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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07-15 05:30:08莊冬
讀書 1995年8期
莊 冬
最近讀了董樂山的《漢語的自我次殖民地化》(《讀書》，一九九四年第四期)，想起一個故事。希望大家不要不喜歡它。
很久很久以前，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一個叫紐約的城市從她的法國朋友那兒得到一尊名叫《StatueofLiberty》的塑像或雕像或雕塑。
紐約的老百姓很愛這個禮物。他們常以“她”呼之。雖然這個雕塑的女性心理特征并不十分明顯，卻顯然不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后來有既懂英文又曉漢語的人將這個雕像的概念引入了漢文化，同時也把這個雕像的名字介紹給了中國的老百姓。這些人將《StatueofLiberty》翻譯(也就是再創(chuàng)作)成了《自由女神》，盡管原名中既無女又無神。
既然翻譯就是再創(chuàng)作，為什么翻譯家不叫再創(chuàng)作家呢？！花了這么多功夫，應(yīng)該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這兒又是那個市場經(jīng)濟在作怪。設(shè)想一書為莎士比亞或巴爾扎克著加某某某“再創(chuàng)作”，大概不會比同一書為莎士比亞或巴爾扎克著加某某某“譯”賣得好。這里似有續(xù)《紅樓夢》之嫌疑。借中西名人名著個光兒。若無西人原著者，就創(chuàng)作他一個，再將自己降為譯者。以曲求伸(也就是掛羊頭賣狗肉)的效果比自己當(dāng)原著者還會更好。例如《第三只眼睛看中國》的著譯者。他深知中國知識分子吃這一套，一定會上這個當(dāng)?shù)?。是漢文化的自我殖民地化的一例。一個文化的自我殖民地化是那個文化的代表的責(zé)任。中國知識分子是中國文化的代表(其責(zé)任不比政府小)。
提起拉大旗作虎皮，把Intellectual再創(chuàng)作成“知識分子”是個例子。大家請讀陳樂民的《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和趙毅衡的《走向邊緣》(均見《讀書》一九九四年第一期)。只是這面“知識”的旗子實在是太大太大了。以至于，一個人一旦成了知識分子，這個人就有了知識。以至于，一個人一旦多念了幾本兒書就成了知識分子，這個人就有了知識。這個人就什么知識全都有了。奇怪的是，從未見一個下過上百盤象棋或圍棋的知識分子給胡榮華或聶衛(wèi)平公開支高著兒，卻常見上百個從未治過一天國的知識分子給政府公開冒險支高著兒，而且政府不聽不照辦還不行。學(xué)而優(yōu)則會治天下嘛。雖說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天下倒有幾個有責(zé)于其興亡的以為自己是匹夫呢？
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概念是“腦力勞動者”，就是“勞心者”的現(xiàn)代化。若用今天的“知識分子”概念看古代中國社會，中國古知識分子就是古士人加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也就是勞心者加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古中國跟其它國家競爭的問題不如現(xiàn)在嚴(yán)重，因此管理人才也就是治人的“勞心者”較有大用。中國古“腦力勞動者”的日子就要比中國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的日子好過多了。因此，中國“勞心者”(既中國古“腦力勞動者”)不包括中國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中國古“知識分子”們也不跟中國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們玩兒。今天，中國士人的日子比中國工程技術(shù)人員的日子難過了?，F(xiàn)代士人就要跟工程技術(shù)人員玩了?，F(xiàn)在是大家好，大家都是知識分子腦力勞動者了。是中國知識分子走向邊緣了嗎？不是！只是今天的中國士人的那一部分“腦力勞動者”還以為自己還像古士人一樣還在中心哪！知識分子中有“大用小用有用無用”之分，就跟知識中有“大用小用有用無用”之分一樣。有些知識就是無用嘛。
