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世界歷史；時間序列表象；空間序列表象；共生法則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8634（2025）04-0035-（09）DOI：10.13852/J.CNKI.JSHNU.2025.04.004

一、世界歷史的“空間序列表象”和“時間序列表象”

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21世紀世界歷史發(fā)展的主題。歷史哲學對“世界歷史\"的審視，總是在\"空間序列表象\"或“時間序列表象”②中分別展開或同時并行。就空間序列表象看，世界歷史指向各個民族國家如何實現(xiàn)“共生”；就時間序列表象看，世界歷史旨在人類物種的生存實踐中，在文明形態(tài)的“先后繼起”中達到“共生”目的。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只有在世界歷史的時空序列表象的統(tǒng)一中建構起“共生法則”才是可能的。

世界歷史既是作為空間序列表象，同時也是作為時間序列表象而存在的，因而是在空間序列表象基礎上完成的時間序列表象，或者反過來，是在時間序列表象基礎上完成的空間序列表象。因而兩者分別呈現(xiàn)為世界歷史的橫向坐標和縱向坐標。橫向坐標就是世界歷史的空間序列表象，而縱向坐標就是世界歷史的時間序列表象。

1.世界歷史“時間序列表象”和“空間序列表象”的認識論區(qū)分

按照康德對時間和空間的感性直觀形式的區(qū)分，外感官是在空間和時間兩個序列表象中完成直觀，而內感官則只是在時間序列表象中完成直觀?！皶r間不能在外部被直觀到，正如空間也不能被直觀為我們之內的東西一樣。\"①從康德的認識論原理來看，歷史哲學在空間序列表象和時間序列表象之下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活動?？档掳研纬芍R的第一個活動稱為“感性直觀”，而直觀的結果是形成“表象”。表象是用時間和空間的直觀形式去“綜合”雜多質料而形成一個整體序列的現(xiàn)象，所以，表象被區(qū)分為時間直觀表象和空間直觀表象。但是，“內感官”只能形成時間直觀表象，而“外感官”則是在時間直觀基礎上而完成的空間直觀表象。因此，一方面，所謂“空間序列表象”是指，在同一時間點上“并存”的多個客體在空間中呈現(xiàn)的生存關系（自由關系）。歷史哲學首先在空間序列表象中呈現(xiàn)并存主體之間的生存關系原理。另一方面，所謂“時間序列表象\"是指，呈現(xiàn)同一主體在不同的時間點上“先后繼起\"的生存關系。所以，“歷史哲學”又是在時間序列表象中，呈現(xiàn)那些“先后繼起”的主體生存形態(tài)演進而形成的生存關系原理。

歷史哲學總是基于時間或者空間序列表象完成對“世界歷史\"的書寫。一般來說，歷史哲學包括三種形態(tài)，而西方哲學史上通常把哲學區(qū)分為“本體論\"和\"認識論\"兩大板塊。按照這一傳統(tǒng)做法，歷史哲學相應包括“本體論的歷史哲學”和“認識論的歷史哲學”。而在晚近的西方歷史哲學中，又把歷史哲學區(qū)分為“思辨的歷史哲學”和“分析的或批判的歷史哲學”。②這樣一來，大體存在以下對應關系：本體論的歷史哲學對應思辨的歷史哲學；認識論的歷史哲學對應分析的或批判的歷史哲學。但是，馬克思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發(fā)現(xiàn)創(chuàng)立了對于人類歷史的全新書寫范式。他站在人學立場來考察現(xiàn)實的歷史，形成了以“實踐”為基礎的歷史哲學，因而可以稱其為“實踐的歷史哲學”。③這樣，除了分析的或批判的歷史哲學，無論是本體論的歷史哲學或思辨的歷史哲學，還是馬克思的實踐的歷史哲學，其內容都是對由各個民族國家所構成的“世界歷史”的反思性認識。所以，思辨的歷史哲學和實踐的歷史哲學的核心內容就是反思“世界歷史”的本質、目的和規(guī)律。

然而，在如何對待時空序列表象問題上，思辨的歷史哲學和實踐的歷史哲學卻是不同的。思辨的歷史哲學或者以“邏輯范疇的預先存在”的方式，建構了超時空的世界歷史目的（神意計劃），即以絕對精神外化史的方式確立世界歷史的目的；或者單純在空間序列表象中以“抽象法”的方式構建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而不觸及時間序列表象中的社會形態(tài)的演進，因而思辨的歷史哲學無法為世界歷史確立真正的“共生法則”。只有馬克思的實踐的歷史哲學才能在唯物史觀的基礎上，實現(xiàn)空間序列表象和時間序列表象的統(tǒng)一，最終為世界歷史確立“共生法則”

