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
流水藏冰,枯枝半醒。
一塊石頭起身追趕月亮。
一滴雨水澆筑夢的裂紋。
一縷微風(fēng)為你披上木蘭色的袈裟蟲豸敲窗,小獸傾聽愛的呼吸征途不見馬蹄與驛站,信使去向不明。
云圖散淡,天空的留言簿上沒有你的芳名。
每個人的心里都醞釀著一場春風(fēng)。
每一面鏡子,都裝滿了從未離開的人。
我在這里
時辰的海岸。黃昏盛開一張桔形臉
我們的羽毛落入空谷,翅膀有鳥語的反光。
沙粒善于聆聽,松鼠善于從一棵松樹中捕捉善意。隱者的腳步能否一次次走出險灘?
月亮有眾多的孩子。我看著他們一個個長出翅膀。
滄海包容了骨頭的灰燼?;鹧嬖谙乱豢掏侣朵h芒。
26在現(xiàn)場
陽光停在稻穗的浪尖,沒有什么邂逅可以讓耕者忘記自己的追逐。
干渴使人忘記跋涉,雨露催人蕩漾。
我在這里,帶著暮冬的凜冽,日日澆灌鳥鳴中的雷雨
在海濤中慢下來
濤聲緩慢推送。密集的鼓點里,必須避讓隨意呈現(xiàn)的事物,把握恣意的慣性和謙守的尺度。
止步于一粒沙:一粒沙里蘊含海嘯和迷幻。
等候一輪復(fù)返的潮汐:它將在懺悔中淹滅一枚新月的軌跡。
不停地懷疑自我:塵世何其大,沙粒般的人生何其多一我仍活在胎教般的警示中。
浪花堅守自己的宿命。礁石粉碎一切謊言。大海為領(lǐng)命者赴死。
濤聲擁有多少無法直譯的語種?高山峽谷的土語、方言,無我空我有我的邊境線。
萬沙歸海。它們以隱約可見的姿態(tài)橫亙在海平面一那一座座人世必須逾越的山峰。
頭頂同一片藍天,所有平凡的故事都涌向這里,期待出現(xiàn)一個偉大的傳奇。
垂老者臨海鉤沉。鮮衣怒馬者不在乎今夕何夕。
誰的胸中早有迭代的萬世修辭,無數(shù)次修葺的復(fù)古之心增添了時代的跫音。
你看見的每一瞬,皆有萬千樸素的花蕊燃燒,像解壓下的新生。
而慢下來的謁語中,有大音反復(fù)一愛來世,更愛今生。
夜靜春山
暮晚,春山從畫里走出,來到人世。
風(fēng)翻看每一條山脈,河流,原野,時光的生平。我聽見萬物低沉地傾述
天空,遠(yuǎn)山,田園,流水,各得其所。
云朵,雨水,風(fēng)聲,各自轉(zhuǎn)譯體內(nèi)的秘密
樹木,花草,鳥獸,各有千秋,它們的思想自成一體。
雨在昨夜消失,帶走陽光下古老的丹青。
萬物何其蔥蘢。那古老的瞬間與永恒正是光芒的源頭一—我是否來源于它們?
置身于萬象的每個剎那,我可能淪為一個盲從的人,可能愛上一只失去翅膀的鳥,輕易接近一個個即將誕生的靈魂,
而人性,無非是在磨礪中長出新的根和藤蔓,無非是一次次從自我教誨中發(fā)現(xiàn)從未消逝的光芒。
無非是等身體從曲全中取出圓滿的直線,等一顆刻鶴圖龍之心,從刀峰中獲得飛越海拔的自由。
唯有春山深暗日月情竇,唯有靜夜人把熱淚涸入胸口。
青山要回到畫中,像決然轉(zhuǎn)身的昭示者,繼續(xù)用沉默關(guān)照令它戰(zhàn)栗過的世界。
濟世之水
美在漂移,時間幽遠(yuǎn)。冷風(fēng)從話語中尋找無來由的破綻。
我們?nèi)}其口,把想說的話埋在心里。
壞心情有界限,需要不停地向好心情致敬,
不止于徘徊,我們提著沉重的行囊,同時背負(fù)了七顆星辰的重量。
往南,往北?被時間征服?抑或茍活于這大陸之一隅?
