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界如果有誰可以用富可敵國來形容,那就是尤科斯的老板霍多爾科夫斯基。
霍多爾科夫斯基的尤科斯帝國擁有占俄羅斯的1/3的產油量,而石油和天然氣供應已占據(jù)了俄羅斯政府收入的40%,能源公司更代表著股票市場上75%至85%的資本。他曾經(jīng)扼住了俄羅斯的咽喉。
韋伯早就告誡我們每個人:身外之物只應是“披在他們肩上的一件隨時可甩掉的輕飄飄的斗篷”,命運卻注定這斗篷將變成一只鐵的牢籠。
2003年10月25日,俄羅斯總檢察院將俄第一大富豪、尤科斯石油公司總裁霍多爾科夫斯基投入監(jiān)牢。路透社今年11月25日報道,尤科斯公司的首席執(zhí)行官史蒂芬·錫德和首席財務主管布魯斯·米薩莫爾都已經(jīng)離開莫斯科,前往英國“避風頭”。
“在公司資產被凍結后,目前普遍彌漫著擔憂和恐慌的情緒。所有的高層管理人員都已經(jīng)離開了俄羅斯,現(xiàn)在的尤科斯已經(jīng)群龍無首”,一名公司管理人員告訴路透社記者。
物如是,人已非。天堂與地獄僅僅一步之遙。
帝國日出日落
20世紀90年代的俄羅斯上演了一幕幕錯綜復雜的“斗爭戲劇”。政治與資本瘋狂角力遺留下的“權力真空”成為了冒險家們的天堂。冒險家在這個急劇轉型的舞臺上演繹了一出又一出一夜暴富的神話。
霍多爾科夫斯基則是這段神話的當家花旦。
前蘇聯(lián)——曾經(jīng)是世界上最大的公有制國家,擁有驚人的公有財富。1990年后,“經(jīng)濟休克”中的俄羅斯在葉利欽和蓋達爾領導下實現(xiàn)了向經(jīng)濟私有化的一步跨越。大部分日益困頓的俄羅斯人的身邊卻幾乎在一夜之間誕生了一小批暴富的“新俄羅斯人”。
其時,俄羅斯負債累累,財政赤字觸目驚心,一幫“新俄羅斯人”則主動擔起責任,掏出腰包為國家財政提供貸款,而國家的代價是以石油和冶金企業(yè)的國有股份作抵押。
然而,在股權轉讓中,國有股份以遠遠低于實際價值一賣而光。
霍多爾科夫斯基控制的梅納捷普銀行1995年在抵押拍賣會上,僅以3.5億美元的低價收購了尤科斯石油公司78%的股權。到1997年,該公司市值就驟升到90億美元,霍氏一夜暴富。
資料還顯示,在俄私有化進程中,包括霍氏在內通過非法手段侵吞國有資產的少數(shù)暴發(fā)戶如今已形成壟斷俄經(jīng)濟命脈的八大財閥。他們基本上控制了國家的油氣、動力、冶金企業(yè)和金融業(yè)。在八大財閥中現(xiàn)年僅40歲的霍多爾科夫斯基以擁有83億美元財富獨占魁首。
1999年前后,霍氏的一系列戰(zhàn)略最終打造了帝國的輝煌。他通過換股形式控制了尤甘斯克石油天然氣公司59.3%、薩拉托夫石油天然氣公司62.2%和托木斯克石油公司64.6%的股份,有力改善了公司內部經(jīng)營結構。同時,霍氏的“東擴戰(zhàn)略”也小試牛刀。他與安加爾斯克石油化學公司合作,以每月提供50萬噸原油的代價取得了對安石化和東部其他石油營銷公司的共同管理權。
霍氏“東擴戰(zhàn)略”的得意之筆在于,他通過向實力不濟的薩哈石油天然氣公司提供4億美元貸款,尤科斯最終以1.5億美元的極低價格獲得了參與雅庫特塔拉干石油天然氣田約一半油氣資源的開發(fā)權,而薩哈公司當年拿下這塊油田耗費了5.01億美元。
2003年尤科斯并入頗具潛力的西伯利亞石油公司,10月初,西伯利亞公司將自身股份的20%以30億美元的價格出售給了尤科斯,用另外72%的股份交換尤科斯26.1%的股權,西伯利亞公司股東得到尤科斯總股份27.5億股中的7億股份額。
合并后的“尤科斯-西伯利亞石油公司”產量超過盧克石油公司躍居全俄首位,尤科斯成為世界第四大石油公司,擁有俄羅斯全部490億桶石油儲量的140億至210億桶。公司及其附屬產業(yè)現(xiàn)在的市值是320億美元,而大多數(shù)俄羅斯人認為尤科斯的實際價值更高。
