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腳坐在門口的矮木墩上，看門口的那一條街。

那條街細細長長的，中間有一段兩百多米長的短街，兩頭各有一條小巷，劃出兩個窄小的十字路口。這兩個十字路口外各自連接的兩條小街道，各往兩端彎去，扭成一條麻花狀。

麻花街的名頭就是這么得來的。

麻花街是條老街，房子的墻皮多處脫落，每一塊墻皮脫落處都長滿青苔，那一塊塊、一朵朵青苔就好像是房子傷口的創(chuàng)可貼。老房子的窗口也是老老的，有些是腐朽的木條框外安兩扇木格子玻璃窗，有些窗板松松脫脫地往外歪著，窗臺上擱一角磚頭頂著玻璃框。有些窗裝了鐵柵欄，鐵條上銹跡斑斑，鐵皮松脫，像一條條趴在窗上蛻皮的長蟲。

麻花街有好幾棵上了年紀(jì)的樟樹，背駝，站久了有些累的樣子。它們往街面這邊探著站，沒往旁邊的老房子上靠，可能覺得那房子的身子骨也不硬朗。

幾棵老樟樹，不遠不近地站著，展開枝葉把整條麻花街遮蓋了。

不過，陽光還是能從濃密的樹葉鉆過，灑在石頭街面上。

街面是用河石和一些石板混雜著鋪下的，有些地方不太平整。老街面太老，有些石頭、石板脫了，街面就空出一些坑來。

樹葉落下來，陽光的影子也鉆過樹葉灑下來。有些樹葉落在路面上，有些樹葉落在坑里，陽光的影子總能找到落葉，灑在上面。

“咪 ”

“咪 _”

那個胖阿姨揮動一把很長很長的竹枝掃把，用力打掃著街道。長長的竹枝像堅硬的爪子，把街面上的落葉全都抓起來，堆在一起，甚至藏在石頭縫里的落葉，它也能用又細又硬的竹枝末尖勾出來。

“咪 /”

“胱 _”

竹枝從地面刮過的聲音，堅硬、響亮。麻花街的人習(xí)慣了這種聲音。

走腳從記事起，每天都能聽到這個聲音。走腳每天起來，媽媽把他抱到門口的木墩上，他就坐在那里，側(cè)耳傾聽麻花街的各種聲音，尤其是這“嚨胱一一”聲，好像是掃把的腳步，也好像是麻花街那街面上石頭和石板的交談。

那個胖阿姨總是穿著長袖上衣，長裙子，還圍一件又寬又大的棕色圍衣，戴一頂草帽。她平常習(xí)慣用一塊布包住鼻子和嘴巴，手上戴著手套，腳上還穿著矮幫厚底布鞋。她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麻花街其實有專門打掃街面的清潔工阿姨，早晨路燈熄滅之前打掃一遍，傍晚路燈將亮?xí)r再來打掃一遍。

沒有人見過胖阿姨長什么樣，沒有人聽她說過話，沒有人知道她是哪里的人。清潔工阿姨也不知道她為什么來打掃，猜想她可能是有苗圃或果園，需要這些樹葉做肥。

可能整個麻花街，只有走腳會在意胖阿姨。

走腳有先天疾病，三歲才能勉強站得起來，五歲能走一兩步路。家里沒有什么錢，媽媽只帶他去看過幾次醫(yī)生，斷斷續(xù)續(xù)吃了一些藥，后來就不吃了。家里無論煮冬瓜湯還是絲瓜湯，媽媽都往里面放一點蝦皮。蝦皮便宜，十來塊錢能買一大包，夠吃上大半年。還有就是媽媽每天把走腳放到門口的木墩上，讓他坐在那里曬太陽補鈣，太陽和空氣一樣，都是不用花錢的。

走腳快七歲了，頂多能走三四步，還搖搖晃晃的，像一棵被風(fēng)吹來吹去的小樹。爸爸兩年前開始動手給他做一個木頭輪椅，等輪椅做好了，他就能坐著輪椅上學(xué)。爸爸每天都要去市場幫老板看貨，有時候要開貨車去拉貨，很忙，收工回家后才能擠時間做輪椅，所以做得很慢，現(xiàn)在還差兩只輪子。

