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在《中國建筑史》中寫道:“中國建筑之個性,乃即我民族之性格。”當我們行走于中國建筑的文化之旅中,目光所及,那些精致的傳統(tǒng)紋樣幾乎無處不在,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它們以線條的韻律、圖案的隱喻、色彩的象征和獨特的藝術語言,賦予建筑以節(jié)奏之美、韻律之美、和諧之美,閃爍著千年文明的熠熠光輝。
紋樣是民族精神的圖騰,是文明基因的編碼。在建筑的空間維度中,它們編織出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圖譜,如同跨越千年的信使,帶領我們開啟一場中國建筑“紋脈”的探尋之旅。
4000多年前,當我們的祖先在濕潤的陶器坯體上畫出一道道波浪紋,中國古代建筑傳統(tǒng)紋樣便開始了它跨越時空的吟唱。這些鐫刻在瓦當之上的符號,如同忠實的歷史守護者,于屋檐之上,訴說著中國建筑紋樣的動人故事。
在我國傳統(tǒng)建筑中,鋪在房檐邊上的滴水瓦的瓦頭即為瓦當,其通常為圓形或半圓形,上有精美圖案或文字。瓦片一塊壓一塊,從屋脊依次排列至檐端,最前端的瓦片位于眾瓦之底,古人以“當”為“底”,“瓦當”由此得名。
在古建筑的眾多構件中,瓦當看似毫不起眼,卻扮演著重要角色——不僅有助于屋頂排水,還美化了屋面輪廓,更蘊含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小小的瓦當之上,那些精巧細致的紋樣,或為文字,或是圖案,描繪著古代勞動人民的生活場景、圖騰崇拜,也為我們溯源中國建筑傳統(tǒng)紋樣歷史打開了一扇窗口。
考古資料顯示,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龍山文化時期,瓦當就已出現(xiàn)。至西周時,人們普遍在建筑上使用瓦當。瓦當起初為素面,后來逐漸出現(xiàn)了花紋、動物、文字等圖樣。這件“嬉戲圖”瓦當來自戰(zhàn)國時期,以極具辨識度的樹木紋成為齊地瓦當?shù)拇怼M弋斏?,一棵大樹將畫面一分為二,樹兩旁描繪著人們嬉戲玩耍的場景。質樸無華的浮雕,將古人的生活場景藝術化,如同凝固的詩行,訴說著明月清風,花開花落。
正所謂“秦磚漢瓦”。到了漢代,瓦當制作工藝在繼承前代的基礎上不斷發(fā)展創(chuàng)新,紋飾的取材涵蓋了神話瑞獸、飛禽走獸、花草樹木、日常生活以及幾何線條等各種圖樣,構建出一個龍飛鳳舞、鹿奔虎嘯、鳥飛魚躍、祥云繚繞的瓦當世界。
如當時流行的“四神”瓦當,以獨特的形象和象征意義獨樹一幟,展現(xiàn)出建筑裝飾藝術中的“立體圖騰”。這組西漢四神瓦當共有4 塊:青龍昂首吐云,白虎怒目生風,朱雀展翅銜火,玄武負碑踏浪。瓦當?shù)幕《惹∷铺祚?,神獸的脊背隆起如山巒,將漢帝國的雄心濃縮于方寸之間,體現(xiàn)了工匠們的高度智慧和藝術才情。
漢代最具代表性的帶文字瓦當,充分展現(xiàn)了漢字在“隸變”后的人文之美。如這塊“長樂未央”瓦當,以雙線界格的巧妙設計,將當面分成4 個區(qū)域,融合了篆書婉轉流暢之美,以獨特的寓意成為漢代瓦當中的經(jīng)典之作。它曾目睹了漢代的繁榮與昌盛,也在歲月流轉中訴說著古人對生活的美好祈愿——長樂,未央。
漢代,隨著絲綢之路的綿延,融合了東西方藝術的佛教文化,逐漸在華夏文明的浸潤下生根、發(fā)芽,并深刻影響了中國傳統(tǒng)紋樣的發(fā)展,在古建筑之上綻放出絢爛之花。