2.世界歷史時空序列表象的“生命目的”載體

世界歷史的時間序列表象和空間序列表象以人類物種的“生命目的\"為基礎，因為只有這一“生命目的”才能為世界歷史的時空序列表象的“綜合活動”提供載體。無論是思辨的歷史哲學還是馬克思的實踐的歷史哲學，其中的共同性在于，如果各民族國家之間除了能夠找到眼前的特殊利益并為其爭奪，以至于以犧牲這一物種的和平甚至走向毀滅為代價而爭取這一利益，此外找不到任何標準和依靠，那么人類這一物種就顯得輕如鴻毛了。所以，歷史哲學的目的就是要為世界歷史確立一個統(tǒng)一的自標，以便賦予人類這一物種以安身立命之本。世界歷史是否具有“目的”或“意義”，直接決定了世界上各個民族國家之間的交往方式和交往取向。

在思辨的歷史哲學看來，人類物種的生命目的對于全部世界歷史理論來說是“邏輯先在”的。正因為它是“邏輯先在”的，因而才成為時間序列表象和空間序列表象的基礎。毫無疑問，“邏輯先在”要高于“時間先在”。②邏輯上先在的東西一—“自由關系\"首先在永恒界存在，因而它本身不在時間序列表象中。因此，思辨的歷史哲學關于世界歷史中各個民族國家之間生存關系的邏輯演繹，只是在“邏輯先在性”而不是“時間先在性”上展開的，但這一邏輯先在的自由關系卻可以在時間和空間序列表象中完成它自己的“經(jīng)驗化”而形成世界歷史，即黑格爾意義上的“絕對精神外化史”。因此“自然”和“歷史\"就成為邏輯先在的自由關系（在自然中被稱為自然法則，在歷史中被稱為理性法則）在時間和空間序列表象中的經(jīng)驗化結果。

歷史哲學是對“歷史\"所做的“反思性認識”，以區(qū)別于對歷史做出“知性認識\"的歷史學。在德語中，“歷史\"這一概念包含雙重內涵：其一是指作為客觀事實而發(fā)生的歷史事件；其二是指人們對歷史事件所做出的理解和解釋，即\"歷史意義”。③歷史哲學顯然是在“歷更\"概念中的第二個含義上展開它的運思空間的（第一個含義留給了歷史學）。當人們探討“歷史的意義\"或“歷史事件的意義”的時候，這本質上是為歷史或歷史事件做出“評價”。人們經(jīng)常用\"是非功過\"來評價歷史或歷史事件。如果歷史是由諸多一連串的事件構成的，那么這些事件的先后繼起，是通向哪一個最終的目的呢？如果不能確立一個終極價值，恐怕對每一個歷史事件做出的評價都只是相對的；而如果離開一個終極評價的特殊評價僅僅是相對的，那么就會導致對同一個歷史事件形成諸多評價以至于眾說紛紜，因而也就沒有對錯之分，只有“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顯然，這一終極性價值如果不能被確立，對歷史事件的評價將成為各個民族國家之間“廝殺的戰(zhàn)場”而陷入“無一參與者曾能獲得贏寸之地”的局面。顯然，歷史哲學的首要目的就必須落實在對全部人類歷史的終極性價值承諾的客觀真理性上面。如果這個問題不能得到解決，則一切歷史事件的評價將是毫無依據(jù)的，至多只是相對的，因而都成為由個人的主觀好惡所決定的偶然的或者任性的了。

由于“生命目的”是世界歷史的核心問題，因此世界歷史的時空序列表象便獲得了綜合基礎。因為時空序列表象作為一種“綜合”活動，必然要指向某種自的，如果沒有“自的”，就找不到時空序列表象得以綜合的“載體”。因此，時空序列表象對世界歷史的“綜合”，便使世界歷史呈現(xiàn)為“秩序”。唯當如此，時空序列表象才能夠被納入統(tǒng)一性之中。進一步說，這一“生命目的\"在時空序列表象中被建構起來的過程，具體地落實在對生命法則的建構之中。所以，如何實現(xiàn)人類物種（該物種以各個民族國家的形式存在）的共生，便成為使得世界歷史時空序列表象的綜合成為可能的載體。反過來，只有借助于世界歷史的時空序列表象，才能理解世界歷史“共生法則\"的真實內涵。

