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黃昏的光線降了又降,院落里的人影就有些凝固的感覺了。
但這并不妨礙晚陽的投射,淡得不能再淡的晚陽,有些呈淺紅色地將光線灑在院里的石板上。這些光線在接觸了濕潤的石板之后,顏色就有了些許的變化,然后開始上升,在起伏的炊煙上飄浮,連光亮都是溫暖的。
院落被這些光線一罩,就有了些生氣。
錢福嘴里打著酒嗝,從木樓上下來,雙腳搖擺著將樓梯的木板踩得咯咯吱吱響。
錢福手里捏著幾張紙幣,嘴里說著什么話,下得樓來,從坐在院子 里的瞎眼的老女人身邊經(jīng)過時,屏了聲息的彎下腰身,他的另一只手 慢慢地探進老女人的大衣襟里。
少許,錢福的手抖顫著從老女人的大衣襟里捏出一張紙幣來。
老女人好像感覺到了什么,咳嗽了起來,錢福便彎著矮小的身子朝院外晃去。
錢福吱呀一聲推開院門時,老女人的咳嗽聲也跟著加劇了些。
錢福的動作被影在木樓窗影處的瓦兒看了個一清二楚。
這個叫瓦兒的年輕女人,圓臉細眉毛,兩只丹杏眼就像汪了兩股 子清泉水。
剛剛錢福也是在她坐在竹凳上洗腳的時候,將那雙臟兮兮的手伸 進廠她的褂子里。錢福先是在她的左乳上摸揉了幾下,就又轉(zhuǎn)移到了 右乳上,最后使勁捏了幾下后,就又將手轉(zhuǎn)移到了她的褲袋里,錢福在 瓦兒的嗔怪聲里捏了幾張紙幣出來。
瓦兒知道,男人錢福又要打麻將去了,整天喝呀賭呀的,男人錢福的這些行為已經(jīng)令她和瞎眼的婆婆習慣了。
瓦兒將洗腳水倒進墻根處的竹筒里之后,用干毛巾凈了手,便提了一只矮腳的竹椅下了樓。
瓦兒在老女人跟前坐下,她看見老女人的一只手里捏了兩只青皮核桃,在緩慢而笨拙地捏著。
瓦兒便抓了老女人的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
老女人間或還咳嗽一聲,然后聲音很慢地問女人道:
老大又去賭牌了?
瓦兒說是,還偷了你一張錢呢。
瓦兒一邊說一邊拿手在老女人的背上拍打,想盡量使她間或的咳嗽能減緩下來。
瓦兒穿了件寬松的褂子,是半袖的,綢布的料子,淺綠色。褲子也是同樣的料子,只是顏色有些不同而已,是那種水云的青灰,顯得質(zhì)樸。瓦兒知道這整套的布料都是隔壁的老宋偷偷送給她的。瓦兒起先相中這兩塊布料的時候,老宋不動聲色的站在她身邊幫著夸布料的成色,等瓦兒真正動了心要買后,老宋又執(zhí)意不要錢了,說鄰里鄰居的,瓦兒你就先賒著,什么時候等手頭寬裕了,再給也不遲呀。
瓦兒拿手在褲袋里捏了捏那幾張錢,真就不夠買這兩塊布料的,瓦兒便拿眼睛瞄了老宋一眼,感激地笑一下。
老宋早已麻利地用黃表紙將那兩塊布料疊起裹好,塞到瓦兒的懷里。老宋往瓦兒懷里塞布料的時候,手就走了偏,老宋肉乎乎的手指就順勢碰了瓦兒的奶子,老宋在瓦兒一驚顫的當口,咧開嘴角笑了一下,老宋的笑是極其開心的笑,就像午后的陽光一樣。
瓦兒一邊陪婆婆納涼,一邊想這些細節(jié),瓦兒的一張俏臉就慢慢地紅了。
瓦兒想,老宋是個不算遭人喜歡卻也不算惹人煩的男人,幾年前在鎮(zhèn)子自家臨街的街面上開了家綢布店,起名叫鑫圓布莊,意思很明確,就是要圓他早些有錢這樣一個夢。
綢布店開起來了,錢也不缺了,和他一起吃辛苦的婆娘卻得病去了。沒了婆娘的老宋寡寂了一陣子后,就有些想女人了,鎮(zhèn)子里的確有不少的婆娘來他的鋪子里買裁衣服的布料,也有不少是有姿色的,有時候為了使自己要買的布料能夠便宜上塊八毛錢,就對老宋暗送秋波。但老宋對那些婆娘卻沒有幾個能看得上的,老宋除了喜歡來他店里隔三差五送縫好的衣服的裁縫周嫂外,就是隔壁的瓦兒了。
老宋是當著很多人的面夸瓦兒長得秀氣的,說瓦兒有女人味兒。
可無論老宋怎么挑逗和討好瓦兒,瓦兒的心卻不在老宋身上。
瓦兒在心里說,自己已經(jīng)委身給一個男人了,那就不能再隨了老宋的意,做女人的固然喜歡穿漂亮衣服,但心思不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瓦兒說的已經(jīng)委身于一個男人不是指她丈夫錢福,而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是她的一個遠親,在鎮(zhèn)上做干部。瓦兒也不知道她這個遠親在鎮(zhèn)上做什么干部,就知道挺有權(quán)勢的,人們都管他叫王稅務(wù)。至于有啥權(quán)不說,就憑一條就足可以證明這一點,那就是說王稅務(wù)不論去鎮(zhèn)上的哪家酒館里吃酒,都是不收錢的。
瓦兒委身于她的這個遠親王稅務(wù)是不得已的事,那是半年前的一個陰雨天,租瓦兒家前院門臉開黃煙鋪的馮麻子突然間就不付租錢了,要知道瓦兒她們?nèi)揖椭高@點租金生活呢,半年的租金錢不給不說,還硬逼著非要瓦兒她們家減三分之一的租金。
全鎮(zhèn)子的人都知道馮麻子是個無賴,惹不起的主,就連瓦兒的男人錢福都不敢惹馮麻子的。拿瓦兒的話說,錢福是個狗屁不如的東西,好吃懶做,喝酒耍錢,挺大個男人腰桿卻挺不起來。
全家人商量這件事的時候,錢福主張去南水河找他兄弟錢坤回來跟馮麻子理論。
錢福的瞎眼娘不同意,說你兄弟在河灘上打漁夠辛苦的了,至今還沒討上婆娘呢,你還煩他做啥子呀,何況錢坤回來又能咋樣,他也是個老實人,不就念幾年的書嗎?文文弱弱的能抵得過那馮無賴?
瓦兒也贊成婆婆的話,她認為不光是婆婆說的這些都在理,重要的原因是她還打心眼里喜歡她這個小叔子。
瓦兒曾經(jīng)在心里想,錢坤是個不錯的男孩,渾身透著股子書卷氣不說,還能吃苦,沒去南水河打魚時,在同一個院子里住著,什么活都搶著做。瓦兒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就喜歡她這個小叔子,清瘦瘦的一個人,并且貌不出眾的,只是比他哥個頭上高一點,可瓦兒說不清為什么,她就是有點喜歡她這個小叔子。
但瓦兒知道錢坤看不起她這個做嫂子的,其中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她喜歡穿戴,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錢坤發(fā)現(xiàn)了她跟王稅務(wù)的事。
瓦兒記得那個晚上,遠親王稅務(wù)來家里閑坐,瓦兒做了兩樣菜,讓丈夫錢福陪著喝些酒,錢福剛陪王稅務(wù)喝幾盅酒,就有人在木樓下喊他賭牌,便急慌慌地朝瓦兒討了些錢出去賭了。
瓦兒礙于有客人在家,也沒攔著錢福,給婆婆送些飯菜后,就回木樓上陪遠親王稅務(wù)聊天。王稅務(wù)一邊慢慢地喝自己杯中剩下的酒,一邊拿眼睛色色地看瓦兒。
幾個月前,瓦兒為家里的事去找她的這個遠親王稅務(wù),是瓦兒的本家弟媳開洗衣店的事,需要鎮(zhèn)里審批,跑了幾天也沒跑下來,弟媳就來求她幫著找找人。瓦兒想來想去就想到了她的遠親王稅務(wù)來,去鎮(zhèn)稅務(wù)所找到王稅務(wù),還真就答應(yīng)了她,幾天后批下來了,瓦兒去王稅務(wù)那兒取手續(xù)時,就被喝了酒的王稅務(wù)給抱住了,當時天已黑了,鎮(zhèn)政府的干部們都走了,任憑怎么喊怎么掙扎,瓦兒最終還是被王稅務(wù)占了身子,事后王稅務(wù)給了瓦兒一條純金的細項鏈和一條絲巾,并跟哭哭啼啼的瓦兒說,你也不是女兒身,做就做了嘛,何況我還幫你辦了件大事情呢,就算是報答我了好不好,以后有什么事就盡管來找我,我會管到底的。
當時瓦兒想,王稅務(wù)說的也有道理,兩人做那件事時王稅務(wù)雖然是強行地對她,但終究是比她家錢福溫和多了,想罷就揣了審批手續(xù)回了家。自那次之后,王稅務(wù)又找過她兩回,都捎信說有要緊的事找她,待去了鎮(zhèn)稅務(wù)所王稅務(wù)的辦公室后,無非是送她花露水香胰子之類的女人喜歡的物件什么的,爾后跟她云雨一番。
可就在王稅務(wù)去家里喝酒的那晚,偏偏她男人錢福就中途急著去賭錢了,喝完酒之后王稅務(wù)就又強行抱住她欲行好事,在瓦兒褲子被扯脫的當口,瓦兒的小叔子錢坤湊巧去同學家聊天回來,進院聽到木樓上的響動,以為哥嫂又吵架了,就上樓勸解,結(jié)果就發(fā)現(xiàn)了那令人難堪的一幕。
錢坤知道王稅務(wù)是他嫂子瓦兒的遠親,也沒怎么難為他,只是一腳將桌上的酒菜踢飛,然后離去了。
瓦兒感覺到有沁涼的晚風拂進褂子里的時候,她站起身來,扶婆婆回了院北的平屋。婆婆住的兩間屋也是純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檐廊均刻了花紋,雖說是經(jīng)風經(jīng)雨朽了些,卻還古樸,這是掩在大山腳下的渡口鎮(zhèn)幾百年留下來的老屋呢。
瓦兒先扶婆婆去了趟茅房,再安頓她躺下后,才返回院子里,重新在竹椅上坐下。
瓦兒想,明天真就得去一趟鎮(zhèn)政府,找她那個遠親王稅務(wù),讓他找馮麻子把房租的事給解決了。
瓦兒這么想的時候,天上的月光已經(jīng)變得瓦藍,這是油菜花黃過的江南的六月的夜晚,瓦兒坐在竹椅上想,小叔子錢坤這會兒是在做什么呢?瓦兒的眼里就出現(xiàn)了一些跟小叔子錢坤相關(guān)的場景,諸如離鎮(zhèn)子不是很遠的南水河的褐色的沙灘,還有小叔子錢坤他們那些個打漁人居住的用山毛草蓋的地窩棚,晚風中飄來蕩去的木船,以及源自沙灘的尚未熄滅了的炊煙。
瓦兒記得她剛從魚皮凹嫁到渡口鎮(zhèn)的時候,是小叔子錢坤和幾個小伙子搖了船從花塢渡口把她接到家的。那時候錢坤還是個白面書生,他的伙伴中有人跟瓦兒開玩笑時他還臉紅著跟人家急眼呢。
瓦兒記得小叔子錢坤說,你們咋能跟我嫂開玩笑呢。
瓦兒在錢家五年的生活中,便跟她的瞎眼婆婆,不務(wù)正業(yè)的丈夫以及她這個蔫聲不語的小叔子結(jié)下了一些情分。瓦兒始終覺得她的瞎眼婆婆是最為慈祥的,老女人雖然看不見什么了,但她卻在用一顆飽經(jīng)滄桑的心,感知著錢氏家族中的一切。而她那個剛從高中校門中出來的小叔子,也是極為純樸的一個男人,之所以能令她心動,是在后來她的男人不顧家的興衰,走到吃喝嫖賭境地的時候,才讓她有了這么一種感覺的。
本來瓦兒企盼的是能跟她的小叔子錢坤發(fā)生點什么浪漫的事,而不是鄰居開綢布店的老宋,但使瓦兒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跟她的遠親王稅務(wù)有了那種事。之后,她對小叔子錢坤曾經(jīng)的一些極其美妙的想法就都蕩然無存了。
瓦兒覺得她不配有那種想法了,她覺得她已經(jīng)是一個壞女人了。你想想,在一個大山腳下的偏僻小鎮(zhèn)里,一個為人之婦竟能一身許兩個男人,那她不是有點太不知廉恥了嗎。
瓦兒每次那么想的時候她都覺得有些臉紅。
月光有些暗的時候,瓦兒坐到了婆婆的那只躺椅上,她將兩只腳放到了自己剛剛坐的那只小竹椅上,將整個身子放平,任長長的黑發(fā)瀑布似的垂到地上。
瓦兒的胸乳就整個的鼓突了出來。
瓦兒竟有了種極為放松的舒適感。
使瓦兒沒有想到的是,不遠處的墻頭處卻有一雙眼睛在直直地看著她。
六月的天氣,南水河已經(jīng)在跟夏天對視了,水的寂靜,有時候就像女人的心,有虛空存在似的。南水河不是很寬,但也時有波浪,兩邊是幾個人口密集的鄉(xiāng)鎮(zhèn),經(jīng)常讓過渡口的人聆聽到那輕微的水的波浪聲。
錢坤來南水河打魚已經(jīng)是一年多了,高中畢業(yè)后因為家境窘困而沒法再將書讀下去了,母親失明需要人照顧,哥哥原先的石料廠破產(chǎn)后就沒了營生,整日里還嗜酒好賭,嫂子瓦兒竟在家里紅杏出墻,一切的一切簡直讓他有些看不下去,索性就跟同學劉舉去打魚吧。同學劉舉的父親曾經(jīng)當了二十幾年的魚把頭,劃船走水,若賣魚分得些錢正好補貼家用,無錢也落得份清靜,也正好減輕了家里的負擔。
