杯子斜了,看著茶水斜到了杯子邊緣,雖然看不清茶的顏色,卻辨清了茶水的濃淡清湛,對應剛才吸聞后的結(jié)論,心里就有個八九不離十了。然后湊過嘴去,小小呷一口,在口中三回六轉(zhuǎn),緩緩入喉。待口中只剩下茶香的時候,屏氣片刻,做最后一次辨認。在我的記憶中,這最后一道程序,幾乎都是對前面結(jié)論的肯定,但也有人是在最后一道程序中否定了前面的結(jié)論,這就說明前面的程序中,他有哪一道疏忽了。好在這許多年來,我們幾位在品茶中還沒有報錯過茶名。但這種神秘的、類似于大考的品茶過程大家很喜歡,不但保留著,而且發(fā)展著。到了去年下半年,就發(fā)展到了品一口茶,大家不但能說出茶名和產(chǎn)地,甚至能說出茶葉的采摘時間、炮制過程和儲存方法。
十幾年過去了,這幾位朋友不但事業(yè)有成,喝茶的名氣也像墨汁滴在生宣紙上一樣,漸漸地渲染開來,在茶界有了一定影響,弄得好幾家講究茶文化的茶館,以請到我們幾個茶將軍喝茶為榮。茶老板甚至會連吹好幾天,某某某哪一日在我這里喝了一下午的茶!自然有不信的,茶老板就會拿出照片:沒有茶將軍的功夫,能喝到這個成色?!
其中一張我的照片有一天到了我的手里,我看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我不得不佩服攝影者高超的抓拍功夫,因為照片上的我,活脫脫一個酒鬼正在吸咂杯中的殘酒。于是我自嘲地在照片背后寫了兩個字:茶鬼。
今年春節(jié)前,我得到一粒非常珍貴的茶。按說茶是不能論粒的,應該論片,但是我這粒茶的大小、形狀和顏色,都活脫脫一粒稻谷。這樣的奇茶是絕不能自己獨享的,于是我挑了一個陽光很好的下午,將大家約到那家把我拍成茶鬼的茶館。
朋友們依然是已往喝茶的裝束:博覽群茶、出版過《九州茶考》的茶將軍穿著西裝。用他的話說,凡品好茶,若會情人,需著盛裝,以示對對方的尊重。另一位茶將軍是我們幾位中口才最好的,他依然穿著他那身棕色中式盤扣衫褲,甚至連鞋也是圓口布鞋,他認為品茶是中國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以里里外外都應該是傳統(tǒng)裝束,從而使衣與茶形成呼應。第三位茶將軍頭梳得很光,戴著擦得很亮的金絲眼鏡。他每每品好茶,必然在家中浴屋焚上檀香,待香氣充滿,浴屋時,他才進去沐浴,仔細沐浴過后,又讓香將身體薰透了,才穿上衣服。他說他品好茶不是從茶屋開始的,而是從浴屋開始的。
我讓茶老板打開西邊最大屋子的窗戶,拉開窗簾,將窗戶打開,讓陽光浩浩蕩蕩地從窗口瀉到屋里的茶桌上,然后我從提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茶葉盒,打開盒蓋,卻看不見茶,只見一團金色絲絹,我將金色絲絹小心地抽出來,放到鋪滿陽光的桌面上,一層層展開,當最后一層絲絹揭開后,在陽光里流淌著金色的絲絹上,出現(xiàn)了那粒茶,那粒無任何光彩,安靜地臥在絲絹上的茶。
“這是茶?”穿西裝的茶將軍問我。
渾身散發(fā)著檀香氣的茶將軍推了推金絲眼鏡:“你沒有搞錯吧?”