3.世界歷史時空序列表象之下的“文明狀態(tài)”載體

歷史哲學中經(jīng)常使用\"文明狀態(tài)\"這一概念。“共同體何以可能”是世界歷史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的基本問題。人類從早期就開始探討共同體如何可能的問題，如古希臘的城邦問題、中國古代的天下大同問題。這足以表明，人類從一開始就把創(chuàng)建同一空間序列表象之下的“共同體\"視為生存之道，而且見之于人類歷史的各個民族當中?？梢姡豢臻g序列表象之下“共同體如何可能\"構成了歷史哲學的基本問題。在西方哲學中，如果把人理解為“有理性的存在者”，那么如何建構各個民族國家之間的共同體的理性法則（這理性法則通常訴諸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等范疇），便構成了歷史哲學的直接任務。而當人類把自身帶入這一由理性法則所主導的生存狀態(tài)當中的時候，人類便從“自然狀態(tài)\"°進人了“文明狀態(tài)”。

歷史哲學賦予“文明狀態(tài)”概念以價值內涵，因而這一概念成為世界歷史空間序列表象的載體?！昂沃^正義\"這一價值問題使“文明狀態(tài)”具有了本質性規(guī)定，即符合“正義”才是文明狀態(tài)，不符合正義就不是文明狀態(tài)。對“文明狀態(tài)\"的討論最早出現(xiàn)于西方政治哲學。柏拉圖的《理想國》可以被視為西方政治哲學的源頭，緊隨其后的亞里士多德也探討希臘城邦如何能夠成為真正的共同體，并提出“人類自然是趨向于城邦生活的動物”。②但政治哲學只是對某一個主權國家之內共同體何以可能問題的探討。而關于各個民族國家之間如何建構共同體的問題，則超出了政治哲學的范圍而進入“歷史哲學”的范圍。

盧梭、洛克、康德等都把人類區(qū)分為“自然狀態(tài)\"和“文明狀態(tài)”。所謂\"文明狀態(tài)\"就是指憑借理性和法律來規(guī)范人的生存活動的狀態(tài)。同一空間序列表象之下的共同體如果成為“文明狀態(tài)”，就意味著憑借理性而使人類的行為符合正義，因而才有自由。所以，人類只有進入“文明狀態(tài)\"才有自由可言。如果人類的行為不是從理性出發(fā)而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fā)，就必然使人類內部發(fā)生諸多沖突，以至于出現(xiàn)霍布斯所說的“每一個人對每個人的戰(zhàn)爭”的局面。所以，歷史哲學的目的就是要探討一個超越“自然狀態(tài)”而在同一空間序列表象之下各民族國家進人“文明狀態(tài)”的“共生法則”。

然而，思辨的歷史哲學中“文明形態(tài)\"這一概念因為沒有對真實的世界歷史做出任何具體規(guī)定，因而是各民族國家之間為擺脫“自然狀態(tài)”而試圖構建的抽象的理性法則，簡稱“抽象法”。④世界歷史單純在同一個空間序列表象中建立的各個民族國家之間的生存法則，整體構成了人類的“文明狀態(tài)”。歷史哲學是以探討同一空間序列表象之下各個民族國家之間共同體的存在論原理為目的的，但唯有當馬克思在生產(chǎn)關系基礎上發(fā)現(xiàn)了社會形態(tài)進步的唯物史觀原理的時候，“文明形態(tài)”的概念才超出了思辨的歷史哲學的內涵而被賦予實踐的歷史哲學的內涵，此時“文明狀態(tài)\"這一概念則是指稱文明形態(tài)在時間序列表象中的“先后相繼”，如奴隸文明形態(tài)、封建文明形態(tài)、資本主義文明形態(tài)、社會主義文明形態(tài)等。由此，實踐的歷史哲學把空間序列表象帶入時間序列表象，從而完成了空間序列表象與時間序列表象的統(tǒng)一。后文將進一步詳細展開說明。

二、思辨的歷史哲學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的世界歷史“共生法則”

思辨的歷史哲學試圖在超時間的邏輯演繹中或者單純在空間序列表象中建構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盡管這些“共生法則\"在“抽象法”中有其價值，但這些努力因為過于“抽象”而脫離了時間序列表象，因而最終不能建構真實有效的“共生法則”。

1.思辨的歷史哲學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的“抽象法”建構

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中討論完國家內部的倫理關系之后，進人了對國家與國家之間生存關系的探討。這就表明，關于不同民族國家之間的生存關系問題，本質上歸屬于“世界歷史”。因此，這部分應該成為世界歷史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諸多“并存”主體之間生存關系的原理。它拋開時間序列表象，而單純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以“邏輯”的形式考察并存主體之間的生存關系。思辨的歷史哲學給出的“文明狀態(tài)”只是相對于假定的“自然狀態(tài)\"而言的，至于這一“文明狀態(tài)\"是以怎樣的社會生產(chǎn)方式為依托而存在的，思辨的歷史哲學并不關心。所以，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生存關系是由每個國家特殊的“福利”決定的，“福利是國家在對別國關系中的最高法律”，可見，黑格爾這一關于國家之間生存關系的定位隱含著叢林法則而非“共生法則”。