錢坤從家里背了行李往南水河去的那天下午,嫂子瓦兒將他送到門口,錢坤跟嫂子只說了一句話,這個家就靠你了。
他走出很遠回過頭時,見嫂子瓦兒還在大門口望著他呢。
錢坤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覺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應(yīng)該掙錢養(yǎng)家糊口了,失明的老母親今后還不得靠他養(yǎng)活啊。
錢坤想先跟著劉舉打幾年魚,待有了些錢之后,再做點什么其余的買賣。
錢坤他們駕的是兩條木舢板,魚亮子叫淺草灘,就是說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打漁點。除了同學劉舉之外,還有兩個真正的漁民,原本是由劉舉的父親劉把頭掌舵把子的,劉把頭因風濕病發(fā)作,回鎮(zhèn)上烤電治療去了,就暫時由劉舉掌了舵把子。劉舉見人手不夠,又招來了在家閑著無事的錢坤,讓他煮飯,收魚,負責采買銷售之類的活計,也說好了給他一個小股。
那兩個漁民也不錯,跟劉舉的爹劉把頭十幾年了,為人憨厚老實,待錢坤也不錯,每天都利用晚飯后的時間教錢坤一些打漁駕船的技巧,半個月下來,他們便很熟了。
錢坤便跟其中的一個漁民叫黃牙順的,吃了晚飯后到河上學使船。
黃牙順跟錢坤說,在河邊,使船也是有講究的,一般來說,上船前要先在清水中凈手,然后在心里拜神,所謂的在心里拜神,就是指你要在心里默默地禱告,求水神爺爺保佑自己,能夠平安地回到陸地上來,誰都知道,自古是水火不留情啊。
黃牙順指著那兩根油亮的木槳說,這就是咱漁民的命根子呀,你要將它們當成自己的孩子。錢坤覺得黃牙順的話說得極為誠懇。
他就將這些話都暗中牢牢地記在心里,三五個月下來,錢坤在南水河住得慣了,每日里魚呀水呀的,他發(fā)覺自己生活得挺自在的,一來省去了在家里的煩悶,二來也能減輕家里的負擔。
錢坤便在南水河的魚亮子上安下心來。
錢坤的同學劉舉其實很會掌魚亮子的舵,每日里打魚撒網(wǎng),渡百姓過河,營生做得平穩(wěn),收入也還不錯,幾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這陣子是晚夏,天氣溫涼,水勢平緩,著實是打魚的好季節(jié),劉舉就常跟黃牙順他們幾個人說,留心著點,快到鱘魚期了說不定會打到一條走單幫的,有幾十斤重咱就發(fā)財了。
錢坤想等忙完了這陣子之后,就回去看看瞎眼的老娘。
瓦兒在竹躺椅上感覺有些冷的時候,月光不見了,她起身朝木樓上走。
瓦兒盡量使自己的腳步放得輕一些,免得把睡在平屋里的婆婆驚醒。
瓦兒上到樓頂平臺,走到門口伸手拉住門環(huán)時,有人從后面抱住了她。
瓦兒掙了一下,那人不但沒有松開,反而將一只手伸進了她的褂子里,摸到了她的奶子上。瓦兒以為是丈夫錢福賭輸了錢回來了,剛罵了一聲,那人就在她耳邊說話了,那人說瓦兒是我,我是來給你送香水來了,瓦兒聽出是鄰家綢布店的老宋。
老宋一邊說著一邊就將瓦兒抱進屋里,那只不安分的手還在搓揉著她的奶子。
瓦兒急得有了哭音地說,不行的,你快放開手。
老宋小聲地哀求著瓦兒說,就一回行嗎瓦兒?我想你想得都快瘋了。
瓦兒說,我現(xiàn)在身體不方便,等以后有機會吧。
老宋還想說什么,瓦兒卻拼命的掙脫開他的手,往外推著他說,錢福馬上就回來了,這兩天他總是賭輸錢,很有脾氣呢。
老宋只好作罷,往外走時順手將一個十分精致的小玻璃瓶塞到瓦兒手里,出門掩進了夜色里。
瓦兒手里捏著老宋塞給她的那個小玻璃瓶子,無力地靠在門框上,覺得心里亂極了。瓦兒想,這算什么呀,自己不是有男人嗎?自己的男人雖然是有些不爭氣,但畢竟是有男人呀,自己也沒做出什么招搖的事呀,怎么就亂了這么多男人的心呢?
瓦兒覺得她的一只乳還在隱隱作痛,瓦兒看著外面的夜色,心里想要是把剛才的老宋換成小叔子錢坤多好,她想要是換成小叔子錢坤她是不會拒絕的。
瓦兒不知為什么就打心眼里喜歡她這個小叔子。
可能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錢坤是個讀書人的緣故吧。
瓦兒將門拴死了,進屋上床躺下,小叔子錢坤的身影還在她腦海里縈繞著,揮之不去。
瓦兒知道,小叔子錢坤看到了她跟自己那個遠親王稅務(wù)撕扯到一塊的那幕情景,他會怎樣想呢?他一定會將瓦兒想成是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一個很壞很壞的女人。
其實,瓦兒在臨嫁到渡口鎮(zhèn)之前,媒人到家里跟她爹娘說給她說親,說男方是渡口鎮(zhèn)吃皇糧的,家里有房有地,富裕著呢。瓦兒聽說后,就找人幫她打聽,那人打聽后跟她說,人長得不錯,還讀過書呢,瓦兒就動心了,后來她爹偷偷帶她去渡口鎮(zhèn)暗中相看了一下,那回相看的就是小叔子錢坤,那天她跟爹影在弄堂對過的一家藥材店里,見了匆忙走出去的錢坤一面,瓦兒就打心里知足了,男人雖然不是多么帥氣,卻也樸實著呢。
后來兩家就擇了吉日將婚事辦了,入洞房的瓦兒被揭了蓋頭之后,卻發(fā)現(xiàn)男人不是他相看的那個,想走脫卻沒人幫她了。錢家老大錢福借著酒勁硬是將瓦兒的處女身破了,瓦兒哭了一天一夜,臨了問錢福為什么要騙她。錢福說沒有騙你啊,媒人不是跟你說清楚我家的情況了嗎,據(jù)說你還偷偷地來相看過嗎?瓦兒的臉就被錢福說紅了。瓦兒想當初相看的哪是你呀,那是另一個人嗎。心滿意足之后的錢福就拍著腦門說,你是不是看錯人了,將我弟看成是我了?瓦兒經(jīng)錢福那么一說,也隱約記起來當初相看的情景,她這個丈夫錢福也從門洞里走出去呢,只不過是在錢坤之后,瓦兒嘆了口氣,也只好自認倒霉了。
后來幾天里,她才知道那個她暗中相看過并且于心中認可的男人是她的小叔子叫錢坤。
從那時候起,瓦兒就有些恨她爹娘,拿人家財禮,卻給她找了這么樣的一個男人,錢福當初還是有事做的,沒兩年卻失業(yè)在家了,所以整天喝酒賭錢便成了他的樂趣。
瓦兒躺在床上想這一切時,內(nèi)心也充滿了感動,她真心地企盼著小叔子錢坤能喜歡她,甚至于原諒她。
瓦兒快睡著的時候,丈夫錢福賭錢回來了,錢福上樓的聲音很重,錢福腳踩木樓的聲音吱嘎嘎的,在深夜里會傳出去很遠,然后是開門鎖的聲音。
瓦兒便醒了,翻個身將床鋪騰出一半來。
錢福大概是賭贏了錢,回來的時候很有興致,上床時還哼著小曲,手也就極不安分,先從后面將瓦兒抱住,說明個割些老肉來燉。錢福幾下子就扯脫掉了瓦兒的短褲,然后壓了上去,但任憑錢福怎么折騰,他襠下的那根東西卻硬不起來,無奈只好趴在瓦兒身上晃了幾下瀉出來了事。
瓦兒待錢福從她身上滾落下去之后,方起身去墻角處的一只盛了水的木盆里將身子洗了,然后回床上重新睡下。
錢福從身后又摟住瓦兒的光身子,手伸向她的私處撫摸。
瓦兒忽地坐起來說,睡不睡,再攪人家睡覺,我就去婆婆房里。
瓦兒說著便做出欲下床的樣子,使得錢福立刻停了手,頭朝里睡下了。
只一會兒的工夫,錢福就打起了鼾聲,可瓦兒卻睡不著了,經(jīng)錢福一折騰,瓦兒倒有了興致,也覺得渾身有了種莫名的燥熱,下身也濕了。
瓦兒瞧了一眼睡在她身邊的錢福,獨自嘆息了一聲。心里想,真是沒有辦法,大概有一年多的光景了,也不知怎么的,錢福做那事突然間就不行了。
也就幾天的工夫,南水河便漲水了。
水漲魚多,對于錢坤他們這些個打魚之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喜訊。
臨時執(zhí)掌舵把的劉舉這陣子一直在縣上跑他自己的一檔子事,魚亮子就只剩黃牙順和錢坤他們?nèi)齻€人了。三個人每天都忙著不停地走水使船,每網(wǎng)下去都會有不少的魚被網(wǎng)上來,魚都有一兩斤重,鮮活得惹人愛憐,放到竹簍里,先養(yǎng)上幾天,然后就得有人將魚拿到附近一個比較大點的叫黃旗鎮(zhèn)的集市上去賣,原本這活計是劉舉的,可這陣子劉舉不在魚亮子,是忙著跑執(zhí)照的事呢,劉舉也是高中畢業(yè),他朝他爹要了些錢,想在縣上開家茶館,文化人總得有些文化人的做派。黃牙順他們只負責打漁,這樣子去鎮(zhèn)上賣魚的活非得錢坤莫屬了。
錢坤就騎一輛破舊的摩托車,是劉舉他爹老把頭留下的,每次馱兩簍鮮魚從南水河邊去那個叫黃旗鎮(zhèn)的集市,路上要用兩三個鐘頭,到了集市后魚會賣得很順利,一來是魚鮮,二來正是人們吃細鱗魚的時節(jié)。
錢坤賣完魚后,就會尋一家小酒館吃飯,因為往回還要騎兩三個鐘頭的車呢。
小酒館叫春來酒家,在鎮(zhèn)子的北邊一條僻靜的街上。錢坤喜歡吃酒館里的醬油炒筍和辣面條,兩樣六塊錢,主副食都有了,錢坤一邊吃著一邊與店里唯一的女服務(wù)員小英搭話。小英比錢坤小兩三歲的樣子,模樣清秀,尤其是一頭秀發(fā)更是惹人憐愛。小英很會嘮嗑,兩個人卜搭話,錢坤就知道小英也是讀過書的人。一來二去的,錢坤就知道了小英是離他家不遠的齊各莊人,來黃旗鎮(zhèn)里的春來酒館打工剛好一年多。
每次錢坤吃完飯要走時,小英都會給他灌一塑料瓶晾好了的溫開水,并將他送到街口。
一來二去的,兩人就以兄妹相稱了。
有時候,小英也會在錢坤到集市上賣魚時,來集市上買些調(diào)料和蔬萊什么的,就借故在他身邊呆上一小會兒,陪他說會兒話。錢坤就跟小英說,哪幾天有空我們看場電影吧?兩個人就往街南邊不遠處的那幢破舊的黃房子望,那是小鎮(zhèn)唯一的電影院。每隔幾天就會有人在那斑駁的墻壁上貼出一張彩色的紙,人們就知道要放新電影了,那張彩紙就是播電影的海報。
可錢坤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了,小英也每次都會應(yīng)下,但他們也只是說說而已,兩個人是永遠都沒有時間的,錢坤要賣魚,然后吃飯,吃了飯再往回返。小英要做服務(wù)員,直到飯店打烊了才能有時間休息,可飯店打烊了,時間也就很晚了,恐怕電影早都散場了。
可兩個人還是那么說,就像看電影已經(jīng)成為他們彼此心目中的一個愿望一樣,說一說也是美好的。
有一回,錢坤在酒館里吃辣面條的時候,小英坐在一邊剝蔥,小英邊剝邊說,昨天放的那個電影可好看了,是說一個青年畫家來山里畫畫時遇見了一個女人,兩人便有了感情。錢坤便問電影叫什么名字呀?小英說叫《櫻桃怎么紅了》。錢坤突然間就停了吃面,呆呆地看著小英說,你去看了?你是一個人去看的嗎?小英說沒看啊。見錢坤不解的樣子,小英就說,我是買咸鹽時抽空瞧了一眼那墻上的海報。
錢坤這才松了一口氣,兩個人就相對著笑了。
臨近秋天的時候,錢坤跟小英真的就一同看了場電影,但片名卻不是小英說的那個《櫻桃怎么紅了》,而是叫《山風無語》。那天錢坤賣完魚后沒有回南水河,而是找了家小旅館住了下來。錢坤隨后去春來酒家吃晚飯時,就將一張電影票遞給了小英,說是晚場的票。小英接過票看了一下時間,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那天晚上,兩個人一起坐到了小鎮(zhèn)的電影院里,肩挨著肩地看了一場電影。
小英跟錢坤說,她是跟老板請了假的,好在今天酒館里人不算多。
錢坤說他也沒有急著趕回去。
電影看到關(guān)鍵的時候兩個人便自然地拉了手,雙方都感到了彼此的心跳。
電影散場之后,錢坤帶小英找家燒烤店吃了夜宵,然后送小英回她住的地方,那是街西的一間臨街的木樓,是她跟另外兩個妹子合租的地方。從那天晚上開始,錢坤知道了小英的一些情況,就是說小英的家里并不富裕,要不是有一個臥病在床的老爹,她就不會輟學而來這鎮(zhèn)上打工的,兩個人在夜色下站了很久,小英才回她住的木樓。
錢坤望著小英上樓的身影,在心里想,難道這就是我的初戀嗎?