“當然是茶?!蔽艺f,“不但是茶,而且是茶中極品?!笨纯创蠹?,“我知道大家連見都沒見過,所以也不用搞得那么神秘兮兮地讓大家猜?!彼煺泻粢呀?jīng)看得兩眼發(fā)呆的茶老板,“準備一硬一軟兩壺滾水,拿一只干凈的帶蓋茶碗來。還有,將桌子上的紫砂茶具撤走,換上玻璃茶杯。”
“老中老中!”茶老板歡歡出去。
屋里的侍茶小姐立即更換茶具,一水的透明的玻璃杯擺到了我們面前。
茶老板很快來了,身后跟著一個侍者隊伍,兩個小伙子各提著一壺咕嘟嘟冒著白汽的開水,一溜村姑打扮的小姐手里端著各種茶具。遠遠的地方,還站著一個頭發(fā)蓬亂的高個子中年男人,手里提著一只照相機。這個陣勢又一次讓我體會到了茶老板的精明和敬業(yè)。
“您,請。”按說茶老板應該通曉各種茶葉的沖沏煮泡方法,但面對這一粒稻谷狀茶粒,他卻無從下手,咧開大嘴,切切地看著我,聲音里透透地洇著誠懇。
“各位,誰動手?”我明明知道,越是懂茶的人,越不敢輕易侍茶,只有知道了面前茶葉的身世品格,才敢上水,因為茶不同,水的溫度,水的軟硬度,盛茶的器皿,沖沏煮泡的方法都不相同。而面前的茶粒,他們一無所知,自然不會輕舉妄動。
當然得到的是一片指責聲,說我有意賣關(guān)子。
這種指責聽著很舒服。我就在指責聲中從一個小姐手里接過了洗得千干凈凈的青瓷帶蓋茶碗,將白色絲絹捧起來,小心地將那粒珍貴的茶粒倒入茶碗。雖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粒茶上,陽光中的那粒茶卻沒有折射出任何燦爛的光芒,甚至沒有一般上等茶的清麗,木木地臥在青瓷茶碗里,似乎吸光,似乎吃氣。
這就表現(xiàn)出該茶的第一個品質(zhì):不驚不、艷,若樸玉渾金。
按茶理,水的溫度、硬度應該和茶的品格一致,起碼和直觀品格一致。而這茶直觀樸實,性情應該溫和,自然應用軟水、溫水緩沏,而且水的溫度,最好在65℃。
但我卻從第二個小伙子手里接過咝咝冒著熱氣的水壺,遂問:“哪兒的硬水?”
茶老板立即回答:“伏牛山蜂窩泉。”低了聲音,“本來應該儲一些南嶺的泉水呢,今年忙,沒顧上?!?/p>
“還行。”我說。就我所知,在河南省內(nèi),最硬的泉水就是伏牛山蜂窩泉的水了。用這水熬出的稀粥,外鄉(xiāng)人喝一碗,不再吃東西,一天都不會有饑餓感。
提水的小伙子驚奇地問我:“你也不問,咋就知道我提的是硬水?”
我笑笑:“茶將軍和酒博士一樣,第一學問是認泉識水。凡稱得上茶將軍的,從蒸氣上一眼就能辨出水的軟硬?!闭f著將依然冒著白汽的水壺斜了,一股白水從壺口轟然瀉向青瓷茶碗,將那粒茶沖動了卻沒有沖起來,一汪水就將那茶埋了。這時候屋內(nèi)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茶碗里,但我不能等到大家看清楚,就立即蓋住茶碗,說:“茶理所需,即沖即蓋?!?/p>
其實這是一句多余的話,所有的茶將軍都知道這一點,為求一盞好茶,不惜得到許多遺憾。
在沖茶的過程中我聽到了幾聲金屬的摩擦聲,我知道是那位頭發(fā)蓬亂的中年男人摁動了快門。很好,這樣名貴的茶,難求難遇,就應該全景記錄。
我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數(shù)到九下,就端起茶碗,摁著碗蓋,讓茶水從碗蓋與碗壁之間流淌出來,瀉向五只玻璃茶杯。
在明亮的陽光下,五只玻璃茶杯里的茶水呈現(xiàn)出橙黃的顏色,滿屋里頓時飄蕩起大雨初霽時山野里游蘊的青草氣息。
“好了,”我說,“先品茶殼?!?/p>
五只手伸向茶杯,小心地端著,鼻子前湊,深深地吸盡懷中的茶香,然后才伸過嘴唇,細細吮呷。
我當然也不能錯過這個時機,凡飲好茶,必先飲其氣。
杯中的茶水須小呷四口才盡,但我只能小呷一口,因為青瓷茶碗中的茶不能等了,須軟水沏泡。
“苦,從沒嘗過如此美妙的苦。”穿中式盤扣衫褲的茶將軍瞇著眼贊嘆。
“苦中有雪味……”戴金絲眼鏡、身上帶有莊重的檀香味兒的茶將軍說。
著過《九州茶考》的茶將軍接住他的話,“不是一般的苦雪味兒,是凌冽的苦,凌冽的雪?!?/p>