康德試圖通過“永久和平條款”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建構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人類物種不僅要生存，而且還要自由，這是人類這一物種的雙重目的。自由是一種生存狀態(tài)，這一狀態(tài)對于人類作為精神性生命體而言，被稱為“幸福狀態(tài)”。自由也就是自我圓滿的生命狀態(tài)在自我意識中的確立。但是，在實踐的生存活動中，在這一物種內部需要通過理性頒布各種層次的行為規(guī)范，包括社會整體的制度安排、法律規(guī)范等。這些規(guī)范的直接目的就是保證人類物種中的每一個生命個體的自由。然而，康德的這一永久和平共享并沒有觸及生產(chǎn)關系，因此只是為國家之間的生存關系確立了“抽象法\"意義上的“共生法則”。

康德的思辨的歷史哲學探討的是同一空間序列表象之下一個公平正義的共同體是如何可能的。在這里，把公平正義以及自由視為一個共同體的“共生法則”?！肮采▌t\"無疑是在空間序列表象中探討“并存”民族國家之間的生存關系的基本法則。在這個意義上，建構“抽象法”意義上的“共生法則”構成了空間序列表象下的歷史哲學問題。如果把諸多民族國家之間的生存關系作為對象，這無疑進入了“世界歷史”，因而構成了空間序列表象之下諸多民族國家之間的生存關系問題。這也表明人類的終極關懷不過就是建立一個同一空間序列表象之下的真正的共同體，從而實現(xiàn)公平正義自由的終極價值。那么，以何種形式來組織共同體，通過何種根本的政治經(jīng)濟制度的安排才能確保這一共同體能夠實現(xiàn)每個人的美好生活，康德并沒有提供有效的答案。

上述思辨的歷史哲學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探討共同體原理是從“先驗原理”“抽象人性論”“自然法權”“天賦觀念”出發(fā)，因而從開端便是遠離“歷史”的，毋寧說是“向神而在”的。而“先驗原理”“天賦觀念\"等都不是在時間序列表象之下存在的，它們完全是邏輯的起點而非時間的起點，因而是“超時間的\"或“永恒的”。這就把世界歷史的時間序列表象完全抽象掉，只剩下了空間序列表象，因而這些理性法則便成為“超歷史的”。

總之，思辨的歷史哲學或者在超時間的“邏輯先在性”中探討世界歷史的“絕對精神”，或者在單純的空間序列表象之下建構世界歷史“共生法則”，但只是抽象地建構，它離開了生產(chǎn)關系而純粹從理性本身確立共同體的理性法則，這樣探討出來的任何一種政治組織形式都可能會在現(xiàn)實的生產(chǎn)關系中無法得到實現(xiàn)。從頭腦出發(fā)來為世界歷史立法，這一做法無法真實地解決人類的生存問題。這也是馬克思批判黑格爾和青年黑格爾派的關鍵所在。

2.思辨的歷史哲學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的“共生法則”缺少唯物史觀基礎

無論是作為區(qū)別于自然狀態(tài)的“文明狀態(tài)”，還是作為終極目的的\"文明狀態(tài)”，“文明狀態(tài)\"這一概念都是抽象的，它未能標識出一個具體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制度安排。因此，思辨的歷史哲學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提出了“文明狀態(tài)”這一概念，因為它的抽象性而不能確立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

思辨的歷史哲學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雖然把價值賦予了“文明狀態(tài)”，但是僅僅從抽象的先驗邏輯出發(fā)探索共同體的價值基礎，因此空間序列表象之下的“文明狀態(tài)”概念具有抽象性，因為它只是在先驗邏輯上賦予文明狀態(tài)概念以價值。這一抽象性使它遠離了真實的歷史，從而不能為建構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提供唯物史觀基礎。由于空間序列表象之下只考察了基于抽象理性的共同體原理，而沒有把人類實現(xiàn)公平正義作為一個現(xiàn)實的世界歷史發(fā)展過程，特別是脫離了時間序列表象之下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這一歷史唯物主義基礎，從“抽象人性論”“天賦觀念論\"“自然法權論\"等方面考察共同體的價值基礎，未能在時間序列表象中把世界歷史演進視為一個社會形態(tài)演進的過程，即沒有把進入真正的共同體理解為一個現(xiàn)實的歷史過程。所以，空間序列表象下的“文明狀態(tài)”概念，只是討論如何從“自然狀態(tài)”進人“文明狀態(tài)\"的純粹邏輯基礎，不能在現(xiàn)實中建立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