瓦兒是在一個有細雨的天氣里去鎮(zhèn)政府找她的遠親王稅務(wù)的。
正是人們歇晌的時候,細密的雨絲柔柔地打在她撐著的一把油紙傘上。
街上沒有幾個行人,兩旁的店鋪的門板也半掩半開著,了無生息。
瓦兒進了鎮(zhèn)公所,跟看門的老頭打了招呼,說是來找她表哥王稅務(wù)的,那老頭眼皮都沒抬一下就用手指了指說二樓左拐第三個門。
瓦兒上樓后找到王稅務(wù)那間屋,敲了敲們。
好半天,門才被打開,王稅務(wù)睡眼矇眬地立在門邊上說你找誰呀?
瓦兒說找你唄。
這回王稅務(wù)看清了是瓦兒,忙揉了揉眼睛說,是瓦兒啊,你咋來了,說著話就將瓦兒讓進了屋里?!?瓦兒坐下后就竹筒倒豆子的將馮麻子賴租金的事說了。
王稅務(wù)說他媽的又是這個馮麻子,剛好昨天有人來告他的黃煙鋪偷稅漏稅,今天又欺負到我妹子頭上來了,真是太不像話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王稅務(wù)一邊讓瓦兒放心,說他一定會幫她盡快將事情辦好的,一邊給瓦兒倒了杯涼茶水,送水的時候故意拿手碰了一下瓦兒的手說,有一月沒見了吧,我妹子真是越長越水嫩了。
瓦兒沒有喝水,而是從褂子里拿出兩張十元的錢來說,沒啥帶的,留兩張錢你自己買條香煙吧。
王稅務(wù)的臉就拉了下來,一邊往回推錢一邊說,都是自家親戚還用得上這個?快收回去,別惹我生氣了。王稅務(wù)一邊將瓦兒拿錢的手摁住,一邊用另一只手攬了瓦兒的身子。瓦兒也沒太掙扎,就順了他。王稅務(wù)便將瓦兒抱了,一直到里屋的睡床上。王稅務(wù)在將瓦兒的衣褂除去之后,才回外屋將房門拴死,然后返回來脫了衣服將瓦兒壓在床上。
瓦兒的感覺還是不錯的,王稅務(wù)很溫和地要了她,窗子外面是細雨敲打沙土地的聲音,使瓦兒剛剛亂了的心境,慢慢地好起來。
王稅務(wù)伏在瓦兒的身上,吸燃了一根煙,小了聲地說,瓦兒,我敢說你是咱鎮(zhèn)上最好的女人。
瓦兒透過煙霧看著王稅務(wù)一張汗津津的臉說,你正好說錯了一個字。
王稅務(wù)說哪一個字?
瓦兒說那個好字應(yīng)該是個壞字才對。
王稅務(wù)說,妹子你咋能這么說呢?
瓦兒說,你看我們倆現(xiàn)在像個什么樣子?
王稅務(wù)欠了欠身子,將一口煙噴在瓦兒的乳房上,然后笑了。
窗外的細雨依舊在下著,抽完一根煙后的王稅務(wù)重新抖擻精神,又要了瓦兒一回。這一回卻比先前勇猛,使瓦兒的周身都跟著抖動起來,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達到了高潮。
瓦兒細嫩的手指,將王稅務(wù)的后背掐了個紫窩窩出來,然后嬌喘著將身體放平在了睡床上,瓦兒覺得這時候眼前的王稅務(wù),就是她的小叔子錢坤。
瓦兒想著想著就極其舒暢地閉上了眼睛。
瓦兒從鎮(zhèn)政府出來,細雨還沒有停,細雨絲絲地落著,已經(jīng)將小鎮(zhèn)的石板路打濕了。
鎮(zhèn)政府看門房的老頭仍舊靠在屋內(nèi)的一把木椅上,專心致志地聽右手托舉著的一個小廣播,神態(tài)極為安詳。
瓦兒想跟老頭打聲招呼,但見老頭聽得認真,就沒忍心打攪他,放輕了腳步走出了鎮(zhèn)政府的大門。
瓦兒一邊走一邊想,自己真就變壞了,原本她的身子是極其干凈的,除丈夫錢福碰過之后,就再沒有別人染指過了,可現(xiàn)在卻給了她的遠親王稅務(wù)。瓦兒想到從前的那些極其美好的時光,自己跟小叔子錢坤間那種微妙的感覺,她激動之余想,那些柔軟的屬于自己的時光真的就不再有了。
瓦兒記得她剛結(jié)婚那年,丈夫還在鎮(zhèn)里的采石廠做材料員呢,每周都有四五天住在廠里,吃飯的時候就剩她跟婆婆與小叔子錢坤,那曾經(jīng)是多么快樂的日子。三個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飯聊天,聽小叔子錢坤給她們講一些書本上才有的新鮮事。瓦兒不停地往小叔子和婆婆碗里夾萊,搶過小叔子的碗給他添飯,有時候兩個人就無意間碰了手,瓦兒見到小叔子錢坤那羞紅了的一張臉就會在心底涌起一股子暖意。
讓瓦兒忘不了的是,小叔子錢坤有時候會拿眼睛深情地看她一下,然后慌慌地躲開。
每一次飯后,小叔子錢坤都要搶著幫她收拾碗筷。瓦兒在院子里的石頭井槽里洗碗時,小叔子錢坤會站在一邊看她做活,等著她洗完那些碗筷,然后搶著將洗水端出去倒掉。
那時候,瓦兒就會在心里想,小叔子錢坤會不會在身后抱她一下呢,哪怕是輕輕地抱她一下也好啊??墒菦]有,小叔子錢坤總是看她將碗筷拾掇完之后,幫她將那些洗好的碗送回櫥柜里,再拖一條椅子坐到瞎眼的老娘跟前去,陪老太太納涼。
瓦兒盡管有些失望,卻還是在心里充滿了感動,這才是個真正的家啊,要知道,作為一個人,她每天如果沒什么感動,那活得還有什么意思呢。
瓦兒記得最為真切的一件事是,她病了的一個夜晚,胃疼得厲害,丈夫錢福又沒有在家,小叔子錢坤聽見了她在樓上的呻吟聲,問清楚之后,二話沒說就將瓦兒背起來,下樓出院門,再奔鎮(zhèn)北頭的老郎中家,路上險些摔了跤。直到滴了兩瓶藥水,她好些后才又把她背回家。瓦兒那一刻伏在小叔子錢坤的背上竟有種要哭的感覺,瓦兒心想自己要是多生幾回病該多好。
可事情卻沒有了進展,都是因為那次她的遠親王稅務(wù)來家里拉扯她,被小叔子錢坤撞見了。小叔子錢坤便拿另一種眼光看她了,后來還找了份打漁的活計,從家里搬了出去。
瓦兒知道小叔子錢坤是在躲她,要不然怎么許久的時間都不回家一趟呢。
瓦兒一邊朝家里走,一邊想,丈夫錢福這會兒準是又去賭錢了。
九月的南水河,真是有些詩意了,船與過往水鳥的依戀,正在漸紅的水草之間得到印證。
南水河就要迎來她渴望的季節(jié)了。
灰蒙蒙的雨線,將幾座山茅草的地窩棚瞬間就遮住了。遠處,是蒼茫的原野,原野上有緩緩上升的水蒸氣,將錢坤的目光,一點點的濡濕。
錢坤是剛剛接到嫂子瓦兒捎來的口信的,哥哥錢福酒后聚賭,因賭資分爭而動手傷了人,造成其中的一個賭徒成了植物人;因為是錢福動的手,便被當?shù)氐墓菜プ吡恕?/p>
錢坤跟黃牙順兩個人說了一下,就騎上摩托車朝鎮(zhèn)子里回去了。
南水河離鎮(zhèn)子有二十多里路,由于雨天的緣故,路有些泥濘,車就不好走,傍天黑時分,錢坤才趕回鎮(zhèn)子。
嫂子瓦兒和瞎眼的婆婆正坐在乎屋里等他。
瓦兒做了錢坤和婆婆都喜歡吃的湯面,擺在桌子上還熱著呢。
錢坤聽嫂子說了事情經(jīng)過之后,就站起身說先去看看大哥吧。
瓦兒說帶上我吧?