說得對,感覺更對。我在心里說,因為我來不及說話了,我要精心用軟水沏第二道茶。
我從最前面的小伙子手里接過依然冒著熱氣的軟水壺,猛然揭開茶碗的青瓷蓋,就見那一粒茶的黃殼兒已經(jīng)裂開,僅僅是裂開,一絲絲濕潤的橙黃,依然包裹著茶心,但卻可以看見茶心的顏色了,綠——依然不驚不艷的水綠。 ’
這是絕對珍貴的瞬間景觀,可惜幾個茶將軍不能欣賞,因為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品茶上。
好茶的沖沏時間非常講究,若不立即泡上軟水,那一絲絲橙黃的殼,就不會在第二道軟水中開綻,在第三道軟水中蛻開。所以我不能等朋友們觀察這瞬間的、沖沏過程中的、稍縱即逝的美景。好在有那個頭發(fā)蓬亂的中午男人攝影,我已經(jīng)聽見了快門的幾聲開合。就在這清脆的聲音中,我將軟水倒在了茶碗里。
軟水更沒有將茶粒沖起,還是將茶粒埋了。
其實幾個純水公司的純凈水就是比較好的軟水,但是我從沏泡時水流飄散出來的氣息和入碗時水漩的波紋中發(fā)現(xiàn),這不是純凈水,而是雪水。再準確一些,應該是在12月那場雪下了3小時后,從黃河南岸陽坡中采集的新雪。因為這時候天空中已經(jīng)沒有任何雜質(zhì),北來的風也吹不到背風的陽坡,所以這天然的純凈水賽過任何軟水。不錯,這個茶老板今天真是重視我的茶了,否則他絕對不會將最好的硬水和軟水都拿出來侍候我的茶。我不禁斜了茶老板一眼,立即蓋上茶碗蓋兒。
他們應該正在品第四口。
我不能再錯過時機了!立即端起茶杯,品第二口。
其實呷了第一口后,那獨特而美妙的清苦就留在我的口中,我在沖泡著第二道水的時候,那獨特而美妙的清苦在我口中漸漸變淡。戩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我應該在變淡前就呷第二口。
但大家都不懂這茶,無從下手,只有我來沏茶,我又不能誤了沏茶時機。
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急躁,品茶的基本要求是心靜!所以我用嘴唇貼住茶杯邊緣,輕吸微吮,呷、下了第二口,、然后瞇起眼睛體會。
對呀,他們說得對,他們沒有沏茶的事纏心,他們的體會更準確:凌冽、凌冽的苦雪味兒。
、
茶屋里依然鴉雀無聲。
等我呷了第四口,杯中已無一滴茶的時候,我依然瞇著眼睛,我感到渾身浸透了那凌冽的苦雪味兒,我感覺到自己站在雪地里。似乎有風吹來,風是涼風,卻不讓人感到冷,反而感到?jīng)鏊?,站在雪地里感受到酷暑時節(jié)才會有的清風,絕非人間能有。
我將瞇著的眼睛閉住了,我知道口中的茶味兒還要變化,要由清苦變成清香,仔細地體會這個變換過程,是生命中一大快事,不能讓任何其他事情分神。
另外幾個茶將軍茶道都是很深的,他們肯定已經(jīng)體會到了這奇妙的變換,他們已經(jīng)品完了杯中茶,卻沒有一個人吭氣,他們等著我。
當我感覺到四周的白雪已經(jīng)漸漸融化,清風也漸漸停息,渾身溶進暖暖的花香中時,我才睜開了眼睛。
幾位茶將軍和那位對茶文化研究得很深的茶老板似乎看著我似乎又沒看,我想他們也被同樣的感覺籠罩著。
“這茶……”戴金絲眼鏡的茶將軍贊嘆,“讓人飄飄欲仙!”
“這茶……什么名字?”茶老板看來是忍不住了。
我卻繞開話題:“該喝第二道了?!?/p>
五只玻璃杯子一瞬間擺在了一起,我將茶碗在五只杯子上斜了,讓茶水潺潺流下。
“咦,呀!”穿中式盤扣衫褲的茶將軍驚呼,“變成嫩綠色了?!?/p>
“是的?!蔽疫叺惯呎f,“第二道是嫩綠色,茶味兒中的苦更加濃烈,大家不用急著品,更美的奇觀在茶碗里?!?/p>
話音落時茶已倒完,茶杯上悠蕩出縷縷嫩綠色的熱氣,一時間將從西窗透射進來的陽光都洇成嫩綠色了。
我就在這時候揭開茶碗的青瓷蓋兒,就見一團更加稠密的嫩綠色從碗中升騰起來,潑墨一般地進入陽光,讓人感覺到整個屋子一下子蘊滿了嫩綠色,我們似乎變成了飄浮在嫩綠色泉水中的魚。
茶碗中的綠色氣體全部飄飛出去后,茶粒出現(xiàn)在明亮的陽光里一,剛才裂開成絲狀的茶殼這會兒分開成黃色的瓣兒,一牙兒一牙兒黃色的瓣兒朝外閃開,酷似一片一片新綻的蓮花瓣兒,而在黃色的花瓣狀的殼兒里面,是一團汪綠的茶圪塔,若黃色蓮花中綠色的蕊。