總之，思辨的歷史哲學在單純的空間序列表象之下承認世界歷史有目的和意義，確立了基于“抽象法”的“共生法則”，但沒有時間序列表象，因而這一“共生法則”無法成為真實的“共生法則”。然而，可能遇到的質疑是：黑格爾不是提出了世界歷史經(jīng)歷了“四個世界”的時間序列表象嗎？遺憾的是，這一時間序列表象只是絕對精神外化史的時間表象，因而在思辨的歷史哲學中單純的時間序列表象之下的世界歷史，只是絕對精神自我實現(xiàn)的過程，而沒有觸及人類物種的共生問題。

3.把世界歷史的“空間序列表象”帶入“時間序列表象”的必要性

真正來說，空間序列表象并不能完全脫離時間序列表象。為了完成空間序列表象，不得不借助于時間序列表象，即不同主體之間的“并存”，必須借助于“同時存在”這一時間序列表象。也就是說，它們必須在時間中才能“并存”，但時間序列表象只是空間序列表象的支撐性條件。因此，思辨的歷史哲學揭示的是在空間序列表象中，把那些“并存”主體之間的自由關系以“邏輯”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的原理。

在時間序列表象中，世界歷史進程表現(xiàn)為從“自然狀態(tài)”的叢林法則到“文明狀態(tài)”的“共生法則”的演進。在沒有任何生存法則的條件下，各個民族國家之間處在一種“自然狀態(tài)”，這是在空間序列表象之下關于世界歷史的邏輯預設。而歷史哲學的目的便是探討如何從“自然狀態(tài)”進入“文明狀態(tài)”，而\"文明狀態(tài)\"的標志就是為各個民族國家之間的生存關系確立“理性法則”。這意味著，在預設“自然狀態(tài)”的時候，把動物界的叢林法則也一并預設進去了。所以，在歷史哲學的空間序列表象之下，大致可以把“自然狀態(tài)\"等同于“叢林法則”，把“文明狀態(tài)\"等同于“理性法則”。但“自然狀態(tài)”之下的叢林法則，與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叢林法則有不同之處，后者是被表面上的“理性法則\"所遮蔽的“叢林法則”，而“自然狀態(tài)\"之下的叢林法則卻沒有任何理性法則的表象。因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叢林法則是被披上了“文明外衣”的叢林法則。

但無論如何，“自然狀態(tài)”的法則都可以被概括為“叢林法則”。所以，由于單純空間序列表象的抽象性，克服這一“自然狀態(tài)”最終不能停留在空間序列表象，而必須在時間序列表象中進一步探討“共生法則”。思辨的歷史哲學在探討共同體何以可能的問題時不是基于經(jīng)濟領域的生產(chǎn)關系，而是基于純粹理性本身，這是由他們持有的唯心論世界觀決定的。在他們看來，世界先有精神，而其他一切都是精神的產(chǎn)物。所以，一個共同體一定是基于某種“神意\"的安排，要從純粹理性出發(fā)演繹一個“神意”賦予共同體以超時間的“先驗原理”，這構成了西方歷史哲學的基本世界觀立場。

馬克思認為構建共同體是必然的，因為他不僅在歷史哲學中探討共產(chǎn)主義的必然性，而且把共同體建立在“歷史科學”的基礎之上。后者決定必然進入時間序列表象，即世界歷史進入共同體是在具體的社會形態(tài)演進中實現(xiàn)的。這不同于思辨的歷史哲學只在空間序列表象中討論共同體的“抽象法”，而對現(xiàn)實中的共同體則根本不抱有希望。就像柏拉圖在寫完《理想國》之后，自己明確意識到，這樣的“理想國\"或許只在天上存在，“我知道合意的城邦你是指的我們在理論中建立起來的那個城邦，那個理想中的城邦。但是我想這種城邦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的”。①言外之意，這樣的國家在地上很難實現(xiàn)，因而只是一個“理想”。因此，其歷史哲學的空間序列表象只是從“人是有理性的存在者”這一邏輯假設開始，借助于邏輯來推演同一個空間序列表象之下共同體的存在論原理。但因為缺少時間序列表象審視世界歷史，因而無法為真實的共同體提供客觀依據(jù)。