錢坤點了頭,兩人囑咐了婆婆幾句后,就出門騎車奔鎮(zhèn)政府去了。
找到鎮(zhèn)公安所,見到兩個戴大殼帽的人,那兩人告訴他們事實已經(jīng)清楚了,被打的人叫喬大梁,也是個無業(yè)游民,因為罵輸了錢的錢福而被輸紅了眼的錢福用酒瓶子給打成重傷。初步確診為腦震蕩,醫(yī)生說很可能成為植物人,錢福已被縣檢察機關(guān)批準逮捕,明天送縣里拘留候?qū)彙?/p>
那兩個大殼帽叫他們趕緊回去給錢福取行李,還得交些伙食費,明天一早就得送人。
錢坤看了哥哥錢福簽了字的審訊材料,就拉了嫂子瓦兒出了鎮(zhèn)公安所,兩人騎車回家后,給錢福準備了行李后,由錢坤連夜又給送了過去。
錢坤臨出門時跟嫂子瓦兒說,哥觸犯了法律,沒什么辦法,只能由著人家處理了。
瓦兒聽后眼里的淚水跟斷了線的珠子般淌了下來。
第二天,錢坤跟鎮(zhèn)公安所的人一起坐車去了縣上,到縣看守所替錢福交了伙食費,便返回了鎮(zhèn)子。
瓦兒正在院子里給婆婆熬湯藥,婆婆被錢福的事驚了一下,得了點傷寒,瓦兒說已經(jīng)找過鎮(zhèn)北的老郎中給看過了,說吃幾副藥就會好的。
錢坤感激地望著嫂子瓦兒,將錢福的事說了一遍,說他找熟人打聽了一下錢福的案子,關(guān)鍵是要看被打傷的那個喬大梁,要是恢復(fù)過來,不成植物人就沒多大的事,反之,就得判刑。
瓦兒的眼圈又紅了,說要不要去找些熟人走走關(guān)系,家里還有些存錢?
錢坤拿眼睛瞥斜了嫂子瓦兒一眼,說找誰?還去找你那個當稅官的親戚嗎?哥這回可是觸犯了法律,法律無情難道你不知道?
瓦兒被錢坤說得立時間就紅了臉。
錢坤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了,就在嫂子瓦兒身邊蹲下來,幫著她撥爐中的火,火勢一旺,藥罐口就鼓起氣泡,滿院子便都是煎熬出來的苦澀的藥草味兒了。
湯藥煎好后,錢坤從懷里摸出一疊錢來,遞給嫂子瓦兒說,這是他打魚分的一些錢,留著家里做貼補吧,他下午就得回去,魚亮子上缺人手,這幾天水總是見漲,魚就好打些,有很多鮮魚得他回去用摩托車馱到黃旗鎮(zhèn)的集市上去賣呢。
瓦兒說要不你住一晚吧,陪娘說說話。
錢坤說不住了,我進屋里跟她打個招呼就走,等哥那兒有準信了,我再回來。
錢坤進屋跟娘說了會兒話出來時,見嫂子瓦兒正站在院門口等他。
瓦兒將手里的一個布包袱塞到錢坤手里說,抽空給你打了件毛衫,河邊上濕氣重呢,弟一定得注意身子骨。
錢坤說,留著哪天捎給我哥吧,他也用得著呢。
瓦兒說,你哥的我也打好了,抽空會給他送去的。
錢坤只好接了,看了嫂子瓦兒一眼便推上車出了院門。
回到南水河后,錢坤打開那個布包袱,里面是一件暗紅色的毛線衫,胸前有好幾種花紋,一針一針打得極仔細。毛線衫里還有一支黑色的鋼筆,是當時很時髦的那種英雄牌子的。錢坤知道,一年前他念完高中的時候,堂屋里遭了竊賊,丟的東西中除一些糧食外,還有他那支十分珍愛的舊鋼筆。錢坤的鼻子就有些發(fā)酸,他想,嫂子啥時候想著給他又買了這支鋼筆呢?
要知道,他離開家后到南水河幫同學劉舉給他爹看魚亮子已經(jīng)快一年了,這期間他每隔幾天就寫些日記,用的可是一支圓珠筆呀。
錢坤將那支鋼筆在手心里攥了很久。
窩棚外不遠的那條銀帶子就是南水河,荒草覆蓋的河岸竟是那么的冷峻,錢坤想,每一網(wǎng)撒下去,網(wǎng)住的興許不是那些雜色的魚兒,興許是他無奈而持久的孤寂呢。
錢坤捧著嫂子瓦兒給他打的毛線衫在心里想,小英這會兒是在看電影海報嗎?
渡口鎮(zhèn)九月的黃昏總是濕漉漉的,月亮也跟水洗過一般,很小的一輪,懸在那些黑黢黢的屋宇的上空,再透過一些樹的枝椏,將細碎的光影投到石板路上來。
瓦兒剛剛洗了碗,將婆婆送回房里歇下,院門就開了,租她家門臉的馮麻子笑嘻嘻地走進來。瓦兒忙打招呼,將馮麻子在院中的竹椅上讓下,又去倒了杯涼茶來。
馮麻子拿一雙賊眼盯著瓦兒,半天才從懷里摸出幾張鈔票來,擺到石桌上說,瓦兒妹子好福氣呀,倒是沾了個好親戚。
瓦兒知道他說的那個好親戚,是她那個遠親王稅務(wù)。
瓦兒忙堆了笑說,哪兒里,還不是有你馮大哥幫襯著我們嗎。
馮麻子點了根紙煙吸著說,給你送這月的租金來了,不瞞瓦兒妹子說,我倒不是怕那鳥兒的王稅務(wù),是念著你家錢福蹲大獄的景況才這樣的,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就盡管吭聲。
瓦兒忙說,那是一定,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嗎?瓦兒麻利地將桌上的錢收起來,又接著問,馮大哥的買賣還好吧?
馮麻子說馬馬虎虎地湊合著。
馮麻子送了錢就起身朝外走,瓦兒說不再坐會兒喝點茶了馮大哥?
馮麻子說,累了一天了,得回去喝口酒,然后再跟婆娘困一覺。
馮麻子的后一句話說得瓦兒臉一紅。
待馮麻子走后,瓦兒將馮麻子送的錢掏出來數(shù)了一遍,重又在內(nèi)衣里藏好。接著去婆婆房里看了一眼,見婆婆已經(jīng)睡下了,便回到院子里,在竹椅上坐下來。月光依舊是灰蒙蒙的,使瓦兒覺得像有濕氣在掀她衣角似的。
瓦兒覺得這段時間很累,婆婆患傷寒有一陣子了,三兩天得跑老郎中那兒抓藥,回來煎熬,再服侍婆婆喝進去;錢福的事前幾天剛好有了眉目,那個叫喬大梁的經(jīng)過救治總算是醒過來了,卻落了個癱瘓,但到頭來錢福還是因重傷害罪被判了十四年的徒刑。 小叔子錢坤回來了一趟,兩個人相對坐了很久,最終錢坤跟她說,要不嫂子你再走一家吧?我哥他要十幾年才回呢。
瓦兒沒有說話,瓦兒在心里想,十幾年到?jīng)]有什么,我可以等,誰讓我喜歡你這個小叔子呢,更何況婆婆又待我好,可你哪里知道呀,即便是你哥錢福他從獄中出來了,又能咋呢?我們倆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那種事了啊,本來是找鎮(zhèn)北的老郎中診了脈,給錢福開好了藥方準備治他的病的,沒想到他卻攤了這事。
瓦兒只能這么想一想,這種事瓦兒是說不出口的。
小叔子錢坤見嫂子瓦兒沒說話,就又將那句話問了一遍,瓦兒才紅了臉說,我不會走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這一輩子都是你們老錢家的人了。
瓦兒說完就拿眼睛看小叔子錢坤。
錢坤卻說,這也是娘的主意,嫂子你一定得好好考慮一下,想好了就給我捎個信,我好回來接俺娘。
錢坤說完那件事后就又回南水河打魚去了。
那已經(jīng)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最終瓦兒沒有走,瓦兒是鐵了心要服侍她的瞎眼婆婆的。瓦兒記得她剛過門到錢家來時,婆婆那時候眼睛還沒有失明,婆婆待她跟親閨女一樣,啥重活臟活都不讓她做。
五年下來,婆婆老了,眼睛也失明了,她咋能就扔下她說走就走了呢?
瓦兒雖生在貧寒家庭,但家教自小還是受過的。瓦兒也讀過幾天書,雖然那讀的書還不到半年,但一些個道理她還是懂的。瓦兒想自己苦點累點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千萬不能負人啊。
瓦兒躺在竹椅上,感覺到了整個身心都很累。
這時節(jié)已是臨近初秋了,瓦兒換了件薄呢的睡裙,這種面料鎮(zhèn)子里是不常見的,細致的條格很是新穎。
瓦兒知道這面料也是從老宋的綢布店里買來的,說買其實只是一種好聽的說法而已,瓦兒身上不少的布料都沒花錢的,也不是瓦兒沒有給錢,多半都是老宋不收,說欠著吧。瓦兒想欠著就欠著。瓦兒覺得老宋其實也是個好男人,最起碼一點,他是會討女人喜歡,不像她家錢福,只知道吃喝嫖賭,就從來沒有給她買過一件像樣的東西。只知道在她身上尋樂子,到頭來還弄了個陽痿。
瓦兒躺在竹椅上拿手撫摸著身上的薄呢裙,就想起了老宋來,想老宋這陣子生意做得咋樣呢?聽人說老宋要結(jié)婚了,跟誰家的女人啊?