“嘆為觀止!”茶老板叫了一聲,抬起手剛要招呼蓬亂頭發(fā)的中年男人,那人已經(jīng)摁下了快門。
“該品第二道茶了?!蔽艺泻舸蠹?,“再不品,苦中最絕的那一味就淡了?!彼鞂⑺畨亟唤o小伙子,“下面你來沏?!?/p>
這茶來之不易,我也不能錯過品嘗的機會。
因為我喝過一回,所以這一口我特別重視。
茶是溫的,我是緩緩吮進口的,首先讓舌尖接觸茶水,那特殊的苦碰了舌尖就讓舌尖下意識地閃開了,但那苦還是通過舌尖驚心動魄地傳遍全身,身上的肌肉禁不住顫抖了一下。這種驚心動魄、這種顫抖是很難體驗得到的,所以我立即將舌頭平放了,讓它充分地接受、體會。當?shù)谝豢诓枞克边M嘴里的時候,我甚至不忍咽下去,讓它在嘴里回旋,讓這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從肌肉一直滲透到骨頭里,直到咽喉產(chǎn)生了強烈的吞咽反應,我才不得不讓它入胃。
其實入胃后的感覺也是難得的,雖然胃里沒有入口時的那種驚心動魄,但胃中的舒服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反應很快有了,身上的一個個毛孔在蠕動。第二口,蠕動在加劇,第三口,蠕動強烈了,等第四口下胃時,這種蠕動讓我全身上下產(chǎn)生了兩次異常舒坦的戰(zhàn)栗。
第三道茶我讓小伙子倒,我要安靜地欣賞那墨綠色的茶水從茶碗里流淌下來的景致。
“奇!奇!”著過《九州茶考》的茶將軍咂了一下嘴說,“三道茶三種顏色,黃、嫩綠、墨綠。奇!揭開謎底吧,到底叫什么茶?”
我一笑,還是繞開話題:“品吧。又是一種感覺?!?/p>
小伙子這時候?qū)⒉柰肷w兒揭開了,驚叫一聲:“張開了!”
確實,那黃色的蓮花瓣狀的殼兒已經(jīng)展展地鋪開在碗底,而那團綠色的蕊,舒展開來,現(xiàn)出三片大小不一的葉尖,準確地說,應該是一片半,因為那最小的一片,僅僅是一尖絨絨的芽。
“就這幾片葉芽,”茶老板感嘆,“能有恁多苦,不可思議!”
“先別談感想,”我說,“品完這第三道,再說不遲?!?/p>
第三道茶一入口,就讓我深切地體會到綿軟的美麗感覺,雖還是苦的,但綿綿的苦不同于凌冽的苦,更不同于驚心動魄的苦,苦得溫柔,苦得舒服,細細品來,甚至能體會到甘甜。人們常說苦盡甘來,說的是人生體味,但也確有不少植物具有這種先苦后甜的味道,而苦甘同體,一并讓我同時嘗到的,獨有這種茶。
我閉了眼睛,享受著這種綿軟的苦甘,就感到渾身上下的汗毛孔里,有細細的汗緩緩地滲出。
體會著出汗的過程是異常美妙的。
當最后一口茶下肚后,我感覺到汗已經(jīng)出透了,這種透用酣暢淋漓形容,毫不為過。緊接著,通體上下,突然產(chǎn)生了難得的輕松感,我甚至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奔騰跳躍的欲望。
“第四道茶……”小伙子問,“可以倒嗎?”
“不用了?!蔽艺f,“茶品到這里,已經(jīng)圓滿了。但后面還可以喝兩道,在我們幾個品了前三道的人來說,已屬殘茶。但你們拿去喝,依然是茶中上品?!?/p>
幾位茶將軍和茶老板幾乎都神游在茶的境界里,在西邊窗戶透射進來的陽光中,他們雖然神態(tài)各異,但都沉迷著,額頭上都滲出了細細的汗。我的話音一落,他們才不同程度地從茶的天國回到了人間,或瞇或閉的眼睛前前后后地都睜開了。
“醉了!”穿中式盤扣衫褲的茶將軍大聲說,“真真正正地醉了,我這一生,只醉過兩次茶,這是第二次,也是醉得最沉的一次。”
“還是最最舒服的一次。”茶老板說,“平日醉茶后,上下不適,這茶卻讓人醉得渾身通豢。”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還能喝到這樣好的茶嗎?”
“很難了?!蔽艺f。
“我有三點不解?!贝鹘鸾z眼鏡的茶將軍說,“茶水茶水,茶和水難解難分,茶質(zhì)和水質(zhì)應該是相輔相成,并且前后一致,為什么你用的水,先硬后軟?”
