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編號]10．3969/j.issn.2095-0292．2025.03．022

作為美國當代唐詩研究領域首屈一指的漢學家，宇文所安在唐詩研究過程中譯介了大量杜甫詩歌。這些詩歌反映了唐朝興衰的歷史進程，是世界了解中國文化的重要窗口。在譯介杜詩的過程中，宇文所安以其對杜詩的深刻理解及忠實再現得到海內外唐詩學界的一致肯定。在當前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的背景下，宇文所安杜詩譯介策略值得深入探討。

一、宇文所安杜詩英譯研究現狀

海外學界對宇文所安的中國文學研究多以書評形式呈現。學者們圍繞其著作《中國文學選集：從初始到1911》、 《杜甫詩》等展開評介[1]（P588-589）[2]（P378-385）?？梢姡瑖鈱W界全面深人研究宇文所安中國文學英譯，特別是唐詩英譯的成果較少。

自1999年起宇文所安在唐詩英譯領域的成就引起了國內學者的廣泛關注?？谆垅摹斗g·文學·文化》是宇文所安唐詩英譯研究的奠基之作[3]（P205-220）。此后，宇文所安唐詩英譯研究日益系統(tǒng)化。相關研究或從比較文學的視角探討其唐詩翻譯實踐[4]（P40-51），或系統(tǒng)梳理其唐詩翻譯的軌跡，總結其唐詩英譯的翻譯思想及模式等[5]（Pl -15） 。

綜上可見，國內有關宇文所安唐詩英譯的研究多從翻譯學、美學、比較文學、哲學視角展開。在翻譯學層面，較多研究與異化和歸化、副文本、豐厚翻譯等相結合，鮮有研究引入凝視理論。第二，現有研究較少從語用學出發(fā)，對宇文所安唐詩英譯展開跨學科的翻譯一一語用界面研究。第三，現有研究多從共時角度將宇文所安的譯作與其它漢學家做比，較少從歷時角度剖析其唐詩譯介實踐歷程。因而，基于語用學視角，引入凝視理論，從歷時角度分析宇文所安杜詩譯介實踐是一個有益的思路。

據此，本研究從關聯(lián)理論出發(fā)，以宇文所安杜詩譯介生涯初期、中期、后期的代表作《盛唐詩》、《中國文學選集》及《杜甫詩》為語料來源，通過定量統(tǒng)計和定性分析，從歷時角度剖析宇文所安在不同歷史時期杜詩譯介策略內容和形式維度上的變化及其原因。

二、關聯(lián)翻譯觀與中和式翻譯策略

Sperberamp;Wilson認為關聯(lián)理論描述了人們對話語的認知過程，提出明示和推理的交際模式[6]（P48）。Gutt將關聯(lián)理論與翻譯研究相結合，提出關聯(lián)翻譯觀[7]（PI05）。他認為翻譯是語際間明示、推理的闡釋活動，涉及兩次明示和推理過程。

宇文所安在準確把握詩人“明示”的基礎上通過“推理”建構與詩人間的關聯(lián)譯學效果，進而通過譯詩將該認知圖式“明示”給西方讀者，幫助其通過“推理”理解杜詩的思想及美學價值。在這兩次明示、推理的過程中，宇文所安既忠于原詩作者，又服務于譯詩讀者，實現了與原詩作者和譯詩讀者的雙重最佳關聯(lián)，從而最終實現語用等效翻譯?？梢?，關聯(lián)翻譯觀對宇文所安的杜詩譯介實踐有強大解釋力。

“中和”思想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精髓和民族精神的核心[5]（PII9）。宇文所安在杜詩譯介進程中既注重保留原詩的中國性，又關注譯詩的世界性。這一翻譯主張與中國傳統(tǒng)的中和思想相吻合。同構性凝視和異構性凝視相融合的中和式翻譯策略是宇文所安杜詩譯介過程中兼顧譯詩中國性和世界性的路徑。Lacan認為凝視是一種復雜的心理過程，包含主體與他者間的關系及主體如何在他者的凝視下構建自我認同[8]（P275）。拉康的凝視理論可應用于翻譯領域，解釋譯者與原詩作者及譯詩讀者間的關系。因而，在翻譯學中，同構性凝視是指對源文本和目標文本間相似性的關注及如何通過翻譯技巧來實現這種對應關系。異構性凝視是指對源文本和目標文本間差異性的關注及如何通過翻譯技巧來實現這種差異關系。二者是拉康凝視理論中的重要概念，也是翻譯學中分析翻譯實踐的有力工具。較之異化和歸化策略，二者提供了一種更為全面的視角來分析翻譯中的語用問題，既關注宇文所安杜詩譯介過程中漢英語言間的轉換，又關注譯詩在西方英語世界的傳播進程、交際功能及交際效果。