根據(jù)官方數(shù)字統(tǒng)計,現(xiàn)在俄羅斯石油日產量已從600萬桶飆升至930萬桶,創(chuàng)下后蘇聯(lián)時期的新紀錄,直逼世界最大石油生產國沙特。據(jù)專家統(tǒng)計,目前俄羅斯已探明的石油儲量占世界第六位,天然氣儲量占世界第一位,能源產業(yè)作為國家經(jīng)濟支柱,對俄經(jīng)濟發(fā)展具有強勁拉動作用?,F(xiàn)在,石油和天然氣供應已占據(jù)了俄羅斯政府收入的40%。俄羅斯今年的GDP增長率有望達到7.5%,石油在俄羅斯經(jīng)濟復蘇中的作用可以說是至關重要。
但是石油產量的增加卻并沒有帶來國庫的相應富足。與沙特和其他石油出口國的石油工業(yè)都由國家控制不同,現(xiàn)在俄政府只控制著本國石油工業(yè)的7%。因此,當《俄羅斯新報》揭露出,2004年還未過半,以霍氏為首的俄羅斯石油大亨已經(jīng)把近69億美元的純利潤裝進了自己的腰包,政府卻被“晾”在了一邊時,人們并不感到驚奇,因為這已經(jīng)是十幾年來公開的秘密。
俄羅斯民眾普遍認為,霍多爾科夫斯基實際上是在“搶劫”國家的產業(yè),因此“俄羅斯輿論與市場調查機構”民調顯示,有77%的俄羅斯民眾對寡頭在國家中的作用持否定立場,對克宮將尤科斯重新國有化表示支持,主張改變或部分改變私有化結果。
民眾與寡頭間的張力正近乎繃斷,私有化所導致的一種新的不平衡引發(fā)了新的尖銳對立,俄羅斯國家經(jīng)濟的底層地基遭受了空前的侵蝕,這座千年大廈已經(jīng)傾斜成了“比薩斜塔”。在政治與資本的角力中,霍多爾科夫斯基的悲劇命運即將得到應驗。他的一只腳在天堂,而另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地獄。
總檢察院二度突襲尤科斯
“渾水摸魚的漁翁”是普京上臺伊始對寡頭們的一個比喻。
早在2000年6月,就任三個月的普京就暗示俄羅斯總檢察院、稅稽總局陸續(xù)對一大批大型企業(yè)和寡頭采取“閃電突擊”,用以試探改變葉利欽時代私有化結果的可行性。但由于準備倉促激起寡頭頑強阻擊,以流產告終。但首度突襲達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二者達成一個不成文的妥協(xié)性協(xié)議:寡頭不得向總統(tǒng)施壓;只要寡頭們在政治上安分守己,離權力機構遠一點,他們的既得利益就不會受到傷害;寡頭與權力機構之間的問題不通過“革命手段”解決;不改變私有化結果。
然而,權力與資本生來就是孿生兄弟?;羰现罌]有權力這把保護傘,他的財富終將付諸東流,而資本的“原罪”遲早會被清算。
2003年尤科斯明確表示贊助“亞博盧黨”和“右翼力量聯(lián)盟”。據(jù)報道,霍氏準備了10個通過“亞博盧黨”進入下屆杜馬的候選人。同時霍氏還動用一部分資金支持有“政權黨”之稱的“統(tǒng)一俄羅斯”以及俄共,使尤科斯的姆拉夫連科和孔道羅夫借道俄共進入杜馬。如果考慮通過“單一選區(qū)”方式進入立法機構的人員,尤科斯大有將俄國家杜馬“私有化”之勢。
霍多爾科夫斯基的個人權力欲望也不斷膨脹。有關霍氏2007年棄商從政的傳言由來已久。這意味著在2007年總統(tǒng)選舉中,被他資助的杜馬議員將會把組織政府的權力從普京手中奪走,將霍氏推上總統(tǒng)寶座。
“依我看,霍多爾科夫斯基的命運早已不與尤科斯的命運相聯(lián)系了。逮捕霍多爾科夫斯基首先與他的政治活動有關。他的這種活動因有金融資源支撐而得到加強,所以霍多爾科夫斯基對于政權是個危險人物”,亞博盧黨政治委員會委員謝爾蓋·米特羅欣一針見血地指出。
霍氏依賴葉利欽“家庭集團”的權力登上富豪榜首,時過境遷的他忘記了權力的哲學。權力是把雙刃劍,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反作用于經(jīng)濟基礎。私有化十年后的俄羅斯,經(jīng)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緊張關系正在迫使權力發(fā)生必需的移位。一切只在早晚而已。
