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偉步

２００３年１月２９日，正值中國人民歡度春節(jié)之際，泰國與柬埔寨卻因為柬埔寨傳媒報道一位泰國女電視明星的一句未經證實的話，而險些引發(fā)泰國和柬埔寨兵戎相見。上千名柬埔寨人１月２９日晚沖進泰國駐柬埔寨大使館，放火焚燒了使館大樓，燒毀了金邊皇家飯店、電信公司等１０多家泰資企業(yè)。據(jù)泰國估計，在此次騷亂中，泰方共損失大約逾４２００多萬美元。

一、不實報道成為導火索

在柬發(fā)行量很大、影響力也很大的《吳哥之光》，于２００３年１月１８日報道說，泰國女影星素瓦南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面對一位柬記者何時到柬訪問演出的提問時，回答說："如果吳哥窟歸還給泰國，我就會到柬演出。"報道甫出，首先被柬《吳哥之光》報道，并被柬多家傳媒轉載，即時被大肆渲染成針對泰國政府的言論。在這股言論的鼓動之下，歷史上兩國的恩恩怨怨被重新翻了出來，形成一股強烈反對泰國的輿論，最后這股反泰言論發(fā)展成騷亂。

１月２９日，憤怒的柬埔寨人上街游行示威，在金邊街頭焚燒泰國國旗泄憤，一些青年人高呼反對泰國的口號。后來，人群漸漸失控。約５０名柬青年翻過泰國駐柬大使館的大門，破口大罵泰國人，同時用石頭砸破大使館的窗玻璃，最后縱火焚燒使館大樓。所幸的是，泰使館人員及時撤到鄰近的一個他國使館內，人身并未受到傷害。示威行動一直延續(xù)到了３０日中午，找不到泰國人的示威人群的行為越發(fā)偏激，并發(fā)展為暴亂。他們放火燒毀街上的汽車，攻擊泰國駐柬埔寨的其他官方機構和商業(yè)目標，其中包括泰國電信大亨--泰國總理他信的電信公司在柬埔寨的分公司。泰國在柬公司的建筑、工廠被人群肆意破壞、搶掠，損失嚴重。

騷亂發(fā)生后，泰國立時作出了激烈的反應。大約有８００名泰國民眾聚集在柬使館，抗議柬民眾踐踏泰國國王的畫像。泰國出動了大量的防暴警察，沒有發(fā)生混亂場面。泰國國防部長下令，要求泰柬之間８００公里國境線上的邊境檢查站不得讓任何一名柬埔寨人進入泰國國境。他氣憤地說："如果他們（柬埔寨人）來了，我們就把他們踢回去。從官方上講，兩國的國境并未正式關閉，但是，我們不會允許柬埔寨人來我們泰國，只有泰國人和其他國家的游客可以從泰柬邊境入境。"此外，他在一家當?shù)仉娨暸_上發(fā)表聲明，稱警方已經出動，四處尋找在泰國非法居留的柬埔寨人，并將他們遣送回國，他說："我們對他們將不再仁慈。因為他們威脅到我們的國家安全。"

與此同時，泰國外交部緊急召見柬駐泰大使，強烈抗議柬政府沒有制止騷亂、未保護象征泰國主權的大使館和商業(yè)機構、公司企業(yè)。盡管柬方面出動軍隊鎮(zhèn)壓了暴亂，并向泰表示道歉，但一臉怒容的泰總理他信表示，他已下令暫停與柬的所有商業(yè)、文化和其他合作項目，并將大使級外交關系降到代辦級，并召回駐柬大使，驅逐柬駐泰大使。在驅逐之前，他向柬大使遞交了一份官方函件，稱"兩國間所有正在進行的技術和經濟合作項目從今以后予以暫停"。隨后，他信指令軍隊派出軍用飛機，撤出在柬人員，并命令軍隊做好戰(zhàn)斗準備，隨時入柬，以保護在柬使館、商業(yè)機構。

唇齒相依的泰柬關系因為一個不實報道陷入低谷。

二、泰柬素有歷史恩怨

在柬埔寨的熱帶叢林深處，有一群全世界最神秘的寺廟建筑瑰寶--吳哥窟，它曾與中國萬里長城、埃及金字塔同列為世界七大奇觀，但是卻在吳哥王朝崩潰之后埋沒于荒煙蔓草４００多年，連柬埔寨的子民都遺忘了它的存在。直到公元１８６０年，在法國博物學家姆歐鍥而不舍的探索之下，吳哥窟才重見天日。

