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許眼淚上揚
1 ? 柴門虛掩,母親在她的菜地,父親在他的麥田
蕙蘭、白芷,數據般,集生成叢,英姿颯爽地哺育剛柔并濟的幽香,是眾志成城的案例(東籬事故已是個例)。
地偏心遠,挽起露濕的袖,在小道,鋪陳潔凈的視線,停止搖曳的木槿和扶蘇,告訴我正確的消息:風落坡地,從《詩經》存活下來的植物,再次抬頭,擁有屬于自己的天空,彤云也好,烏云也罷,都不重要,一首民謠足以取暖。
略顯深刻的黃昏,梧桐憨厚誠實,樟樹老成持重,單車是舊式的,在無擁堵的風中穿行,讓我順利遇見正確的人:在樸素得無惡念、無遺憾的時間,可自下而上,補足塵世的厚度,墊起思想的高度,至于挖掘、開發(fā)、留用,是精神力的部分,勝于從隧道般、蜂巢般的網絡,搜求、瀏覽數據化的笑容,勝于一場秀麗的遠行,獲得尚水、嘉山,包括翻新的風雨。
忽略情愛的人,會心疼自己的孩子;厭倦憎恨的人,會陷入個性,與空椅子寒暄。就像我父母,漠視季節(jié)更替,依舊心甘情愿被天空欺騙,偶爾嘆息,眼底釀出霧,依舊窮盡所有心思,守著他們的土地,與遷徙無關,與救贖無關。
2 ? 黃昏來臨,村內村外靜寂如草地般安全。
一口井,蓄積了液態(tài)的激情與摯愛,以及蔚藍色的濤聲,等著晚歸打水的人。
緣起的河堤適合站會兒,觸摸,念叨,沉靜,理解流水無任何意義的笑聲,姹紫嫣紅的鳥鳴,由遠而近,裝滿身體。
很喜歡這樣有禮有節(jié)地與自然相處:繞著田埂走一會兒,興致勃勃地沉醉,滿心是土地和植物,與它們一起吸收靈魂所需的部分,欣欣然安居同一版本,不為美顏過的羞愧和焦慮所傷害。
或毫無理由地沉默,獨白再怎么美好,歌詞再怎樣清麗,都屬煩擾,不允許燥辣而花哨的短視頻,破壞村莊的結構。認同一群麻雀帶走有聲的光,認同一群鴨帶回潮濕的歡喜,至于常溫的寂靜,稀薄或濃郁,與形象的微涼無關。
無需揭示它們身上渺小而生動的陰影,交換枝頭,糾正飛行方向,戲耍游魚和石頭,都不完全因為風氣,允許錯過與折返,舊制舊律中時有記載,拉直雨,攔擊溪水,也時有發(fā)生。
即使眼淚上揚,私藏其標本,也都已經得以默許。
3 ? 如今,柴門緊閉,關滿未被粉飾過的靜。
除了月光專一,照著墻壁,照著核桃樹的磷峋和個性,同生銀灰色的共鳴,
院子里,再聽不到父親進門,沖著我怒罵(那種不安的聲音),圍墻好像越來越矮,擺滿退休的農具,那是父親給我的遺產,由一口永遠沒有移動過的石缸,幫我守著,包括那些長滿苔蘚的風聲。
此時,如果能嫻靜地坐下,浸享素顏的夜晚,仿佛能聽見遠處有女人在唱歌,對著她的孩子抒情,溫暖而鮮美,略加端詳,有歲月的力量,有夜晚清晰的線條,圍繞不需用鑰匙的門,浸染另一個夢。
此時,可大膽一點,清掃從前:那些愛的嬉笑和愛的廢舊品,為重新出現(xiàn)的月光,準備干凈的窗臺,也順便為大汗淋漓的童話,準備樹林、小路。
或對著泠泠閃爍的星星,再模仿一次父親進門的姿勢,再回想一次,小徑交織的菜地,母親佝僂的身影,籠著霧,被天空騙得幸福無聲…
