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是書的殿堂，是知識和靈感的寶庫，無可替代。此外，書店還是愛書之人聚集、相遇、交流想法的場所。這種真真切切的接觸，在當今網(wǎng)絡時代尤其該被重視。

——林恩·卡普拉尼揚-布勒

春節(jié)過后，送女兒去昆明入學，路上在服務區(qū)休息時，看到一個朋友在微信上曬了一組書店的照片。從照片上看，這家書店并不算大，書店的門頭上，連個店名也沒有?？磁笥颜掌夏切切┢髅?，那些物件，那些藝術品，憑感覺，這應該是一家有點兒意思的書店。剛好，這位朋友還曬了一張在書店拍的一本舊書的照片，年前我還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上查找這本書。于是，便向朋友打聽了這家書店的位置。

把女兒送進學校后，開車來到翠湖公園附近，找了個停車場停好車，帶著兒子，開著手機導航，步行了大略二十分鐘，終于找到了這家書店。

書店在翠湖北路18號1層101，它的印章上是這么說的。準確點說，應該是在翠湖北路與文林街的交叉路口，從路口分岔出去到文林街，正好有一段斜坡，書店就在這段馬路的斜坡上，一個呈V字形的夾角里。一道小小的門，一道普通的門，甚至是一道簡陋的門，一點也不顯眼，但是，它與周邊的環(huán)境自然地融合在一起，看起來是協(xié)調(diào)的，和諧的。它的店名標識，在進門右手邊那面灰白色的墻上，用金屬條做了個掛鐘樣的長方形logo標識?！跋鹌ぁ?”的英文名“ERASERBOOKS”，11個字母，在邊框內(nèi)的圍成一個仿如鐘面的圓，圓的中間有個圖案，我覺得像只兔子，但兒子說那是一只鳥。還有一個字母“B”，在左邊的邊框內(nèi)側(cè)上。封閉的邊框，在“"B”字上邊開了一個小口，正好可以讓里面的文字和鳥兒透氣，也為它們留出了一個出口。“橡皮·書店”四個字，就在字母圍成的圓的下面，或許是金屬生銹了的緣故，那幾個字，和上面的字母、邊框一樣，銹跡斑駁，暗淡無光。那幾個漢字，特別的小，一個字橫豎也就五六厘米的樣子?？磥恚@家書店并不是以門面的高大氣派來吸引人，也沒有搞一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來招惹人，或許，這才更像一家書店的樣子。在一條市井味兒濃郁的城市街道上，側(cè)身從一道小小的門進去，就進入了一個遼闊的世界。

書店的占地面積，大概只有三四十個平方米的樣子，兩層樓結(jié)構。進門處，一架圓筒式的金屬樓梯，即可爬上二樓去?？赡苁菑牡啬_到樓頂通鋪的書架上，以及平臺上、旮旯角落里都堆滿了書籍和藝術品的緣故，給了人視覺上和精神上強大的支撐，無限地延展了我們潛在的視野，在這樣一個緊湊的空間里，居然沒有那種來自四圍的壓迫感和壓抑感。

書店的一樓，用墻體、書架、木板，分隔出五六個相對獨立而又相互連通的房間，對外開放的那幾個房間只有過道，沒有安裝可以閉合的門。進門的左右兩邊，分離出兩間相對獨立的三角形小屋，里面置放了實木或金屬坐具，沙發(fā)、條凳、椅子。右邊一間，臨街一面是透明的玻璃窗，視線延伸出去，與外面的街景自然地成為一體。進屋的左手邊，一面滿墻的書柜，書柜上擺放著一些舊書，以及圖冊、照片等，大都與昆明的歷史人文有關，如汪曾褀的《昆明的雨》、于堅的《昆明記》、張慶國的《犀鳥啟示錄》等。書柜下面的抽屜里，裝著一些文創(chuàng)小物件，如卡片、筆記本什么的。右手邊的位置，不寬，緊貼著木板墻，放了一個實木矮柜，矮柜上放著一個沒有蓋子的小木箱，木箱里裝著十來本舊書，每本舊書的封底左下角都用鉛筆標出了售價。我要找的那本薄薄的舊書，就在這個小木箱里，1989年出版的書，原來的定價是2.10元，現(xiàn)在鉛筆寫的標價是20元。矮柜的臺面上、抽屜里，放著一些懷舊的明信片，還有郵戳印章、文創(chuàng)印章。中間的位置，放了一個金屬桌面的小圓桌，桌面上有一棵掛著各種小物件的枯樹樁，有些讀者、游客寫在小紙片、小卡片上的留言，就掛在這棵枯樹樁上。這個小小的空間，懷舊風格，有點像一間森林小屋，書香氣息，草木味道，感覺挺好。小屋可以坐五六個人的樣子，應該是供讀者、顧客、游客休息、閱讀、拍照打卡的地方吧！我在這兒看書休息的時候，就來了好幾撥打卡的小姐姐，每個人都擺出不同的姿態(tài)，換著不同的角度，擺拍上好一陣子。還有位女士，拿了一疊明信片，在矮柜那兒不停的寫著，蓋上郵戳、文創(chuàng)印章，手機在視頻通話，不知是不是在詢問地址，好給遠方的朋友寄明信片。

