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西雅圖世貿大會后,厄運似乎總是伴隨著原本風光無限的“資本主義總管們”的每次聚會。每當有國際大型經濟會議舉行之時,伴隨而來的肯定是一群群反對貿易自由及全球一體化的示威人士。因此,“資本主義的大小總管們”在擺好姿勢,面對眾多的“狗仔”記者,“綻放出笑容”的時候,那笑容里,總會有一絲絲的陰影飄過,那陰影來自觥籌交錯的會場外那武裝到了牙齒、嚴陣以待的警察,來自那無數示威者的憤怒的吶喊。這一幕在2001年4月20日召開的魁北克美洲國家第三次政府首腦會議上又得到了上演。
有三十四個美洲國家的政府首腦參加的魁北克第三次美洲國家峰會,著重討論經濟全球一體化的問題。在美國這個“當家人”的支持下,這次會議成了美洲國家的一次大聚會,美洲國家的首腦幾乎都出席了這次峰會,其中包括二十一位總統和十三位政府總理,只有“異類”古巴被排斥在外。由于有了西雅圖和羅馬的前車之鑒,當地警察嚴陣以待,但這個平日安靜平和的城市還是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成千上萬名抗議者,他們沖破警察的封鎖線,憤怒地高呼口號,像烏云一樣,籠罩在這個資本主義的午后的“快意征程”中。
兩天后,4月22日,《紐約時報》發(fā)了專欄文章,對擾亂了這次“和平的盛筵”的魁北克的抗議者們進行了譴責。站在《紐約時報》這個宏偉的講壇上發(fā)出譴責之聲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PaulKrugman)先生??唆敻衤壬钱斀窠洕鷮W界的超重量級人物,幾欲問鼎諾貝爾獎。他在中國的名頭尤其響亮,因為他早在1994年在《外交事務》雜志上發(fā)表了轟動一時的名文《亞洲經濟的神話》,就像神一樣地預言了“亞洲金融風暴”,2000年他來中國參加《泡沫經濟學的回歸》中文版的發(fā)行儀式時,受到了明星般的寵遇。美國左派雜志《每月評論》(MonthlyRe·view)2001年6月號的編輯部文章中,以《資本主義的明星級斗士》(APrizefighterforCapital-ism)為題,對此次爭論發(fā)表了評論。
偉大的克魯格曼教授自認為自己是某種程度上的自由主義者。在這篇專欄文章中,他首先稱贊了魁北克街頭抗議者的用心和出發(fā)點,但同時大筆一揮指出,問題是這些示威者是愚蠢的?!熬渚€之外的抗議者,無論他們的意圖是什么,都是在好人辦壞事:使貧窮者更貧窮。”他認為,如果窮國里的窮人們不能在跨國公司設在當地的工廠和公司里找到活干,他們就只能變得更窮。如果這些跨國公司不在當地雇傭童工,他們只能在街上找更糟糕的活干,許多少女最后都會墮落為妓女。這些跨國公司實際上是造福無窮,上帝保佑跨國公司!
克魯格曼教授精辟地指出,任何稍有理智的人都應該明白,“第三世界國家并不是因為它們?yōu)橥鈬举u力的工人工資偏低才產生貧窮的,事情的邏輯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這些國家貧窮不堪,才使那些即使在我們看來是很糟的工作,對于窮國中的苦命人來說,也常常是不錯的選擇”。
這里,克魯格曼教授對貧窮作了一種本質性的理解,《每月評論》雜志正是從將貧窮歷史化人手反駁克魯格曼的?!睹吭略u論》反駁說,如果貧窮是由長期的帝國主義壓迫,特別是正式和非正式的殖民主義,是由于奴隸貿易和其他原因造成原有社會的全面摧毀,事情的邏輯還能是這樣的嗎?如果跨國工業(yè)公司和窮國的少數統治階級相互勾結,對窮國進行永久的奴役,事情的邏輯還會是這樣嗎?