瓦兒想老宋沖喜的時候一定得隨份禮,自己始終欠著人家呢。
瓦兒覺得有些倦意時,就站起身朝樓上回了。瓦兒輕輕地踩著木樓梯上到臥房里,伸手掩窗簾時,無意中就看到了隔壁院里亮著的燈光。瓦兒知道那是綢布店老宋家的燈光,咋就比平日亮了許多呢?瓦兒就特意掩在窗框旁朝那燈光處望了一眼。
這一眼卻讓瓦兒驚了一下,那燈光處正是老宋家木樓的臥房呢,瓦兒真亮亮地看見老宋正抱了一個女人在床上顛呢。屋里的紅絨布窗簾只掩了一小部分,光影下是老宋跟那個女人白花花晃動的身子,看得極為真切。瓦兒立時間就羞紅了臉。
瓦兒掩上窗簾后,脫衣上了床,躺下后心里想,難道老宋已經(jīng)將女人娶到家了,那咋沒聽到喜慶的爆竹聲呢?瓦兒想明天得去問問,真要是辦了咋也得補份禮。
瓦兒翻了個身,覺得身上竟有些熱,她眼前就又浮現(xiàn)出老宋家那一幕情景來,瓦兒暗自罵了自己一聲。
臨入睡前,瓦兒想,抽空去南水河看看小叔子錢坤,把他哥的事跟他說一下,順便
兩個人簡短的吻后,就都羞紅了臉。
這就是那天兩人見面時的情景,事情是過去幾天了,但依舊讓錢坤有所回味,那情景相當?shù)奶鹈?,與小英分手后,回到南水河的錢坤吃東西都像抹了蜜一樣。有時候順船摘網(wǎng)的時候,錢坤就想,人在戀愛的時候真好啊,那是一種令整個身心都沉醉了的感覺。那么想的時候,錢坤真想放下手中的魚網(wǎng),靜靜地在船艙里躺下來,一遍又一遍的回味那個簡單的情節(jié),讓心忽悠忽悠地跳動幾下。
錢坤覺得他是戀愛了,在他生命的年輪走到22歲的時候,他遇見了小英,一個樸實,溫柔又勤勉的姑娘,有了小英甜甜的笑臉,無形的快樂也就跟著來了。
錢坤做好了午飯,將飯萊擺上桌的時候,黃牙順跟他說,下午錢坤得跟著上船摘網(wǎng),因為另外的一個漁民老許病了,得在窩棚里養(yǎng)兩天。錢坤說沒問題,黃大哥你是說劃船還是撒網(wǎng),我都能搭上一把手的。
三個人吃完飯,錢坤將碗筷泡到水桶里之后,讓老許歇下了,就扛了槳跟黃牙順下了水。兩人沿著南水河一直向北,將船劃進了那片深水域。
由于前幾天接連的降雨,黃牙順說這片水域肯定能有大魚。
兩個人將幾片網(wǎng)都撒下去之后,就劃船朝上游走,行船約有三五里水路之后,船突然間晃蕩了幾下,險些使搖槳的錢坤摔倒。正拽著網(wǎng)繩的黃牙順說,坤子快點順船,他說的是打魚的術(shù)語,就是說改變方向往下游走,言外之意是掛上大魚了。
錢坤忙將船槳橫過水面,讓船掉了頭,一直順水走。
黃牙順一邊往船上倒網(wǎng)線,一邊叫錢坤往離岸不遠的那個淺灘上靠。
錢坤的船靠上淺灘之后,由于下沖的慣力,船蹭上沙灘一兩米遠,嘎的一聲擱淺了。
這時候黃牙順已經(jīng)從船上跳了下來,站在沒膝的河水里往上拼命地拽網(wǎng)線。
兩個人都已經(jīng)看到十幾米遠處水中泛起的浪花了。
錢坤想那有可能就是黃牙順他們常念叨的一條挺大的鱘魚。
因為這正是鱘魚從南溪江流人內(nèi)陸河產(chǎn)卵的季節(jié),每年這時候都會有人在南水河里網(wǎng)到一兩條,大的上百斤,小的也有幾十斤,這就是打魚人的福氣,因為鱘魚在當?shù)氐膬r格是極高的,每斤要達到八塊錢左右,這一度是因為鱘魚出口國外的原因。
錢坤聽黃牙順和老許他們講起來真是眉飛色舞,也有趣極了,這回沒想到卻真的讓他碰上了。錢坤扔了槳,也快速地跳進河水里,幫黃牙順往上拽網(wǎng)。
幾分鐘的功夫,那條魚便露出了脊背,黑乎乎的左右搖擺著蕩起很大的水花。
黃牙順嘴里哇哇大叫著,喊錢坤快去船上拿大號的抄籮子。
錢坤松開網(wǎng)繩,跑回到船上手忙腳亂地取回了抄籮子。
黃牙順叫他使勁拽住網(wǎng)繩,然后拿起抄籮子奔了魚頭,只一下就將手中的抄籮子套在了那條露出水面的魚頭上,然后再繞了幾個扣,將拳頭粗細的抄籮子桿豎起插進沙泥里。
錢坤呆住了,他覺得黃牙順這幾下子做得太漂亮了,真是干凈利落,那條足有百十斤重的鱘魚整個頭部都已經(jīng)懸離水面,黑褐色的魚身還在搖晃著。
錢坤這回才知道老許他們平時講的抄籮子的厲害,他記得老許跟他說過那抄籮子的桿都是用黃玻璃樹做的,網(wǎng)線也是細牛皮筋浸了油,然后趁濕編織而成的,是漁民們專門網(wǎng)大魚用的家什。
錢坤這么暗自佩服和贊嘆的時候,黃牙順已經(jīng)取來了殺魚棒,在魚頭上輕輕擊了一下,黃牙順用的只是七分的勁,卻恰到好處,魚整個身子都不動了,兩人連網(wǎng)帶魚的拽上岸來,便都驚呆了,這條魚足有三百多斤重,而且魚身呈黑黃色,極接近鱘黃魚的正品。
黃牙順坐在沙灘上歇了十幾分鐘后,便跟錢坤一起將魚用草繩拴牢,抬進船里捆綁好,再合力將船推下水,搖著奔回魚亮子。
黃牙順說今晚就得找車,明天一早將魚運到黃旗鎮(zhèn)的水產(chǎn)收購點去,趁新鮮能賣上價錢。
兩個人估算了一下,這條魚至少能賣兩千多塊錢,相當于他們打兩年魚的總價格。
黃牙順一邊劃船一邊哼起了小曲,他哼的是當?shù)氐拿袂螋~郎,錢坤覺得從黃牙順嗓子里發(fā)出來的音顫顫的,極幽默,不禁也笑出聲來。
渡口鎮(zhèn)開綢布店的老板老宋結(jié)婚的頭一天晚上,鄰居們都來老宋家撈忙,老宋是滿臉的喜氣,穿了件白綢褂子,里屋外屋樓上樓下地忙著,一會兒給舂米的幾個女人斟茶,一會兒又去給剪窗花的婆姨們端瓜果,還不時的到院落里給幾個往房檐上掛燈籠系七彩布條的男人散紙煙。
老宋是滿臉的喜氣,一邊擦額頭上的汗珠,一邊站在石板鋪的院落里大聲喊著,兄弟妹子們,好好忙啊,晚一會兒我們有夜酒喝呢。
瓦兒也在腰上圍了塊麻布圍裙,來老宋的廚屋里幫著洗菜淘米,瓦兒是早早吃了晚飯后,將婆婆安頓睡下了才過來幫忙的,鄰里鄰居的有了喜事哪能不伸把手呢。
廚屋里熱氣騰騰的,兩個同在幫忙的婆娘站成了劉面都看不清人的臉面,瓦兒知道是蒸著紅棗饃呢。哪家人家辦喜事不蒸它個三鍋五鍋的紅棗饃呢,喜事嗎,就得讓來沖喜的客家放著勁地吃。
喜酒也是備好了的,十幾壇老酒碼在院落的一角,都是貼了“燒郭記”封子的,酒絕對的正宗,是今下晌使人套了車特意去九里路外的郭家窯買來的,還未開封酒香就已經(jīng)出來了,滿院子地飄浮著,令那些撈忙的漢子們不時地吸溜一回鼻子。
瓦兒站在廚屋的一角,拿一塊抹布洗盤子,幾大摞呢,她小心翼翼地將每一個印有藍碎花紋的瓷盤放到撒了堿面的瓦盆里,泡上幾分鐘后再拿出來用清水洗一下。瓦兒做得極耐心,她心想,聽說老宋要娶的新婆娘是后街開成衣鋪的周嫂,那人她是見過幾回的,也是個很水嫩的女人,長得標致,說還不到三十歲呢,前年上死了丈夫的。
瓦兒想,老宋倒是有福相的,兩人都做買賣,日后還能愁沒有好日子過。
她這么想著的時候,老宋不知啥時候已經(jīng)站在了她的身后,老宋本來是給廚屋里的幾個女人送涼茶的,進來后轉(zhuǎn)了一圈就見到廚屋的角上有一個人影在忙著,另外兩個可能是去院子里晾新蒸的干糧了。
待老宋透過熱氣看清是瓦兒后,老宋就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瓦兒是背對著老宋的,洗碗和盤子時彎著腰身,動作很美的樣子,尤其是她的臀,豐滿而肥碩,讓老宋片刻間就有了沖動。
老宋將手中端著的茶壺輕輕放到旁邊的灶臺上,伸手就從后面將瓦兒的腰抱住了,瓦兒一驚愣的剎那間,老宋的一只手已經(jīng)游蛇般伸進了瓦兒的褂子里,按在了瓦兒的奶子上。
瓦兒就叫了一聲說,是哪個遭天殺的,不去做活來戲弄老娘。
老宋的手在使勁揉搓了幾下后,竟直奔了瓦兒的下身。
這回瓦兒急了,使足了勁甩脫了那只手,問究竟是哪一個?
老宋的手被瓦兒甩了出來,抱腰的手卻沒有松開,忙小了聲地說,瓦兒是我,我是你宋哥呀。
瓦兒騰出一只手,將老宋從自己的身邊推開,說你都要娶新人了,咋還這么沒個正經(jīng)呢?
老宋做出一副凄艾的樣子,語調(diào)極輕地說,瓦兒我要娶人了也不高興,我心里就喜歡你的,要是能娶你該多好。
瓦兒嗔怪地說,我是有男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都啥時候了你還有心開玩笑。
這時門外有了說話聲,老宋趕緊轉(zhuǎn)身捧了茶壺一邊說忙著啊一邊朝外走。
兩個撈忙的婆娘進到廚屋來,接著在案板上揉面往鍋里裝干糧。
廚屋里的熱氣又重了一層。
這晚上,瓦兒幫著洗完了盤子已經(jīng)將近半夜了,院子里掛上了紅紅的燈籠,擺上了一桌酒萊??赏邇簺]有留下,瓦兒朝門外走時有婆娘喊她吃酒,瓦兒說不了,得回去照看婆婆起夜呢。聞聲出來的老宋見留不下瓦兒,就在桌上撈了一碗回鍋肉端給瓦兒,說給婆婆的,讓她老人家趁熱吃幾口。
瓦兒推讓著,還是接了,口里謝著出了老宋家的大門。
街上已是繁星點點,瓦兒想,小叔子錢坤這會兒睡了嗎?
錢坤跟黃牙順網(wǎng)到了一條近三百斤重的鱘魚,這無疑是件喜事,漁民老許的病也沒了,三個人商量好一邊給劉舉捎這喜信,一邊找車去鎮(zhèn)上賣魚。
三個人就將魚裝上了從大口門魚點借來的三輪車上,準備天一亮就由黃牙順駕車奔黃旗鎮(zhèn)。
錢坤則騎摩托車連夜去縣上找他的同學劉舉,因為畢竟是劉舉掌魚亮子的舵把嗎,網(wǎng)到這么大一條魚,就無疑是出了天大的喜事呢。
錢坤從魚亮子到縣城,整整騎了四個多鐘頭,待找到劉舉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鐘了,劉舉聽說錢坤他們幾個人網(wǎng)到了鱘魚,也很高興,忙帶錢坤到縣城邊上的一家酒館里喝酒。兩個人也是快半個月沒見面了,錢坤跟劉舉說了魚亮子最近的情況,劉舉也說了他籌備茶館的情況,兩個人極有興致地喝了一些酒。
錢坤從來沒有喝過這么多酒,端著酒杯喜盈盈地跟劉舉說,舉子,我戀愛了。
劉舉被錢坤的話嚇了一跳,語無倫次地說,不會是愛上你嫂子瓦兒了吧?
錢坤搡了劉舉一把說,你瞎說什么,我是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
劉舉端著酒杯的手就懸在了半空中,好半天才說,是誰呀?
錢坤說,你不認識的,說出來你也不知道。
劉舉急了,說你不說我咋知道,你要是不說那就是你嫂子瓦兒,我早就看出,來了,她對你好著呢。
錢坤說你咋又瞎說呢,我嫂子她咋會對我好呢。
劉舉說你這是跟我裝蒜,每回去你家吃飯,你嫂子都偷偷地瞧你,那眼神暖著呢。
錢坤捏著酒杯的手抖了一下,跟劉舉說,好,你別瞎說了,我告訴你,那女孩叫小英。
劉舉說叫小英,是做啥的?
錢坤說在黃旗鎮(zhèn)的一家酒館里做服務(wù)員呢。
劉舉說,你一個高中畢業(yè)生,偏偏就找個酒館服務(wù)員,你是咋了?是腦袋瓜里塞進魚鱗了嗎?
