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有幾道拿手面食,每年都會做,但每年也只做一次。寒假,是外婆做菜圓子的時候。
做菜餡兒的菜通常是舅爺,也就是外婆的大哥種了送來的,肉餡是外公起了大早去菜場叫人剁好的。而外婆做圓子的第一步,是要先好好地自夸幾句:“我不是吹,家里哪個不歡喜我包的圓子?沒有我,誰也吃不到這么好吃的菜圓子!”
今年包圓子,我應了外婆給她幫忙。但等到我舍得從冬日的“溫柔鄉(xiāng)”里挪出來,窗外的陽光已經漫過窗簾的縫隙,隨著窗簾的輕微晃動,在木地板上漾出了波浪。
廚房里,外婆已經炒好了餡,圓子也排滿了半個竹簸箕。她也不怪我,輕輕放下手里包著的圓子,沾滿面粉的雙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就舀著一勺炒好的餡兒,幾步送到了我嘴邊:“怎么樣?阿好吃???”我點點頭,接過勺子又往嘴里塞了幾口。這時,外婆眼尾的皺紋會如花絲生長一般,爬過濕潤的眼尾,爬過暗沉的皮膚,慢慢爬向那顆深褐色的小痣,最后停留在那叫著我“乖乖兒”的嘴角。
外婆包圓子總是規(guī)矩的,一排排擺下來幾乎是一樣的大小。我一幫忙,一桌的圓子就有了家庭成員之分。外公輩分大,吃得也多,他的菜圓子又大面皮又厚實;我年紀最小,幾個小小的圓團子擠在大圓子圍成的圈兒里。但我又不愛吃面皮,餡兒將菜圓子的“肚皮”撐得實實的,于是幾個小圓子擠著擠著就和大圓子躺到一塊兒了。
這時外婆再叫來外公,就不再炫耀自己包圓子的技術了,兩人湊一塊兒研究我包的菜圓子,借著菜圓子的形狀、大小,攀比自己在外孫女心目中的地位。
外婆盼著聽到親戚們的夸贊,親戚們也歡喜外婆包的菜圓子。通常包到一半,外公就開始忙著煮圓子了。外婆總催著他趕在午飯前送到各家,讓他們都吃上熱乎的。而他們只需要飯后打來一通電話,給外婆匯報一下每個人都吃了幾個圓子,就是對外婆來說最好的回饋。
“大哥家今年少送點兒吧,他又不能吃?!苯衲曛髨A子時,外婆卻只說了這一句。不催促,也沒有時不時地望向鍋里漂起來的圓子,只是專注地盯著手里包著的圓子,眉眼低垂,手上動作越來越慢,直到沾著面粉的拇指捻在微微泛紅的眼角。
今年,包圓子的菜不是舅爺送來的。自我記事起,舅爺?shù)纳碛安皇嵌自谔锏乩?,就是坐在拖拉機上。舅爺家里日子難過,所以直到去年病倒前,他還在開著拖拉機拉貨。從那天之后,再看到他通常就是在醫(yī)院病房的病床上了。
家里親戚多,外婆卻最常念叨舅爺。每每話起往事,外婆總要說到,當初自己結婚,婚房就是舅爺讓給她的。她會反復同我們強調那時候房子的重要性,感恩又帶著驕傲,像我小時候拿著一顆糖跑回家,嘴里還嘀咕著是哪家奶奶給的。
今年,外婆一輩子引以為傲的手藝,卻聽不到最期待的反饋了。
外公出門前,外婆舀了一個我包的小菜圓子,慢慢盛放在舅爺家那碗大圓子中間。
“外面起風了,你送圓子小心點兒。”
“今年的圓子又包好了,這么好吃的圓子……”
【指導老師:朱洪濤,本文為江蘇理工學院校級教改項目“創(chuàng)意寫作的教學路徑研究”(項目號:11611112503)階段性成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