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幼兒園》這部紀錄片以客觀、真實的紀實手法,細致人微地拍攝了武漢一所幼兒園的日常。在這部影片中,導演以他者的眼光進行了拍攝,也反觀了社會和自我。巴柔曾說:“我想言說他者,但在言說他者時,我卻否認了他,從而言說了自我?!盵1]“孩子們的成長是緩慢的,每天都發(fā)生一些小事卻也都是大事,因為兒時的一切對人的影響是久遠的。當我們彎下腰審視孩子的同時,我們也審視了自己和這個世界?!盵2]影片通過展現(xiàn)一所幼兒園一段特定日子里的生活碎片,巧妙地承載了關于成長、教育以及人性的深刻思考。
巴贊曾說:“影像應該按照嚴格的客觀意識,不要人為干涉,尤其是攝影的核心理念就是揭露真實。”[3]整部紀錄片結(jié)構(gòu)清晰、主題深刻,將紀錄片最大的特色——真實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影片以人性化的方式拉開了全篇的序幕,畫面一開始便出現(xiàn)“或許是我們的孩子,或許就是我們自己”的字幕,簡潔而有力地點出了影片的主題。在影片的結(jié)尾處,“袁老師孩子生下來了,三年后也會上幼兒園”的敘述,既照應了開頭的“或許是我們的孩子”,又巧妙地暗示了孩子成長的連續(xù)性和循環(huán)性。同時,影片也通過展現(xiàn)孩子影射了社會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引人深思。
一、看不見的真實——虛化
本片的外景鏡頭皆采用柔美虛化的效果處理,營造出一種朦朧而詩意的氛圍。孩子們無邪的笑容和天真的舉止,與窗外虛渺而模糊的世界形成了一種鮮明而強烈的對比,進一步凸顯了孩子們的純潔與世界的復雜。
被曝光的現(xiàn)實,在鏡頭的虛化處理下呈現(xiàn)出一種既真實又超脫、既具象又抽象的獨特美感。這種虛化處理手法,不僅契合了孩子們對外面世界既好奇又朦朧的感知體驗,還為他們構(gòu)建了一個既真實又略帶神秘色彩的空間。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書寫這個時代是每一個紀錄片人的使命。人們在自己狹小的空間里一邊不停地縱橫無盡,一邊需要向深處、更深處挖掘。[4]而這樣的處理方式也對影片深刻沉重的主體思想起到了強有力的“強調(diào)”和渲染作用,使得整部作品更加引人人勝、發(fā)人深思。
二、說出來的真實——對話
孩子們說出來的話語,往往帶著一種直接而純粹的力量,讓人倍感真實。盡管“童言無忌”,但在那天真爛漫的背后,似乎隱藏著另一種更為復雜、更為深沉的聲音在悄悄訴說。如果紀錄片只是單純地對現(xiàn)實進行完整復制,將失去其記錄影像的真諦——“紀錄片不但要忠實地反映生活,而且還應該評價生活,幫助人們正確認識生活?!盵5]
張以慶擅長在封閉與禁的狀態(tài)下記錄直擊人類靈魂的表達,同時這種人性化、人格化、人本化的規(guī)訓也向觀眾釋放出了一種光陰似箭的緊迫感。[6]在影片中,不時穿插著對兒童的訪談片段,這些訪談如同生活的切片,靜靜地訴說著孩子們的內(nèi)心世界。孩子們的回答,往往不是他們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而是摻雜了太多別人的主觀色彩,讓孩子失去了本該屬于他們的童真與純真。孩子們表現(xiàn)出成人般的思想,深沉、成熟的表達方式,與我們傳統(tǒng)觀念中單純、簡單的孩子形象大相徑庭。雖然在這些觀念中仍夾雜著些許孩子純潔、天真的想法,但不得不承認,那顆原本純凈的心的確已經(jīng)被這個復雜的社會“污染”過了。
紀錄片是“對客觀物質(zhì)世界準確無誤的再現(xiàn)”[7]從孩子們的回答中,我們可以窺見他們背后的家庭狀況,孩子們的身上全是成人世界的影子,他們像是一面鏡子,映射出成人社會的種種現(xiàn)象。導演在這里選擇用消色的影調(diào),也暗含了一種無奈與嘆息的態(tài)度,因為孩子們的世界早已不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片凈土。從暗黃的畫面中,我們仿佛看到的是失去了色彩的灰色童年,那是一種對純真逝去的惋惜。從另一個層面來說,這也折射出了成年人的童年歲月,或許我們也曾經(jīng)歷過這樣的迷茫與困惑。杜威曾提出:“兒童應該擁有自己的人格,從而才能創(chuàng)造美?!盵8]我們務必保留孩子們最后的一點童真,不要讓他們過早地失去那份純真與美好。因為他們是社會未來的希望,是改變社會現(xiàn)實的希望。