錢坤喝一口酒說,你又亂說上了,酒館的服務(wù)員怎么了,我們念的書多,可不還是在家里閑著。
錢坤說完,兩個人就都低下頭不言語了。
許久,劉舉才說,其實,有沒有工作也沒啥,只要她人好就行。
兩個人就碰杯,碰得急了一些,酒溢出去不少。
錢坤又跟劉舉說了他的打算,等攢些錢想回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做點什么。
劉舉說,想法不錯,等明天賣了魚,從我那份里多分點給你,你就放開手腳去做吧。
兩人喝到夜深,才搖晃著回到劉舉租的那個店面里睡下。
臨睡前,錢坤打量著劉舉租的準備開茶館的鋪面,心里忽然間就有了種莫名的激動,他打內(nèi)心里是佩服他這個同學的,沒有倚仗他爹用打魚的錢給他鋪一條路,而是自己在奮斗著,他覺得劉舉是個有見識的男人。
第二天,天晴得不得了,錢坤跟劉舉兩人騎摩托車趕到黃旗鎮(zhèn)時,黃牙順跟老許也趕到了,四個人將魚拉到鎮(zhèn)水產(chǎn)收購點,竟賣了個不錯的價錢,魚新鮮且沒有大的損傷,每斤按了八塊四收購了,過秤一稱,三百零七斤,這樣一條魚賣了兩千六百多塊錢。
四個人收了錢,出鎮(zhèn)水產(chǎn)收購點后,喜得抱在一起。
劉舉說這錢咱們四個人平分,說著話就開始數(shù)錢。
漁民老許說那可使不得,你是把頭,按規(guī)矩你該多得一成的,黃牙順也說是該這樣。
劉舉卻說,那是我爹訂的規(guī)矩,在我這不算數(shù)的,在他的堅持下,每人都分得了六百多塊錢,然后四個人又到酒館喝了一頓酒,在錢坤的提議下,他們?nèi)チ诵∮⒐ぷ鞯哪羌揖起^,劉舉要了一桌子酒菜,四人都吃得歡天喜地。
期間,劉舉貼著錢坤的耳朵說,小英真是個不錯的女孩。
錢坤忙擺手示意他別亂說。
劉舉哈哈笑著,讓大家端杯。
從酒館里出來,黃牙順和老許駕三輪車先回了魚亮子,錢坤要送劉舉,劉舉說他自己走,坐去縣里的客車就行了,非讓錢坤留下來跟小英說會兒話。劉舉臨走時將他的那份錢勻出兩百來塞給了錢坤,說拿著吧,等攢足了好回家去做你的事。
錢坤看著劉舉搖晃著細瘦的身子朝客車站的方向走,眼里覺得有些發(fā)濕,直到劉舉拐了彎,在他的視線里消失了,才回過頭,見小英正站在門口笑瞇瞇地看著他。
讓瓦兒想不到的是,她多年平靜的身體忽然間就有了反應(yīng),先是吃飯時惡心,接著就是嘔吐,整日里昏頭昏腦的。瓦兒害怕了,心想自己這是咋了呢?隔壁開綢布店的老宋娶親那天,自己幫著端了幾趟菜,眼前一黑就差一點暈倒在院子里。
瓦兒在一天晚飯后就悄悄的去了鎮(zhèn)北的老郎中家,見沒有其他求診的人,瓦兒就將病癥跟老郎中說了。老郎中給她把了脈,又量了血壓,最后小聲跟她說,孩子你是有喜了。
瓦兒聽后嚇了一跳,忙羞得低下了頭,半天沒敢說話。
老郎中摸著胡須說,是好事呀,咋倒不高興起來了呢?錢家老大不是在盼著嗎。
瓦兒半天才說,她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因為錢福他還蹲在牢里,不知啥時能放出來呢。
老郎中沉吟了一會兒說,那你就去鎮(zhèn)衛(wèi)生所做掉吧,趁懷的時間短,不會遭多少罪的。
瓦兒起身謝過老郎中,付了出診費,便回了。
瓦兒回的路上想,一定是跟她那個遠親王稅務(wù)做的事,可幾個月前做的那么一回啊,自己咋就沒注意呢,偏偏就懷上了呢,她暗地里恨自己,以后千萬不能讓那家伙再沾自己的身子了。
第二天下午,瓦兒就揣了些錢去了鎮(zhèn)衛(wèi)生所。找了婦科一個姓謝的老醫(yī)生,老太太挺喜歡瓦兒的,極細心地給她做了引產(chǎn)手術(shù)。引產(chǎn)時,瓦兒疼了一腦瓜門的汗,還大聲地喊叫了幾回;終于算是將孩子拿掉了。
謝醫(yī)生給她包了些消炎藥,囑她回去一天分兩次的吃,并且要千萬注意別涼著。
瓦兒回到家堅持著給婆婆做了點吃的,便進屋躺倒在床上了,那種撕裂似的疼痛一連好幾天地伴著她。
瓦兒想,女人天生就是受苦的命,真是啥罪都得遭呀。
就在瓦兒身子骨極其虛弱,的時候,小叔子錢坤從南水河回來了。
錢坤不僅帶回來幾條新鮮的河魚,還交給她七百塊錢,說是打魚分的紅利,叮囑她留著明年開春時翻修老屋用。
瓦兒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病快怏的,怕讓小叔子看出端倪來,喜的是小叔子好像能在家住上幾天,正好和她說說話。
可錢坤只是問了問他哥有沒有什么音信,再就是娘最近的身體咋樣?
唯一能讓瓦兒高興的是,小叔子錢坤說他很快就要回鎮(zhèn)上來做點什么了。
瓦兒想小叔子錢坤要是回鎮(zhèn)上來做點什么,那畢竟是好事嗎,那樣子家里就有一個男人在了,要知道沒男人的老屋是沒有絲毫生機的。
小叔子錢坤只住了一晚就返回了南水河,瓦兒拿出錢坤留下的那幾百塊錢,覺得沉甸甸的,要知道就是從馮麻子那兒拿房租,一年也只能拿這其中的一半啊。瓦兒想小叔子錢坤真是長大了,知道掙錢養(yǎng)家糊口了,要是丈夫錢福能這樣該有多好。
瓦兒想,得拿出一點錢給婆婆再抓點藥,婆婆的病沒有點藥留著是不行的。
這其間,她的遠親王稅務(wù)捎信叫她去鎮(zhèn)政府兩回,她都沒有去,瓦兒想她不能再糟踐自己了。
王稅務(wù)見等不到瓦兒,就徑直來了瓦兒的家里,可瓦兒卻始終跟婆婆呆在屋子里,使王稅務(wù)沒辦法對她,就憤然地走了。
幾天后,瓦兒的堂弟媳婦匆忙地來找她,說鎮(zhèn)稅務(wù)所去人封了她的:洗衣店,還拿出罰單說要補足以前欠的近百塊錢韻稅金,說完就哭著求瓦兒去找王稅務(wù)。
瓦兒堅決地搖頭,說她不會再去找主稅務(wù)了,瓦兒瞎編個理由說因為她家錢福的事已經(jīng)得罪了那個親戚,人家正恨著自己呢。
瓦兒見弟媳還不死心,就從柜子里掏出一百塊錢給了她,說去把欠的稅金交上吧,以后月月交齊了該交的稅,我想他們就不會找你毛病的。
弟媳拿錢走了以后,瓦兒坐在院里的竹椅上掉了眼淚,瓦兒心里說,沒有男人的女人過日子真是難啊。
瓦兒掉眼淚時,她抬起頭看了看九月瓦藍的天,正有一些黑色的云彩漂浮著朝遠處移動,毫無生氣,極像她此時的心境。
瓦兒想,我這一輩子的婚姻算是完了。
她仰頭對著那些飄浮而過的云彩,長嘆了一聲。
錢坤回到南水河后,跟漁民黃牙順及老許每天繼續(xù)搖船打魚,同學劉舉的茶館在縣城里已經(jīng)開張,開張那天錢坤騎老把頭留下的那輛摩托車去沖了喜,并且代表黃牙順和老許每人隨了個紅包。
劉舉的茶館挺講究的,有十幾個圓桌,劉舉約請了他們上高中時的兩個漂亮的女生給他做看臺生,說白了就是端端果盤,續(xù)些茶水之類的。錢坤知道其中的一個女生好像是叫吳小梅的,挺樸實的一個女孩,記得當初上學的時候錢坤好像還在心里暗自喜歡過她。
錢坤在茶館里呆了一個小時,見還算有客人,就告辭了,臨上摩托車時劉舉叮囑他把魚亮子看好,說他爹很可能下個月就要回去掌舵把子的。
錢坤從縣上回南水河時,順路去了不遠的黃旗鎮(zhèn),他是想到那家酒館看看小英的,可進了酒館后卻沒見到小英。錢坤原想小英是去買菜了,就坐下來要了一碗辣面條慢慢地吃起來。
面吃完了,錢坤又坐著喝了一壺涼茶水,小英卻還沒有回來。
錢坤便問店老板說你們的服務(wù)員小英去哪兒了?
店老板說你是問小英啊,她不在我們店里干了。
錢坤便驚住了,忙問是怎么回事?
店老板告訴他說,小英早在兩星期前就走了,好像是有一個老鄉(xiāng)來找她,兩人商量了半天,小英才跟我辭了活兒的。
錢坤說那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店老板搖搖頭說,好像是去縣里了吧。
錢坤付了賬,騎車又奔了縣里,快下午了才趕到縣里,他顧不上去劉舉的茶館,便沿幾條街,進每一個酒館找人。錢坤覺得小英一定是聽了她老鄉(xiāng)的話,來縣城里的酒館做服務(wù)員的,可能是拿的工錢比黃旗鎮(zhèn)的要多。
錢坤推著摩托車一家挨一家的找,直到夜色籠罩了這座小縣城,他也找遍了三條街所有的大大小小的飯店酒館,都沒有小英的人影。
錢坤累得有點走不動了,就騎坐在摩托車上歇息。
夜再深一點的時候,錢坤找到了劉舉開的茶館,滿身疲憊的錢坤將劉舉嚇了一跳,劉舉說你不是走了嗎?咋又回來了呢?
錢坤將劉舉拽到一邊小了聲地將小英到縣城里來,他找了幾遍沒找到的情景告訴給了他,并問劉舉怎么辦。
劉舉說你腦子里是不是有病呀,也許人家小英家里有什么事急著回老家了呢。
錢坤一拍大腿說,你分析的有道理,我怎么就瞎找一氣呢?
劉舉拉他在椅子上坐下,說餓了吧?吳小梅在寢室做飯呢,一會兒我們一塊吃。
那晚,錢坤跟劉舉、吳小梅還有另外的兩個店員一起吃了飯,幾個人算了一下,一天下來,茶館掙了三十多塊錢,還算是穩(wěn)定的收入。
吳小梅跟另外一個女孩去了租的寢室,錢坤跟劉舉及一個茶葉師同住在了店里,兩人聊了半宿,錢坤知道了跟吳小梅一塊的那個女孩也是他們同學,叫姚霞,正跟劉舉戀著愛呢,并且知道了吳小梅沒有男朋友。
錢坤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覺得吳小梅雖然比小英漂亮,但卻沒有小英人好,臨睡的時候,錢坤想,小英是回家了嗎?難道她爹的病加重了嗎?
錢坤決定回南水河后,找個機會去小英的家瞧瞧,他是記得小英家的地址的。
瓦兒拒絕了她的遠親王稅務(wù)的約會后沒幾天,租她家店面的馮麻子就找她談房租的事。馮麻子軟硬兼施地說,他的租金比別人家的貴,若不減下一成那他就不租了。
瓦兒知道馮麻子的鬧騰肯定跟王稅務(wù)有關(guān)系,因為她前兩天去鎮(zhèn)北頭的老郎中處給婆婆抓藥時,還遇見王稅務(wù)跟馮麻子等幾個人在一家酒館一塊喝酒呢。
瓦兒說,老馮大哥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錢福在里面蹲著,錢坤書都不念了在外面幫工,還有瞎眼的婆婆病著,就靠這點租金維持生計呢,再說了,這房租是當年你定的價,跟鎮(zhèn)上別人家的比也不多的啊。
馮麻子說我現(xiàn)在退掉,有好幾家要便宜一半的租給我呢。
瓦兒說你就別鬧騰了,都鄰里鄰居的。
馮麻子嘿嘿冷笑了兩聲說,讓我不減租也可以,那你就陪老子睡一覺,我高興了說不定還要給你加租呢。
瓦兒氣得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竟半天沒說出話來。
馮麻子見瓦兒沒說話,以為是害羞了,就一邊伸出手來摸瓦兒的胸脯,一邊說你閑著不也是閑著嗎,能跟王稅務(wù)睡,憑啥就不能跟我睡呢。
瓦兒一把將馮麻子推開,同時掄圓了胳膊給了馮麻子一個耳光。
馮麻子惱羞成怒,想跟瓦兒動手時,卻見瓦兒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把鋒利的剪刀,便氣急敗壞地說,臊娘們,你等著瞧。
馮麻子走后,瓦兒氣得回樓上關(guān)門大哭了一場。
馮麻子第二天就喊人,將他的東西和貨物都用一掛馬車拉走了。
瓦兒一邊收拾空出來的店面,一邊想不租更好,我就租給別人,這么好的臨街的鋪面不怕就沒有人租,就是實在租不出去,那就給我家小叔子錢坤,他不是說要做點什么嗎?
瓦兒想到這一點,心里竟豁朗了一些。
馮麻子搬走的十幾天后,那是一個剛落過秋雨的下午,突然間就來了兩個人,是由鎮(zhèn)政府的副鎮(zhèn)長老趙陪著來的。
瓦兒將三個人讓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坐下,又忙著沏茶。老趙介紹那兩個人說是懷吉監(jiān)獄的同志。
瓦兒知道她丈夫就是押在懷吉監(jiān)獄的,就問有什么事嗎?