吳哥窟雖然熬過了歷史的滄桑、戰(zhàn)火的摧殘，卻形成一種微妙的文化象征意義，凝結著柬與泰民眾的感情。這座建于８００多年前吳哥王朝全盛時期的建筑，據(jù)考證只是蘇耶跋摩二世個人的廟墓，但之后卻成了像北京天壇似的建筑，成為文化的象征。

吳哥窟原本是一座叢林中的寺廟，婆娑枝葉與瑰奇建筑相得益彰，整座古跡獨特的氣氛、魅力與宗教情懷都在其中醞釀，同時它又是柬昔日輝煌的象征，濃縮著柬泰之間歷史上的怨恨與爭斗。

吳哥是９～１５世紀東南亞高棉帝國的都城（吳哥Ａｎｇｋｏｒ一詞梵語Ｎａｇａｒａ，意為都市），９世紀初始，吳哥王朝（８０２-１４３１）先后有過２５位國王，統(tǒng)治著中南半島南端以及越南和孟加拉灣之間的大片土地，其勢力范圍遠遠超出了今天柬埔寨的領土，盛極一時。其間大興土木，留下了建筑燦爛文明吳哥城（ＡｎｇｋｏｒＴｈｏｍ）、吳哥窟（ＡｎｇｋｏｒＷａｔ）和女王宮等６００多座佛教印度教建筑風格的寺塔。濃郁的宗教色彩和精美的建筑，使之大放異彩。這些建筑由壕溝步道及三層方形回廊構成，全部用石頭堆砌，每一塊石頭從１００公斤到１０００公斤不等，每塊石頭之間竟沒有明顯的縫隙，據(jù)說甚至不能放進一片刀片，令人難以置信。吳哥王朝前后動用了１５００多萬人及數(shù)不清的大象，運用了高超的建筑技術花了８０多年堆砌而成。吳哥遺跡的建筑年代從公元９世紀開始，直到１４世紀結束，其間經歷了２２個國王。這段時期是柬埔寨歷史上的黃金時代，國力強盛，經濟繁榮，高棉文明達到巔峰，吳哥文化這一世界奇跡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

１４３１年強悍的泰族軍隊攻占并洗劫了吳哥，該城被踏為廢墟，隨之被廢棄。繁華的吳哥窟就湮沒于方圓４５平方公里叢林榛莽之中，到１６世紀已成為一片雜木叢生的廢墟，逐漸被人們遺忘。泰族軍隊擊敗高棉帝國后，吞并了柬埔寨。直至法國入侵，經過柬人民的爭取，柬宣布獨立，重建國家，但與８００多年前強盛的高棉帝國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

經歷了戰(zhàn)火洗禮、國家衰敗的柬埔寨，在獲得獨立后開始建設起自己的國家，但昔日與泰國之爭的恩怨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淡漠，柬民眾仍然懷念過去高棉帝國的輝煌，懷恨泰國吞并國家，摧毀吳哥城，使吳哥窟湮沒于濃密的樹林之中。而泰國民眾卻緬懷高棉帝國統(tǒng)治和奴役泰族的歷史，他們認為正是強盛的泰族軍隊擊敗高棉帝國，自己才擁有了自主與獨立的權利。不同的民族情感形成對歷史的不同詮釋，都對吳高窟有著割舍不了的情感。吳高窟象征著柬過去的輝煌歷史，象征著柬民眾的靈魂，卻又象征著高棉帝國奴役泰族的文化象征，成為泰柬民眾敏感的話題，成為雙方改善關系的一道門檻。此次反泰騷亂的爆發(fā)，只不過是歷史積怨的爆發(fā)。如果兩國關系處理得不好，柬泰兩國民眾的情感得不到健康疏導，兩國還會就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爆發(fā)更大規(guī)模的對抗，甚至引發(fā)戰(zhàn)爭。