用克魯格曼教授們的理論來說,經濟發(fā)展的一個關鍵問題在于可利用的經濟剩余的再投資。農業(yè)、礦業(yè)和工業(yè)中的盈利是經濟增長的基礎。但是,這些行業(yè)中的贏余是否會用于有益的投資,則是一個可以存疑的問題。獲利者會將所得的“浮財”用來建造豪華的宮殿,過上“妻妾成群、奴仆如云”的生活,或用來發(fā)動戰(zhàn)爭。如果是這樣,這些贏余不僅沒有造福于人,反而會為害于人,成為“壓迫人的力量”。從而,窮國永遠只能成為窮國。從這一觀點出發(fā),《每月評論》雜志提出了它的觀點:導致窮國積窮,以及窮國與富國之間財富差距日益加劇的重要原因是窮國產生的那些經濟贏余被轉移到了富國。這些“慈善家”一般的跨國公司,這些工作的“賜予者”,這些環(huán)境的掠奪者,同時又是財富的偷運者,將窮國的財富“自肥”于富國,給富國的財富之山“錦上添花”。不僅如此,只要“自由市場的鐵律”永在,這種財富的抽離將繼續(xù)使整個世界受資本中心的奴役。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每月評論》雜志也像經濟學教授一樣,“用數字來說話”了。它提出了一組1998年西半球各國國際收支結余數字(見下)。這組數字來自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不包括“工業(yè)化國家”美國和加拿大,當然也不包括所謂“流氓國家”古巴。計人該組數字中的內容包括:各國的進出口額;投資的凈收入,如投資利潤、貸款的利息;個人之間的資金轉移,如海外勞工寄回家的血汗錢;跨國公司和銀行等的投資和貸款的資本國際收支。1998年西半球各國收支結余(單位:百萬美元)
1.商品貨物
—38821
2.貨運
—11651
3.服務(除貨運之外)
—3088
4.投資收入
—54294
5.其他收入
+957
6.現金轉移
+17219
總計
—89678
第一個數字表明,除美國、加拿大和古巴之外的美洲各國,其商品貨物的進出口差額達到了380億美元?!睹吭略u論》雜志認為,跨國公司應該對這巨額的赤字中的很大一部分負責,因為這些龐大的跨國怪物雖然也是出口商,但它們同時又是機械、設備、原材料和各種生產輔料的進口商。第二個數字表明了通過輪船、鐵路或汽車將貨物從國外運進或運到國外過程中支付給外國資本的費用。第三個數字“其他服務”指的是為了保證貨物的運送,這些國家支付給外國資本的除運費以外的費用。第四個數字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數字,它顯示了“跨國公司”的受惠國是如何報答這些“施惠者”的,它們包括:外國投資者得到的分紅和利潤、放款給這些國家的外國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外國政府得到的利息。只有最后兩個數字是正的?,F金轉移出現正的主要原因是大量移民或短期“外勞”將現金匯寄到國內的家庭??傆嫿Y果是,中美洲、南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qū)各國1998年在現金國際收支上留下了一個“大洞”——一個高達900億美元的赤字“大洞”。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天這種局面絕非今天才產生,它是長期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政策的結果。
實際上,美國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就一直背負著一個巨大的債務負擔,而且,這個壓得全世界都喘不過氣來的負擔到今天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有日漸增大的趨勢。但是,此赤字非彼赤字。用《每月評論》雜志的話來說,在美國這兒,赤字是一個寶貝,可以“促進財富的增長”,而在拉美那兒,則是一場災難,使經濟“走進了走投無路的困境”。產生這種區(qū)別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美元是一種國際性的貨幣。各國的中央銀行中都儲存有大量的美元,以防出現貿易逆差和資本外流時之需。那些躺在金庫和中央銀行帳號里的美元猶如僵死之軀,產生不了任何收入。為了“救活”這些資本,各國的中央銀行就購買美國政府的債券,以得到一點點的利息,雖然很少,但聊勝于無。這些從各個中央銀行流人的資金抵消丁美國國際收支的部分赤字。另外,各國的資本家和“暴富階層”都將美國看作是保存其財富的理想天堂。說到底,誰有美國這樣足以摧毀全世界的軍事實力呢?更不用說,美國這個天堂還為“錢生錢”提供了那么多的機會呢!就這樣,美國的赤字被不斷流入的“外資”抵消了,最不濟,美國人還可以開動印鈔機,多印一些“國際硬通貨幣”。
拉美國家就慘了,它們不能用比索、雷阿爾或蘇克雷來支付外債,它們不是“國際硬通貨幣”,那些出售商品,提供服務,貸出款或者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利潤的人只認美元、歐元和日元。這樣,那些被赤字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窮國只能要么繼續(xù)從外國銀行貸更多的款,要么想盡辦法,“進一步開放”,吸引更多的外國投資。結果,每年到期需支付的外債越來越多。如上面那組數字中提示的,1998年一年中,國際收支赤字中的60%是用來支付給外國投資者的。外國資本的不斷流人,勢必大量增加這部分赤字,從而使越來越多本來可以用來發(fā)展自身經濟的資金被外國資本家抽走,“這給窮國的社會穩(wěn)定埋下了一個導火索”。
但是,資本主義的辯護士們并不這么看??唆敻衤淌谠谒麑谖恼碌哪┪矊懙溃骸暗谌澜鐕移惹行枰l(fā)展出口工業(yè)。但是,它們自己無法發(fā)展出口工業(yè),除非這些產品是在西方人認可的條件下,由工資微薄的工人生產并銷售的?!薄睹吭略u論》雜志用不無調侃的語調說,“由于對資本主義的盲目忠誠,這些功成名就的經濟學家們雙眼盲視,頭腦僵化。”因為,只要資本在繼續(xù)統治,窮國就算擴大了出口,也只能用來償付那像雪球一樣不斷滾大的外債。他們看不到在窮國進行結構和階級權力變革的可能,在進行這些變革的時候,擴大出口,以滿足全體人民的基本需求也是必要的??鐕竞推渌鈬Y本干的壞事并不僅僅在于剝削工人,它們更是奴役整個社會的一種力量,使窮國獨立發(fā)展,滿足人民需求的可能性喪失殆盡。
何吉賢,學者,現居北京,發(fā)表有論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