三、中和式翻譯策略在宇文所安杜詩譯介進程中的歷時變化

（一）初期：內容同構為主，形式異構一實現譯者與原詩作者的最佳關聯(lián)

文化負載詞是唐詩中國性的重要載體。本研究以宇文所安杜詩譯介初期的代表作《盛唐詩》為語料來源，從中任意抽取十首詩歌，摘出其中以地名、人名、山水名、官銜名、建筑名、物品名為主的文化負載詞，進而探究宇文所安在杜詩譯介初期內容維度上的譯介策略，詳見表1。

由表1可見，在杜詩譯介初期，宇文所安在內容維度上采用了同構性凝視和異構性凝視相融合的中和式翻譯策略，并以同構性凝視為主。他著力在譯詩中再現原詩的意義蘊涵和文化價值，建構譯者與原詩作者間的最佳關聯(lián)。魏家海認為宇文所安在唐詩翻譯中，不斷強化同唐詩精神價值的接軌，最大程度還原中國文學的精髓[5]（PII9）?？梢?，宇文所安傳播中國文化的漢學研究追求決定了他在杜詩譯介初期內容維度上主要采用同構性凝視策略。

在形式維度上，鑒于西方讀者的審美心理和接受預期，宇文所安以自由體譯詩，通過修辭性手法，如頭韻、彈跳式節(jié)奏來體現原詩音韻美。《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作于杜甫定居成都西郊后。組詩層次井然，清麗樸實，與詩人諸多深刻沉郁的作品風格迥異。以下節(jié)選組詩其二的原詩和譯詩做對比分析：

在翻譯該詩時，宇文所安在內容上多用對等詞匯和短語，盡量不改變原詩的意義蘊含，如“Denseflowers”和“稠花”對應，“white-hairedoldman”和“白頭人”對應等。在詞匯風格方面，譯者所選詞匯風格平易，實現了譯詩在語義和風格上對原詩的忠實。在形式上，為了拉近譯詩與西方讀者間的心理距離，宇文所安沒有照搬原詩形式，轉而以西方讀者更為熟悉的自由體譯詩，詩行排列錯落有序。在韻腳方面，譯者不強求押韻，注重通過節(jié)律營造譯詩的內在節(jié)奏。

總之，在杜詩譯介初期，宇文所安在內容維度上采用了同構性凝視和異構性凝視相融合的中和式翻譯策略，并以同構性凝視為主。在形式維度上，鑒于譯詩讀者的審美心理和接受預期，宇文所安采用異構性凝視策略，以西方自由體譯詩。

（二）中期：內容異構明顯增多，形式異構實現譯者與原詩作者、譯詩讀者的最佳關聯(lián)

宇文所安獨自譯編的《中國文學選集：從初始到1911》（以下簡稱《選集》）由諾頓出版社出版于1996年。它是重構中國文學的經典巨著，也是宇文所安杜詩譯介生涯中期的代表性譯著。在唐代部分，宇文所安譯介了27首杜詩。本研究任意抽取十首，摘出文化負載詞，進而探究宇文所安在該階段內容維度上的譯介策略，詳見表2。

由上表可見，在杜詩譯介中期，宇文所安在內容維度上沿用同構性凝視和異構性凝視相融合的中和式翻譯策略，但異構性凝視的應用比重顯著上升，增幅達9． 3 3 % 。該現象與譯者在西方世界提高《選集》發(fā)行量的意愿及需求密切相關，可進一步拉近譯詩與譯詩讀者的心理距離，提高西方讀者對譯詩的接受度，從而加快唐詩在西方世界的國際傳播進程，實現譯者與原詩作者、譯詩讀者的雙重最佳關聯(lián)。

《秋興八首》是杜甫著名的組詩作品。其中，第七首頷聯(lián)“織女機絲虛月夜，石鯨鱗甲動秋風”中的“石鯨”在宇文所安杜詩譯介初期的代表作《盛唐詩》中被譯為“whale of stone”[9]（P214），這是同構性凝視策略的典型應用。時隔十余載，《選集》中該詩譯文與初期差異不大，獨“石鯨”改譯為“stone Leviathan”[10]（P438）。Leviathan 在《圣經》中是象征邪惡的海怪，也是西方世界“惡魔”的代名詞。鑒于在西方英語世界拓寬讀者群、擴大發(fā)行量的需求，宇文所安在《選集》中再譯該句時改用異構性凝視策略，選擇了西方讀者熟知的形象。該譯法滿足了譯詩讀者的期待視野，實現了譯者與譯詩讀者的最佳關聯(lián)。