懷吉監(jiān)獄的一個歲數(shù)稍大些的男人點了一根煙吸著后說,事情是這樣的,你丈夫錢福在兩天前跟隨管教外出施工時,有犯人越獄,他見機也跟著跑,跳一堵高墻時被鐵絲掛了一下,摔成了重傷,怕是要不行了,我們來是想通知你們家屬去跟他見一面的。
瓦兒聽了之后就傻了,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
副鎮(zhèn)長老趙推了她一下,瓦兒才緩過神來,說那得去??;啥時候走呢? 老趙說啥時都行。 瓦兒想了想說,那得通知錢福他弟弟錢坤一下吧,還得找我堂弟的媳婦來幫著照看我婆婆的。
老趙說錢坤我找人去通知他,讓他自己去吧,你現(xiàn)在就去找你堂弟的媳婦來家里照看你婆婆,然后我們現(xiàn)在就走,去晚了恐怕要見不到的,你咋也得見上錢福一面呀。
瓦兒應(yīng)著,就推開院門跑了出去。
待找來堂弟和堂弟的媳婦后,瓦兒跟他們吩咐說,堂弟去通知錢坤,留下堂弟媳婦照看瓦兒的婆婆,然后瓦兒就跟那兩個人出門上了他們開來的吉普車,車子駛出渡口鎮(zhèn)的時候,天又開始落雨了,雨絲細細的,將車窗的玻璃畫了許多道道,瓦兒想,錢福啊錢福,你咋就這么能討嫌惹事呢。
瓦兒跟車到懷吉監(jiān)獄已是傍晚時分,那兩個人領(lǐng)她直接去了醫(yī)院,躺在病床上的錢福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瓦兒跟他說了幾句話,錢福只是氣若游絲地說;他對不起家里人;不該跟著越獄的。瓦兒守了他能有一個多鐘頭的時間,錢福就不行了。
監(jiān)獄里的人跟瓦兒說,你丈夫參加了越獄,本是要追究責任的,但他現(xiàn)在死了,一切就都免了,我們經(jīng)過請求上級領(lǐng)導(dǎo),可以幫助你將錢福就地火化,費用由監(jiān)獄里出,你看看行不?
瓦兒含著淚說行,只是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監(jiān)獄里的人就跟瓦兒定好了明天一早火化,然后給瓦兒安排了住處,半夜時分錢坤也趕到了,聽嫂子瓦兒一說事情的經(jīng)過,也哭了,然后安慰嫂子說,大哥糊涂,也怨不得人家監(jiān)獄的人。
第二天,兩個人跟監(jiān)獄派出的幾個人一起,忙了一上午,方將錢福火化了,骨灰收了匣后,在監(jiān)獄里吃了飯,監(jiān)獄又給瓦兒退了錢福剩余的一些伙食費,就將兩人送出了懷吉監(jiān)獄。
錢坤是騎摩托車來的,問嫂子要不要坐長途汽車回去?瓦兒說你就載著我吧,我們慢點走。錢坤就載了瓦兒抱著骨灰匣子往渡口鎮(zhèn)回。
兩個人騎了六個多小時的車,才回到渡口鎮(zhèn)。錢坤跟嫂子瓦兒商量后,連夜找?guī)讉€街坊鄰居,去附近的荒山上將錢福骨灰埋了。
兩個人沒有將這事告訴給瞎眼的老娘,怕她經(jīng)受不住這沉重的打擊。
兩個人送走幫忙的幾個街坊鄰居后,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錢坤說嫂子要不然你回娘家住些天吧,緩緩情緒,也別太哀傷了,老娘由我照顧些時日吧。
瓦兒想了想就答應(yīng)了,第二天收拾了一下坐汽車回了魚皮凹的娘家。
錢坤情緒極為低落,想大哥錢福雖然平時不顧家,好吃懶做,又嗜賭,但畢竟是親兄弟呀,小時候待他還是不錯的,錢坤想著心中就頗為傷感,眼圈紅紅的一個人獨坐在家里喝酒。他給老娘做了過水面條后,自己切了一盤醬蘿卜,又打來一斤散裝酒,就著咸菜條慢慢喝,喝到傷心處就掉了眼淚。錢坤想,這幾天得讓本鎮(zhèn)的姨表姐來幫著照看幾天老娘,自己去找找小英,看她爹的病究竟咋樣了,說實話,他的心里還真是有小英了。
臨去找小英前,錢坤回了一趟南水河的打魚點,劉舉他爹劉把頭已回到了魚亮子,老頭挺和藹可親地跟錢坤說,你要是沒啥別的營生就在我這里入伙吧,反正我們魚亮子上缺人手,我沒在家這陣,舉子把你找來幫著忙了些天,聽老許他們說你干得不錯,都快是成手了。
錢坤說叔我謝謝你,我目前沒時間,一來是家里出了點事,還沒安頓好,二來是我還得出去找我女朋友,過一陣子要是沒啥事了,我就回來跟您一起干。
錢坤將摩托車交給黃牙順后,跟劉把頭他們作了別,就從打魚點出來了。
錢坤買了車票,直接去了河西南小英的家齊各莊。
待找到小英的家后,讓錢坤吃了一驚的是小英并沒有在家,家里只有她患病的爹和一個已經(jīng)結(jié)了婚的與她爹一起住的姐姐,小英的姐姐說,小英還在縣里打工呢。
錢坤說姐你咋知道小英現(xiàn)在還在城里呢?
小英的姐姐說,你瞧她昨天還剛剛寄錢回來呢,說著就從靠南墻的柜蓋上拿來一張匯款單,給錢坤看。
果真就是小英從縣城里寄回來的,落款的地址是修水縣城關(guān)路紅河洗浴城。
錢坤心中一喜,忙跟小英的姐姐作別,臨走時從兜里掏出50塊錢,塞到小英爹的床頭,說給老人買點吃的吧。
小英的姐姐問他是誰?錢坤吭哧了半天才說,是小英的同學。
錢坤坐車往縣城走時,心里想咋就沒想到小英會在洗浴城呢,他想可能小英嫌在小酒館掙的錢少,才去了洗浴城的,錢坤就覺得自己稍稍心安了些。
汽車快進縣城的時候,錢坤心里又不好受了,他是想到了劉舉以前曾跟他說過的話,現(xiàn)在開茶館雖然形勢高雅,但已經(jīng)被正時興起來的洗浴業(yè)所淹沒,劉舉還跟他說起了那些洗浴業(yè)里都養(yǎng)了一些按摩小姐。
錢坤想著想著心就揪起來了,小英是不是去做按摩小姐了呢?
到縣城后已是晚上了,錢坤先去了劉舉的茶館,趕上他們在吃晚飯,跟著吃了之后,劉舉悄悄跟他說,他在前幾天看見小英了。
錢坤忙問他在哪兒看到的?
劉舉說是城關(guān)路的紅河洗浴城。
錢坤說你去洗澡了?
劉舉點頭說是。
錢坤說你看見她在那兒做什么?
劉舉欲言又止的樣子。
錢坤就著急地說,你說呀她在那兒做什么?
劉舉半天才說是做按摩女。
錢坤的頭嗡的一下就大了。
錢坤說不行我得去找她,咋能在那樣的地方干呢?
劉舉說你去找她也行,但你得裝著去洗澡,要不人家不會讓你去找的,據(jù)我所知,開那家洗浴城的是縣里有名的地痞,叫張球子,誰要是惹了他就會遭殃,輕者挨頓打,重者砍掉你一只胳膊。
錢坤說那你陪我去洗個澡吧,我花錢還不行嗎?
劉舉說誰花錢倒沒啥,我就服你去一趟,說完收拾了洗澡用的東西,兩人就去了城關(guān)路那家叫紅河的洗浴城。
兩人買了澡票,進去鎖好衣服,就進到大水池子里泡起來,互相搓了背之后,錢坤跟著劉舉到休息室換了睡衣褲。劉舉貼錢坤耳朵邊說,你去左邊的按摩室。隨便進一個單間就行,然后叫他們給你找個按摩小姐,不是小英你就要求換人,興許能碰上小英。
錢坤說要是碰不上呢?
劉舉告訴他,那你就說不中意哪天再來按,我就在這大廳等你。
錢坤奔了休息室西邊那個昏暗的走廊,進了走廊后就有一個穿紅背心韻小服務(wù)生跟他打招呼,問他要什么服務(wù)?
錢坤小了聲地說,想按摩。
那小服務(wù)生就領(lǐng)他往里邊走,進了一個小間,里面也是昏沉沉的,有盞極小的紅燈泡,還一閃一閃的。
沒一會的工夫,那小服務(wù)生就領(lǐng)來一個穿得極少的按摩小姐,錢坤見不是小英,就說我要換一個,那小姐看了他一眼就挺生氣地走了。就這樣錢坤一直換了四個,也沒有碰上他要找的小英。那小服務(wù)生就惡了聲地跟他說,你是不是來找碴兒的?再給你叫一個,再不行我就去叫強哥來照料你。
錢坤心想那個強哥一定是劉舉說的張球子手下的打手,他想說不找了,可心里惦著萬一再叫這個是小英呢?就躺在床上沒吭聲。
第五個按摩小姐被叫來了,那個小服務(wù)生將她推進門后,說好好陪這位客;就將門關(guān)上了。這女孩長得跟小英有些像,但卻不是小英,錢坤想說不按了,但又想起剛才那個小服務(wù)生說的讓強哥來照料他的話,就有些膽怯。在他猶豫的當口,那女孩已經(jīng)在他身邊坐下了,并且抓起了他的手臂輕輕揉起來。
女孩長得不錯,眉清目秀的,只是臉上的胭粉擦得厚了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花里胡哨的。
錢坤問女孩,你們給客人按一個摩收多少錢呀?
那女孩說要15塊錢。
錢坤就暗自吐了吐舌頭,心想就在人身上揉巴揉巴就要那么多錢,他在南水河打星期魚也才能掙這么多的呀。
女孩見他問,就將臉貼近些說,你要不要別的服務(wù)啊?
錢坤一愣,忙說還有別的服務(wù)嗎?
那女孩挺神秘地說,做那事啊?
錢坤被嚇了一跳。隨后他問那女孩,說你們這邊的小姐都做那個事嗎?
那女孩說差不多吧,要不哪能掙到錢呢?
錢坤說要是做那個事得多少錢?。?/p>
那女孩說50塊,夠便宜的了。
錢坤心里想,女孩說的做那事就是陪男人睡覺,他再也躺不住了,趕緊推開坐在他身邊的女孩說,行了,就按到這吧,我還有事要去辦呢。
那女孩說才剛剛開始啊,怎么就不按了呢?
錢坤說我給你結(jié)賬不就行了嗎,說完就起身往外面走,快到走廊口處的一個小間門口時,他忽然就聽到有女孩的呻吟聲,很像是小英的聲音,他就止住了腳步,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里面的聲音又小了下去。錢坤覺得不死心,見走廊里沒有人,就趴在門上的玻璃縫處往里望了一眼,縫隙雖小,但看得卻挺亮,果真就是小英,那披散的黑頭發(fā),還有那件她常穿的淺黃色褂子。小英是側(cè)著身在給一個男人按摩,由于用勁,她的后背一聳一聳的,那男人的臉看不清楚,只能看見那男人的一只手,已經(jīng)伸進了小英的褂子里,好像在她的胸前亂摸著。錢坤的腦袋轟的一下就大了,他真想沖進去,將小英從那個男人的身上扯下來,可他沒敢,是劉舉的那句話起了作用。錢坤搖晃著往出走時,那個小服務(wù)生走到他面前,問他看什么呢?錢坤反應(yīng)挺快,指著小英按摩那間房說,那個小姐好,她叫什么名?我下次來想找她按行嗎?
那小服務(wù)生看了他一眼笑了,說行,找誰都行,你記住她是6號。
錢坤回到休息室劉舉的身邊,劉舉說找到?jīng)]有?
錢坤說沒有,她在給別人按呢,下次吧。
兩人回到換衣間,穿好衣服,結(jié)了賬走出洗浴城時,外面繁星似錦,可錢坤的心里卻像有一團亂麻堵著一樣,極不痛快。
劉舉看出他的憋悶,說不就是個剛結(jié)識的女孩嗎?值得你憋悶成這樣。
錢坤說,我知道的,小英是個好女孩。
劉舉說,可她現(xiàn)在進了紅河洗浴城,并且在做按摩小姐呀,萬一她變壞了呢?