三、政治解決泰柬之爭的重要性

針對泰國的騷亂發(fā)生后，柬很快向泰道歉，并希望泰國政府和人民能本著"理解和體諒的精神"與柬保持睦鄰友好關系，并表示會盡快賠償泰國的損失。柬埔寨外交與國際合作部發(fā)表聲明指出，柬埔寨王國政府已經決定立即成立一個特別委員會與泰方協(xié)商，盡快無條件對在暴力事件中損壞的泰駐柬使館大樓和在柬泰國公司和僑民的財產損失進行賠償。柬埔寨政府并已采取積極措施，派軍隊保護在柬的泰資公司和那些已經離柬的泰國僑民的財產。

聲明說，柬埔寨政府決心對這次暴力事件進行徹底調查，將那些策劃這起事件的極端分子繩之以法。據(jù)柬埔寨政府發(fā)言人稱，柬警方已經逮捕了１００多名參與暴力事件的犯罪嫌疑人。柬金邊法庭２００３年２月１日對４４名參與"１·２９"反對泰國騷亂事件的嫌疑犯提起訴訟，其中包括一家私人電臺臺長和一名報社編輯。金邊法庭檢察官指出，金邊私人電臺蜂巢臺臺長曼·索南多和《吳哥之光》報總編輯占瓦塔被起訴的罪名是"發(fā)布與傳播虛假消息，挑起民族仇視和導致違法行動"。另外４２人被指控犯有偷盜、窩藏和破壞財產罪。目前，上述犯罪嫌疑人均被警方羈押。

緊接著，柬首相洪森委派外交大臣賀南洪訪泰，就如何妥善處理泰國駐柬使館遭焚燒事件與泰國領導人進行商談，希望對泰國的這次訪問能有助于消除泰國使館遭焚燒事件對柬泰兩國關系造成的消極影響，推動兩國關系盡快恢復正常。訪泰期間，賀南洪分別與泰國總理他信和外長素拉革舉行會見和會談，向他信遞上洪森的書面道歉信，并謁見泰國國王普密蓬。

在柬極盡誠意的道歉下，對事件十分憤怒的泰國表示只要柬賠償損失，并緝拿歹徒，就可解凍兩國關系。這是因為泰國也考慮到泰柬兩國是唇齒相依的鄰國，兩國都加入了東盟，有著重要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柬是２００３年東盟主席國，在１０＋３、１０＋１、ＡＲＦ等地區(qū)合作中有著重要作用。柬泰友好對推動區(qū)域合作也十分重要，東南亞的共同繁榮也離不開柬的參與，況且泰國還處于建設自己國家的階段，國內民族構成也比較復雜，一旦與柬關系處理不好，也會對國內的民族和解造成不利，最終會影響到泰國政局的穩(wěn)定。與此同時，中國、東盟其他國家也對泰國進行游說，勸說其采取靈活方法處理事件，以恢復兩國關系。作為中國的近鄰，中國希望柬泰能盡快和解，這樣對兩國都有利。而東盟其他國家由于要推動區(qū)域經濟一體化進程，實現(xiàn)東南亞的共同繁榮，鑒于團結、安全和繁榮的共同考慮，也努力勸說泰國接受柬的賠禮道歉。

此外，由于柬即將舉行大選，如果泰國執(zhí)意不接受首相洪森的道歉，一來顯得有失泰國的寬容之心，喪失國際社會的同情；二來可能會迫使洪森轉向反泰勢力，大選結果可能與泰國保持安定的周邊環(huán)境、建設經濟的愿望背道而馳；三來更會激起柬民眾的反泰情緒，使選民把選票投向反泰極端勢力。因此綜合國內和國際形勢，泰總理最終明智地接受了柬首相的道歉，并采取修復兩國關系，消除誤解的方式。這不但有助于柬消除不良的國際影響，而且也借此疏導和消除柬民眾的反泰情緒，創(chuàng)造和諧的周邊環(huán)境。

四、對傳媒操守的反思

２００３年２月１日，經過特別委員會的調查，刊載泰國女星未經證實言論的《吳哥之光》總編輯占瓦塔承認，該報日前刊登的泰國著名女演員的煽動性故事沒有經過獨立查證，是三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提供的消息來源。