左手邊那間小屋，是為孩子布置的一個小天地，里面擺放著皮制休閑沙發(fā)，實木條凳，還有一個吊椅，丟了幾個布娃娃在上面，還有些木偶、玩具什么的。書柜里的書，是一些少兒讀物，如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劉易斯·卡羅爾的《愛麗絲鏡中奇遇記》、道爾·門羅的《如何不切實際地解決實際問題》、花燭的《逛動物園是件正經(jīng)事》，光看這些書名，就覺得好玩。我取了幾本書下來與兒子一起翻看，內(nèi)容和版本都還不錯，就是有點小貴。也不知怎么回事，兒子在這個房間里居然待不住，也不讓我給他拍照。沒待一會兒，他就順著樓梯爬上二樓去了。

店里的過道很窄，兩個人面對面走過，還要彼此側(cè)側(cè)身子，即使這樣，也免不了衣襟和身體上的摩擦。過道兩邊都是通鋪的書架，進去右手邊分成兩個區(qū)域，外面一間，放著一架鋼琴，是可以坐下來彈奏的那種鋼琴，不是擺設的那種鋼琴。彈鋼琴的凳子背后，還布設了大半圈柜臺，上面放著一些書，周圍的旮旯角落里，也都零散地放一些書，還有泥塑、木雕、土陶器皿等，墻壁上貼著紙質(zhì)藝術品，裝扮得像一個小小的美術展廳。里面一間，除了一個單人休閑沙發(fā)外，就全都是書了。書店里的書，以文學書籍為主，詩歌、散文、小說，國內(nèi)外知名作家新近出版的書籍，國內(nèi)外作家的經(jīng)典名著，在這里都能看見。除了文學書籍，還有歷史、哲學、自然科學、藝術方面的書籍，但不多。這里的書，既有大眾的，也有小眾的，還有極小眾的，如英國哲學家伯特蘭·羅素和他的老師懷特海合著的《數(shù)學原理》，被譽為“現(xiàn)代經(jīng)濟學之父”的英國經(jīng)濟學家亞當·斯密的經(jīng)濟學專著《國富論》。這類書籍，估計買的人很少，看的人更少，看得懂的人更更少。它門被擺在顯眼的位置，似乎在無形中就增加了書店的厚重感。有些小眾出版社出版的小眾書籍，裝幀設計很精美，主題鮮明，內(nèi)容獨特，卻又是“冷門”的書籍。書店里，似乎沒有粗俗的、低俗的、庸俗的、惡俗的書籍，這說明店主或者負責進書的人，對出版界在做跟進了解和研究，也是對書籍有想法的人。

左手邊進去，最里面的那個房間，沒有向外采光的窗口，全靠燈光照明，燈光不太明亮，但氛圍很好，有種讓人掏錢買書也很舒服的感覺。收銀臺就在這個房間里。我去付書款的時候，里面還有幾個人在排隊等候。書店賣一些文創(chuàng)包什么的附屬品不足為怪。這家書店居然還賣服飾，一些文創(chuàng)服飾，價格也不算太貴，這似乎還襯托岀了一點書店的市井味兒。

兒子去樓上轉(zhuǎn)了一圈回來，驚奇地告訴我，說這個書店真是太科幻了，簡直就是一個神奇的城堡。我不知道他在樓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神奇的事物，激動成這個樣子。此時，我正在一樓右邊那間三角形的小屋里翻書，休息，發(fā)呆。

