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中國古代戲曲匯聚了眾多如生、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她們勇敢追求愛情,突破禮教藩籬,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代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元雜劇《西廂記》和明傳奇《牡丹亭》更是其中的翹楚。崔鶯鶯和杜麗娘分別代表了不同時期、不同性格的女性,但在追求自我、體現(xiàn)自主等方面又有諸多相通之處。通過對兩位女主人公的解讀,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古典戲劇中女性意識發(fā)展的脈絡。
一、崔鶯鶯:矛盾與突破中展現(xiàn)的女性覺醒
作為《西廂記》的女主人公,崔鶯鶯在劇中經(jīng)歷了從羞澀、猶豫到勇敢追愛的心路歷程,其中充滿了矛盾與突破。
(一)情竇初開時的羞怯與猶豫
當張生初到普救寺祈雨并與崔鶯鶯偶遇時,她雖對這位俊逸的書生心生愛慕,卻又顧及自己的身份,表現(xiàn)得十分矜持。與夫人談話時,鶯鶯頻頻提及張生,可見她內心的悸動與激蕩。但礙于封建禮教的束縛,她又不敢輕易吐露衷腸。她一方面渴望愛情,另一方面時刻提醒自己要堅守婦道,這種復雜的心理變化,正是她作為深閨女子在情竇初開時的真實寫照。
(二)對愛情的勇敢追求和叛逆行為
隨著劇情的推進,崔鶯鶯對張生的感情日漸熾熱,也開始表現(xiàn)出追求愛情的勇氣和叛逆精神。她不顧母親的反對,私下與張生幽會,還給他送上題有“遇仙即慢留仙駕”的繡帕,以表達愛慕之意。在與張生的月下佳期中,鶯鶯打破禮教禁忌,與心上人促膝長談、傾訴衷腸。盡管中間發(fā)生了一些波折,但最終鶯鶯還是與張生私定終身,以決絕的行動對封建禮教的束縛說“不”。這一系列舉動在當時無疑是非常大膽和具有叛逆性的。
(三)成長中逐漸形成的獨立人格
崔鶯鶯身上所體現(xiàn)的女性自我意識,是在劇情發(fā)展中逐漸形成和強化的。一開始她還是個循規(guī)蹈矩、謹小慎微的大家閨秀,懼怕母親的威嚴,唯唯諾諾。但隨著對張生感情的加深,崔鶯鶯開始懂得為自己的幸福而奮斗。她不再對母親的安排俯首聽命,而是越來越有了獨立思考和行動的勇氣。在最后,她更是不惜違抗母命也要與張生結為連理,由此塑造了一個敢愛敢恨、敢于抗爭命運的女性形象,她的獨立人格終于確立[1]。
二、杜麗娘:夢境與現(xiàn)實交織中彰顯的女性自主
《牡丹亭》中的杜麗娘是一個極富浪漫主義色彩的藝術形象,她追求自由平等的愛情,勇敢地對抗封建禮教,展現(xiàn)了驚人的女性自主意識。
(一)從禮教束縛到春情萌動的心路歷程
杜麗娘出身書香門第,從小接受良好教養(yǎng),循規(guī)蹈矩,恪守婦德。她本應是個安分守己、逆來順受的大家閨秀,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麗娘內心深處的情感開始悄然萌發(fā)。當她初游后花園時,滿園春色喚起了她心中涌動的愛情憧憬。她開始對往日單調呆板的生活感到苦悶,渴望掙脫禮教的桔并追尋心中的美好愛情。這種從循規(guī)蹈矩到勇于突破的轉變,折射出杜麗娘作為女性的自我意識正在覺醒。
(二)為愛殉情展現(xiàn)的極致浪漫情懷
杜麗娘在夢中與書生柳夢梅喜結連理,自此她便魂牽夢縈,墜人了望穿秋水的相思苦?!,F(xiàn)實中求而不得的痛苦讓杜麗娘日漸憔悴,在彌留之際,麗娘請求母親將自己葬于梅花樹下,并留下“好花不與離人看”的絮語。臨終前,她還親手繪就自己的畫像,題詩“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表達了對愛情的無限眷戀。杜麗娘寧可為一個虛幻的夢境而舍棄生命、殉葬愛情,其極致浪漫情懷由此可見一斑。這種敢于為愛犧牲自我的精神,本身就是對封建禮教壓迫個性、扼殺愛情的強烈反抗。
(三)起死回生彰顯的自我意識覺醒
杜麗娘死后,柳夢梅終于尋到了她的埋骨之處。在夢梅的呼喚下,麗娘重返人間,“還魂”復生。值得注意的是,湯顯祖筆下的杜麗娘死而復生不是為了與相公歡度余生,而是為了能光明正大地和愛人在一起。她積極面對滿朝文武的質詢,據(jù)理力爭,最終實現(xiàn)了愛情的圓滿。這不僅是湯顯祖浪漫主義筆調的體現(xiàn),更突出了杜麗娘作為女性在追求自我、維護尊嚴方面覺醒的女性意識。她不再是個任人擺布的玩偶,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敢于反抗命運的新女性形象[2]。
三、鶯鶯與麗娘:從被動到主動的女性形象演進
