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儒林外史》之所以偉大，毫無疑問是因為其塑造了人的真實靈魂，同時也深廣地反映了18世紀的城市生活畫卷，在一個真實清晰的廣闊社會背景中揭蕖了士人的精神世界。作者在一個禮教文化轉折的廣闊歷史背景下刻畫了18世紀的士人形象，如：士人因為科舉制度的桎梏不得不轉向城市廣泛的交游生活；因為城市經濟的極大繁榮，帶給士人各種文化消費的可能，從而影響著文人本身的創(chuàng)造；在濃厚的商業(yè)經濟氛圍下，商人中形成的奢侈之風必然影響到士人的價值選擇，影響著士商間的關系；因為在城市中的落魄經歷，一些士人成為人群中的閑逛者或是城市的漂泊者，同樣也折射了城市生活的變遷。

一、城市交游

“尚俠”文化流行于明清士人群體，一是因為明清時期發(fā)達的商業(yè)經濟與都市的繁榮刺激了文人頻仍的交游生活；二是因為在科舉制度的桎梏下，士人內心抵抗且想要突破生命的制約。

《儒林外史》卻對士人“尚俠”之風潑了一頭涼水，第12回《名士大宴鶯脰湖俠客虛設人頭會》先描寫了幾個努力要扮演名士的文人，刻意訪求奇才異能之士，特別選中一位略通武術的張鐵臂引人文人社交圈，并舉行盛宴的場景：

當下牛布衣吟詩，張鐵臂擊劍，陳和甫打哄說笑，伴著兩公子的雍容爾雅，籧公孫的俊俏風流，楊執(zhí)中古貌古心，權勿用怪模怪樣：真乃一時勝會。兩邊船窗四啟，小船上奏著細樂，慢慢游到鶯脰湖。酒席齊備，十幾個闊衣高帽的管家，在船頭上更番斟酒上菜，那食品之精潔，茶酒之清香，不消細說。飲到月上時分，兩只船上點起五六十盞羊角燈，映著月色湖光，照耀如同白日，一派樂聲大作，在空闊處更覺得響亮，聲聞十余里。兩邊岸上的人，望若神仙，誰人不羨？游了一整夜。［1]

此蕃場景中，假名士附庸風雅，絲竹之樂與月色湖光下舞棒弄槍的張鐵臂很突兀，有意諷刺了當時城市文化中的“尚俠”之風，其實為假俠客，作者意圖以此揭示文人“尚俠”文化的本質。無獨有偶，《醒世恒言》中有一篇《盧太學詩酒傲王侯》寫盧楠：“他道世無識者，遂絕意功名，不圖進??；惟與騷人劍客、羽士高僧，談禪理，論劍術，呼盧浮白，放浪山水，自稱浮丘山人?！保?]此處也揭示出明清文人在城市交游中“尚俠”的社會風氣，“性豪舉，好賓客，詩文名海內，海內賢豪多與之游”［3］。此為士人們的一種理想的城市交游生活狀態(tài)。

吳敬梓不僅借著第12回敘寫了士人生活中“尚俠”的風氣，還深刻地諷刺了那些假名士的做作，讓那位假俠士耍了假名士一通之后，還害得“兩公子悄悄相商，這事不必使一人知道，仍舊出來陪客飲酒”，同諸友繼續(xù)做“人頭會”（第13回）。借此，作者順帶隱諱地諷刺了當時“任豪俠”的文人風氣。誠如臥評曰：“看張鐵臂許多做作，儼然妙手空空，此何異徒習名士腔調，而不知其中之烏有也。作者殆又為若輩對一下針?！薄?]黃小田則更加一針見血地評曰：“張鐵臂即名士之變相耳?！薄竇假名士與假俠士不過是一體兩面，本質上都是一種矯揉造作和虛偽。不過，吳敬梓在非常巧妙地寫完假俠士、假名士之后，還描寫了一位真正具有俠義之氣的馬二先生（馬純上），在第13回以蓬公孫的視角刻畫了這位頗具俠士外貌特征的讀書人的形象：“公孫看那馬二先生時，身長八尺，形容甚偉，頭戴方巾，身穿藍直掇，腳下粉底皂靴，面皮深黑，不多幾根胡子。”（《蘧酰夫求賢問業(yè)馬純上仗義疏財》）［馬二先生非常仗義地將自己僅剩的九十二兩銀子交與準備緝拿蓬公子的差人，“擠得干干凈凈”，替朋友公子銷了案。蘧公孫將此事對魯小姐說道：“象這樣的才是斯文骨肉朋友，有意氣！有肝膽！相與了這樣正人君子，也不在了！象我婁家表叔結交了多少人，一個個出乖露丑，若聽見這樣話，豈不羞死！”（《蓬夫求賢問業(yè)馬純上仗義疏財》）「1]馬二先生的仗義之舉才算是真?zhèn)b士、真名士。小說最末一回塑造了“市井四奇人”形象，他們算不上城市生活中的主流，但絕對是城市生活的重要參與者，而且他們身上散發(fā)著一種不受欲望擺布的理想主義氣質。

