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廠供銷科的副科長老杜，大名杜金炎，江蘇 淮安人士，初中文化，年近 50 歲，下過鄉(xiāng)，插 過隊。人生得瘦瘦長長的，按他的身高應該穿大 號的工作服，但是人瘦，只好穿了中號的，又略 微短了一點，好在老杜為人隨和，并不介意。老 杜工作認真，思想進步，作風正派，待人友善， 同事關系甚好。老杜喜歡抽點煙，閑暇下來看點 書，什么書都看，當然看得最多的是小說，尤其 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著早已爛熟于心，《隋唐 演義》《聊齋志異》《西廂記》……凡能買得到 的都看?，F(xiàn)代小說看得較少，國外的小說基本上 不看，嫌它里面的人名字搞不清楚。醫(yī)學保健的 書他也有興趣，尤其中醫(yī)的內(nèi)容，比如講到順應 天時地利，“天人合一”的保健概念等等，老杜同志十分贊同。

老杜雖 50 歲不到，但人長得老相，臉上的 皺紋不少，面色略欠光彩，兩鬢皆已開始斑白， 缺了兩顆牙，最近還發(fā)現(xiàn)患上了“老年性白內(nèi) 障”。不過體檢下來各項指標還算可以，只有 血壓稍高了一些，血脂、血糖不高，也沒有脂肪 肝，心電圖、超聲波、肺部 CT 等檢查結果也都 正常。老杜知道自己的腸胃一向較弱，表現(xiàn)為食 欲不旺，消化不良，大便干結。但近些年來不只 是腸胃較弱，整個人都比較虛弱，比如一口氣上 三層樓就會有些心慌氣短了。

老杜的夫人一直催著他去看病，但是醫(yī)生查 不出什么病因，只覺得他的衰老癥狀來得早一些 罷了，便開了些降壓藥和維生素之類的，勸他增 加營養(yǎng)并多做些運動，也別無其他說法了。老杜 覺得問題肯定是有的，只是醫(yī)生查不出來罷了。夫人又建議吃中藥調(diào)理，老杜十分贊同。中醫(yī) 院的一位老醫(yī)生問了情況，把脈、診舌，診為腎 陽不足、肝腎不交、濕困脾胃之癥，當先壯陽補 腎，再健脾化濕，開的藥不外是附子、肉桂、補 骨脂、山藥、薏苡仁、炙甘草之類。老杜回家認 真服藥，起初倒也似乎有些效果，不過兩三個月 的藥吃下來，也未見有更多改善。

藥是不再吃了，問題的癥結老杜有自己的 想法了：他的腎不好，腎是排泄水分的，水排不 出去留在身體里便是“濕”，這個濕，會困擾脾 胃，以致他的腸胃虛弱。消化不好，營養(yǎng)不能吸 收，身體自然就虛弱了。吃藥既然效果不大，進 一步控制飲水，減輕腎臟的負擔，減少濕的來 源，應該是十分必要的。

二

廠供銷科的辦公室，連同老杜在內(nèi)也只有 四五個人，倒有五六個熱水瓶，辦公室離茶水間 不遠，加上其中兩位小青年是打開水的積極分 子，辦公室飲水十分方便。大家的桌子上都有茶 杯、保溫杯，老杜也有。茶杯是廠里發(fā)的，保溫 杯是在外面開會時發(fā)的紀念品，不過老杜難得用 它，因為老杜多年來一直是不怎么喝水的，主要 是不覺得口渴，再加上打從“弄清了”腎與濕的 問題之后更是有意識地盡量不喝水了，早晨吃稀 飯和吃飯時喝點湯，他覺得對自己來說水分已是 足夠了，因為各人的體質(zhì)是不同的。

在辦公室里不怎么喝水，這件事情并未引起 別人注意。有一次廠工會組織休養(yǎng)，也輪到了老 杜參加，機會難得，因此老杜十分高興。住宿是 在風景區(qū)的某賓館里，每天外出活動時每人會發(fā) 2 瓶礦泉水。第一天老杜只要了 1 瓶，第二天老 杜說水還沒喝完，不要了。工會的干部覺得有點 奇怪，喝點水怎么這樣“節(jié)約”？第三天老杜仍 然不要，直接說我不喝水的。這下子引起了大家 的注意：老杜果然很少喝水或者說基本不喝水。 老杜人也隨和，大家便問他為什么不喝水？老杜 說他從小就沒有喝水的習慣。