三、實踐的歷史哲學在時空序列表象之下世界歷史“共生法則”的確立

馬克思的實踐的歷史哲學把共產(chǎn)主義作為世界歷史的目的。共產(chǎn)主義在空間序列表象中以公有制為基礎，消除各個民族國家之間的矛盾；同時把空間表象帶入時間表象，把世界歷史理解為社會形態(tài)和文明形態(tài)的更替，把人類的自由和解放帶入“世界向何處去”的時間序列表象當中，最終確立了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

1.空間序列表象之下共產(chǎn)主義的“共生法則”

世界歷史的空間序列表象負責提供一幅在時間中并存的各個民族國家“共生共存\"的世界歷史圖景。實踐的歷史哲學假定各個民族國家在空間序列的表象中共存，進而探討“共存”并且“共生”是如何可能的實踐原理。多數(shù)歷史哲學都找到了公平、正義、民主、自由這些理性范疇，以此作為各個民族國家得以共生共存的“共生法則”?，F(xiàn)在來看，共生共存的理性法則如何面對有差異的民族國家，把具有差異的民族國家納入同一個秩序當中，從而使彼此能夠共生。而尋求并確立這一“共生法則”，就成為實踐的歷史哲學的使命，即同一空間序列表象中的各個民族國家之間的共生問題。

所謂世界歷史“共生法則”的空間序列表象，是指分布在不同地域空間中的各個民族國家如何共生的客觀法則。“共生”必然有“法則”，沒有“法則\"就無法“共生”，因為那將是叢林法則。而叢林法則不是“法則”，它把“弱肉強食、優(yōu)勝劣汰”作為生存關系，因而西方政治哲學稱其為人類物種的“野蠻狀態(tài)”，而只有建立“理性法則”，這種狀態(tài)才是“文明狀態(tài)”。所以，實踐的歷史哲學就是要在空間序列表象下，探討使人類物種以各個民族國家的形式實現(xiàn)“共生”成為可能的“法則”，這在馬克思那里被確定為“公有制”，在21世紀表現(xiàn)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人類共同價值\"的理性法則、多邊主義的國際政治法則以及“合作共贏\"②的經(jīng)濟法則。在世界歷史的空間序列表象中，關鍵問題是如何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為各個民族國家確立“共生法則”

在前資本主義社會各個民族國家處在彼此封閉的狀態(tài)中時，它們彼此只在“空間序列”里外在地并存著。之所以說是“外在地并存著”，乃是因為各個民族國家之間沒有發(fā)生任何“關系”，盡管也存在著人員流動和物資流動的情況，但并沒有打破彼此的封閉空間，因而各個民族國家之間只是在空間序列中彼此“外在地并存著”，而沒有發(fā)生內在的交往。只是到了資本主義社會，歷史轉變?yōu)槭澜鐨v史，資本打開了各個民族國家之間彼此交往的關系，因而進人了“內在的交融”空間序列。這一空間序列不再是空洞的空間序列表象，而是被賦予了實質交往的內涵，各個民族國家共同處在同一個空間。只有在這個意義上，“共存”和“共生”才具有了實質性的內涵。因為此前的“共生\"和\"共存”是彼此外在的毫不相干的空間序列中的并存，因而這種并存沒有被人類賦予其交往的意義。只有在各個民族國家彼此發(fā)生實質性交往的時候，在共同的空間序列中才使“共生\"或“共存\"獲得了存在論意義。

2.時間序列表象之下的共產(chǎn)主義“共生法則”

馬克思不僅在空間序列表象下探討共同體，而且開辟了在時間序列表象之下探討共同體原理的新路徑，認為國家之間的關系不是從“精神”中產(chǎn)生的，而是在時間序列中歷史地產(chǎn)生的。正因為這一時間序列表象的介入，對共同體的探討就被納入真實的“歷史\"之中，因而成就了歷史唯物主義。在時間序列表象之下，共同體是要在時間中建立起來的，這便形成了社會形態(tài)演進的時間序列，而共產(chǎn)主義作為共同體要在時間序列表象之下才能被理解。

能夠把“未來”作為自己生存世界的物種，就是在時間序列中存在的。在這個意義上，“存在”是在時間序列中的延綿過程，而這一延綿過程是在意識中把前后相繼的表象聯(lián)結起來的思想活動（這一思想活動被稱為人類物種的精神生命）中實現(xiàn)的。因此，存在必然在“時間序列”中得以存在，這是借助于意識和思想才可能的。而人類物種恰好具有了這一能力，因而才打開了生存活動的時間序列。相反，動物不是在時間序列中存在的，因而不把動物視為“歷史性存在”，這意味著時間序列對于動物來說，不是在它的自我意識中被生命意義所填充的，時間序列只是外在于動物的自然生命活動的條件，因為動物沒有精神生命，因此時間序列對于動物來說僅僅是外在的。