二、文化消費

明清時期的中國尚無明顯的城鄉(xiāng)二元對立，然而城市商業(yè)經濟發(fā)展迅猛，比如江南諸多市鎮(zhèn)。藝術文化的繁榮有賴于士人的文化消費，像繪畫、戲曲、古玩、刻書等都是趨之若騖的文化投資領域?！度辶滞馐贰分信c讀書人關系最緊密的是書坊刊刻消費。對于初涉城市又企圖立足的讀書人，最佳的生存之道便是與書商合作，選刻所謂的優(yōu)秀考卷文章，譬如馬二先生與文海樓書坊、匡二與文瀚樓。書商憑借馬二這樣久經沙場的老秀才，編選當時暢銷一時的考試專用書。書中多次通過馬二先生自己沿途發(fā)現(xiàn)自己編選的書展現(xiàn)其內心之得意，如書中描寫：新書店里用紅紙?zhí)麡俗⒅澳痉欢卣執(zhí)幹蓠R純上先生精選三科鄉(xiāng)會墨程。凡有同門錄及殊卷賜顧者，幸認嘉興府大街文海樓書坊不誤。”（第13回《蘧夫求賢問業(yè)馬純上仗義疏財》）[1]又如：

憨仙道：“這是舍弟，各書坊所貼處州馬純上先生選《三科墨程》的便是?！薄R二先生心里詫異，假作要拆字，走近前一看，原來就是他新選的《三科程墨持運》。（第15回《葬神仙馬秀才送喪思父母匡童生盡孝》）[1]

又如，馬二先生來到“狀元境”看到招牌上寫著的

“歷科程墨持運”也是自己的大名。（第33回《杜少卿夫婦游山遲衡山朋友議禮》）［］書中雖然沒有具體描寫馬二的表情和神態(tài)，但是他內心的得意躍然紙上，通過反復著筆他署名的考卷書，即證明了他的書在市場上的暢銷。書中多次描寫馬二選編考試書，體現(xiàn)了其與書商的成功合作，名利雙收。情節(jié)中由馬二再引出匡二，第18回寫匡二接受文瀚樓書店老板之邀評選考試文章，也從側面反映了當時書商對市場需求敏銳的嗅覺。書商表示：近期要與朋友合作刊刻科舉考試范本試卷，想邀請匡二為科考卷子做批注，總共三百多篇范文，而且要盡快刊刻成冊，好趕上山東、河南客商一并帶去，這樣比較容易趕上銷售窗口期。其還表示，匡二不僅可以署名，還能得到豐厚的酬金與樣書等好處。（第18回《約詩會名士攜匡二訪朋友書店會潘三》）「書商根本不管匡二是否評選得當或書的質量能否過關，只是催促他盡快完工，而“匡超人心里算計，半個月料想還做的來，當面應承了”。待到匡二稀里糊涂趕進度完成時，書店拿去看了，回來說道：“向日馬二先生在家兄文海樓，三百篇文章要批兩個月，催著還要發(fā)怒，不想先生批的恁快！我拿給人看，說又快又細。這是極好的了！先生住著，將來各書坊里都要來請先生，生意多哩！”［1]其實通過隨先生與衛(wèi)先生的對話，可知匡二的真實水平：