象征高潔、純凈、智慧的蓮花,不僅被鐫刻于瓦當之上,也在一座座建筑中安然綻放:敦煌莫高窟的壁畫中,飛天與蓮花紋相互交織成流動的旋律,在幽暗洞窟中共同裝點著璀璨的藝術圣殿;云岡石窟的藻井之上,蓮花被匠人鑿刻得靈動而沉靜,石紋化作流暢的線條;唐代長安大明宮含元殿前臺階的方磚上,蓮花紋精細、繁縟,承載著富麗堂皇的盛唐氣象……
時間在青綠山水與纏枝花卉的梁枋間流淌。北宋汴京的某個清晨,土木建筑家李誡在書齋中鋪開一卷素絹,勾勒出“五彩遍裝”彩畫的樣稿,將中國建筑紋樣的造型比例、輪廓轉折、色彩搭配、吉祥寓意等內(nèi)容詳細記述于《營造法式》之中。這部被后世奉為圭臬的建筑法典,以其品類之豐富、紋飾之精妙、色彩之典雅,當之無愧地成為中國古代建筑營造技藝的集大成者,被梁啟超稱贊道:“其書義例至精,圖樣之完美在古籍中更無與比。此一千年前有此杰作,可為吾族文化之光寵也已。”
清晨,金色的陽光穿過云層,溫柔地灑在金水河時,沉睡了一夜的紫禁城被喚醒。這里是中國明清兩代統(tǒng)治天下的政治中心,是世界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木結構宮殿建筑群。那重重宮闕、層層殿宇,不僅是建筑藝術的巔峰之作,更是傳統(tǒng)紋樣的絢麗寶庫。
環(huán)視整個紫禁城,龍紋的出現(xiàn)頻率堪稱最高。石欄桿望柱頭上有雕龍,皇帝御道上是9 條游龍,大殿天花上布滿了坐龍,屋下彩畫里有行龍、升龍和降龍……蜿蜒出沒的“龍”,盤踞在雕梁畫棟、磚雕影壁之上,彰顯著神圣與尊崇,也象征著中華民族團結奮進、自強不息的精神品質。
眾殿中, 氣勢磅礴的太和殿是“ 龍的身影”出現(xiàn)最多的地方。據(jù)統(tǒng)計,僅太和殿上下里外及殿內(nèi)陳設,造型各異的龍就有13844 條。作為紫禁城內(nèi)體量最大、等級最高的建筑物,太和殿建筑規(guī)制之高、裝飾手法之精,堪稱中國古代建筑之首。
在太和殿正脊兩端,屹立著我國現(xiàn)存古建筑中最大的一對琉璃龍吻;大殿檐下,密集的溜金斗栱層層疊疊,有條不紊地依次排列,極富韻律之美;斗托著栱,栱又托著斗,由一點向四周綻放開去,讓出檐更加深遠,造型更加壯麗,更讓龐大宮殿如同參天大樹般舒展、沉穩(wěn)。
林徽因曾說,如果沒有斗拱“盡錯綜之美,窮技巧之變”,就沒有中國建筑的飛檐翹角,就沒有中國建筑的飛動之美,就沒有中國建筑“所謂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的玄妙”。
斗栱之下,氣勢恢宏的金龍和璽彩畫代表了中國古建筑彩畫的最高等級。以金色龍紋為主要圖案,龍身矯健,龍鱗細密,龍須飛揚。盒子上是團龍,頭上是升龍或者降龍,方心部分繪制二龍戲珠,周圍環(huán)繞著云紋、火焰紋等裝飾紋樣,隆重、瑰麗,將古建筑輝煌之美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彩畫,有“錦繡木衣”之稱,是木建筑防腐的第一道防線。工匠先用由桐油等材料調制的灰、麻纖維和布制作地仗,然后在光潔的地仗上油漆、彩繪,顏料還起到防潮防蟲的功用。
除了實用功能外,彩畫還具有很強的裝飾性,分為旋子彩畫、和璽彩畫、蘇式彩畫。繪畫的用色不拘程式,龍鳳、人物、山水、花鳥、魚蟲等一系列圖案巧妙組合,或深或淺,千變?nèi)f化,在梁枋之上熠熠生輝,帶給人一場視覺盛宴。上漆、添瓦、疊暈、間裝、雕梁、畫棟,工匠用高超的技藝裝點著這座絢麗燦爛的帝王之城,手指起落之間,仿若木上開花;筆墨鋪滿之際,盡使?jié)M城生香。