共產(chǎn)主義的時間序列表象是指：一方面，通往共產(chǎn)主義的道路是一個漫長的時間過程。人類社會從原始社會開始，經(jīng)歷了一系列社會形態(tài)，這些社會形態(tài)的演進是在“時間序列”的表象中完成的。這些社會形態(tài)在時間中完成了更替，表現(xiàn)為世界歷史的縱向的時間序列。而在資本主義及以往的每一個社會形態(tài)都沒有建立起“共生法則”，直到共產(chǎn)主義，世界歷史才獲得了時間序列中的“共生法則”。所以，從時間序列看，共產(chǎn)主義是一個“過程”，即通往“共生法則\"的時間序列，世界歷史表現(xiàn)為“共生法則”在時間序列中的生成過程。另一方面，只有在共產(chǎn)主義的“共生法則\"之下，人類物種才能把這一“共生法則”延續(xù)下去，進而在時間序列中表現(xiàn)為人類物種世世代代的永久生存。因此，共產(chǎn)主義的“共生法則\"在未來的時間視野中，同時開啟了永久生存的時間序列。到此為止，也就是只有在共產(chǎn)主義社會形態(tài)中，才使“共生法則\"實現(xiàn)了在空間序列與時間序列中同時展開的世界歷史生存狀態(tài)。

人類物種的永久生存是在時間序列表象中給定的世界歷史目的。在時間序列表象中，“共生法則\"包含著前代人和后代人的共生關系。而破壞前后代人“共生法則”一般包含兩種情況：一是人類物種放棄物種繁衍而自我毀滅的時間序列；二是人類物種因為毀滅自然生態(tài)而使后代人無法生存下去的時間序列。這樣一來，要么通過“自殺”而終止繁衍，從而在時間序列中斷絕后代人；要么通過破壞后代人的生存條件的“生態(tài)危機”而斷絕后代人的生存。

時間序列表象中世界歷史表現(xiàn)為“文明形態(tài)”的更替?！拔拿鳡顟B(tài)”是區(qū)別于“自然狀態(tài)\"或“野蠻狀態(tài)”而言的，這是在總體上對人類物種生存狀態(tài)的概括。摩爾根把人類物種的生存狀態(tài)概括為三個階段：“蒙昧時代\"“野蠻時代\"\"文明時代”，①但總體上看，近代西方哲學把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大體上區(qū)分為“自然狀態(tài)”和“文明狀態(tài)”。而根據(jù)人類進入“文明狀態(tài)”之后采用何種具體的生產(chǎn)方式，馬克思又把“文明狀態(tài)\"區(qū)分為不同的“文明形態(tài)”。可見，“文明狀態(tài)”不僅僅是區(qū)別于“自然狀態(tài)”而學會使用理性規(guī)范行為的問題，而且是如何實現(xiàn)全人類的自由問題，只有實現(xiàn)人類全體的自由方稱得上“文明狀態(tài)”。這樣一來，在馬克思的意義上，只有共產(chǎn)主義才是真正的“文明狀態(tài)”，而此前的每一個具體的\"文明形態(tài)\"都只是通向共產(chǎn)主義“文明狀態(tài)”的過渡環(huán)節(jié)而已，

3.世界歷史“共生法則”在空間序列表象和時間序列表象中的統(tǒng)一

馬克思曾經(jīng)在時空序列表象的統(tǒng)一中對共產(chǎn)主義做過明確界定：“共產(chǎn)主義只有作為占統(tǒng)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時發(fā)生的行動，在經(jīng)驗上才是可能的。”②這里的“一下子”是時間序列表象，但這一時間序列表象必須在空間序列表象中完成。也就是說，只有多個客體在不同的空間序列表象中并存的時候，它們才能在“時間序列表象”中獲得“共生”或“共存”的意義。馬克思的這一論斷，是指各個民族國家應該“同時\"聯(lián)合起來，形成世界范圍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使世界歷史各個民族“同時”進入共產(chǎn)主義的自由王國。因此，共產(chǎn)主義是時間序列表象和空間序列表象在生命活動中的統(tǒng)一，或者說，“生命表現(xiàn)的本真狀態(tài)就是共產(chǎn)主義”。③各個民族國家在空間序列中彼此融為一體，即由不同地域空間上的民族國家進入同一個空間序列當中，因而是空間中的“多”和空間上的“一\"的辯證統(tǒng)一。但是，這些“多”只有在時間序列中才能被表象為“并存”，因而時間序列是空間序列的條件。也就是說，只有在時間序列中，不同地域空間的各個民族國家才能被表象為\"同時并存”。