在輪椅沒做好之前，走腳哪兒也去不了，每天只能在家門口曬太陽。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走腳總是一個人待著，從太陽出來曬到太陽落山，有時候還曬到月亮出來。他總是靜靜地坐著，看街上走過的人，聽來自麻花街的一切聲音，比如樹上那些鳥兒們的叫聲，人們說話或吵架的聲音，還有汽車、三輪車、電動車經(jīng)過的聲音，還有那個胖阿姨用長長的竹枝掃把打掃街面，抓落葉的聲音。

在那么多聲音中，長長的竹枝掃過街面抓落葉的聲音最特別，也最好聽。這個聲音一響，走腳就專注地聽著。

“胱 ”

“咪 _”

聲音越來越響。

胖阿姨掃到走腳家門前這片街面。

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走腳伸長脖子探頭看看，看不到胖阿姨。走腳試著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兩步，再探頭看去。胖阿姨走到街那邊去了，她把掃把放在三輪車上，坐上去，蹬著車，把三輪車騎過來。

這里有一小堆落葉，胖阿姨把三輪車停在那堆落葉旁。

走腳搖搖晃晃走回木墩旁，剛才走了幾步，又站了一會兒，接著又走這幾步，走腳覺得腿骨酸酸的有點痛，得趕緊坐下來。他彎彎腰，雙手輕輕撐著木墩，想借著手臂的力氣坐下來。在他彎腰的時候，裝在口袋里的乒乓球滾出來，“叮叮?！睆椞鴰紫?，從臺階上跳落，再滾到街上去，然后停在那堆落葉旁邊。

走腳想站起來去撿球，可是他又覺得很累，想坐下來。于是，他扶著木墩自己跟自己僵持著，側(cè)臉從右手臂下往外看。他看到胖阿姨把乒乓球撿起來，朝他走過來。胖阿姨來到走腳身邊，一伸手，把他抱起來，再輕輕把他放到木墩上，等他坐好后才把乒乓球放到他的手里。胖阿姨雖然胖，但動作敏捷，走腳抬頭看時，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邁步要走了。

走腳抓住她的裙擺，輕輕拉一拉。

胖阿姨轉(zhuǎn)過來，低頭看他，抬起一只戴著棕色手套的手掌沖他揮兩下。她戴著帽子，一塊布把整張臉包起來了，走腳沒看到，只是隱約看到帽檐下的眼睛。她雖然沒說話，但走腳能感覺到她的善意。

走腳從口袋里拿出半塊蜂蜜棗糕用透明的薄紙包著。這是媽媽昨天晚上帶回來給他的，走腳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點心，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昨晚吃了一半，留一半，想今天再慢慢吃?，F(xiàn)在，他要把這半塊糕給胖阿姨吃。感謝胖阿姨把乒乓球撿回來給他，也感謝胖阿姨把自己抱起來放到木墩上坐好。以前，他的乒乓球也掉過，他撿不回來，有些人也幫他撿，但是都會嘖嘖地說些好可憐之類的話。走腳聽到別人說自己可憐，心里都有些不快樂。胖阿姨是唯一一個幫他卻沒說他可憐的人，走腳要把最喜歡吃的蜂蜜棗糕送給她。

胖阿姨的手掌很大很大，那半塊用透明薄紙包著的蜂蜜棗糕躺在她的手掌中，很小很小，像一片小樟樹葉。

“又香又甜，很好吃的?！弊吣_跟胖阿姨說， “我吃了一半，這半給您吃。

走腳沒有朋友，他也是第一次把喜歡的東西送人。在他心里，胖阿姨就是他的朋友。

胖阿姨把這份甜甜的點心吃了。她吃東西的動作很快，好像是從哪里吹來一陣風(fēng)，把她包面的布掀起一點點，她把手從布角底下伸進去，把點心送進嘴里。她一邊吃一邊點頭，點心太少了，她沒怎么嚼就吞了。

吃完了，胖阿姨沒有馬上走，好像還回味著，又好像還想做點什么。胖阿姨看看走腳手里拿著的乒乓球，打開手掌，示意走腳把球給她。走腳有點舍不得，但又覺得胖阿姨如果喜歡，也可以給她玩一玩。

