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屋檐,未干的青灰里蜷著暮春的細(xì)雨
他取下最后一塊褪色的電影海報。塑料布抖抖,抖落積攢十年的塵埃。驚醒了一群沉睡的黑蝴蝶,紛紛振翅欲飛。
那些被雨水涸濕的墨字,突然鮮活起來。
時代的浪頭來得比黃梅雨還急些,天色已晚,報紙架上還留著前日沒賣完的日報
最后一份晚報的日期,被鐵銹啃成鏤空的月牙。接著,日報變成了周報,某些月刊也成了季刊。
他看著空出來的位置,縫隙里鉆出礦泉水和香煙。手指卻總在找零時迷路,記錯了價格。
奇怪!他記得,每本雜志的定價,卻怎么也記不住,新進(jìn)的蘇打水,該賣三塊五還是四塊。
老去的報刊亭
上世紀(jì)90年代的報刊亭是活的。
麻繩捆緊的黎明吱呀作響。他踩著三輪車往郵局趕,車斗里,堆滿捆著麻繩的雜志。
金圣牌香煙的藍(lán)霧里,《讀者》與《故事會》,在鐵架上排成整齊的方陣。油墨香裹著梧桐絮,在玻璃櫥窗里跳舞。穿工裝的老師傅總來買《參考消息》,他粗糙的指節(jié)劃過鉛字時,會蹭下半道淺淺的灰痕,像是沾在工裝袖口的曙色。
穿白襯衫的云朵每周三降落。那位少年會在周三準(zhǔn)點來等《足球報》。少年數(shù)硬幣的樣子像在丈量通往綠茵場的距離。他總把零錢碼得方正正的,說他以后要當(dāng)體育記者。
后來的某天,昔日的少年抱著嬰兒路過,指著正在拿奶瓶的妻子含笑介紹:“這是當(dāng)年一起買書的姑娘?!?/p>
他這才想起,玻璃臺下壓著的明信片里,那張印著櫻花的粉色信箋,正與南方的雪一同融化。
沒有什么是永恒的。只不過,報刊亭比終將老去的生命,老得更快了些,
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某個傍晚,穿駝色風(fēng)衣的秋日在報刊亭前徘徊良久。她指尖掃過積灰的《萌芽》合訂本,突然掏出手機(jī)拍照,鏡頭掃盡整個青春期。
姑娘的羊皮靴踩碎滿地枯葉時,他正把最后一摁《青年文摘》裝進(jìn)紙箱。而1998年的書頁正在紙箱里,與樟腦丸輕聲對話。
搬遷通知貼在玻璃門上的這天,桂花香正濃。
老周蹲在馬路牙子上點數(shù)煙蒂,看斜對面的便利店,亮起24小時的冷白光。穿制服的店員,往自動咖啡機(jī)里倒豆子。電子屏上的新聞標(biāo)題,像瀑布般永不停歇地流淌。
那結(jié)束的是什么呢?
自動咖啡機(jī)吞下最后一粒星辰時,某個未拆封的雜志包裹,在庫房深處脹破封口帶,墨香猶在的鉛字,正一個個睜大眼睛,沿著鐵皮屋檐下的裂縫,尋找新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