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寺小吃街的清晨,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汁兒喚醒的。我剛踏入街口,就像被一位久未謀面的老友熱情相擁,一頭扎進了老北京寬厚溫暖的懷抱。
鼻尖率先捕捉到一股醇厚又勾人的酸香,瞬間點燃我對老街的好奇與期待。瞧,賣豆汁兒的攤位前,老板行云流水般盛起一碗碗青灰色的豆汁兒:“您嘞,嘗嘗這剛出鍋的豆汁兒,倍兒正宗!”我雖早有心理準備,可酸澀的味道在口腔炸開時,仍被熏得眉頭微蹙。鄰桌大爺見我齜牙咧嘴的模樣,忍不住樂呵:“頭回喝吧?慢慢來,這豆汁兒啊,就像咱北京人,看著糙,內里透著股韌勁兒?!钡拇_,這味道毫不掩飾自己的獨特,只靜候懂它的人。昔日梅蘭芳先生便對豆汁兒情有獨鐘,演出前后都要來上一碗,那是舞臺下最溫暖的慰藉。時光流轉,舊時簡陋推車如今已成嶄新的攤位,但豆汁兒的韻味,仍牢牢扎根于老北京人的舌尖。
糖與油交融的香氣在空氣中肆意飄散,牽引著我沿街前行的腳步?!疤呛J——冰糖多裹哎——”穿月白褂子的老師傅搖著銅鈴,玻璃柜里紅瑪瑙似的山楂串凝著糖霜。我剛剛躲過這輪“攻勢”,卻被轉角蒸騰的霧氣攫住視線。糯米清香裹挾熱浪撲面而來,驢打滾在黃豆面里滾動,像極了雪地里撒歡的稚童。指尖剛觸及溫軟的糯米皮,甜津津的豆沙便順著齒縫滲入,恍惚看見春日里曬豆的阿婆,在青石臼前搗碎紅豆時揚起的細碎金光。又想起梁實秋先生晚年在《雅舍談吃》里,對這一口家鄉(xiāng)味道的牽掛。
本只想買幾個驢打滾,卻又被豌豆黃的香氣勾了魂。系靛藍圍裙的大嬸手起刀落間,細膩的糕體宛如暖陽親吻過的綢緞,悄無聲息地遁入油紙。連老舍先生都鐘愛的豌豆黃,我又怎么逃得過它的誘惑?“您這豌豆黃,是不是也像老舍先生寫的那樣,得配著茉莉花茶吃才最地道?”大嬸眼睛一亮:“小姑娘懂行?。∵^去,老舍先生可是這條街的常客?!蹦切┯H切詼諧的文字,或許就在市井茶香中醞釀而成。我輕壓舌尖,口中似化開一片清甜的云,甜味不濃不淡,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仿佛一口咬住整個秋天的豐盈。
當暮色將四合院的檐角染上蜜糖色時,小吃街的燈籠次第亮起。耳邊,案板上搟面的聲音依舊那般清脆,銅鍋里鹵煮的咕嘟聲依舊那般熱烈,仿佛是歲月特意繪制的千年長卷,每一步都是歷史,每一口都有故事,每一個音符都跳躍著生活的熱情,綿延不絕地滋養(yǎng)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在這煙火繚繞中,尋得生活的靈感與力量。
(指導老師:王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