這只乒乓球是爸爸撿回來的，因為裂了一點口，彈跳不起來，聲音還很難聽，被別人扔了。這只破乒乓球卻是走腳最好的玩具，從兩歲半玩到現(xiàn)在。

走腳把乒乓球放到胖阿姨手里，卻沒有馬上松手，小聲告訴她：“這只乒乓球只是裂開了一點口，彈跳不好。不過，沒有裂口的地方還是能彈跳的，只要不碰到它的傷口，它就不會躺下來。以后等我能走遠一點的路，等我有錢了，我會在藥店買一塊創(chuàng)可貼幫它貼傷口。不要在有水的地方玩，水灌進去了，它會流很久很久的眼淚…”

“好。”胖阿姨的聲音很輕，同時她另一只手也輕輕地拍拍走腳的手，讓他松手，把球完全放在她的手掌上。

胖阿姨看看手掌中的乒乓球，拿起來，翻到乒乓球的那個裂口處，輕輕捏一捏，舉起來，讓陽光完全曬在乒乓球上。走腳仰頭看著胖阿姨，感覺她有些奇怪，看上去好像是曬乒乓球，卻又好像還要做點別的。

胖阿姨把乒兵球放回走腳的手里，跟走腳說：“傷口曬過太陽，就好了。晚上睡著之前看看它?！?/p>

走腳看著手里的乒乓球那塊小裂口，以前也曬過太陽的，只是它的傷口一直都沒好。他覺得剛才胖阿姨說的一定是安慰他的話。

這個胖阿姨真好。

走腳雙手輕輕合起來，拱著手指，讓手心窩出一點空間，這樣捧著乒乓球，不會擠壓到它的傷口。他就這樣捧著乒乓球坐在木墩上，安靜地看胖阿姨掃地。

胖阿姨從三輪車上拎下一個有提耳的竹編撮箕，把落葉裝好，倒進三輪車里。接著，又繼續(xù)掃地。

“咪 _”

“咪 _”

胖阿姨在打掃已經(jīng)沒有了落葉的地面，長長的竹枝抓著街面上的石頭、石板…·

走腳發(fā)現(xiàn)了細微的變化，聲音變了，是清脆悅耳的鈴鐺聲，細細碎碎的，好像有很多能發(fā)出響聲的細片碰撞在一起。

胖阿姨掃了一會兒空空的街面，提起那個有提耳的竹編撮箕，用掃把往撮箕里裝呀裝，好像裝滿了，提起來倒進三輪車的大竹籮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曉陲L(fēng)里吹著，一會兒就蕩滿了整條麻花街。

胖阿姨繼續(xù)掃空空的街面，那空空的撮箕好像又裝滿了什么，再提起來倒進竹籮里風(fēng)中一直有風(fēng)鈴聲…

走腳還留意到一個奇怪的事情，被胖阿姨用竹枝掃把掃過的街面，除了有風(fēng)鈴聲，灑在街面上的陽光影子好像都從地面上脫落，漂移到一個地方堆成一堆，然后再被裝進撮箕，再被倒進竹籮里。清脆悅耳的聲音，就是那些陽光影子發(fā)出來的。只是，一眨眼之后，那些被掃掉的陽光影子好像再次回到了街面…那些透過樹葉灑落在地上的陽光影子就像流水一樣，掃走了，一會兒又流了過來。

胖阿姨掃了一堆又一堆，裝了一撮箕又一撮箕……

后來，胖阿姨將掃把和撮箕放到三輪車上，騎上車到前邊去了。

“咪 _”

“胱 _”

那是掃落葉的聲音。

然后又是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娘L(fēng)鈴聲。

這兩種聲音交替著，直到漸漸消失在麻花街的那一頭。

胖阿姨走了。她把那些打掃的陽光影子拉去哪里了呢？

路燈亮起來的時候，媽媽做好了晚飯。家里窄小，爸爸把小圓桌擺在門口空地上，再擺上椅子，一家人吃晚飯。

“今天那個掃地的胖阿姨幫我撿乒兵球。我把沒吃完的半塊糕點給她吃了。走腳跟爸爸媽媽說

“好，胖阿姨幫了你，是要謝謝她的?！眿寢屨f。

她打掃落葉，還掃走了很多曬在街上的陽光影子，那些影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走腳把這奇怪的事跟爸爸媽媽分享。