“多喝些水人會比較滋潤?！睍嬁频睦蠌堈f。

“書上說的，不能等到口渴了再喝水，那樣 身體里面已經(jīng)缺水了?！睆S辦的小王說。 “水乃生命之源，水是七大營養(yǎng)素之一，不 能缺的?！奔夹g科的李工程師說。 “這個我知道的，蛋白質(zhì)、脂肪、碳水化合 物、維生素、礦物質(zhì)、纖維素和水是人體所需的 七大營養(yǎng)素，不過這水里并沒有營養(yǎng)成分，怎么 能算是營養(yǎng)素？”老杜有些疑惑。 “水本身也許沒有什么營養(yǎng)，但人身體的構 造、新陳代謝，一切的生命活動都離不開水。” 廠部的趙副總工程師說。

“趙副總說得不錯，不過各人的身體是不同 的，我的腎臟不好，水排不出去就會影響消化吸 收，中醫(yī)院的醫(yī)生說的這叫作 ‘濕困脾胃’?！?老杜說話很有分寸的。

各人的體質(zhì)確實是不同的，這么一說大家都理解了。

廠辦的小王到底年紀輕，還在那里研究杜科 長不怎么喝水的事，忽然他有了新發(fā)現(xiàn)：“杜科 長名實相符： 他的名字里就缺水，木土兩字組成 ‘杜’，炎字兩把火，金木火土，獨獨缺水？” 大家都笑了，老杜也笑了，說： “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三

又過了幾年，老杜 50 歲出頭，體質(zhì)似乎更 弱了，但除了血壓還稍微高一些之外仍是查不 出什么毛病?？床r老杜說自己腎臟不好，腎功 能檢查下來醫(yī)生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再查甲 狀腺，也沒有甲狀腺功能不足的表現(xiàn)。只是覺得 他看起來體型比較瘦弱，給到的建議仍是增加 營養(yǎng)，多多運動。老杜覺得自己的健康問題還是 中醫(yī)說得清楚，但是又怕吃中藥，因為中藥需頭 煎、二煎，一天要喝兩碗水，他覺得與自己不能 多喝水相矛盾。于是這回看中醫(yī)便提出要吃丸 藥，中醫(yī)師并沒有問他為什么不愿意吃湯藥，給他開了金匱腎氣丸。老杜回家后一查書： 好，這 是千年的古方。于是吃了再配、配了再吃。

吃了幾個月丸藥，衰弱的癥狀似乎也沒有 明顯改善。便秘也是更嚴重了，每天不用開塞 露便無法排便，腿腳無力的癥狀也更明顯了。 這一天早晨用了開塞露，也沒能排便，肛 門口不適，老杜很不開心。他從家到廠里的距 離不過相當于公共汽車兩站路的光景，這天 上班時看車上擁擠，便徑自走路去上班，眼看 著離廠門口不遠，不料突然腳下無力，跌了一 跤。有廠里同事經(jīng)過，將他扶了起來。恰巧廠 長經(jīng)過，立馬打電話叫廠辦的小王調(diào)車并送老 杜到醫(yī)院檢查。

檢查的結果還好，沒有骨折，只是肩部和 臉部有些擦傷，還診斷有骨質(zhì)疏松、肌少癥、 營養(yǎng)不良及高血壓等，急癥室的醫(yī)務人員做了 局部處理，還給老杜做了灌腸通便。醫(yī)生給老 杜開了 3 天的病假，并建議他到康復科去治療 骨質(zhì)疏松及肌少癥等。

康復科，顧名思義，是恢復健康的學科。 老杜正在對看中醫(yī)、西醫(yī)都不得要領，對看康 復科倒有了信心，于是第三天就去了康復科， 康復科的醫(yī)生給開了治療骨質(zhì)疏松的藥物，并 且教了他鍛煉肌肉的方法。不過醫(yī)生覺得他的 關鍵問題在于營養(yǎng)不良，于是又建議他去看營 養(yǎng)科的門診。