隨先生道：“長兄，所以我們不怕不中，只是中了出來，這三篇文章要見得人不丑，不然只算做僥幸，一生抱愧?！庇謫栃l(wèi)先生道：“近來那馬靜選的《三科程墨》可曾看見？”衛(wèi)先生道：“正是他把個選事壞了！他在嘉興籧坦庵太守家走動，終日講的是些雜學。聽見他雜覽倒是好的，于文章的理法，他全然不知，一味亂鬧，好墨卷也被他批壞了！所以我看見他的選本，叫子弟把他的批語涂掉了讀’?！保ǖ?8回《約詩會名士攜匡二訪朋友書店會潘三》）[1]

經營考試書的書商生意火爆，給予匡二等不菲的酬金，反映了市場需求旺盛。晚明有一幅反映都市的《南都繁會圖》，描繪的三山街原來書坊匯聚，為國內四大書場之一，卻因商業(yè)之氣沖淡了書香。

再如士人的戲劇文化消費，書里描寫每逢農歷五月初三，安慶的季葦蕭、天長的杜慎卿便召集人召開“莫愁湖湖亭大會”，全省的戲曲班成員及弟子都爭相參加，聚集在湖亭，上演各種雜劇。大會中，梨園子弟的標配是荷包、詩扇和汗巾三樣，如果表演出色另有行賞，他們風雨無阻，堅持了很久。那些文士聽說有此莫愁湖大會，紛紛雇了漁船，搭上涼篷，掛上明燈，匯聚到湖中心觀賞戲劇表演，喝彩聲此起彼伏。他們一夜無眠，待天蒙蒙亮開了城門，便撐起船各自進城回去。（第30回《愛少俊訪友神樂觀逞風流高會莫愁湖》）「南京莫愁湖的風流之會“風流才子之外，更有奇人；花酒陶情之余，復多韻事”，讓人聯(lián)想到《金陵圖詠》描摹的“烏衣晚照”“清溪游舫”“長橋艷賞”等景點，然而城市的紙醉金迷已成追憶。這種士子生活場景與明末散文家張岱筆下的杭州“西湖七月半”簡直是一脈相承。小說的細致描寫極大地豐富了關于南京的歷史記憶，由歷代文士構建起的歷史文化內涵，讓南京成為“名都”，留下數(shù)不盡的懷古意象與圖景、其他有關南京的文獻記述，一道重構起南京城市的文化底色。［4]然而城市文化記憶與城市一道衰亡，如第55回“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漸漸銷磨盡了”。作者透過對城市生活中“功名富貴”欲望腐蝕下墮落的文人群體的刻畫，表達了自己的悲觀：

花壇酒社，都沒有那些才俊之人：禮樂文章，也不見那些賢人講究。論出處，不過得手的就是才能，失意的就是愚拙；論豪俠，不過有余的就會奢華，不足的就見蕭索。憑你有李、杜的文章，顏、曾的品行，卻是也沒有一個人來問你。所以那些大戶人家，冠、昏、喪、祭，鄉(xiāng)紳堂里，坐著幾個席頭，無非講的是些升、遷、調、降的官場；就是那貧賤儒主，又不過做的是些揣合逢迎的考校。（第 55回《添四客述往思來彈一曲高山流水》）[1]禮樂崩坍，世風日下，文人無行，一片日暮悲歌景象。