三、運動的真實——鏡頭
長鏡頭的巧妙運用在影片中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通過結(jié)合搖鏡頭、拉鏡頭等手法,以及精心選擇的近景、中景景別,紀錄片成功地將幼兒園內(nèi)房間給人的壓抑感與戶外帶來的釋放感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到了午睡時間,孩子們安靜地熟睡在床上,畫面如同一幅幅溫馨的畫卷。鏡頭從左至右緩緩搖攝,細致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同時從下往上慢慢拉攝,不僅真實展現(xiàn)了房間內(nèi)部的環(huán)境結(jié)構(gòu),更將那種靜謐而又略帶壓抑的氛圍烘托得淋漓盡致。陰暗的光線與孩子們可愛、無邪的臉龐形成了鮮明對比,這種視覺上的沖擊,讓人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幼兒園在某些時刻真的如同一個無形的牢籠,似乎在無形中束縛住了孩子們的天性和自由。
為了更貼切地體現(xiàn)孩子們的心理特征,影片還大量采用了“特寫鏡頭”。熟睡中孩子伸展的小手,透露出一種無邪與自在;與同伴吵架后哭鬧的眼睛,雖然掛著淚珠,卻清澈得讓人心疼。這些特寫鏡頭既展現(xiàn)了孩子們活潑、可愛的一面,又透露出他們率真、不加掩飾的情感,讓觀眾在細節(jié)中感受到孩子們純真世界的魅力。
四、真實的畫面語言代替畫外之音一一解說詞
通篇不用解說詞成為《幼兒園》這部紀錄片嶄新的創(chuàng)作特點——全部依賴畫面語言來傳遞信息。在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中,解說詞一直扮演著記錄過程中必要交代和有機補充的角色,引領著觀眾深人地理解片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因此在節(jié)目中占據(jù)著不可或缺的地位,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然而有人認為,解說詞可能會破壞記錄的真實性,讓作品顯得不那么純粹;也有人擔心,創(chuàng)作者在撰寫解說詞的時候,容易導人過多的主觀意識,從而影響作品的客觀性和公正性。面對這樣的質(zhì)疑和挑戰(zhàn),在《幼兒園》這部作品中,向來以“主觀表現(xiàn)”見長的導演張以慶卻偏偏選擇了一次徹底的客觀呈現(xiàn)。
他決定丟棄解說詞這根傳統(tǒng)的拐杖,完全依靠表達能力強、內(nèi)涵極其豐富的畫面語言來展示所要承載的一切。這對張以慶來說無疑是一次嚴峻的挑戰(zhàn),同時也是他主觀創(chuàng)作向純客觀回歸的一次大膽嘗試。這種極限跨越,既是對紀錄片最原始追求的堅守,又充滿了無比簡單與無比復雜的雙重性?!队變簣@》雖然沒有解說詞,但它比有解說詞更具有說服力。
五、感情的真實——淡淡哀愁的《茉莉花》
童聲無伴奏合唱的《茉莉花》在片中巧妙地穿插了五次,每一次響起都如同一聲悠長而細膩的嘆息,烘托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淡憂傷。這種后期精心加配歌聲的手法,顯得尤為獨特且匠心獨運,展現(xiàn)了創(chuàng)作者深厚的藝術功底和對情感表達的精準把握。創(chuàng)作者似乎在用最易于觀眾感知情緒、最小心翼翼的音樂元素,以一種謹慎而又巧妙的方式,傳達著獨特而深邃的心緒,以及他審視世界時那份細膩而敏銳的心理。
這歌聲也映照出我們成人內(nèi)心深處的自省與感慨。在充滿淡淡憂傷的婉轉(zhuǎn)旋律中,我們能感受到根深蒂固的關于童年的美好幻想。在孩子們純真的身影和天真的笑容面前,逐漸化為透明而遙遠的記憶。在這份記憶中,不僅透露出對逝去時光的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傷,讓人在回味中感受到歲月的沉重與生命的無常。在敘事層面上,《茉莉花》的樂聲總是恰到好處地在影片的動靜轉(zhuǎn)換之處響起,以其獨特的韻律和節(jié)奏,游刃有余地將一個個段落單元緊密而和諧地連接在一起。這種巧妙的音樂敘事手法,不僅增強了影片的藝術感染力,也使整個故事更加流暢自然、引人入勝。
