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餐館門口向里面掃視，發(fā)現(xiàn)客人都在吃牛肉火燒喝牛雜碎湯。

是這家餐館的招牌飯吧，我也點這兩樣。

“儂也點這兩樣，從哪兒聽到的？”旁邊的客人問。

“我看完畫展，溜達到這兒，肚里的餓蟲咕咕叫，就走進來了?！?/p>

“來得好巧，運氣不錯。\"對面的男子說完，用牙簽剔起牙來。

餐館門口一張曲尺柜臺，內(nèi)放 五六張八仙桌，曲尺柜臺后面的墻 上寫著炒飯、水餃、燒賣、湯面，沒瞅見牛肉火燒和牛雜碎湯。

“只有常客才曉得啦，只是偶爾供應(yīng)?！狈?wù)生說。

“這年月牛肉說不上珍貴，他們卻…\"我正要細問，牛肉火燒與牛雜碎湯已經(jīng)擺在面前，

牛肉的香味鉆進鼻孔，誘得我直咽口水，我迫不及待地連吃帶喝。

“真好吃。這么高檔的牛肉，以前沒吃過。\"我打了個響嗝。

‘這牛肉不一般，特供的。”剔牙的男子朝曲尺柜臺一瞥，“老板，俺說的可對？”

“特供的？”

“嗯，山那邊的花王村特供的?！鼻吖衽_后的老板淡淡地說

我結(jié)賬走出餐館。真是唇齒留香，我打開手機地圖，剛才聽到的“花王村”的標(biāo)注映入眼簾，離這兒不太遠。畫展上有幅《九牛圖》長卷，牛栩栩如生，躍然紙上。紙上看來終覺淺，我想看看真牛。

我開車上路，在導(dǎo)航指引下駛?cè)胍粭l山路，左拐右拐，上了山坡，綠意越來越濃，而牛肉的美味逐漸寡淡，心底有些后悔。但現(xiàn)在折回，還不如跨過山頂劃算。我狠踩油門，車子行駛片刻，村子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好一處閑靜的村落。紅瓦磚墻，小樓獨院，院門口都種著牡丹，多為稀罕品種。我停好車，掏出寫生本，描摹牡丹的綽約風(fēng)姿。不覺間，天色暗下來。

‘您住宿嗎？”從院門走出來的旗袍女子問道。院門口掛著兩只紅燈籠，一只寫著“住宿”，一只寫著“農(nóng)家樂”。

“我…

女子見我猶豫，勸道：“天黑了，又是山路，不如在這里住下?！?/p>

“我在山那邊的餐館吃了牛肉，聽說牛肉是這里特供的，想來看看牛?！?/p>

“那是男子們的事兒，只是偶爾，剛好今夜就有。

我聽得云里霧里，有些累了，懶得再問。

晚餐終于端上來，不過是尋常的農(nóng)家菜。之前吃過美味牛肉的緣故，對一般的菜就無興趣了。不久聽到關(guān)院門打烊的聲響。我正準(zhǔn)備就寢，刺眼的燈光從屋外照進來。我來到走廊，女子站在院子里沖我招手。

“通常呀，是不給客人看的。您想看的話，從這里。

女子走到院門旁的窗前，輕輕往外一推，窗開了條細縫，一閃一閃的火光透進來。我通過細縫往院外瞧，隱約有鬼火在搖晃“牛來嘍。\"女子輕聲喊。

鬼火越來越多，黑影唰唰地閃過。一頭黑毛牛流著口涎慢騰騰地走在街上，兩只鈴鐺似的牛眼泛著光，尾巴不時甩甩，偶爾引頸渾厚凄涼地“眸眸\"叫兩聲。牛在斜對面院門口碩大的牡丹前停下嗅著

“據(jù)說，唐末劉訓(xùn)者，京師富人……京師春游，以觀牡丹為勝賞，訓(xùn)邀客賞花，乃系水牛數(shù)百在前，指曰：‘劉氏黑牡丹也。\"女子用導(dǎo)游般的口吻解說道。

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各家院門口的牡丹花。

“是在效仿呀?！?/p>

突然，口哨聲劃破夜空。牛驚恐地亂竄，周圍吶喊聲驟起。

女子霍地敞開窗。慘淡的街燈下，男人們手持狩獵用的弓弩，對準(zhǔn)牛一頓射擊，瞬間鮮血進濺，牛扭動著身子掙扎幾番，轟然倒下。手提牛刀的黑衣人紛紛跳出來。

女子砰地關(guān)上窗，說：“以后沒食欲了吧？”

我愣愣地站著。

女子淺淺笑著歪頭說：“牛別稱黑牡丹’。牡丹是富貴花，牛象征著財富，‘黑牡丹'原本是劉訓(xùn)對自己水牛的戲稱，后來成為牛的別稱。”

原來如此，我記起《九牛圖》的題畫詩，低聲吟誦：“卷中邂逅黑牡丹，相逢喜是曾相識?！?/p>

女子笑盈盈地說：“獨有狂居士，求為黑牡丹。\"然后道聲“晚安”離開了。

夜色深沉如水，我回到客房。

翌日，我按原路開車返回。

我特地去了那家餐館，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老板。老板滿面堆笑，說：“牛肉剛送到，午后就給您做出來?！?/p>

我又去觀摩畫展，過了正午回到餐館。

“剛出鍋，您來得正好?！崩习逭f著，把牛肉火燒跟牛雜碎湯端到我面前。

我想起那頭黑毛牛，頓時沒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