三、奢侈園林

應該說奢侈之風刺激了城市經濟的發(fā)展，“城市的財富吸引了追求快樂者。追求享受的富有的土地所有者離開自己的土地，在自己建有住宅的城里一待就是幾個月。城市將日益擴展最終成為首府”［5]。文化藝術的創(chuàng)造受到商業(yè)經濟的深刻影響?！霸谀莻€地方（城市），為了顯示其奢侈，他（土地所有者）濫用畫家的畫布、雕塑家的鑿子、建筑師的才華、詩人的奇思妙想以及各種技工的勞動。在城里，他也養(yǎng)著一群游手好閑之徒，這更多的是為了炫耀而不是為自己提供方便。在城里，他最終將耗盡自己及后代的收入?！保?]城市的興起主要是因為工商業(yè)的崛起和市民的旺盛消費。如第22回對揚州鹽商家庭園林的刻畫：牛玉圃同牛浦坐船來到揚州，往鹽商家走去，老遠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虎座門樓，穿過磨磚天井，跟許多徽商家里一樣，中間懸掛著大匾，金子是“慎思堂”三字，旁邊一行“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荀玫書”。中堂兩邊金箋對聯(lián)，上書“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便好；創(chuàng)業(yè)難，守成難，知難不難?！睂β?lián)中間掛著元代文人畫家倪云林的圖卷。書案上擺著玉璞，堂上擺著十二張花梨椅子，左邊擺放著六尺高的一座穿衣鏡。從鏡子后通過是內院，有鵝卵石小徑，中心是水塘，通往三間花廳的小路兩邊都是朱紅欄桿，隔子中間懸著斑竹簾?；◤d內擺著水磨楠木桌椅，中間懸掛著一個白紙墨字“課花摘句”的小匾。（第22回《認祖孫玉圃聯(lián)宗愛交游雪齋留客》）「這是典型的鹽商家里的陳設。對聯(lián)“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便好；創(chuàng)業(yè)難，守成難，知難不難”，元文人畫家的作品以及“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荀玫書”，暗示了富貴的來源和對城市文化的一種隱憂，其實也是對徽商隱晦的批判。當時商賈的奢豪生活令人“震撼”：總商人家，一年至少也娶七八個小妾，對于那些才娶回來不聽話的年輕女人，如果瞎跑耍性子，總會有對付的辦法。借沈瓊枝的眼晴，書里對大富之家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寫：三間楠木廳，院中堆滿了太湖石的假山，亭榭樓閣錯落有致，竹樹掩映下偌大的金魚池，園子盡頭便是三間四條屋，院落齊整干凈，一看便知家里的富貴和傭人天天打掃。（第40回《蕭云仙廣武山賞雪沈瓊枝利涉橋賣文》）「仍然是寫鹽商家庭，不僅庭院深深，而且妻妾成群，充滿著人性欲望，向世人炫耀著自己的財富。

數(shù)百年來，士商的互動儼然成為近代城市社會獨特的景象，有棄儒經商者、由商入儒者，亦有亦商亦儒者。在來勢洶泗的商業(yè)經濟的席卷下，面對商人的威壓，士階層有的選擇投降而放棄自己的尊嚴，也有的對商人進行反抗以保存自己的良知，這些現(xiàn)象在工商業(yè)日益發(fā)達的城市生活中漸成普遍?！度辶滞馐贰分忻鑼懥瞬簧冫}商和與之打交道的士人們，以及他們之間所發(fā)生的聯(lián)系，即可生動地反映上述現(xiàn)象。

四、城市閑逛者

《儒林外史》中以士人為中心勾勒了18世紀中國城市生活中的各個階層群體一一鹽商、藝術家、妓女、工匠、小販和僧人，以及一大批性格各異、人性復雜的真真假假的名士。然而在城市的熙熙攘攘中總有一些閑逛者，或者迷失自己的方向，不知人生安身立命之所，抑或在最熱鬧的都市里卻感到一種孤獨。

小說中“人群中的人”最為典型者當屬馬二先生，他作為讀書人卻找不著北，一直處在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的路上，總好像在尋找什么，也許是贊助者，或是在無目的地閑逛?！度辶滞馐贰返?4回中描寫的馬二先生游西湖最令人印象深刻：馬二先生獨自一人走出錢塘門，在茶亭中喝了幾碗茶，走到西湖沿上牌樓處坐了下來，眼前是一船船來往的鄉(xiāng)下女人前來進香，這些女人梳著挑鬢頭，穿的是青藍的花衣裳，年紀小的則穿著色澤艷麗些的紅綢單裙子。馬二先生觀察得很仔細，借著他的眼，作者描寫這些女人一個個大團白臉，兩個大高顴骨，模樣都不錯，也有許多臉上有疤、麻、疥、癩的。馬二先生是一邊走一邊看。吃完飯，他繼續(xù)在西湖邊看女人換衣裳：

那船上女客在那里換衣裳，一個脫去元色外套，換了一件水田披風；一個脫去天青外套，換了一件玉色繡的八團衣服；一個中年的脫去寶藍緞衫，換了一件天青緞二色金的繡衫。那些跟從的女客，十幾個人，也都換了衣裳。這三位女客，一位跟前一個丫鬟，手持黑紗團香扇替他遮著日頭，緩步上岸，那頭上珍珠的白光，直射多遠，裙上環(huán)佩，叮叮當當?shù)捻憽ｑR二先生低著頭走了過去，不曾仰視。（第14回《籧公孫書坊送良友馬秀才山洞遇神仙》）［1]