錢坤說不會的,絕對不會。
劉舉冷笑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兩人回到茶館,在一張鋪上睡下后,劉舉跟他說,其實在店里幫忙的吳小梅挺好的,我記得上學時你好像還對她有點意思,她現(xiàn)在沒男朋友呢,對你印象也不錯,不如我?guī)湍銈兇湟幌拢f不定是件挺好的事。
錢坤說,別煩我了,睡覺吧舉子。
劉舉進入夢鄉(xiāng)的時候,錢坤還在翻來覆去的倒騰著,心亂如麻。
第二天下午,錢坤跟劉舉借了50塊錢,又去了紅河洗浴城,簡單洗了洗后,錢坤就去了休息室,見休息室里沒幾個人,錢坤就壯了壯膽子進了那條通向按摩間的走廊,還是那個小服務(wù)生守在門口,見到錢坤好像認出了他,就笑著將他領(lǐng)到了里面的一個單間里,然后問他是不是要找一個按摩小姐?錢坤說我想找6號。小服務(wù)生點點頭就出去了。
不一會兒小服務(wù)生回來說,對不起,6號出去吃飯還沒回來呢?要不換別的小姐行不?
錢坤說,我等她行嗎?
小服務(wù)生說行,可能快回來了。
錢坤等了十幾分鐘,門便被推開了,小英果真就走了進來,將一個小提袋放在旁邊的茶幾上后,就坐到了他的跟前。
錢坤一下子就抓住了小英的手說,小英你看看我是誰?
小英也認出了錢坤,臉騰的一下就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錢坤哥你咋來這地方了?
錢坤眼里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哽咽著說就是為了找你呀。
錢坤跟小英講完他哥錢福的事,以及去齊各莊小英家里找她的經(jīng)過后,小英也哭了,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小英說她是迫不得已才來這種地方的,醫(yī)生說她爹的病再有斗年不手術(shù),人就完了。
錢坤說那也不能到這種地方來糟踐自己呀。
錢坤緊緊地摟抱著小英說,跟我回家吧,我把我家的兩間平屋賣了,給你爹治病,然后做點什么,攢了錢再娶你。
小英堅決地搖搖頭,說她已經(jīng)不干凈了,說著就將錢坤推開了。
錢坤說小英你別瞎說,我不會信的,是你在騙我呢。
小英說我沒有騙你,我跟了城里的一個做藥品生意的,他叫魯哥,每次來都要在我這里過夜,完事后給我100塊錢,我算了一下,再有幾個月,我就會攢夠那筆錢,我爹的病就有治了,小英說完已經(jīng)是淚眼模糊。
錢坤說你是在騙人,我不會相信的。
小英突然間將自己身上的褂子解開了,露出那一雙雪白的奶來,而后,又解褲帶,說你要我一回吧,我不收你錢,就算是對你的報答。小英說著話已經(jīng)將褲子也褪了下來,將整個裸體展現(xiàn)給了錢坤,并且在床上慢慢地躺了下來。
錢坤驚呆了,說小英你真的變了,你咋變得這么不知道羞恥呢?錢坤滿臉淚水地抓起小英扔在一邊的褂子給她蓋上,推開門走了出去。
錢坤一邊走一邊說,小英你好好想想啊,你千萬不要這樣混下去。
錢坤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洗浴城的,他在結(jié)賬時將那50塊錢都扔在了吧臺上。可站在吧臺上的那個女人說,你不用給錢了,6號已經(jīng)給你算完了。
錢坤在往外走時,一個迎賓的男孩跑過來;將那5張10元的鈔票硬塞到他手里。
晚上,錢坤在劉舉哪兒喝得酩酊大醉。
錢坤說他不會就這樣看著小英墮落,他要將小英救出來。
、 劉舉說,錢坤你真成了大傻瓜了,人家小英是急于掙錢給她爹治病,關(guān)你什么事了,何況人家又沒答應(yīng)過說要嫁給你。
第二天酒醒后,錢坤就從縣里坐車返回了渡口鎮(zhèn),回家看了看老娘,又懇求姨表姐再幫他照看幾天,便拿了些錢去了齊各莊。
錢坤到齊各莊后來到小英的家,將小英的情況跟她姐姐說了,小英的姐姐也急得不得了,忙問錢坤咋辦。錢坤說只有你跟我去將小英帶回來,否則她會走邪路的。
小英的姐姐說她去不行,小英妹子自小脾氣就犟,不行的話就跟她爹商量一下看老人能不能去。
錢坤說那不妥,老人重病在身,若是知道了小英的事,說不定會急火攻心,萬一病情加重了怎么辦,最后兩人商定還是小英的姐姐跟錢坤去,就說爹病重想小英了,先將小英騙回家,然后再做她的思想工作’。
小莢的姐姐立刻找來她丈夫的妹妹幫她照看生病的老人,收拾一下就上路了,兩人到了縣城后,先找地方吃了碗面,然后錢坤才將小英的姐姐帶到城關(guān)路的紅河洗浴城門口,指給她地方后,錢坤說我就等在外邊。
小英的姐姐就進了洗浴城,能有半個小時左右,小英跟姐姐出來了,錢坤迎上去跟小英打招呼,小英只是淡淡地說謝謝你錢坤哥。
錢坤激動地說謝啥,都是一家人嘛。
三人到了長途汽車站,小英讓錢坤陪她姐姐,便搶著去買票,小英回來后不一會兒就上車了。三個人找到座位后,小英將車票給了錢坤一張。錢坤看后才知小英是給他買了到渡口鎮(zhèn)的票,錢坤心里就明白了,小英是不想讓他跟著去她家里,而小英她一定給她們姐倆買了到齊各莊的票。錢坤將車票揣進兜里,也沒說什么,默默地坐了,看汽車緩慢地駛出修水縣城。
錢坤心里想,管小英高興不高興呢,只要能將她從那個火坑里救出來就好。
車到渡口鎮(zhèn)后,錢坤跟小英姐倆道了別,將身上帶的一些錢硬塞給小英,就下了車。
錢坤站在路邊上,看著汽車重新啟動,并且慢慢地駛?cè)ィ睦锸媪丝跉?,這時候小英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喊了他一聲錢坤哥,隨著喊聲就見有一個小手絹包從車窗里飛了出來。
錢坤忙跑過去,彎腰撿起來,是小英平時用的那塊花手絹。
錢坤將手絹打開,見里面包的是他給她買的那塊手表和一些錢,手表的時針和秒針在有節(jié)奏地走著,錢比他塞給小英的要多一些。錢坤在那些錢的里面看到有一塊小紙片,上面寫著,給你家大娘買點東西吃,忘了我吧,錢坤哥,我會記得你是個好人。
字有些歪扭,是用鉛筆剛剛急著寫上去的,錢坤想一定是找售票員借的鉛筆寫給他的。
錢坤望著漸漸遠去的汽車,鼻子忽然間就有點酸,他在心里說,小英我不信你說的,你是個好女孩。
錢坤說這話時,渡口鎮(zhèn)的黃昏正在慢慢來臨,有淡淡的夕陽將不遠處那些占色古香的老屋,鍍上一層暖暖的金色。
錢坤回到家,在自家巷子門口處碰到了隔壁開綢布店的老宋,老宋好像是剛剛喝了酒,拉著他的衣袖興奮地說,坤子,你知道不,你嫂子的那個遠親,就是王稅務(wù)他攤了事了。
錢坤說他能攤什么事呀?
老宋說是下午剛被縣上的警察抓走的,好像是收黑錢的事被人告發(fā)了,鎮(zhèn)里的買賣人都說他是罪有應(yīng)得呢。
錢坤獨自苦笑廠一下,在心里說,是罪有應(yīng)得。
錢坤進了院子后,見嫂子瓦兒正跟老娘在石桌上吃飯,娘坐在一把有靠背的竹椅上,腿上圍了一條薄呢毯子,手拿把勺子在喝米粥。
錢坤心就動了一下,站在院門口呆愣愣地望著娘和嫂子。
瓦兒見是小叔子錢坤回來了,趕緊起身給他拿椅子,拉他坐下后,又去取碗筷給他盛飯。
桌子上有一碟臘肉炒椒片,還有一碟蘿卜咸菜,錢坤看到娘的碗里米粥上擱了好幾片油亮亮的臘肉片,而嫂子瓦兒的碗里則是十幾塊咸菜條,錢坤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他坐下來端起嫂子瓦兒給他盛的米粥,用筷子夾起一大筷子臘肉片來,飛速地放進嫂子的碗里。瓦兒忙用筷子往回擋,可錢坤硬是用筷子給按住了,直到用筷子將那肉都攪到米粥里,他才將筷子抽回來,開始吃飯。
吃凈一碗米粥后,錢坤起來添飯,卻見嫂子瓦兒捧著碗在看著他,眼里滿是淚水。
錢坤小了聲地說,嫂子,讓你受苦了。
三個人吃完飯,錢坤搶著去洗了碗,瓦兒見狀只好扶婆婆去臥房。
待錢坤將那幾只碗在石頭水槽里洗干凈后,瓦兒已沏好了茶,兩人坐在院子里說了會兒話。
錢坤低了頭說嫂子你要是憋悶就回娘家吧,我不走了,娘我會照顧的,你還可再走一家的。
瓦兒小了聲地說,我已經(jīng)嫁給你們錢家了,生是錢家的人,死也是錢家的鬼,你憑啥子趕我走哩。
錢坤說,嫂子你又不是不明白事理,我哥他不在了,憑啥子在這兒受苦呢。
瓦兒說,弟你別說了,我不會走的,我要跟婆婆過一輩子。
錢坤便不說話了。
瓦兒就問他今后是咋個打算的?
錢坤說,不是還有錢嗎,正好馮麻子租的鋪面空了。就開個草藥收購點,他聽同學劉舉說城里需大量的藥材呢,比如枸杞、丹參、不老草什么的,收夠了數(shù)量送到城里,找他一個開藥鋪的堂叔,有多少人家要多少,興許還能給個好價錢呢。
瓦兒聽后興奮地說,那我可以組織咱鎮(zhèn)上的婦女們?nèi)ド缴喜傻?,你就在家里負責收購,我看準行?/p>
錢坤說我得先去縣里同學他堂叔那個藥鋪學習些日子,得將那些藥材的知識都掌握了,能辨清真?zhèn)纹芳?,我們才能去申請?zhí)照。
瓦兒說,你就放心去學,娘和家里有我呢,要是錢不夠,我那兒還有點首飾,能賣些錢派用場的。
錢坤說,錢怕是夠了,你用不著賣首飾的。
兩人說著話天就暗了,瓦兒說去睡吧,你跑了好幾天的路了,一定是累了。
錢坤,說嫂子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一會
瓦兒便踩著樓梯輕輕地上樓了。
錢坤坐在院子里又喝了一壺茶,想著小英和姐姐到家后咋樣了,她姐姐說通她沒有?自己耍不要再去她家看看,想著自己跟小英第一次看電影的情景,想著兩人在黃旗鎮(zhèn)的小溪邊散步接吻的情景,想著在紅河洗浴城的按摩間里小英在他面前脫光衣服的情景,錢坤的眼睛一瞬間就濕了,他想,這一切難道是真的嗎?怎么還像是在夢里頭啊?
錢坤又坐了一會兒,腦子里亂糟糟的,感到有些困的時候,他就站起身伸了下腰脊準備回娘住的平屋睡覺,錢坤進了平屋回身關(guān)門時,他就看見旁邊嫂子住的木樓的窗子前有個人影在朝他這邊望著,稀疏的月光里那分明是嫂子瓦兒,錢坤想都這么晚了,嫂子她咋還沒睡呢?
渡口鎮(zhèn)九月的深夜,已經(jīng)有悄然襲來的晚霜了,隔著門上的麻玻璃能夠看到遠處老屋脊上那層淺色的白,錢坤重又往嫂子瓦兒的木樓上看了一眼,在心里說嫂子天涼了,你要加件衣服啊。
嫂子瓦兒窗前那個人影仍然立在那兒,沒動。
錢坤的心里就跟著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