據(jù)聯(lián)合早報報道，占瓦塔是在１月１８日首次刊登泰國女演員素瓦南要求把吳哥窟交給泰國的報道。占瓦塔表示，這則報道的消息來自三名登門造訪的柬埔寨男子。占瓦塔稱，他刊登這則報道是為了"保護柬埔寨的主權"。占瓦塔說："三名男子來我的辦公室告訴我，他們從電纜電視上看到了這名泰國女演員發(fā)表的對柬埔寨不友善的言論。"他說："這些男子要求我刊登這則報道……不過我希望大家明白，我有權不這么做，刊登這則報道是我的決定。他們可能誤解了她在電視上發(fā)表的講話。"事后，占瓦塔形容這三名男子為"對這名泰國女演員感到極度憤怒的高棉民族主義者"，也承認"這三個人在電視上看到了泰國女演員發(fā)表對柬埔寨不友好的言論，或許他們誤會了她在電視上的講話"。但為了"保護柬埔寨的主權"，他當時沒有通過其他渠道求證這一消息就將其發(fā)表。

新聞和宣傳部部長喬甘雅里說，這則報道顯然是虛構的，當局已在調查這則"謠言"的消息來源，喬甘雅里譴責多家傳媒從事"不負責任的新聞報道"，并表示，他將呼吁新聞從業(yè)人員成立一個道德委員會，起草行動守則，實現(xiàn)行業(yè)內的自律。喬甘雅里說："我們總是說我們是全世界新聞最自由的國家，因為每個人都可以捏造新聞，但現(xiàn)在看來，過度的新聞自由有損柬的利益。"

現(xiàn)在向柬埔寨新聞部登記的報章有２００多種，雖然其中許多報章并沒有正常出版。由于柬埔寨的報人薪金每月只有１０～１００美元，因此，報人常被政府官員或商家收買，導致捏造新聞、歪曲報道層出不窮，嚴重削弱了傳媒的公信力。在過去１０年，有許多報章由于報道不實，已被當局關閉或遭民眾攻擊。柬埔寨憲法的４１項條款保障報章的言論自由，而把高棉文報章的摘要譯成英文的《鏡報》的編輯諾伯聲稱，柬埔寨報章可能是東南亞最自由的報章。然而，沒有監(jiān)管的新聞自由卻造成嚴重的騷亂，使本已困難的經濟雪上加霜，不但使投資者喪失對柬投資的信心，柬的國家形象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首相洪森痛心地說，"對所發(fā)生的事情深表遺憾，這對柬埔寨人自己是巨大的損失"。正如首相洪森所言，無論出現(xiàn)怎樣的情況，嚴重的國際影響已經造成，柬埔寨也損失了巨大的財富。不言而喻，在此次事件中，柬是最大的輸家。一些原本持觀望態(tài)度的投資者對柬埔寨更是失去信心。柬埔寨的國民和外匯收入原本就不多，無條件賠償給泰國４０００多萬美元，無疑擠走了一部分柬并不富裕的國民收入。

對民族構成十分復雜，又處于剛脫離戰(zhàn)亂、正建設國家的柬埔寨來說，傳媒的操守十分重要。一旦處理不好，就會造成嚴重的損失，引起國家政局的不穩(wěn)定。１９世紀，為謀私利的美國赫斯特為促成獨家新聞，挑撥美國與西班牙的關系，直接促成了兩國兵戎相見，而赫斯特卻坐收漁翁之利，大發(fā)戰(zhàn)爭財。這次柬傳媒歪曲事實，肆意報道不實新聞而造成的后果也是非常嚴重的，泰柬戰(zhàn)火就差那么一點沒有燒起來。

尊重新聞自由，并不是讓傳媒無限制地歪曲事實，捏造新聞。這次柬反泰騷亂就從一個反面角度，提醒包括柬在內的第三世界國家的政府，新聞自由必須基于國家安全和利益的前提下予以監(jiān)管。絕對的新聞自由最終只能導致不自由的新聞自由，引起社會動亂和國際關系的惡化，帶來嚴重的政治和經濟后果。

參考文獻：

１．《柬泰危機原因查明報紙發(fā)表未經證實新聞》，ｈｔｔｐ／／ｊｃｚｓ．ｓｉｎａ．ｃｏｍ．ｃｎ

２．《柬埔寨人火燒泰國使館》，《南方都市報》，２００３年１月３１日

３．《背景資料：全世界最神秘的寺廟建筑瑰寶--吳哥窟》，《揚子晚報》，２００３年１月３１日

４．《吳哥--柬埔寨的靈魂》，《羊城晚報》，２００１年８月２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