“問得好?!蔽椅⑿χf,“其他茶有殼嗎?沒有!而這種茶有殼,而且這個殼異常堅硬,不用滾燙的硬水,不但泡不出殼的奇味,更不能將它破開,大家剛才沒有看到,攝影師拍下來了,第一道茶過后,茶殼已經(jīng)裂成絲狀了。”
“那……為什么第二道用軟水。”
“這就應了你剛才說的,茶水茶水,茶和水相輔相成,茶殼既然如此堅硬,茶心必然軟嫩,若用硬水,一次就拔掉了所有味道,不但不能讓人漸入佳境,而且使許多味道相沖相抵,就會使我們?nèi)绷嗽S多享受?!?/p>
“水的溫度應該是一致的?!笨诓藕芎茫惺奖P扣衫褲,身上散發(fā)著檀香味兒的茶將軍說,“第二道和第三道的水,前后的時間差已經(jīng)使溫度不同了,我們幾位喝茶,這絲毫的溫度變化是絕對不能馬虎的?!?/p>
“老兄真是細致入微?!蔽屹澰S說,“這個時間差和溫度差恰恰是我需要的。也是這種茶獨特的茶理需要的。如果第三道茶溫度不弱于第二道,我們還能品到那絨毛拂臉一般的綿軟嗎?”
“對,對對!”戴金絲眼睛的茶將軍說,“我想了半天形容不出來,那種綿軟真像絨毛拂臉?!?/p>
“嘿嘿。”茶老板笑著瞅著我的眼睛,“這下應該告訴我們是什么茶了吧?”
我撫了一下頭發(fā)。
著過《九州茶考》的茶將軍看著我:“先別說,讓我猜猜。”
我又撫了一下頭發(fā)。
“這茶應是北方茶。對不?”
“對?!?/p>
“那層茶殼是耐寒的,也是保護茶心的?!?/p>
“對?!?/p>
“這是自然茶,未經(jīng)炮制,也不能炮制。”
“也對。”
“這茶原先只作藥用,新近才入茶市?!?/p>
“不愧是《九州茶考》作者,完全對。”
“那么引開開來,今天我們喝的是新鮮茶,也就是說在冬天采摘的,但我想,這種茶一可保鮮處理,依然保持剛才的茶質(zhì);二可深化處理,當然不能用一般茶葉的炮制方法,改用陰干、風干和焙干三種方法炮制,可能會得到更加新奇的效果?!?/p>
“但這是不可能的。”我說,“這種茶一年也只能采幾粒,根本用不上那么費心地做深化處理?!?/p>
“這就怪了?!贝鹘鸾z眼鏡的茶將軍皺起眉,“大紅袍和君山毛尖珍奇,因為只有那片特定環(huán)境和特定園林,但不管咋說還是成林成片的,還沒有聽說過只產(chǎn)幾粒的茶呢!”
穿中式盤扣衫褲的茶將軍感嘆:“中華茶文化,博大精深呀!”
“嘿嘿,到底是哪兒的茶?”茶老板切切地看著我,“還要保密嗎?”
“既然叫諸位方家來品,那就不可能保密,我也不想保密。但要說這個茶,先要從產(chǎn)地說起?!?/p>
“啥地方?”
“崤阪?!?/p>
“崤阪?這個地名聽都沒聽說過?!?/p>
“那么你知道秦晉崤之戰(zhàn)嗎?”
“當然知道!中國古代的著名戰(zhàn)役?!?/p>
“這個戰(zhàn)役就發(fā)生在崤阪。強大的、后來滅了六國而統(tǒng)一天下的秦軍就是在崤阪被遠遠弱于它的晉軍打敗了,打敗的重要原因就是崤阪的險峻。那時候往返于洛陽和長安之間,必須經(jīng)過崤山群峰中蜿蜒于山谷的一條通道,而這條通道中最為險惡的一段,就是崤阪。崤阪兩邊山峰,高聳入云,谷底坡道,狹窄彎曲。秦軍本已通過崤阪東去,長途奔襲鄭國,因故半途而歸,再西行重過崤阪,已是疲憊之師。晉軍埋伏已久,以逸待勞,迅速封鎖峽谷兩頭,突然發(fā)起猛攻。晉襄公身著喪服督戰(zhàn)。秦軍身陷隘道,進退不能,山上亂石滾木下來,已經(jīng)使秦軍死傷過半,更使秦軍驚恐萬狀,陣腳大亂,晉軍將士趁此沖殺下去,個個奮勇殺敵,以致秦軍全部被殲?!?/p>
“這個在中學課本上都有?!辈枥习逭f,“打仗和茶有什么關(guān)系?”