跟著兒子爬上樓梯，來到二樓，這里確實別有洞天。二樓也有書，但不多，有一間專門用來擺放一些富有科技感的物件。兒子說的神奇，大概是指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陀螺，陀螺一轉(zhuǎn)動，屏幕就會亮起來，轉(zhuǎn)動出一些圖案，好像還會播放音樂什么的。我后來在網(wǎng)上查閱了一些資料，不知這玩意兒是不是利用了陀螺儀的工作原理，拿不準。除此之外，還有舊自行車，舊電視，舊電話，望遠鏡，金屬玩偶，手動音樂盒，藝術品，鍋碗瓢盆，杯盤碟勺……雜七雜八的，物件，器皿，啥都有，科技，藝術，生活，確實有點科幻，還有點魔幻，像一個小小的博物館。

還有兩個小房間，里面有床位，有書，但不多，日常生活用品，雖然緊湊，但不覺得擁擠，干凈，整潔，布置得溫馨，寧靜，安逸。我以為這里是店員的宿舍，那就是屬于私人空間了，不便做更多的探究和停留。后來我在書店的公眾號上得知，這里的床位是對外開放的，叫“橡皮樹店·夜宿”，共有兩種房型，五個床位，每種房型或床位都有屬于自己的名字，如“命運交叉的城堡”“純真博物館”“小徑分叉的花園”。這些名字，取自卡爾維諾、帕慕克、博爾赫斯等文學大師的小說名。夜晚，住在這里，坐擁書的世界，身邊充溢著可以觸摸的書香氣息和藝術氣息，那是一種何等美妙的體驗！

樓上左邊的三角形小屋，設計成一間精致的廚房，廚具一應俱全，可以在這里享受烹飪的快樂和食物的美味。右邊的三角形小屋，是一間小小的咖啡屋，擺著高腳凳和高腳椅。白天，或者晚上，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角落里，一個人，或者兩個人，再多就不行了，品咖啡，看街景，看人，看書，沉思，遐想，或者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發(fā)呆，愣神，也好！

據(jù)說，這里的衛(wèi)生間也很講究，只是我沒有做更多的探究。

書店的墻壁上，空著的地方帖滿了留言條，有些留言寫得好玩、有趣、有意思。這里沒有喧囂的人群，也沒門庭若市的熱鬧。實際上，書店內(nèi)也容不下多少人，十來個，二十個，就有點磨不開腳步了。我在書店里待了近兩個小時，三三兩兩進進出出的人，總是來來往往。也就是說，書店里，始終保持著有人流動的狀態(tài)。細水長流，流水不腐，這大概也是這家書店得以持續(xù)下來的緣故。我覺得，書店本身也不應該成為一個人潮涌動的地方，應該適當安靜一些才好。當然了，書店里如果沒有人的流動，沒有發(fā)生交易，沒有書籍和貨幣的之間互動置換，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作為在市場中生存的獨立書店，跟做其他生意沒什么本質(zhì)上的不同，也要遵循市場的基本規(guī)律，遵循經(jīng)濟學的基本原理。純粹的公益書店除外。

本來想向店員小姐姐了解一下書店的運行情況，沒想到，我剛問她第一個問題：書店里有幾個店員？小姐姐似乎就對我的詢問產(chǎn)生了警惕，反問我了解這個做什么？我一時語塞，不知說什么好，于是不再多問，免得大家都尷尬。在這個閱讀形式多元化、購書渠道多元化的時代，實體書店越來越不景氣，命運不容樂觀，這樣一家書店是如何生存下來的？我大概是想了解這樣一種情況，但是，這可能會涉及商業(yè)秘密。

在城里開一家獨立書店，如果不是有閑錢的人，首先得考慮生存問題。很多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光有滿腔熱情和赤誠情懷是不夠的，生存才能發(fā)展，才能做自己熱愛的事情，才能把熱愛的事情做好。比如，按照自己的想法開一家書店，大概是不少讀書人或愛書人的理想，但這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又是不現(xiàn)實的。這些年，獨立實體書店不斷從城市的繁華地段退讓到偏僻地帶，但仍然有不少書店經(jīng)不住大浪淘沙，最后還是泯滅在了裹挾而行的網(wǎng)絡時代的洪流里。

