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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思懸車散發(fā)時

        1990-07-15 01:07:59余維偕
        讀書 1990年6期
        關(guān)鍵詞:西塞羅第一版白發(fā)

        余維偕

        《論老年》是西塞羅的名篇。其中的雋言已成為西方的成語典故。如“普通老人則覺得老年是如此可厭,甚至說自己背負(fù)著比埃特納山還沉重的負(fù)擔(dān)?!?/p>

        按照莎士比亞的說法,人生是場七幕劇,在漸入老齡的第六幕中,角色已是個瘦削的、穿便鞋的傻老頭了;而在最后的終場戲中,“是再來的幼稚、全然的健忘,沒牙齒、沒眼力、沒口味、沒一切?!?詳見《皆大歡喜》)古時的中國人似乎對衰老更為敏感。潘安仁三十二歲作《秋興賦》,已有“斑鬢以承弁兮,素發(fā)颯以垂領(lǐng)”之句。韓退之則云:“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fā)蒼蒼,而齒牙動搖”,墨子“年逾五十,則思慮聰明,不徇齊矣”,行動也未能敏疾了。無可避免的“老之將至”,將要失去多少人生的快樂?西塞羅總結(jié)老年被認(rèn)為不幸有四條理由:第一,老年使人退出事業(yè);第二,老年使人身體朽弱;第三,老年使人失去感官娛樂;第四,老年離死期不遠(yuǎn)。

        大概真正使人感到老年到來,就是不得不退出事業(yè)的那一刻。左太沖《白發(fā)賦》:“星星白發(fā),生于鬢垂。雖非青蠅,穢我光儀。策名觀國,以此見疵?!卑装l(fā)之可惡,就在它妨礙做官,以致必得“將拔將鑷,好爵是縻”。于是西塞羅舉了一系列的事例,說明在需要用智慧和威望保衛(wèi)國家的時候,老年人并非無事可做。其實中國的例子也多得很。姜子牙,商山四皓,都是。這一傳統(tǒng),也還沒有斷絕。舉另一方面的例子,《左傳·昭公三年》:盧蒲向齊侯求復(fù)官,說:“我的頭發(fā)如此之短,我還能做什么?”子雅不許,曰:“彼其發(fā)短而心甚長,其或?qū)嬏幬乙??!辈⑶疫€把盧流放到北雁。可見老年人發(fā)短心長,老謀深算,仍然輕覷不得。老年人有時不自知,倒徒生悲哀了。

        西諺有云:“老年人是一張鋪滿骨頭的床?!边@情景是很有些可怕的。但西塞羅說,老年人可以從事用心力而不用體力的工作。比如研讀文獻(xiàn),思考議案,最后“還有一張臥榻可以使我高興:我可以躺在上面思索那些力不從心的事情?!币缓熐屣L(fēng),半床明月,香茗濁醪坐擁書城,這也是人生以往幾幕中不長有的樂趣吧?

        至于感官娛樂,西塞羅認(rèn)為那是青年時期也不該有的?!昂牵绻夏昴軌驇椭覀?nèi)サ羟嗄陼r期最壞的毛病,那真是生命最美好的禮物??!”因此,死亡的逼近是更值得重視的事了。

        西塞羅的議論十分精彩,足堪撫慰每一顆對此感到憂傷的靈魂?!凹热晃覀儾⒎亲⒍ú凰?,那么到時候死去便是很好的事,因為自然像對待其他的事物一樣,也為生命規(guī)定了期限。有如戲劇,老年是人生的最后一幕,在我們活夠了的時候,我們應(yīng)該避免繼續(xù)活下去,以免對生活感到厭倦。”人哭著來到世界,那是身不由已;在扮演了人生各種角色之后,走向死亡,卻是天從人愿了。雖然不必“邂逅死亡,有如親迎新婦,把它緊抱在懷中”,(莎劇《一報還一報》)但以一份從容,一朵微笑,結(jié)束“請大家鼓掌”的那一刻,不是挺浪漫挺瀟灑么?

        西塞羅倒是言行一致的。他曾因挫敗喀提林暴動而獲“國父”之稱。后仕途受挫便退出政界,避居莊園從事寫作。在《論老年》完成之后不久,羅馬政局發(fā)生變化,大概西塞羅以為需要老年人的智慧與威望恢復(fù)共和制的時刻到了,于是積極投入政爭,卻最終死于政敵之手。

        不過,是否人人都能按照哲學(xué)家的學(xué)說去解決人生的煩惱呢?畢竟生命尚須親身的體驗。否則,有那樣多的智者名言在先,人生豈不早就充滿歡樂?

        雖然未入老境,但按照西塞羅的說法,幸福快樂的老年是要由青年時期打下基礎(chǔ)的,那么,如何打發(fā)懸車散發(fā)之后的余日,也就是人人之所慮了?!柏?fù)擔(dān)”早一點背起,便不會再有突如其來的沉重。如此,當(dāng)“昔臨玉顏,今從飛蓬”之際,也就不至于“還悲明鏡前”。

        (《老年·友誼·義務(wù)》,西塞羅著,高地等譯,三聯(lián)書店上海分店一九八九年四月第一版,2.35元;《希臘羅馬散文選》,羅念生編,湖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五年六月第一版,1.6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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