馬克思的實踐的歷史哲學實現(xiàn)了時間序列表象和空間序列表象的統(tǒng)一，從而真正建立了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共生關系”？這首先是一個空間序列表象，它表明不同民族國家之間如何能夠實現(xiàn)共生。所以，馬克思的共產(chǎn)主義首先是一個空間序列的世界歷史目的，即人類物種在空間中并存的各個民族國家之間形成的自由和解放狀態(tài)。然而，空間序列表象所呈現(xiàn)的“并存”同樣必須在時間序列中存在，即“同時”存在才是“并存”，以區(qū)別于“先后相繼”的“持存”。世界歷史的空間序列和時間序列分別對應的是世界歷史各個民族國家的并存和持存問題。這一物種的“何去何從”，首先是一個時間序列表象，它意指在一個未來的時間視野中，這一物種會發(fā)生變化，而這變化是在主體的自我選擇中確定方向的。所以，這個方向是在時間序列中完成的，而不是一個空間序列。這與一個經(jīng)驗中的客體方位的空間序列是不同的。

實踐的歷史哲學尋求各個民族國家之間應該建立怎樣的生存關系，在時間序列表象中首先概括為“世界向何處去”的問題。因此，“向何處去”是在“現(xiàn)在一將來”的時間序列表象中才能出現(xiàn)的問題，因而構成了世界歷史的時間序列表象。同樣，“世界從哪里來”也是時間序列表象中遇到的問題，因而也是世界歷史的時間序列表象。把世界歷史理解為一個實現(xiàn)它的“目的”的過程，這是時間序列表象之下的審視結果。如果把世界歷史視為一個毫無目的的，或者人類根本沒有任何指望和希望的未來，把人類命運完全托付給一個不可知的、充滿不確定性的、茫然的未來世界，則人類的全部生存活動便找不到方向。

然而，在馬克思看來，上述時間序列表象并非單獨存在的，而是把空間序列的表象同時加入時間序列表象當中了。即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上，我們希望分布在不同地域空間序列表象中的各個民族國家之間建立一種共生關系。此時，需要把世界歷史的空間序列表象作為時間序列表象的目的，從而完成世界歷史在時間序列表象與空間序列表象中的統(tǒng)一?？梢?，對于一個經(jīng)驗中的客體的“何去何從”，這不僅僅是時間序列表象，而且是在空間序列和時間序列中同時生成的表象。比如，把這張桌子從A移到B，這既需要空間序列的表象，也需要時間序列的表象，因為運動是空間和時間序列表象的統(tǒng)一。所以，在\"世界歷史何去何從\"或“人類何去何從\"這一表象中，看起來僅僅包含著時間序列的表象，但實際上也是一個空間序列表象，這就是在時間序列表象中所達到的空間序列表象，即各個民族國家的同時共生。

綜上所述，馬克思的實踐的歷史哲學對當代的重大啟發(fā)在于，世界歷史的“共生法則\"需要在時間序列表象和空間序列表象中同時確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要在空間序列表象中建構文明交流互鑒、合作共贏的\"共生法則”，而且要在時間序列表象中遵循世界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特別是在資本主義給世界和平與發(fā)展帶來諸多挑戰(zhàn)的背景下，無疑使在現(xiàn)實的世界秩序中確立“共生法則”成為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

The“Law of Symbiosis\" Beneath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Temporal and Spatial Sequence of Universal History

WU Hongzheng ZHOU Cui

Abstract：Philosophyofhistoryisareflectiveunderstandingof“universalhistory”aimedatestablishingthe“l(fā)awofsymbio sis”forvarous nations，inordertoachievethepermanentsurvivalofthehumanspecies.The Westernspeculativephilosophyof historyeitherestablishesatranscendent“divineplan”forworldhistoryfromtheperspectiveofthe“pre-existenceoflogicalategories”;oritbegins with“abstractlaw”and simplyofers clausesforpermanentpeaceinthe“spatialsequencerepresentation”， ignoringthetemporalsequencerepresentationofuniversalhistory，cannottrulyconstructthe“l(fā)awofsymbiosis”ofunivesalhistory.Marx’spractical historical philosophybroughtthe“spatialsequencerepresentation”underthe“timesequencerepresentation”，thusconstructingthe“awofsymbiosis”ofuniversalhistoryonthbasisofhistoricalmaterialism.Thisprovidesahistorical and philosophical foundationforconstructing acommunitywith asharedfuture for mankindinthe 21st century.

Keywords：universal history;timeseriesrepresentation；spatialsequencerepresentation；thelawof symbiosis

（責任編輯：姚聰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