下一個例子是把doctor再創(chuàng)作成“博士”?！安┦俊辈⒎遣W(xué)之士，而是在一個方向上學(xué)得更深走得更遠(yuǎn)更“?！敝俊！安┦俊眰兊牟煌瑢こＨ酥幵谄洹皩！倍辉谄洹安??！安┦俊逼鋵嵈蠖际恰罢俊?。就更不用說在西人社會里，是“博士”的那些doctors是doctors中比較窮和比較小用的doc-tors。
另外，漢語的自我殖民地化并不只限于引西文化入漢文化。這兒是幾個介紹漢文化給西文化的自我殖民地化的例子，
1.北京大學(xué)非要叫自己PekingUniversity而不是BeijingUni-versity(因西方人叫北京為Peking，北大怎么能亂改，不然西人不明白怎么辦，誰負(fù)責(zé)？用西人的拼法就是比用漢語拼音光榮嘛。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2.頤和園叫SummerPalace(夏天的宮)；3.黃山叫YellowMountain(黃顏色的山)；4.香山叫FragrantHill(香味兒的山)；5.大雁塔叫BigWildGoosePagoda(大野鵝塔：因西人不分鵝與雁)；6.知識青年叫EighSchoolGraduates(高中畢業(yè)生)。
生怕西人有困難。其實懂西文化的人們大可不必?fù)?dān)心。人家西人喜歡給東西起名字，而且不管那東西是否已經(jīng)有名字了。比如：Everest埃非爾士峰(即珠穆朗瑪峰)。
自我殖民地化還表現(xiàn)在以他人文化的價值衡量自己的文化。跟著他人一道恨自己文化中的某些人和事。人類世界是一個適者生存的競爭者的世界。如果你的東西不讓你的競爭對手恨得牙根兒疼，你的處境就不妙了。比如一條街上有兩個飯館兒。飯館一的經(jīng)理成了飯館二的經(jīng)理的好朋友且準(zhǔn)備實行飯館二的經(jīng)理告訴他的一些高著。飯館一的主人發(fā)覺后就把飯館一的經(jīng)理給解雇了。飯館二的經(jīng)理也不再是前飯館一的經(jīng)理的好朋友了。
西文化是富是強是中心，但不等于西人是高尚是道義是正確的化身。人家已是中心，我們沒有十分的必要為人家錦上添花。我們太缺乏競爭意識。我們又太健忘。文化革命沖淡了鴉片八國的記憶。淺顯的道理往往是不錯的。只是以淺顯的道理作出的策略往往不是上上策。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弱者更需要保護(hù)自己。弱者和強者的策略往往是大不同，如果不是完全相反的話。
總之，自我殖民地化就是對自己人神化他人的文化或?qū)λ怂谆约旱奈幕?。請大家珍重自己的文化。我們的價值就是我們的文化的價值。據(jù)說在日本說一個人有文化或是知識分子是說這個人懂漢字多。衷心希望在中國，說一個人有文化或是知識分子永遠(yuǎn)也不是指這個人懂西文多。
一九九五年三月寫于Elkri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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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一個叫紐約的城市從她的法國朋友那兒得到一尊名叫《StatueofLiberty》的塑像或雕像或雕塑。
紐約的老百姓很愛這個禮物。他們常以“她”呼之。雖然這個雕塑的女性心理特征并不十分明顯，卻顯然不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后來有既懂英文又曉漢語的人將這個雕像的概念引入了漢文化，同時也把這個雕像的名字介紹給了中國的老百姓。這些人將《StatueofLiberty》翻譯(也就是再創(chuàng)作)成了《自由女神》，盡管原名中既無女又無神。
既然翻譯就是再創(chuàng)作，為什么翻譯家不叫再創(chuàng)作家呢？！花了這么多功夫，應(yīng)該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這兒又是那個市場經(jīng)濟在作怪。設(shè)想一書為莎士比亞或巴爾扎克著加某某某“再創(chuàng)作”，大概不會比同一書為莎士比亞或巴爾扎克著加某某某“譯”賣得好。這里似有續(xù)《紅樓夢》之嫌疑。借中西名人名著個光兒。若無西人原著者，就創(chuàng)作他一個，再將自己降為譯者。以曲求伸(也就是掛羊頭賣狗肉)的效果比自己當(dāng)原著者還會更好。例如《第三只眼睛看中國》的著譯者。他深知中國知識分子吃這一套，一定會上這個當(dāng)?shù)?。是漢文化的自我殖民地化的一例。一個文化的自我殖民地化是那個文化的代表的責(zé)任。