三大殿回廊的門窗上,欞格紋樣令人目不暇接。步步錦,以直欞和橫欞組成步步登高的圖案,寓意仕途順遂,步步高升;燈籠框,形似燈籠,造型圓潤飽滿,寓意團圓美滿,生活紅火。這些欞格紋樣,不僅具有實用的透光、通風功能,更以其精美的造型,為紫禁城增添了一份靈動與雅致。
御花園里,秀麗的萬春亭與千秋亭相互映襯,亭內(nèi)的藻井彩畫細致精美。色彩絢麗的圓形藻井,沒有了從方井、八角井過渡到圓井的復雜結構,更接近于古人對蒼穹的想象。透過天窗,當陽光照進亭內(nèi),光影交錯中,藻井中的金龍與雙鳳“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令人遐想萬千。
而今,當我們抬頭仰望,看見的不僅是雕梁畫棟之上的瑰麗史詩,也是古代工匠的匠心智慧,是紫禁城風起云涌的浮光掠影。
江南的園林總是帶著水墨丹青的淡雅古樸,和唐詩宋詞的浪漫想象。漫步在婉約秀雅的古典園林中,我們總會在某扇雕花窗欞前不自覺地駐足,欣賞。透過那一扇扇造型多變、紋飾精美的花窗,如同穿過一條時光隧道,恰如明代造園專家計成在其造園名著《園冶》一書中所說:“軒楹高爽,窗戶虛鄰,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爛漫?!?/p>
晨霧未散時,拙政園的“卍”字紋花窗,將熹光切成菱形碎片,斜斜地鋪在青磚地上,恍如散落的玉連環(huán)。作為蘇州現(xiàn)存最大的古典園林,拙政園中有260 多個形態(tài)各異的花窗,窗芯花樣更是變化多端,卍字紋、六角景、菱花紋、書條紋、絳環(huán)紋、套方紋、冰裂紋、秋葉紋、海棠花紋、如意紋、波紋……足有數(shù)千種之多。
遠香堂中,方形窗欞四周點綴著菱形相疊的“方勝”圖案,增添了幾分靈秀韻致。透過門框望向對面,雪香云蔚亭正好位于其中,堪稱絕妙;宜兩亭中,冰裂紋窗欞中嵌著五瓣梅花,幽清素雅。午后,當光線透過窗欞,梅影在亭中漸次綻放,令人浮想世外。
作家葉圣陶曾說:“蘇州園林里的門和窗,圖案設計和雕鏤琢磨功夫都是工藝美術的上品。大致說來,那些門和窗盡量工細而決不庸俗,即使簡樸而別具匠心,四扇,八扇,十二扇,綜合起來看,誰都要贊嘆這是高度的圖案美。”
冰,是古代文人追求人品高潔的象征之一。詩人王昌齡曾寫“一片冰心在玉壺”,冰紋雅致,模擬自然界中冰層開裂所形成的紋理,體現(xiàn)了一種隨意自由、富于變化的美感,在園林建造中極受推崇。
蘇州網(wǎng)師園中,冰裂紋花窗與太湖石相映成趣,這是宋人審美在清代的隔世回響。工匠以刀為筆,將《林泉高致》中的山水皴法鐫刻于方寸之間。當細雨順著紋路蜿蜒流淌,整扇花窗便成了一幅水痕與木紋交織的丹青。移步殿春簃,繁復的夔龍紋窗欞精雕細刻,古樸雅致,寄托了幸福、如意、光明、和順之意。倚靠窗前,賞翠竹盎然,聽雨打芭蕉,看山石聳立,品四季詩意。
“耦園住佳偶,城曲筑詩城。”陽春三月的耦園中,“偕隱雙山”轎廳中這一組窗欞許是最雅的景致。年代久遠的粉墻上光影斑駁,一株玉蘭蒼勁虬曲,神采奕奕。站在線條簡潔的窗欞前,靜待窗外溫潤沉靜的玉蘭花在枝頭安然盛放,與精巧鏤空的花窗相得益彰,一張一弛中,盡顯江南美學。
滄浪亭,這座蘇州城內(nèi)歷史最悠久的園林,曲廊環(huán)繞,108 式漏窗,無一相同,花樣繁復,變化萬千。聞妙香室中,書條紋窗欞簡潔樸素,蘊藉雅致,仿佛帶著書卷氣息。窗外,紅梅綻蕊,暗香疏影。當月上枝頭,皎潔月光映照窗欞,影影綽綽,韻致婉約,仿佛為梅花披上了一層薄紗,若隱若現(xiàn),若明若暗,朦朧中愈顯傲然高潔。此情此景,不正是蘇軾筆下“飄然而來誰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欞”?