我打聽到，這家書店大概有五六個店員，全是女性，有全職店員，也有兼職店員，通常保持二至三名店員在店里，一個負責收銀臺的服務，一個負責為客人提供咨詢服務、幫助客人找書、整理店里的圖書。但實際上，收銀臺沒客人的時候，負責收銀的店員也會出來跟著一起整理圖書。店員小姐姐不停地穿梭于書店的各個區(qū)域，及時將那些被讀者、游客挪動過的書恢復原位，讓書店里的布設始終保持一種理想的狀態(tài)。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店員小姐姐不停地用她們的手，去撫摸那些被讀者、愛書人、游客撫摸過的書籍、藝術品、擺件、器皿、圖片，與讀者、愛書人、游客建立起了身體與身體之間的氣息聯(lián)系。人與人之間的這種氣息想通，是通過觸摸書籍來傳遞的。這么一想，我就覺得，書店與讀者、愛書人、游客之間通過書籍建立起的這種關系，是一種很奇妙的關系。法國巴黎的烏鶇書店104分店的店主揚尼克·比爾坦說過的一句話：“只有為客人提供一個與書、與其他愛書人接觸的場所，書店才能發(fā)揮自身的價值，持續(xù)經(jīng)營下去。”

日本X-Knowledge出版社在2011年編輯出版過一本關于書店的書，名字叫《書店時光》。這本書由日本職業(yè)文化記者清水玲奈、版權代理獨立從業(yè)者大原ケイ共同執(zhí)筆，法國攝影師斯特凡諾·坎迪托、藝術家利蒂希婭·貝納，以及環(huán)球旅行攝影師柳川詩乃等3人攝影，走訪了英國倫敦、法國巴黎、意大利羅馬、荷蘭阿姆斯特丹、比利時布魯塞爾、美國紐約等6個國家10座城市的30家特色鮮明、腔調(diào)各異的獨立書店，通過書店攝影、書店概述，配以店主、店長及店員的照片和感想，圖文并茂地記述了這些書店的創(chuàng)立歷史、營運情況和各自在特色，間雜講述了一些與書、與書店有關的有趣的人和事，討論了書店的歷史、現(xiàn)在和未來，書店和書之于社會的意義，書店和書之于個人的意義，書店和書之于讀者、愛書人的意義，以及書店店主、店長、店員與讀者、愛書人、作家、藝術家、游客之間的關系。這些書店中，最古老的書店是英國倫敦的亨利·薩瑟蘭書店，創(chuàng)立于1761年，至今已有260多年的歷史；其次是法國巴黎的如索姆書店，創(chuàng)立于1826年，至今已有200年的歷史；最年輕的書店，是美國紐約的光綠書店，創(chuàng)立于2009年。想一想，一家書店持續(xù)存在了200多年，在兩個多世紀的時間里，不知流通了多少書籍，也不知與多少作家、藝術家、讀者、愛書人、藏書家、游客甚至政治家發(fā)生了由書籍傳遞的知識、文明、精神、藝術、科學的關系。

《時光書店》一書的文字簡潔、自然、隨意，但是坦誠、真摯。這些書店的店主、店長、店員，有全職的，也有兼職的，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熱愛書，熱愛書店。在兼職店員中，有設計師，有攝影師，有大學生，有網(wǎng)站設計工作室負責人……有的一周到書店做幾天兼職店員，有的一天到書店做幾個小時的兼職店員，有的來做兼職是為了增加收入，大部分來書店做兼職是為了充實自己、提升自己，因為書店里可以讀到許許多多的書，能夠接收各個領域的新信息。他們都很享受書店里的環(huán)境和氛圍，還可以在書店里與讀者、愛書人、藏書家、作家、藝術家、游客接觸，甚至交上朋友，這本身又是一種收獲、一筆財富。

英國倫敦的但特書店·馬里波恩大街店店長說：“出色的書店是文化之源。”

荷蘭阿姆斯特丹門多書店的店主兼店長認為：“書店也能改變?nèi)藗兊纳?。?/p>

在我雜亂的敘述里，昆明翠湖邊的這家書店，可能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一個真實而具體的存在，也有可能不是，而是我臆想中的一家書店的樣子。它就這樣鑲嵌在一座城市不起眼的角落里，把文明和優(yōu)雅隱身于市井之中，與俗世生活融為一體，就像有些文明和優(yōu)雅，隱身于世俗的面孔之下一樣，存在著，不需要標榜和宣示。

■責任編輯 胡興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