中國知識分子是中國文化的代表(其責(zé)任不比政府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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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概念是“腦力勞動者”，就是“勞心者”的現(xiàn)代化。若用今天的“知識分子”概念看古代中國社會，中國古知識分子就是古士人加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也就是勞心者加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古中國跟其它國家競爭的問題不如現(xiàn)在嚴(yán)重，因此管理人才也就是治人的“勞心者”較有大用。中國古“腦力勞動者”的日子就要比中國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的日子好過多了。因此，中國“勞心者”(既中國古“腦力勞動者”)不包括中國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中國古“知識分子”們也不跟中國古工程技術(shù)人員們玩兒。今天，中國士人的日子比中國工程技術(shù)人員的日子難過了?，F(xiàn)代士人就要跟工程技術(shù)人員玩了?，F(xiàn)在是大家好，大家都是知識分子腦力勞動者了。是中國知識分子走向邊緣了嗎？不是！只是今天的中國士人的那一部分“腦力勞動者”還以為自己還像古士人一樣還在中心哪！知識分子中有“大用小用有用無用”之分，就跟知識中有“大用小用有用無用”之分一樣。有些知識就是無用嘛。
下一個例子是把doctor再創(chuàng)作成“博士”?！安┦俊辈⒎遣W(xué)之士，而是在一個方向上學(xué)得更深走得更遠(yuǎn)更“?！敝俊！安┦俊眰兊牟煌瑢こＨ酥幵谄洹皩！倍辉谄洹安??！安┦俊逼鋵嵈蠖际恰罢俊?。就更不用說在西人社會里，是“博士”的那些doctors是doctors中比較窮和比較小用的doc-tors。
另外，漢語的自我殖民地化并不只限于引西文化入漢文化。這兒是幾個介紹漢文化給西文化的自我殖民地化的例子，
1.北京大學(xué)非要叫自己PekingUniversity而不是BeijingUni-versity(因西方人叫北京為Peking，北大怎么能亂改，不然西人不明白怎么辦，誰負(fù)責(zé)？用西人的拼法就是比用漢語拼音光榮嘛。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2.頤和園叫SummerPalace(夏天的宮)；3.黃山叫YellowMountain(黃顏色的山)；4.香山叫FragrantHill(香味兒的山)；5.大雁塔叫BigWildGoosePagoda(大野鵝塔：因西人不分鵝與雁)；6.知識青年叫EighSchoolGraduates(高中畢業(yè)生)。
生怕西人有困難。其實懂西文化的人們大可不必?fù)?dān)心。人家西人喜歡給東西起名字，而且不管那東西是否已經(jīng)有名字了。比如：Everest埃非爾士峰(即珠穆朗瑪峰)。
自我殖民地化還表現(xiàn)在以他人文化的價值衡量自己的文化。跟著他人一道恨自己文化中的某些人和事。人類世界是一個適者生存的競爭者的世界。如果你的東西不讓你的競爭對手恨得牙根兒疼，你的處境就不妙了。比如一條街上有兩個飯館兒。飯館一的經(jīng)理成了飯館二的經(jīng)理的好朋友且準(zhǔn)備實行飯館二的經(jīng)理告訴他的一些高著。飯館一的主人發(fā)覺后就把飯館一的經(jīng)理給解雇了。飯館二的經(jīng)理也不再是前飯館一的經(jīng)理的好朋友了。
西文化是富是強是中心，但不等于西人是高尚是道義是正確的化身。人家已是中心，我們沒有十分的必要為人家錦上添花。我們太缺乏競爭意識。我們又太健忘。文化革命沖淡了鴉片八國的記憶。淺顯的道理往往是不錯的。只是以淺顯的道理作出的策略往往不是上上策。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弱者更需要保護(hù)自己。弱者和強者的策略往往是大不同，如果不是完全相反的話。
總之，自我殖民地化就是對自己人神化他人的文化或?qū)λ怂谆约旱奈幕?。請大家珍重自己的文化。我們的價值就是我們的文化的價值。據(jù)說在日本說一個人有文化或是知識分子是說這個人懂漢字多。衷心希望在中國，說一個人有文化或是知識分子永遠(yuǎn)也不是指這個人懂西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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