爸爸媽媽看看他，又互相對了一下眼色。顯然，他們覺得走腳閑得太無聊了，編故事呢。

‘我趕緊做好車輪，9月你去上學(xué)?！卑职终f。

“上學(xué)就有很多同學(xué)?！眿寢屢哺吣_說。

天黑了。媽媽為走腳洗完澡后，把他抱到床上，讓他睡覺。

走腳躺在床上。屋里的燈早就關(guān)了，街上的路燈照到窗前，風(fēng)搖動樹葉，沙沙響著。聽著這個樹葉聲，走腳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xiāng)。夢中，耳邊響起胖阿姨說的話，睡覺前把乒乓球從口袋里拿出來，看看它的傷口是不是好了。

一直輕輕的乒乓球現(xiàn)在好像有了一點點重量，走腳再掂掂看，沒錯，有一點點重量。走腳搖晃一下，好像里頭裝了什么東西，滾動起來，隱隱有清脆悅耳的聲音，還有淡淡的光。這淡淡的光，慢慢亮起來，就像白日里的陽光。

走腳坐起來，舉起乒乓球，盯著球里的光看，裝在里面的好像是陽光的影子。

再看乒乓球的傷口，那開裂的口子看起來像微笑的嘴唇，也像帶著笑意的彎月眼睛。

突然，乒乓球從走腳手中滾落，在地上彈跳幾下滾到門口，破舊的門板下面缺了好幾個小口，乒乓球從門板下的縫隙滾出去了。走腳從床上下來，穿鞋走過去開門，發(fā)光的乒乓球已經(jīng)沿著門口外面的臺階滾落，像今天那樣，一直滾到街面的那個坑里，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小小的太陽躺了進去。走腳順手關(guān)上門后，再快步走到街上。有一個人先撿起乒乓球，放在走腳的手中一一是打掃的胖阿姨！

“今天謝謝你請我吃那么甜的點心。胖阿姨說，“我專門來邀請你去森林陽光節(jié)，請你吃甜甜的點心。一會兒我再送你回來?！?/p>

腳阿姨把走腳抱起來，放到三輪車的竹籮里，再騎上三輪車，蹬車就走，邊蹬還邊說：“抓著掃把，坐穩(wěn)了！”

走腳一開始沒覺得車速有多快。站在竹籮里，扶著籮邊，看街兩邊的老房子、老樹。街上還有人走路，有些小賣鋪和小超市還在營業(yè)，也有些人騎單車，搖著鈴聲一路而去。

麻花街兩邊的老樹、老房子，路燈漸漸成為一道掠影。

眨眼之間，走腳就從熟悉的麻花街到了森林里。

車子在森林的小路上慢行下來。

森林里正是夕陽斜照，每一棵樹下都有一只竹籮。森林里有很多熊，棕熊、黑熊，大的小的都有。這些熊全都往三輪車看過來。走腳有些害怕，小聲跟胖阿姨說：“胖阿姨，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沒錯，我要帶你來的就是這里?！迸职⒁谈吣_說。

‘這里全是熊呀……沒有人?！弊吣_小聲說。

“這里只有你是人，我們都是熊?！迸职⒁陶f。

“??？”走腳看著胖阿姨強壯的后背，突然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你也是熊嗎？”

“沒錯?！迸职⒁陶f著，在走腳面前轉(zhuǎn)了一圈，把裙擺旋轉(zhuǎn)起來，開心地笑著說，“我要扮成人的樣子去麻花街掃樹葉，掃陽光的影子呀。我奶奶把她以前穿去麻花街的衣服給我穿，我們熊站著走路，腿顯得短，穿裙子最好了?！?/p>

胖阿姨一邊笑一邊把衣服脫了?，F(xiàn)在站在走腳面前的是一頭強壯的大熊。

“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大掌熊。你可以叫我大掌哥或大掌熊叔?！贝笳菩馨炎吣_從竹籮里抱下來。

走腳就叫他大掌熊叔。

大掌熊牽著走腳的手，帶他走到熊堆里頭去。森林里的熊對走腳都很友好。

前面有十幾棵大大的香樟樹，樹下擺了很多好吃的。各種漿果，還有用蜂蜜做的鮮花糕點，還有野果子酒，也有用山泉水加蜂蜜調(diào)的鮮花飲料，大家盡情品嘗。小熊們四處奔跑，嬉笑玩鬧著。