盡管崔鶯鶯和杜麗娘生活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性格氣質也不盡相同,但從女性自我意識這一視角審視,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兩位女主人公在人物塑造上呈現(xiàn)出一種從被動到主動的演進態(tài)勢。
(一)家庭背景與性格稟賦的差異
崔鶯鶯和杜麗娘在家庭出身、成長環(huán)境以及性格氣質上存在明顯差異。鶯鶯出身高門,自幼養(yǎng)成恭謹謙遜的品性,“明艷”而不失端莊。杜麗娘雖也是名門閨秀,卻秉性自由奔放、才思敏捷。從劇中所呈現(xiàn)的諸多細節(jié)來看,鶯鶯更多地表現(xiàn)出女性的被動性,而麗娘則具有主動進取的氣質。但兩人在面對愛情時都展現(xiàn)出了與生俱來的叛逆意識,由此開啟了各自生命的嶄新篇章。
(二)對封建禮教的態(tài)度與抗爭意識
崔鶯鶯和杜麗娘生活的時代都籠罩在封建禮教的陰霾之下,她們起初也都恪守著“三從四德”的傳統(tǒng)婦道。但隨著劇情的推進,兩位女主人公都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反抗這種桔。鶯鶯不惜欺瞞母親,只身赴約,偷嘗禁果。麗娘則以夢為媒,超越生死,以極致的行為宣告對禮教的反叛。盡管方式有別,但崔鶯鶯和杜麗娘對封建禮教的態(tài)度都發(fā)生了從消極被動到積極對抗的轉變,體現(xiàn)出日漸增強的女性抗爭意識。
(三)愛情的追求方式與理想境界
崔鶯鶯和杜麗娘對愛情的追求方式雖有不同,但在某種意義上都實現(xiàn)了超越時代的理想境界。鶯鶯以委婉含蓄卻又堅定執(zhí)著的方式表達愛意,歷經(jīng)波折終與張生喜結良緣,突破了門第觀念的樊籬,實現(xiàn)了個人婚戀自主。麗娘對愛情的追求則更為大膽和極致,她寧可以身殉情也要捍衛(wèi)內心的愛情理想。她跨越生死界限與心上人團聚,樹立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愛情典范。兩位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構筑起了一個凌駕于世俗之上的人性理想國。
四、《西廂記》與《牡丹亭》中的女性意識演變
縱觀《西廂記》與《牡丹亭》這兩部經(jīng)典作品,我們不難看出中國古典戲劇中女性意識的發(fā)展脈絡。從鶯鶯到麗娘,女性主體性逐步確立,情感表達日益直白,愛情自主的訴求也愈發(fā)強烈。
(一)女性主體性的逐步確立
相比于《西廂記》中的崔鶯鶯,《牡丹亭》里的杜麗娘無疑更多地展現(xiàn)出了作為女性的主體意識。崔鶯鶯身上雖然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了反抗封建禮教、追求自由戀愛的進步思想,但她畢竟還是一個封建時代的大家閨秀,難免會在思想和行動上表現(xiàn)出一些猶豫和退縮。對母親的恐懼、對名節(jié)的恪守,都成為她追求愛情路上的阻礙。盡管如此,崔鶯鶯最終還是憑借自己的勇氣和智慧沖破重重阻礙,與張生喜結連理,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個人的婚戀自主[3]。
而到了杜麗娘這里,作為女性的主體意識就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了。杜麗娘敢于打破封建禮教的樊籠,在春色撩人的環(huán)境里放任自己的情思馳騁。她以殉情的決絕向世俗宣戰(zhàn),以還魂的執(zhí)著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在杜麗娘身上,我們幾乎看不到封建倫理道德的束縛,她完全以自己的意志在行事,其間所表現(xiàn)出的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反抗精神,即便放在今天也毫不遜色[4-5]。杜麗娘可以說是一個解構并超越了傳統(tǒng)“三從四德”的全新女性形象,標志著女性主體意識在戲曲創(chuàng)作中的進一步確立。
總之,從《西廂記》中的崔鶯鶯到《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再到后世戲曲作品中涌現(xiàn)出的眾多經(jīng)典女性形象,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女性意識不斷覺醒的發(fā)展軌跡[6]。她們在困頓的命運中不懈掙扎,在封建的樊籠里奮力抗爭,憑借自己的勇氣和智慧爭取應有的人格尊嚴和幸福。
(二)個體情感表達的日益直白