或再祭拜一次,父母一生膜拜的神
素雅的一幀三月
1 ? 于三月而言,嫩綠是動人的背景。
站在埡口,滿眼綠水青山:山下是農家小屋,或兩層小樓,或青瓦的四合院,之前的土墻茅屋已成記憶,進山和出山的路,已經硬化,通往每家每戶的門口,終于,不為走泥土路,傷心…
山間是小溪,由山泉匯集,游魚細石,直視無礙,兩岸青樹翠蔓,蒙絡搖綴。挑水的人,浣衣的人,來來去去,打趣或笑對,都那么自然。不過于講究禮節(jié)、尊卑,更不需要在一組形容詞、成語和修辭學前,按規(guī)矩鞠躬,輕松自在,活在自己的世界和內心,就足夠。
三月的山谷,不算雅致遼闊,但清澈而干凈;不算華貴出彩,但素面朝天:一面青山,一條山溪,一片麥田,一畝菜畦,與心對稱,是無需修飾或想象的一幀水墨。
時間的轉角,雖不見花花綠綠的驪歌或營銷聲,雖不見鸚鵡因嗓音,明星因偏愛,高樓因抬舉,展露眺望和仰望中,雖滿山、滿溝、滿園花落,如麗人呼吸,瞬間即逝,但閑中正好,芳草綠于煙,塵事不縈心,趣談清歡。
2 ? 于三月而言,春風是這時間的主題把一群鳥吹向槐樹,它們帶著槐香,輕盈跳躍,比槐花更快地越過柵欄,在田間,在小院,在故事的邊緣,對它們而言,飛翔是一種職業(yè),可以寫在簡歷的名詞。
牛羊在母親照料下,甚是溫和,懂得善念和規(guī)矩,也懂得簡單的幸福,在溫暖的時間,低頭掩飾,由光滑變得褶皺的憂郁,不提起前路,不說天的高遠,不輟勞作是與生俱來的使命,是一種歷練,也是一種服役。
纖細的春光中,野草群居,彼此攙扶,相互慰藉,侍奉純綠的友情,一起隱身雨霧,一起迎接春光,寧靜卻不高貴地活著。
櫻桃樹確實高過了我的身體,再往上,花朵在她用舊的空氣中,開始飄落,瀕生悲情的人,面對紛飛的絮語,即便是悲意跌宕,傷意迤逾,化身山間果園,或梯田麥地,或鄰居人家,定會找到囿于自己的門,找到與自己和解的臺詞:“如果我再想你,櫻桃應該熟了。”
在根須發(fā)達的三月,心胸定然蔥郁。
3 ? 于三月而言,春雨是這時間的落款。
一場雨后,桃花就開了,那將是另一種蘇醒,粉紅色的頌歌將獲得超高的流量,桃枝會高過行人的頭頂,與新生的枝葉,一起等待一季香脆甜的旅程,象征這喜悅的一首詩似乎就在某處。
走路緩慢的老人,坐在土埂,聽白菜卷心,麥苗拔節(jié),柳樹抽芽,游魚咀嚼水草,看蝴蝶、蜜蜂在花朵間翻飛,臉上洋溢著十分安全的喜悅:一夜喜雨,淅淅瀝瀝的歡愉,催豌豆、油菜花開,催山間草木蔥郁,這些有名有姓的喧鬧,不需要過多想象,歷書本就這么安排的。
晚歸的人,走在方言砌起的小路,注意力從一畝梨樹林滑落,滿眼梨雪,誠實而又規(guī)矩,像過濾后的童話,無波無瀾,陳述著黃昏的每一細節(jié);從被鳥翅畫亂的天空,透過霞光,仿佛看到新版的天堂:水井靜,竹林空,晚雪月明,風送鳥語…
迎面跑來的孩子,接過他手里的農具,他們像并列狂喜的詞匯,鑲嵌在這幀晚景的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