走腳長這么大，第一次見到這么多好吃的，也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多好吃的。

走腳看著這幾棵香樟樹，感覺有些眼熟。特別是有兩棵，跟他家門前的香樟樹有些像。

“陽光節(jié)要開始了。”大掌熊話剛 說完，森林里的夕陽迅速消失，暮色淹 沒了整個森林。

月亮在樹梢之外的天空上。

“撒樹葉喲- 1 “撒陽光喲 ”

有熊喊起來。

竹籮里裝有樹葉，也裝有一片一片、一點一點的陽光亮片，那都是大掌熊扮成胖阿姨的樣子去麻花街掃回來的。落在麻花街的那些陽光影子，在這個森林里卻成了透明的、燦爛的、熱烈的陽光亮片。

大熊小熊們都到竹籮里捧起樹葉或陽光亮片往空中撒出去。撒出去的樹葉好像長了翅膀，飛起來。撒出去的陽光亮片飛起來，有些星星點點，有些連成一片。有些陽光亮片落在樹葉上，有些陽光亮片飛在森林的各處，有些陽光亮片穿過枝葉，飛到天空。那些飛舞的樹葉被陽光亮片映照，就像一只只會發(fā)光的螢火蟲。熊的森林里有月光，也有陽光，還有像螢火蟲一樣飛舞的樹葉。陽光亮片在風(fēng)中叮叮當(dāng)當(dāng)，這是讓熊和人都陶醉的歌聲。

‘你家真美。”走腳跟大掌熊說。

我聽我的老外婆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熊住的森林才是最美的。大家常常想念很久很久以前的家?！贝笳菩苷f，

“你們原來的家在哪里？”走腳問大掌熊。

在一片連綿不絕的山巒中，有一座山叫麻花山，我們熊的祖先住在那里。后來，有人住在山腳下，開荒種地。人越來越多，我們就搬到更深遠的山林。后來，麻花山上的樹都變成了房子，成了一座熱鬧的小城。我們搬了很多次家，但總是想念家鄉(xiāng)，想念麻花山那片老香樟樹，想念故鄉(xiāng)的陽光。于是就想辦法回去把落葉，還有灑在街面上的陽光影子帶回來，撒到森林里。有了故鄉(xiāng)的樹葉，故鄉(xiāng)的陽光，我們仿佛又回到了曾經(jīng)的家?！贝笳菩苷f著，聲音小下來，“每一只熊都知道，家鄉(xiāng)，我們再也回不去了?！?/p>

走腳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麻花街原來就是熊的家！

你們回去住我家。屋子小了點，擠了點，一次也能住下兩到三頭像你這么大的熊。”走腳跟大掌熊說。

森林里的熊都笑起來。

后來，大掌熊騎著三輪車送走腳回麻花街。

早晨的麻花街，安安靜靜的，路燈好像在水里泡得太久，暖暖的燈光褪了些色彩，淡淡的紅光渲染在淡藍色的晨色中。大掌熊把走腳從竹籮里抱下來，揮揮手，坐回車上，看著走腳進屋。

走腳站在門口，揮揮手，想跟大掌熊說再見。

“噠噠噠—一”乒乓球在地上彈跳的聲音特別清亮。

走腳恍然間從夢中醒來。他發(fā)覺自己靠著枕頭半躺在床上，乒乓球不知什么時候跌落在地上，正在床前彈跳著，聲音特別清亮。走腳跳下床，把乒乓球撿起來，乒乓球的傷口還在。

走腳試著把乒乓球扔到地上，在它彈跳起來時，拍打幾下，傷口絲毫不影響乒兵球彈跳，也沒有破音。走腳把乒乓球接住，握在手中，開門出去，搖搖晃晃地在麻花街走了好幾個來回。

那個掃走陽光影子的胖阿姨，走腳再也沒見到。

后來，麻花街的人感覺走腳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他的腿腳雖然仍不太利索，可是他抬頭走路，陽光照在臉上，笑容燦爛，眼里有光。

街對面有個小男孩揮動手中的乒乓球喊：“走腳 去打球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