“打仗是和茶沒有關(guān)系,但是這個戰(zhàn)役就發(fā)生在這種茶的產(chǎn)地,而且這種茶也就因為山之險峻才有,也因為山的險峻才稀、奇、少,更因為山的險峻才難以采摘,只有極少數(shù)人,準確地說,也就一二人才能采摘得了?!?/p>
“這么說,你也是偶然得到?”
“也算偶然,也算必然。”
“怎講?”
“我在三門峽就職七年,喝茶的名聲還是有一些的,在前年冬天的一個下午,一位朋友專門約我去喝了這個茶?!?/p>
見他們聽得很認真,我就接著講下去。
“朋友在路上告訴我,這茶五千塊錢一杯。我一聽頭皮一炸,立即叫停車。但車是朋友自己開的,他不但沒停反而笑了,說是他請客,我不必驚慌。我雖然松了一口氣,但立即說全世界也沒有這么貴的茶,絕不能上當受騙!朋友又笑了,說你喝了再說,付錢的人不覺得上當,你還會覺得上當嗎?
“我沒話說了,只好硬著頭皮去,總覺著是個騙局。因為我做人有個原則,不能欠別人的人情,更不能欠這么大的人情!
“那一天天特別冷,路兩邊的樹上,掛滿了霧凇,景色十分壯觀。但因為心里有事,我也無心欣賞。車過雁翎關(guān)時,又迎來一團一團游動的霧,但道路旁邊路標上雁翎關(guān)三個字我還是注意到了,心里咯噔一響:如果古書記載沒錯,穿過雁翎關(guān),就應該是崤底、崤阪,秦晉崤之戰(zhàn),就應該發(fā)生在這里。那時候這里車不并轅,馬不并鞍,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如果人死后真有魂魄的話,那么當年戰(zhàn)死這里的秦國將士的魂靈,應該就隨著這些霧團飄動。想到這些我心就突突地跳,完全忘記了茶的真假,兩眼朝車窗外面看去,出了一團霧心里就松一下,進了一團霧心里又緊張起來。
“好在公路修得很好,路面平坦,而且寬闊。朋友告訴我,這是1999年修通的三門峽至洛寧高等級公路,要不是這條公路,這個天,就別想看到這好的景色,更別想喝到這好的茶!
“他一個茶字又讓我想到五千塊錢一杯茶的價錢。但還沒待我吭氣,他一打方向盤,汽車下了高等級公路,駛進一條狹窄的山谷,駛上坑坑洼洼的土路。土路兩邊,山谷底部,是密密麻麻的掛滿霧凇的灌木叢,東一棵西一棵的雜木樹散落于灌木叢中,而旦一團團的濃霧似乎被灌木叢擋住了、掛住了,不游不走,讓人心慌。但還沒待我說話,朋友一剎車,叫我下車。
“要不是前面有一個小伙子的招呼聲,我真不敢相信,這里會有人家。
“朋友顯然不是第一次來的,拉著我的手,幾步就進了一眼石窯,石窯里亮著電燈,還開著電視。石窯里竟然很寬大,有睡覺的地方,有喝茶吃飯的地方,還有做飯的地方。做飯的地方自然放在窯門口,便于散煙。那里正用瓦罐煮著一罐水?!?/p>
許是我說得太噦嗦了,穿中式盤扣衫褲的茶將軍在西邊窗戶里透射進來的明麗的陽光中朝我擺擺手:“說了半天還沒說到茶呢。”
出版過《九州茶考》的茶將軍立即截住了他的話:“奇茶必有奇人奇事奇遇,相輔相成,相得益彰,讓老鄭仔細講?!?/p>
其實不用他說,我也會仔細講出這一段故事的,不吐不快,是我這時候的真實心理。
“我問朋友,不是喝茶嗎,茶呢?