馬二先生身處于城市最為集中的人群里，眼里卻只有別人家的女眷，對于他這樣的城市陌生人和落魄文人來說，對女人的欲望是奢侈的，亦是被罷黜的。這種人群中的孤僻與空虛感正是來自“他們彼此毫不相干，只有一點上建立了一種默契，就是行人必須在人行道上靠右邊行走，以免阻礙迎面走來的人；誰對誰連看一眼也沒想到。所有這些人愈是聚集在一個小小的空間里，每一個人在追逐私人利益時這種可怕的冷漠，這種不近人情的孤僻就愈使人難堪，愈是可怕”「7]。讀到馬二先生游西湖觀看女人這一場面，不得不佩服作者對城市閑逛者內心世界的洞察與敏銳。一百多年后，詩人波德萊爾的十四行詩《給一位交臂而過的婦女》也描寫了與馬二先生相類似的感受，詩人“猶如癲狂者渾身顫動”不是因全部神經充滿了“愛欲”而引起的狂喜，更像是一種能夠襲擾孤獨男子的色情震驚[8]。馬二先生內心的人的本性與欲望受到不正常的壓抑，與其說是一種被拒斥的滿足，不如說是一種被省略的滿足。由此，才有了馬二先生從視覺上的體驗城市生活轉為利用嗅覺與味覺替代被壓抑著的人欲。

滿街酒店門口掛著令人垂涎的肥羊，柜臺盤子里是“蹄子、海參、糟鴨、鮮魚”等誘人的美食，餛飩在沸騰的鍋里翻滾，蒸籠上蒸著熱氣騰騰的大饅頭?？上ВR二先生根本無錢享受，他那掙得的書稿稿費被他仗義捐助救了落難的蓬公子。所以，腹中饑餓的他只能喝兩杯茶、嚼嚼處片，饞得只往肚里咽口水，自欺欺人地還覺得處片也“有些滋味”。（第14回《蘧公孫書坊送良友馬秀才山洞遇神仙》）「］他只能暫且擱置了內心的沖動，這種沖動連他自已都不敢正視，而是有意“低著頭走了過去”，自我忽略，這便是作者塑造的扭曲了的人性。異化人性與其說是科舉制度、封建禮教施加影響形成的，倒不如說是18世紀城市繁榮導致的橫流誘惑和城市貧窮所造成的[9]

結束語

吳敬梓或許早已自我放逐，以避免落人“功名富貴”的世俗黑暗中，小說結尾處的“市井四奇人”就是其精神上安身立命的榜樣。其實，作者并未意識到，除了封建傳統(tǒng)禮教、科舉制度、專制統(tǒng)治等給讀書人施加的迫害外，明末以來工商經濟的崛起發(fā)展、都市文化的繁榮也促進了市民階層意識的覺醒，其對讀書人的精神世界的深刻影響不可忽視。換言之，“士”“商”互動成為普遍現(xiàn)象。本來處于耕讀環(huán)境中的讀書人（鄉(xiāng)下人），“闖人”市民文化為特色的城市里，思想沖擊不可避免，精神世界也為之重塑。小說對18世紀城市生活的書寫，為我們提供了理解歷史中復雜人性的可能。

參考文獻：

[1]吳敬梓.儒林外史［M］.匯校匯評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2]馮夢龍.醒世恒言：卷二十九［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622.

[3］余懷.板橋雜記：下卷“軼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39.

［4］王正華.中國城市生活：過眼繁華—晚明城市圖、城市觀與文化消費的研究［M]//李孝悌.中國的城市生活.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37-39.

[5]邵毅平.文學與商人：傳統(tǒng)中國商人的文學呈現(xiàn)[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6］維爾納·桑巴特.奢侈與資本主義［M］.王燕平，等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47.

[7］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M］//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303-304.

[8]瓦爾特·本雅明.發(fā)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M］.王才勇，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

[9]瓦爾特·本雅明.巴黎，19世紀的首都[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211-213.

作者單位：安徽建筑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