2003年5月,執(zhí)行權力的最高層成立了一個“反霍多爾科夫斯基”特別小組。當年7月初,俄羅斯總檢察院對這一最大的金融寡頭集團(其成員包括尤科斯石油公司、梅納捷普國際金融合作公司、東方石油公司等)開始痛下殺手。
總檢察院以在1994年私有化中非法侵吞“磷灰石”股份公司20%的國家股份(約合2.83億美元)的罪名逮捕“梅納捷普”國際金融聯(lián)合公司董事長、尤科斯集團主要股東和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普拉東·列別捷夫;指控2003年6月21日被捕的尤科斯“內部與經(jīng)濟安全”局第四部負責人阿·皮丘金于2002年11月在俄羅斯某地區(qū)首府組織謀殺活動;宣布對1998年任東方石油公司總裁的拉米爾·布爾加諾夫進行國際通緝,其罪名是非法侵吞該公司10億盧布的資產。
總檢察院對尤科斯的調查始于2002年12月。根據(jù)諾夫哥羅德州州長米·普魯薩克德“揭發(fā)”,普京要求總檢察院查清摩爾曼斯克“磷灰石”企業(yè)的問題。2004年4月俄總檢察長烏斯季諾夫曾向總統(tǒng)匯報該企業(yè)“不存在違法問題”。但短短兩個月后,總檢察院不僅決定重新調查“磷灰石”的問題,而且采取“鎮(zhèn)壓性措施”,由莫斯科巴斯曼法院下達了對列別捷夫的逮捕令。
對“總司令”霍多爾科夫斯基,俄總檢察院的指控有6項之多,包括:在企業(yè)私有化過程中竊取國家大額財產;多次偷逃巨額稅款;不履行法院的決定;通過欺騙使所有者財產遭受重大損失;多次偽造公司文件;侵占他人財產。
俄稅務部稱,尤科斯建立了逃稅網(wǎng)絡,在國內一些享有稅收優(yōu)惠的地區(qū)注冊了17家免稅公司,公司的錢從這些下屬公司“過濾”或出境,以此逃避各種稅賦。此外,尤科斯還在境外免稅國家和地區(qū)注冊公司,達到同樣的偷漏稅目的。法國人葉列娜·科隆格-波波娃曾是尤科斯海外免稅公司的重要人物。1996年以后,波波娃用自己的名字替尤科斯在塞浦路斯、巴哈馬群島、馬恩島、維爾京群島、塞舌爾群島等有著“免稅天堂”之稱的國家和地區(qū)注冊了近30家免稅公司,尤科斯的錢進入這些公司的賬戶,并利用這些公司的金融技巧“清除”對于大規(guī)模逃稅非常麻煩的小股東。尤科斯公司每年經(jīng)科隆格·波波娃手“洗”的錢就有3億美元。
總檢察院調查揭示,1994年夏,霍多爾科夫斯基以“梅納捷普”商業(yè)銀行經(jīng)理委員會主席身份伙同列別捷夫等以4.158億舊盧布的低價騙取“阿巴季特”公司20%國有股份。他們利用對方錯覺,承諾以投資換股份,兩年內向“阿巴季特”和它的所在地投資5631.7億舊盧布(約合2.83億美元),而當時“阿巴季特”20%股份的市場價格為5569.2億舊盧布。并且,霍多爾科夫斯基和列別捷夫在實際領導“阿巴季特”期間將該企業(yè)產品以低價銷售給尤科斯的境外公司,由他們以高價在國外銷售,使“阿巴季特”損失純利2億美元。
更為致命的是,俄總檢察院配合審計院,加緊了反寡頭和“翻私有化老賬活動”的步伐。審計結果為總檢察院進一步調查東方石油公司和托木斯克石油化學聯(lián)合公司的問題,以最終肢解尤科斯提供了“炮彈”。
“各地檢察院、法院涉及非私有化的破產案已有4.1萬件,其中一半是根據(jù)授意而立案的”,俄工業(yè)家和企業(yè)家聯(lián)盟主席沃爾斯基披露。
普京的政治藝術
回顧整個尤科斯事件演變進程,不難作出這樣的判斷:俄羅斯高層領導人即將完成一件精致的政治藝術作品。
普京通過對尤科斯欠稅的追繳可以獲得近200億美元的財政收入。就目前的俄羅斯財政狀況而言,這確實具有極大的誘惑力。普京可以用這筆錢解決許多緊迫問題,再建一個穩(wěn)定基金。更何況,這筆數(shù)額中的一半以上是滯納金和罰款,是不費代價而得到的“外快”。