“朋友笑了,說,你以為這茶想喝就能喝?!需要臨時采。
“我問在哪里采?小伙子笑了,說只有他父親知道,他父親這時候正在山上采茶呢。只讓他把回溪阪的水煮上,還讓他取了窯門口草叢里流下的水備著用。
“朋友接著告訴我,在崤阪這塊地方,回溪阪的水是最硬的,這茶,必須用最硬的水沖開。然后再用草叢里的水沏泡,茶味兒——朋友把手揮在空中半天,猛然劈下,世上一絕。我要不是在這兒受了傷,也不可能喝到這茶,就更輪不到你了。
“朋友一說,我才知道,他去年開始在崤阪鄉(xiāng)代職當副鄉(xiāng)長,崤阪鄉(xiāng)兩百多平方公里,只有兩百多戶人家,平均一家一平方公里土地。所以要給這個地方通電,難度幾乎比上登天。朋友是負責回溪阪這一塊地方三通的,他就是在指揮著架電線桿的時候從山崖上摔下來的。摔下來后他就失去知覺。醒來的時候他就躺在這眼石窯的那張床上,那位小伙子的父親,正給他一勺一勺地喂咱們剛才喝的苦茶。
“我的朋友怎么也沒有想到,沒有去醫(yī)院,沒有任何其他藥物相輔,他就喝了這個茶,頭腦竟然很快清爽,身上的傷也不痛不癢,第二天竟然就能下床走路。
“雖然朋友喝茶的功夫沒有我深,但畢竟是通茶的,就向小伙子的父親問茶的來路,希望以后能喝到這樣的茶。但小伙子的父親笑而不答。還是小伙子告訴我的朋友,這茶不到急用,是不能采的,而且采摘地點只有他父親知道,全鄉(xiāng)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朋友對我說,后來他才知道,小伙子的父親是刀客的后代,崤阪這塊地方,地無三尺平,幾乎不能種莊稼,出山又極其不便,所以人煙稀少,適應刀客生存。因為這里山路雖然險峻,卻是南崤唯一通道,總有來往人馬,刀客劫一人可吃半年。小伙子的父親十三四歲時,即練就了一身好功夫,十五歲時,小伙子的爺爺把采茶的絕活教給他后,就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年,就解放了。小伙子的父親一身刀客本事,卻無處用了,就改行采藥。所有珍貴的藥材都在懸崖絕壁上,這就使刀客攀爬跳躍的本事派上了用場。珍貴的藥材價格自然也貴,所以刀客的日子平平穩(wěn)穩(wěn)地過了下去。
“我們在石窯中說話,根本沒有聽見任何聲響,小伙子的父親卻出現(xiàn)在了我們面前,咳了一聲,嚇了我一大跳。
“我根本想不到這就是小伙子的父親,解放那一年,他十五歲,到前年,應該是近七十歲的人了,但從他的身上和臉上,咋看也就是五十多歲,一身精瘦,眼光犀利,行動利索,聲音清亮,吐字清晰。他一眼看著我,看得我心里哆嗦了一下。他笑了,說我是那種典型的有錢人,凡是有錢人都害怕他的眼風。
“我的朋友也笑了,介紹說我就是他說的茶將軍,專門來品茶的。老者就解開纏在腰里的腰帶,從中取出一只類似丹參滴丸瓶子的小瓷瓶,看著在火上冒氣的瓦罐,喚兒子沖茶。
“不急,我的朋友卻先讓他看看我,看我的錢在哪兒裝著。
“這讓我很高興,刀客嘛,就應該顯一顯刀客的本事。
“老者笑了,說我身上沒有帶錢。我一聽就急了,我是專來喝茶的,不可能不帶錢,而且,平日我的身上最少也要帶一千塊錢,以備急用。說著我就在身上摸,卻怎么也摸不見錢包。
“老者又笑了,本來想在你走的時候交給你,跟你耍一下,鄉(xiāng)長先把底給露了。說著從剛才綻開的腰帶里,拿出了我的錢包。
“我頓時驚呆了,他只在我跟前解了一下腰帶,怎么就會拿走我的錢包呢?我不得不嘆服老者的刀客本領(lǐng)。
“后來我們就喝茶。說真的那天我的感受比今天好得多,可能因為是本地茶本地水相生相克的緣故。喝完后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大聲說了一句,五千塊,值!
“就要你這一句話呢!我的朋友說。他說他動員老者幾次,想讓老者多采一些苦茶,就在這里,用這里的水沖著賣。老者一直不答應。他不知其中原委,后來還是老者的兒子告訴他,這茶長在絕壁的石縫中,秋天里,這種特殊的樹種飄到石縫里,遇著雨,就在石縫里扎下根了。到了冬天,才長出這樣一粒,實際上這粒茶如果不采,到春天,就發(fā)出芽,一年一年過去,就長成樹。所以我們喝的,不是幾片茶葉,是一棵樹。一棵樹所有的精氣神,都集中在那粒茶中。而且他們家的祖訓就是不遇傷不采;而且對采摘地保密,只傳兒子,不傳閨女。就是害怕把這苦茶采絕了。因為刀客免不了受傷,一般的外傷,將這茶研開一涂,不治自好。一般的內(nèi)傷,將這茶喝下去,很快除病。南崤的人幾乎都知道他家有這個絕藥,但一般不來求。傳說當年武則天來往于都城長安和東都洛陽的時候,最愛停留的地方就是崤阪,所以在崤阪北原上建了蘭昌宮,每過崤阪,必然要在這兒停歇幾天。這位雄心勃勃的女王酷愛看古戰(zhàn)場以壯雄心,她甚至在崤阪的石頭坡道上走過幾趟。但是武則天在蘭昌宮時也沒有喝到這種苦茶。有一次武則天急火攻心,眼紅面赤,雁翎關(guān)守備急派守軍四處尋找刀客的祖先,但就是找不到。不是他找不到,而是老刀客躲了起來,這茶一旦成了皇室用品,幾天就采絕了,還能保留到現(xiàn)在?崤阪的人每每說起這個話題,都會感嘆說:武則天都喝不上,咱就更不要去想了。從這一點上講,我的朋友是幸運的,他若不是為崤阪老百姓通電受的傷,也不可能喝到這茶。