如果我們把蘇州園林比作一首工筆寫意的長詩,那么一扇扇紋樣各異的花窗便是詩中流轉的平仄與韻腳。在那些被歲月浸染的木紋里,鐫刻著中國建筑最精微的詩意密碼。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边b遠的大漠深處,莫高窟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茫茫戈壁之上。崖壁之上,735 個洞窟、2400 余尊塑像、45000平方米壁畫,歷經(jīng)千年營造和傳承,積淀出無數(shù)璀璨的藝術結晶,如同星辰照亮夜空,映照出古老東方美學的基因圖譜。
置身于這座人類文化圣殿,眼前滿是彩色的塑像、宏偉的壁畫,舉頭皆為節(jié)奏鮮明的平綦、藻井圖案,人字坡上花香鳥語、天人飛翔,平綦蓮花圣潔,飛天飄逸,藻井化為帝王的傘蓋,佛像的背光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火焰……各種精美的圖案幾乎填充了洞窟的每一寸空間,恍如進入一個流光溢彩的紋樣世界。
形如覆斗的窟頂穹然高起,這一方爭奇斗艷、美輪美奐的藻井,濃縮著敦煌紋樣中的精華。窟頂中央,精致的壁畫、繁復的圖案與精巧的設計交相輝映,讓幽暗的洞窟散發(fā)出神秘光彩。美麗的蓮花在水中靜謐綻放,飛舞的游龍穿梭云間,三只兔子在追趕奔跑……古人將無窮的想象描繪在穹頂中央,又在四周環(huán)繞上豐富的紋樣,層層延伸,使不同時間與空間的故事情節(jié)巧妙地融合在同一畫面上。這種特殊的藝術形式,將建筑結構與繪畫藝術相結合,讓二維的壁畫藝術展現(xiàn)出三維的藝術效果,帶給人深邃高遠的視覺沖擊力,也傳遞了中國人自古以來對“天人合一”精神的追求。
眾窟之中,第407 窟的藻井尤為聞名。圓光周圍,美麗的飛天回旋起舞,身姿輕盈,衣帶飄飄,仿佛在演奏一曲佛國的天籟。飛天環(huán)繞的中心,一朵八瓣蓮花悠然綻放。花瓣層層疊疊,細膩柔美。而在蓮花花蕊之中,又有三只兔子奮力奔跑,競相追逐。它們耳朵豎立,兩兩共用一耳,形成奇妙獨特的“三兔共耳”造型。靈動的白兔、靜美的蓮花、環(huán)繞的飛天、飄搖的垂幔,相互映襯,動靜相宜,構建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空間,如彩霞流動,漫天飛舞。
秀美的忍冬紋、連綿的卷草紋、清新的石榴紋、升騰的云氣紋、旖旎的寶相花紋……在敦煌壁畫中,這些源于自然的美麗紋樣已綻放千年。
忍冬,又稱金銀花,其藤蔓纏繞,四季常青,象征著堅韌不拔的精神和永恒的生命力;葉形紋有多裂葉、圓形葉、長條葉;石榴紋寓意家庭興旺、幸福團圓、團結和睦。相比于其他花卉,寶相花是經(jīng)過畫師的想象和藝術加工后形成的一種圖樣。它吸收、整合了多種花卉的形態(tài)與意象,包含蓮花紋、忍冬紋、石榴紋、牡丹紋等造型特征,成為純潔、端莊、美觀的理想花形。
還有菱形紋、回紋、聯(lián)珠紋等幾何紋樣,以其簡潔明快的造型和富有節(jié)奏感的排列,為壁畫增添了一份秩序美和韻律感。這些幾何紋樣不僅具有裝飾作用,還體現(xiàn)了古代工匠對數(shù)學和美學的深刻理解。它們與敦煌壁畫相結合,使這些壁畫既具有文化的神圣性,又具有藝術的觀賞性。
華蓋,本是帝王遮雨的大傘,后來成為等級、身份權力的象征。敦煌壁畫中,華蓋圖案比比皆是。唐代洞窟是華蓋裝飾最為豐富的洞窟,除了華蓋必有的火焰和折疊多樣的垂幔、瓔珞以外,還有各種蓮花紋、卷草紋、寶相團花紋、網(wǎng)紋等,配以多彩的色調,生動活潑,渾然一體,構成了唐代特有的富麗多彩的華蓋裝飾。
當繁花似錦的各式圖案沿著絲綢之路匯聚到敦煌,它們便被植入了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記錄了古代絲綢之路的繁榮與多元文化的交流融合,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的珍貴遺產(chǎn),成為當今世界上保存最豐富的一部裝飾藝術紋樣圖典。