顯然,俄高層官員并不喜歡尤科斯的發(fā)達,不然不會往“死”里整。但政府并不想使它消失,因為普京也清楚,尤科斯的消亡會對國家經(jīng)濟造成什么后果,給自身的形象帶來何種損害。普京早在4個月前就說過:“政府不鼓勵尤科斯破產”,“如果法律允許,那么我想,政府會盡力不使尤科斯破產”。不過,這不等于讓尤科斯活得舒坦,或者讓它以原來的面目活著。司法部門關于拍賣尤甘斯克的決定至少讓人們知道,尤科斯雖然未判“死刑”,但往日雄姿已難再現(xiàn)。
尤甘斯克石油天然氣公司是尤科斯的主要子公司,石油開采占尤科斯全部產量的60%,經(jīng)濟效益亦十分突出。尤科斯的地質工作人員曾經(jīng)花了4年時間對尤甘斯克所擁有的開采資源進行調查,表明它擁有可觀的潛力。正是尤甘斯克的重要經(jīng)濟地位和生產主導作用,使得尤科斯在1999年不惜以7股換1股的代價取得對該公司的控股權,使其成為尤科斯的生產支柱。
然而,現(xiàn)在看來,尤甘斯克的“剝離”已成定局。2004年11月18日,俄羅斯政府宣布,尤甘斯克股份的76.79%將于下月19日進行拍賣。德累斯頓投資銀行的估價在157-183億美元之間。
根據(jù)評估,俄政府為此次拍賣定出的基價約83億美元。俄羅斯政府沒有對參加拍賣的公司設置門檻,而是歡迎國內外公司參與競標。不過,參標的外國公司能否吃到這塊肥肉卻很難說。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俄國內公司中標的幾率最大。俄公司也可能會與一個或幾個外國公司聯(lián)合參標。
盡管尤科斯已經(jīng)向有關部門甚至國際機構提出申訴,但尤甘斯克出售案被推翻的可能性很小。因為,如今的尤科斯已經(jīng)“人去樓空”。尤科斯在國內的大股東中,只有占公司股份3.5%的四位股東尚未涉案。與案件無關的外國籍人士,公司現(xiàn)管理局主席斯迪文·季奇和金融部經(jīng)理普留斯·米扎莫爾勢單力薄,難以扭轉局面。
普京的政治藝術的精妙在于,首先俄政府成功維護了自身能源安全利益,沒有使尤科斯成為美國的石油公司,沒有使俄羅斯的石油資源在不受國家控制情況下成為外國的財富。
其次,在追繳欠稅的過程中磨去了尤科斯內部一些頂尖人物不依不讓、神氣十足的棱角和鋒芒,并巧妙地使尤科斯的生產保持在正常范圍之內。同時,政府對尤科斯的打擊也起到了以儆效尤的作用。
再則,雖然尤科斯事件使俄政府在國際上的形象有所損害,但它能夠在適當?shù)臅r候及時彌補,用對尤甘斯克的公開拍賣向世人表明,俄羅斯是對外開放的,俄羅斯打擊的僅是經(jīng)濟犯罪,俄羅斯仍然需要外國投資和公平的市場競爭。
更為深遠的影響在于,這次事件也許會使俄羅斯在國際上的能源地位、作用和影響力進一步提升,因為,國際市場上持續(xù)走高的油價讓全世界都意識到,俄羅斯石油對于世界經(jīng)濟穩(wěn)定發(fā)展的重要意義。
尤科斯事件向世界表明,在俄羅斯,政治永遠高于經(jīng)濟。政治權威將能夠對經(jīng)濟、金融寡頭的勢力和影響力實施有效控制。在俄羅斯,寡頭不等于政治領袖,寡頭只能在經(jīng)濟領域合法經(jīng)營,不然,國家的法律和政治手段會顯示威力。
俄共中央委員會書記奧列格·庫里科夫說:“反對尤科斯事件是選舉前的手段之一,是政權想在杜馬和總統(tǒng)選舉前向選民表明,它開始向寡頭宣戰(zhàn)。這也帶有嚇唬一下其他寡頭的目的,以使他們不忘記‘誰是家庭的主人’。雖然,霍多爾科夫斯基歸根結底會被榨干,但尤科斯未必會成為國家財產。顯而易見,新的公司主人將是接近克里姆林宮領導人的那些人們。”
“尤科斯事件是,政權想進入交易商的圈子,因為后者開始覬覦國家領導人的位置……其他人擁有尤科斯較之霍多爾科夫斯基掌控更能使國家領導人滿意”,“右翼力量聯(lián)盟”政治委員會委員鮑利斯·納捷茲金道出了尤科斯事件的本質。
尤科斯事件是權力與資本的一場正面交火,是這場彼得堡大戲的最高潮,然而,這場大戲遠沒有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