時間回到最初的翅膀。
站著的人已開始躺下。嬰兒亮出初生的燈盞,十字路口,將有他們徘徊的腳步
在這鳥啼日日催喚的浮世,不談永生,只在風(fēng)花雪月遺忘的角落談?wù)撔⌒⌒氖?/p>
那被彈琴者迷亂的瞬間。
那被美所操控時忘記的一滴濟世之水。
記憶
記憶即本能。
忘記,是另一種無法摒棄的附作物。消失,既是萬事萬物或每個生者本身慢慢地不在場,也因其重要性的貶值而逐漸被忘記
不需要證據(jù)——春風(fēng)化雨,秋水朦朧,寒冬抱薪取暖,一切皆在自我的進程中。
一個人分享自我的優(yōu)渥,需要記憶的物事太多,大腦即使飛快運轉(zhuǎn),但存量有限,如云朵一般居無定所。因此,我們自認(rèn)為記憶了必要的事物、情感以及必然衍生的生生死死,但一切都在變化——悲劇占據(jù)了主場,喜劇沖淡不了主題,無言的結(jié)局構(gòu)筑了魅力的影像。
一首抒情詩的誕生,必須容納一個人的經(jīng)歷、回憶和希冀這一切,是一個人成熟的標(biāo)配,也是苦痛的根源,更是走向未來的規(guī)則。
剪輯電影
沉浸于剪輯過的電影,癡迷于最精彩的部分
為一滴莫名的淚水,我懷念奢侈的悲傷。
為躲避戰(zhàn)火的阻擊,我隱身于世界之外。
為一場沙漠的追逐,我起身飲盡一杯酒
為一首古老的主題歌,我按下單曲循環(huán)鍵。
為非主角言不由衷地感嘆,我從鏡子深處尋找一個相似的人……
且看無窮光影,聽紛亂聲色。
情節(jié)的偶然性與命運的必然性觸碰在一起一我不停地變換角色:善人、惡人,使者、饒舌者我是劇中人,不是局外人。
無觀者喧囂,無淚水悲歡,無狂烈掌聲。也無永恒的歡愛、完美、殘缺和遺恨
電影里,只有少數(shù)人收獲了幸福與微笑。
冬天的屏幕前,只有少數(shù)人,擁有一盆熾熱的炭火。
石頭記
接受了神的信賴和垂青,石頭撐起了整個星球
我信仰這緘默而恒久的美。無人能剝奪我的權(quán)力一—我固執(zhí)地相信:每一個變幻的人生必然對應(yīng)一塊石頭的命運,
石頭在內(nèi)部綿延,成為必然的整體。
表象的石頭紛繁,相繚于大地:外在的部分壁立千仞,飛向云深處,吸納光和熱,成為人世攀援的翅膀;內(nèi)在的部分眼含春水,蟄伏于森林和植被,不退縮,不荒蕪,成為通往沉默的另一種路徑;被忽略的部分敲醒白晝,以莫測之姿等待神秘的召喚…
我從未被掏空。
我有立世存身的雕像一一石頭是我每一塊骨殖的前世今生。
我摯愛這樸質(zhì)與坦蕩,勝過所有財富、榮耀與光環(huán)。
時間正風(fēng)化它們,也風(fēng)化我,連同這浩蕩塵世。
當(dāng)我們互為深刻的表里,我們將攜帶永不滅絕的鈣,復(fù)歸最原始的滄海。
骨頭與言詞
善鐫者,以苦飼蜜。
稀釋關(guān)于身體的語言,一邊在骨頭上刻字,一邊練習(xí)隱身術(shù)——把它們交給叢生的荊棘
緘默之后,先是一根,后是兩根,三根…直到二百零六根骨頭齊齊轟鳴。那聲音,苦悶如鼓,婉轉(zhuǎn)如磬,高亢如鐘,最后沉入寂寂天籟。
骨頭愈合,人間的裂痕在減少
骨頭忍讓,一代代人有倔強的隱喻。
骨頭的語言,有時惜墨如金,有時滾燙如淚,有時可掀起浩蕩群山。
大地的和聲,有你小心喊出的一部分,也僅僅是那一部分。
大地眾多的骨頭,你只貢獻了一部分,也只能是那一部分。
唯有浩瀚的萬物,托舉每一根骨頭發(fā)出的聲音,那高蹈人世耀眼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