“既然如此珍貴,我的代職當副鄉(xiāng)長的朋友就想著在保持這個茶的神秘性的同時,讓這個茶出名,并因這茶讓這個鄉(xiāng)出名。動員老者一年只賣兩粒,一粒五千塊。一是給老者增加一些收入——兩粒茶頂?shù)蒙仙矫褚荒甑氖杖搿6窃缴僭秸滟F,越珍貴名氣越大,這茶和這鄉(xiāng)的名氣就大了,因此為這個鄉(xiāng),更重要的是給老刀客,帶來巨大的、連續(xù)的效益。但他不知道五千一杯的價格能不能賣出去,所以就請我來喝。既然我說了值,他高興極了,立即請我給這茶取個名字。
“我想了想,就取名為崤阪石茶?!?/p>
“崤阪石茶!好極了!”著有《九州茶考》的茶將軍真誠地感嘆,而且輕輕地拍起了巴掌。一下子引得屋里的人都拍起了手。
“奇茶奇聞!”口才很好、穿中式盤扣衫褲的茶將軍連連點頭,遂提高聲音,“我建議,此事不要張揚,每年冬天,我們幾人同去,帶一萬塊錢,把這兩粒茶喝了?!?/p>
我笑笑,“不可能了!”
“為何?”穿中式盤扣衫褲的茶將軍緊瞅著我。
茶將軍們也都不同程度地表現(xiàn)出了焦急。
我擺擺手讓他們安靜下來,然后告訴他們,后來我和老刀客成了好朋友,一來一往中,我知道了,刀客們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特別是刀客、的死亡方式,讓我感慨萬千。刀客們出山前必須練就一種吞三口氣就能自斷經(jīng)脈的死亡方法,而且必須在老刀客面前真正成功死亡,再由老刀客解過來。因為刀客不免失手,萬一失手被抓,免不了被人百般折磨而死,與其如此,不如自己了斷。還有,刀客沒有墳墓,因為他們害怕他們劫過的人來挖他們的墳,給子孫帶來不利,所以他們在覺得體力不支時,都是自己在懸崖上找一個風水好的石洞或石縫,將外面用石頭封好了,然后自已吞氣而死。
“你怎么老說死呢?”茶老板著急了,“老刀客可千萬不能死啊!”
我深深吸了二口氣,“恰恰相反,老刀客死了?!?/p>
“死了?!”屋里一片驚嘆。
“我是去年調(diào)回鄭州的,之后再也沒和老刀客聯(lián)系,昨天我的那位代職當副鄉(xiāng)長的朋友來了,給我?guī)砹诉@粒茶,說這是老刀客的兒子前夭交給他的,并說這是老刀客離開家以前專門交代叫兒子給我的,交代后就把采茶’的地方告訴了他的兒子,但告誡兒子:這茶只能治病,絕不能當茶賣。因為這是救命的東西,賣啥都行,不能賣命!”
說到這里我說不下去了,屋里也鴉雀無聲。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崤阪的峭壁,峭壁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神秘的洞穴,老刀客在哪一個洞穴中長眠呢?
峭壁的紋理隱隱約約的,很像一個字,難道是茶字嗎?
茶……
我要了一杯清水,用右手中指蘸著水在茶桌上寫下一個草字頭,嘴里念著:“草?!比缓笥衷谙旅鎸懥艘粋€木字,遂念:“木?!?/p>
茶老板摸了一下頭:“草木……”
我說:“是草木。但草木相疊,并不成字?!闭f著在草木旁邊寫了一個人字,“草在上,木在下,人在旁邊,還不是字。草在上,木在下,人在中間,就是茶字。人得草木營養(yǎng)滋潤,草木得人品味養(yǎng)護,是茶的根本。但人對草木的索取必須是有限的,稍有過度,少了草木,茶字就少了天地,無天無地,不但茶字不成,人也……”
“人也活不成?!辈枥习迦滩蛔〗幼∥业脑?。
穿棕色中式盤扣衫褲的茶將軍連連點頭:“充滿禪機。”
穿西裝的茶將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嘆道:“從認茶、識茶、知茶的角度上講,我們幾個充其量也就是個茶將軍,而老刀客,才真真正正是茶元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