在敦煌莫高窟的藻井深處,寶相花紋與蓮花紋交織成一片璀璨星河;在人民大會堂宴會廳的天花板上,敦煌風格的蓮花紋樣與燈光融為一體,散發(fā)著千年文明的光輝……中國傳統(tǒng)紋樣,既是建筑裝飾的視覺語言,更是文脈傳承的基因,承載著跨越時空的文化對話。
“沙娜,不要忘記你是敦煌人?!睍r至今日,94歲高齡的常沙娜依然記得父親的這句話。無論歲月如何流轉,常沙娜始終是那個深受敦煌藝術滋養(yǎng)的少女——她在敦煌成長,在那里學畫,用敦煌元素來做設計,一生都在為傳承敦煌藝術、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而不停奔走、竭盡全力。她曾說,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參與了新中國重要建筑的裝飾設計,因為這些工作,讓她有機會向大家推廣敦煌的藝術之美。
1958年,作為慶祝新中國成立十周年的獻禮,首都北京開始興建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批“十大建筑”。作為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中堅力量,27歲的常沙娜被分配在人民大會堂的裝飾設計組。
受到敦煌藻井圖案的啟示,常沙娜在天頂正中設計了一朵唐代風格的圓形浮雕大花,作為宴會廳天頂裝飾的主圖形,起初并未考慮到其實用功能。建筑設計院的工程師張镈提醒她,要注意裝飾性與實際功能的結合。于是,常沙娜數(shù)易其稿,最終巧妙地將唐代的花飾圖案與通風、照明的功能需求結合,并精心組織材質與色彩,使敦煌風格的裝飾不僅呈現(xiàn)出富麗堂皇的藝術美感,也實現(xiàn)了功能性。
除了宴會廳的天頂,常沙娜還根據(jù)要求設計了大會堂外立面的琉璃瓦門楣圖案,以及臺階上花崗巖浮雕的須彌座圖案。這些傳統(tǒng)紋樣在現(xiàn)代建筑材料和工藝的襯托下,煥發(fā)出新的生機與活力。它們不僅為人民大會堂增添了文化底蘊,更體現(xiàn)了中國現(xiàn)代建筑對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要借鑒民族傳統(tǒng),要探索創(chuàng)新中國建筑藝術的新形式和新內(nèi)容,古為今用,洋為中用。”這是當時在設計人民大會堂期間周總理的指示,常沙娜至今銘記于心。她始終秉持這一理念,在不同歷史時期參與了眾多城市地標建筑的裝飾設計——民族文化宮、首都劇場、首都機場、中國大飯店…… 敦煌元素以和諧而富有生命力的方式融入北京這座古老而現(xiàn)代的城市。
北京長安街上,民族文化宮以其獨特的建筑風格和濃郁的民族特色,吸引著人們的目光。整座建筑造型別致大氣、宏偉壯觀,彰顯著鮮明的時代特征、中國特色和民族特點。塔身高聳,飛檐寶頂冠以孔雀藍琉璃瓦,東西翼樓環(huán)抱于兩側,墻面嵌白色釉磚;金色大門上,敦煌壁畫中的卷草紋搭配葵花,以透明的彩色晶體玻璃和鎏金串枝蓮花裝點,隔扇上鑲嵌著“團結進步”4個耀眼奪目的大字,象征著中華民族的團結進步、繁榮發(fā)展。這座1959年落成的建筑,不僅是展示各民族文化的重要場所,更是傳統(tǒng)紋樣在現(xiàn)代建筑中多元融合的典范,演繹了一曲56個民族團結共榮的建筑樂章。
“民族傳統(tǒng)的文脈是現(xiàn)代設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文化藝術愈是民族的才愈是世界的。中國人的藝術,就要有自己的圖案、顏色和審美。我們有自己的傳統(tǒng),五千年的傳統(tǒng),歷史在發(fā)展、在承前啟后。無論如何,都不要忘了延續(xù)我們的根,我們的文脈?!边@是常沙娜對年輕一代的寄語與期望——讓民族的美,走進每一個人的生活。
斗轉星移,時代變遷。當我們走進一座座宮殿,從一扇花窗望向另一扇花窗,從一個洞窟步入另一個洞窟,探尋蘊藏在中國建筑里的“紋脈”——那些精致繁復、曲折迂回的紋路,不僅承載著營造技藝的智慧匠心,也鐫刻著東方美學的基因密碼,更勾勒出中華文明的時空經(jīng)緯,在歲月長河中盤桓、流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