這是一部充滿深厚“人文關懷”的紀錄片佳作,編導張以慶以其精湛嫻熟的敘事與表現(xiàn)手法,對現(xiàn)今社會進行了深刻而巧妙的抖擊。影片將視聽元素與主題思想緊密融合,通過細膩的畫面、生動的音效以及深刻的敘事,讓觀眾在觀賞過程中感受到了深刻而又觸動內(nèi)心的震撼。
孩子作為世間最美好、最幸福的存在,他們的心靈應當被放飛。保羅·利科在《從文本到行動》中提出:“形象是根據(jù)在場的他者構(gòu)思的,其中分為兩種想象,分別為‘再現(xiàn)式想象’和‘創(chuàng)造式想象’?!盵9]而《幼兒園》這部紀錄片以其獨特的視角,展現(xiàn)了孩子作為微型成人的形象,以及他們作為成人世界縮影的真實面貌。影片記錄了幼兒園真實的生活場景,其中穿插著孩子們的訪談對話,這些對話內(nèi)容往往不切實際,卻以小見大地喻諷了當今大人對小孩思想的禁和天性的束縛。在現(xiàn)代化的社會中,那些頂級的優(yōu)秀人才,他們的圓滑與智慧與正處在幼稚、憎懂階段的孩子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對比不僅揭示了成人世界的復雜與殘酷,也讓人對孩子們的未來充滿了擔憂。成人化的世界每天都在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幼兒這個微妙的個體,對孩子們的束縛和思想灌輸,讓他們的言行舉止逐漸呈現(xiàn)出成人世界的價值觀與束縛感。幼兒園這個本應充滿童真與歡樂的場所,卻儼然成為社會的一個縮影。對于孩子,我們或許不能要求太多,但對于大人而言,以身作則卻是必不可少的。
正如王富仁先生在《把兒童的世界還給兒童》中所表達的觀點:“人類社會初始,主流社會和兒童社會是區(qū)別開的,兒童可以自由地成長在自己世界中,但是到了如今社會,整個世界被主流文化充斥著,兒童失去了自己的世界,失去了自己的夢想?!保?0]
影片通過幼兒園的鏡像,折射出成人世界的價值觀與束縛感,從另一個角度講,這也是對孩子們一代代誕生、成長的關愛,是對孩子們的命運和不當家庭教育方式的關切。孩子們是否都被不當?shù)慕逃绞剿髿ⅲ勘昏F絲網(wǎng)禁銅在籠中的鳥兒又如何能展翅高飛?影片集中表達了教育方式有待改善以及父母對孩子的禁這一深刻主題。這個主題在當今時代又有了新的現(xiàn)實意義,國家不僅加強了對家庭教育的重視,更是將《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幼兒園》這部紀錄片也在2024年4月被收入國家圖書館。國家對兒童教育的關注度已躍升至歷史新高,影片中所蘊含的期望與當前家庭、學校及社會三方共同協(xié)作以推動兒童教育的核心理念高度吻合,展現(xiàn)了深刻的內(nèi)在一致性和邏輯性。
伴隨著影片的結(jié)束,觀眾也深深體會到了孩子們透過畫面想要訴說的思想感情,感受到了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對觀眾靈魂的救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為了生計奔波、為了養(yǎng)家勞作之外,還有那一塊凈土——孩子們的心靈,它提醒著我們保持純真與善良。然而,我們也深知,如果我們繼續(xù)如此扼殺天性,那么“孩子的未來”將在何處尋覓陽光?我們的靈魂又是否能得到救贖?影片對教育現(xiàn)實的拷問透露出張以慶的深深擔憂,其主題寓意如一記響雷,敲在了每一位觀眾的心上,引人深思。
結(jié)束語
安東尼奧尼曾說過:“每一種真實后面都還有一種真實,循環(huán)往復,以至無窮?!奔o錄片所追求的真實或許只是一種創(chuàng)作手段,深層表意才是創(chuàng)作目的,才是我們看到另一種真實的途徑?!队變簣@》就是這樣一部作品,它用張以慶所洞悉到的“真實”畫面講述了他眼中的孩子,觀眾被電影震撼后,便自然而然地去接受這種全新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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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