在《西廂記》和《牡丹亭》這兩部經(jīng)典作品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女性個體情感表達日益直白的發(fā)展趨勢。崔鶯鶯身處封建時代,當時女子要直抒胸臆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因此,她只能采用題詩贈帕等委婉含蓄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耙夤{心箋,皆由我題來贈去”“暗香疏影,自是晴窗半日閑”,字里行間充盈著少女懷春的羞澀和對愛情的向往。但這種情感流露畢竟還是隱晦曲折的,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欲說還休、欲語還休的情態(tài)[7]。
而到了杜麗娘這里,個體情感的表達則變得非常直接和露骨,幾乎沒有任何遮掩。游園歸來的杜麗娘興盡晚回舟,和春香你一言我一語,直白地談論著少女的春情悸動?!霸瓉碜湘碳t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用最直白的語言表達了自己對美好愛情的無限憧憬。在夢中,杜麗娘更是肆無忌嬋地與書生云雨纏綿,醒來之后仍對春香坦陳“則為你春早秋晚”。杜麗娘對愛情的渴望之強烈、表達之直白,在古典戲曲中實屬罕見。
從崔鶯鶯到杜麗娘,從含蓄委婉到直抒胸臆,情感表達的方式經(jīng)歷了從傳統(tǒng)到開放的轉變。這一轉變既體現(xiàn)了時代風氣的變遷,更折射出女性自身情感覺悟的升華。崔鶯鶯身上那種扭捏作態(tài)的矜持,到了杜麗娘這里就變成了一瀉千里的坦蕩。她們敢于正視自己的情感需求,勇于表達內心的真實渴望,將女性在情感表達方面的自我束縛一步步突破,最終實現(xiàn)了情感的完全解放。
可以說,崔鶯鶯和杜麗娘在情感表達上的差異,既有時代背景的原因,更有女性個體覺悟程度的因素。她們身上所體現(xiàn)的這種從傳統(tǒng)到開放、從含蓄到直白的發(fā)展趨勢,正是中國古典戲曲情感觀念成熟、個體意識覺醒、人性描寫豐富的重要體現(xiàn)。她們用真摯熾熱的情感、鮮活生動的形象,譜寫了一部女性情感解放的進步史詩,引領著戲曲藝術邁向更加成熟和豐富的境界。
(三)愛情婚姻自主的訴求提升
在《西廂記》中,崔鶯鶯沖破重重阻力與張生結為連理,表面上看是一出自由戀愛的佳話,但細究起來,卻還是建立在母親默許的基礎之上,女性的愛情自主尚不徹底[8]。母親雖然最終同意了這樁婚事,但之前對張生的百般刁難、對鶯鶯的嚴密管控卻從未放松??梢哉f,盡管崔鶯鶯有遠高于常人的勇氣和智慧,最后卻還是沒能完全突破母權的羈絆并實現(xiàn)徹底的婚戀自主。
而到了《牡丹亭》,杜麗娘在愛情婚姻問題上彰顯出了前所未有的獨立自主。她不顧父母反對,執(zhí)意尋夢而死、生死相許。當麗娘在梅花庵與柳夢梅重逢時,她毫不猶豫地表達了與意中人結為連理的愿望。在封建禮教森嚴的時代,一個死去的女子竟堂而皇之地要求生前愛慕的男子掘墓起棺,如此大膽唯恐旁人不知,在當時無疑是一種驚世孩俗的壯舉[9]。杜麗娘對愛情的忠貞、對婚姻的專一,竟到了可以超越生死阻隔的地步。而最后父母在皇帝的救令下,只得首肯這樁陰陽婚姻。至此,愛情婚姻自主在戲曲舞臺上被推向了巔峰。
從《西廂記》到《牡丹亭》,從崔鶯鶯到杜麗娘,我們看到了女性愛情婚姻自主意識逐步增強的發(fā)展脈絡。崔鶯鶯盡管有勇氣反抗包辦婚姻,但還無法徹底突破母權的桔,在愛情追求的道路上尚存在這樣那樣的羈絆[10]而到了杜麗娘,她敢于為愛殉身,又能還魂托夢、生死相依,體現(xiàn)出一種勇于對抗一切世俗阻力、堅定不移追求愛情自主的嶄新女性形象。這是女性婚戀觀念發(fā)展的一個里程碑,昭示著古代女性對愛情前所未有的忠貞和執(zhí)著。她們在愛情信仰的道路上不斷突破,以柔弱的身軀撐起反抗的旗幟,將個人的婚戀自主提升到了制度倫理批判的高度。這種女性精神和價值追求,在今天依然熠熠生輝。
結束語
綜上所述,通過對《西廂記》與《牡丹亭》中崔鶯鶯和杜麗娘的形象解讀,我們可以管窺中國古典戲劇中女性自我意識發(fā)展的一些端倪。從鶯鶯到麗娘,從被動到主動,從隱晦到直白,從依附到自主,女性形象身上所體現(xiàn)的獨立意識、反抗精神在不斷增強。她們敢于突破時代和自我的桔,勇于追尋內心深處的愛情理想,由此鑄就了一座座巾幗不讓須眉的精神豐碑。這些栩如生的藝術形象折射了古代女性爭取自身權益的曲折歷程,同時也昭示著一種不屈的人性力量。今天重溫她們的故事,我們依然能從中汲取精神養(yǎng)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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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洛陽鐵路信息工程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