四

大醫(yī)院看病的人多，每個科室都忙得很。唯 獨這營養(yǎng)科的門診卻很清閑，可能是有人雖覺得 自己營養(yǎng)不良，但大多數(shù)以為增加營養(yǎng)便可以， 或自認為是胃腸不好，去了消化病科。

在營養(yǎng)科坐診的是一位副主任醫(yī)師，先看 了老杜中西醫(yī)各科檢查的情況，接下來的問診 極其仔細，不但問了每天吃些什么食物，居然 問到了每天喝多少水？這是二三十年來，老杜 無論看中醫(yī)、西醫(yī)，從來沒有被問過的問題， 當然，他也從來沒有跟醫(yī)生說過這個問題，因 為他認為喝水與否與自己的疾病并無關系，何 況他也不是絕對不喝水，只是喝得很少罷了。既然醫(yī)生問起，他也便如實相告： 除了吃粥、 喝湯之外，每天基本上不怎么喝水，甚至有時 雖覺得有些口干，但挨一挨也就過去了。 聽了病人的敘述，醫(yī)生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又 對老杜進行了身體的檢查后說：“人體是在不 斷新陳代謝的，體內(nèi)水分不斷地排出，外界的 水分不斷補充進來，形成一個動態(tài)的平衡，這 一進一出的量，成人每 24 小時約為 2 500 毫 升。當然，地域、氣溫、活動、習慣等不同， 人們對于飲水的需要量也是不盡相同。不過， 人每天需要飲用足夠的水是肯定的。如果缺水 達到總量的 2% ～ 3% 時人便感到疲乏無力、 食欲不振；缺水 5% 時便會面色蒼白、血壓下 降；缺水 10% 便會性命難保，當然這種嚴重缺 水的狀況，在日常生活當中是很少見的。不過 由于不重視飲水，身體長期處于‘慢性缺水’ 的狀態(tài)倒是確有可能的?！匀彼赡軙?引起一系列的生理、病理變化，如皮膚干燥、 毛發(fā)干枯、口干口臭、味覺減退、食欲不振、 營養(yǎng)不良、肌肉減少、疲乏無力、尿少、糞便 干結、性欲減退、月經(jīng)不調(diào)、睡眠不佳等，這 些變化大多數(shù)是較輕微的、漸進的，往往不易 引起人們的注意，更不會察覺到與缺水之間 的關系，因而飲水習慣長期得不到糾正，對健 康的影響也是很大的。還有，當身體缺水時， 血液濃縮，容易發(fā)生血栓性疾病，引起心肌梗 死、腦梗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醫(yī) 生 又 說：“ 所 以《 中 國 居 民 膳 食 指 南 （2022）》中便提到，每人、每天應飲 1 500 ～ 1 700 毫升水?！?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杜心里 暗自好笑：除了月經(jīng)不調(diào)以外，這些癥狀他幾 乎全有。便又說起自己“腎虛”，怕有“濕困脾 胃”之類的話來，這位營養(yǎng)科的醫(yī)生笑了，解 釋道：“中醫(yī)所講的‘腎虛’并不等于腎臟壞 了，不能排尿了，‘濕困脾胃’也不是說喝些水 就不能消化了。只有腎功能衰竭或者心臟功能 衰竭的病人，才需要控制水分的攝入。” 杜科長又問要吃什么藥，那醫(yī)生笑了笑說： “你現(xiàn)在的情況喝水就等于吃藥?！?老杜終于弄明白了，他的問題是慢性缺水狀 態(tài)，多喝水就能解決問題，連說“謝謝”“謝謝”。 說來還真是神奇，老杜調(diào)整喝水習慣后， 幾個月下來，諸般癥狀去掉了百分之七八十， 老杜很是開心。再加上獨生女兒結婚了，新婚 的女婿孝順又幽默，近來又給老丈人送來一套 極其精致的茶具，老杜很是得意，心下更是滿 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