總之，在杜詩譯介中期，宇文所安在內容維度上沿用同構性凝視和異構性凝視相融合的中和式翻譯策略，但異構性凝視的應用比重明顯增多。在形式維度上，同初期相仿，宇文所安在譯介杜詩時仍多用西方自由體詩的形式。

（三）后期：內容同構顯著增多，形式同構實現譯者與原詩作者的最佳關聯(lián)

作為宇文所安杜詩譯介后期的代表性譯著，《杜甫詩》英語全譯本是杜甫詩歌的首次完整英譯。全書共六卷。從每卷任意抽取兩首詩歌，摘出文化負載詞，進而探究宇文所安在杜詩譯介后期內容維度上的主要策略，詳見表3。

由表3可知，在杜詩譯介后期，宇文所安在內容維度上沿用同構性凝視和異構性凝視相融合的中和式翻譯策略，但同構性凝視的應用較初期、中期顯著增多。

宇文所安《杜甫詩》全譯本由德古意特（DeGruyter）出版于2016年。隨著新時代中國國力的日益增強及國際影響力的顯著提高，中國文學愈加受到世界的關注。莫言在2012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也充分說明了國際文學界對中國當代文學的認可，彰顯了中國文學具有的世界意義。因此，堅持文化自信，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已成為中華民族的集體共識。在這一背景下，宇文所安也順應了這一歷史趨勢，在保證譯詩可讀性的基礎上更多地使用同構性凝視策略，注重保留原詩的中國性，注重譯詩過程中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再現與補償。此外，宇文所安在《杜甫詩》中還以副文本的形式大量使用注釋，盡可能還原詩歌創(chuàng)作的歷史背景，最大程度地再現原詩的文化意蘊。

在形式維度上，宇文所安在杜詩譯介后期的策略選擇上也有重大調整。他不再沿用西方自由體詩的形式，轉而嚴格依照原詩形式組織譯詩內容。這與莫言榮獲諾獎后中國文學的國際影響力顯著增強也有直接關聯(lián)。如前所述，宇文所安在《盛唐詩》中翻譯《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時采用了西方自由體詩的形式，但在《杜甫詩》中，他對該詩形式的處理采用了完全不同的方式。譯文嚴格遵照原文一一對應：

可見，在形式維度上，宇文所安在杜詩譯介初期、中期著力建構譯者與譯詩讀者間的最佳關聯(lián)。他借鑒了英語詩歌的詩節(jié)劃分方式，采用自由體詩的形式，有效拉近了異域文學領域中譯詩與西方讀者間的心理距離。在杜詩譯介后期，為了順應世界范圍內中國文學的崛起，宇文所安在形式維度上更加注重建構譯者與原詩作者的最佳關聯(lián)。他嚴格遵照原詩形式組織譯文，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詩的中國性。

四、結語

同構性凝視和異構性凝視相融合的中和式翻譯策略貫穿宇文所安杜詩譯介的歷史進程。該策略在不同歷史時期呈現出不同變化。通過同構性凝視，宇文所安在譯詩中再現了原詩的意蘊及精神文化價值，建構了譯者與原詩作者的最佳關聯(lián)。通過異構性凝視，宇文所安提高了西方讀者對譯詩的接受度，建構了譯者與譯詩讀者的最佳關聯(lián)。

宇文所安在杜詩譯介過程中兼顧譯詩中國性和世界性的中和思想符合我國傳統(tǒng)民族精神的內核。通過同構性凝視和異構性凝視相融合的中和式翻譯策略，宇文所安實現了與原詩作者、譯詩讀者的雙重最佳關聯(lián)。在當下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背景下，宇文所安杜詩譯介策略研究對探究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路徑有啟迪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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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Diachronic Study of Stephen Owen’ 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for Du Fu’ s Poetry

TANG Fei-fei，ZHANG Yuan （Hefei Normal University，Hefei 23OOO1，China）

Abstract：As arenowned contemporary American Sinologist，Stephen Owen has translated a substantial number of DuFu’s poems during his research of Tang poetry.Onthe basis of Relevance Theory，this paper explores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Stephen Owen’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DuFu’s poetryand thechanges in th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from a diachronic perspective.The research indicates a balanced translation strategy，which integrates isomorphicand heteromorphic gazes，runs through the entire historical process of Stephen Owen’s English translationof Du Fu's poetry.This strategy shows diferent variations in diffrent historical periods.The studyof Stephen Owen’ stranslation strategies for DuFu’s poetry has enlightening significance for exploring the international dissemination pathways of Chinese culture in the context of strengthening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apabilities in the current era.

Key words：Stephen Owen； harmonistic translation strategy； isomorphic gaze； heteromorphic gaze； Relevance The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