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厘島,每一個成年人都應(yīng)該有一口整齊的牙齒,所有不規(guī)則的地方都要被銼除。
巴厘島與其鄰近的其他島嶼相比,顯得非常特殊,為什么會這樣,答案或許可以從它的歷史中尋得。大約一千年前,信奉印度教的國王統(tǒng)治著爪哇島、蘇門答臘島、馬來半島和中南半島,當時的首都位于爪哇島。隨著國力的興衰,當時的巴厘島要么是爪哇國的附庸,要么是一個獨立的地區(qū)。公元 13 世紀至 15 世紀,麻喏巴歇王朝統(tǒng)治著爪哇島。在這一政權(quán)的末期,伊斯蘭教傳教士開始在爪哇島宣揚新的宗教信仰。很快,周邊一些小附庸國的國主皈依了伊斯蘭教,隨后紛紛宣布獨立,脫離信奉印度教的麻喏巴歇王朝的統(tǒng)治。為此,各個島嶼之間爆發(fā)了戰(zhàn)爭。據(jù)說當時最后一任國王的祭司預(yù)測,四十天后麻喏巴歇王朝的政權(quán)將土崩瓦解。到了第四十天,國王不堪壓力,命令支持者將他活活燒死。他的小兒子,也就是麻喏巴歇王朝的王子,帶著所有的王室成員逃到了巴厘島——麻喏巴歇王朝僅存的領(lǐng)地。得益于這次大遷移,巴厘島接收了爪哇島最優(yōu)秀的樂師、舞者、畫師及雕塑工匠。這批藝人和工匠的輸入,對巴厘島的文化產(chǎn)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巴厘人在才藝方面天賦異稟。如今,在印度尼西亞的各個民族中,只有巴厘島民眾信奉印度教,而且這種信仰在島內(nèi)非常普遍,以至于他們生活的各個方面,大到村莊的布局,小到服飾的樣式、每天的生活習(xí)慣,無一不受到宗教的支配和改造。巴厘島的印度教與印度本土的印度教信仰幾乎沒有任何交流,已經(jīng)演變成一種極其特殊的信仰。換句話說,巴厘島民眾所信仰的其實是一種獨特的宗教。
當驅(qū)車穿越美麗的村莊、富饒的土地,以及遍植棕櫚和香蕉的莊園時,我們和所有來巴厘島度假的游客一樣,以為自己來到了天堂。巴厘島將人們心目中理想的熱帶島嶼變成了現(xiàn)實,這里的人民勤勞善良、熱愛和平,這里的土地富饒美麗、物產(chǎn)豐富,這里的陽光燦爛明媚、永不消逝,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我們簡直太幸運了,能沿著這條路駛?cè)氚屠鍗u!相比之下,游客們只能乘飛機抵達巴厘島最大的城鎮(zhèn)登巴薩。我們在登巴薩幸運地認識了馬斯 · 蘇普拉托,在他的幫助下,我們快速地辦完了所有手續(xù)。
我期待馬斯帶我們?nèi)グ屠鍗u的鄉(xiāng)村,盡快遠離混雜著各種文明的登巴薩。然而,他卻在第一晚領(lǐng)著我們穿過燈紅酒綠的市區(qū),拜訪城郊一處靜謐的、與世隔絕的莊園,據(jù)說這是一位巴厘島貴族的私宅。明天這里將舉辦一場隆重的宴會,他想讓我們見識見識籌備的過程。涼亭里擠滿忙碌的人群。女人們熟練地將棕櫚葉折成漂亮的裝飾性花邊,然后用細竹片將它們固定在雞蛋花和流蘇上。白色與粉紅色的金字塔形米糕,成排地擺放在香蕉葉做成的綠色“餐巾”上。屋檐下懸掛著用鮮花制成的花環(huán),供奉神靈的神龕也披上了隆重的禮服。帳篷之間趴著六只活海龜,它們的前肢被殘忍地刺穿,用藤條捆扎在一起,粗糙而干燥的海龜頭無力地耷拉在地面上。它們緩慢地眨著眼睛,疲憊而呆滯地掃視著周圍開心熱鬧的人群。當晚,作為犧牲的它們可能就會被宰殺。
第二天,馬斯又帶我們返回那里。院子里擠滿了參加宴會的人,比昨晚多得多。每個人都盛裝出席:男人們下身著紗籠,外罩束腰長袍,頭上包著頭巾;女人們身著緊身上衣,搭配著長裙。王子作為家族的首領(lǐng)盤腿坐在平臺上,一邊與貴客交談,一邊吃著穿在竹扦上的烤龜肉,其間還不忘喝幾口咖啡。一個小男孩坐在他前面,用木槌不停地敲擊一件樂器,發(fā)出一陣陣單調(diào)乏味的叮當聲。這種樂器有點像木琴,不過琴面上只有五個用于敲擊的青銅鍵。
馬斯告訴我們,這是一場為銼牙儀式而特意準備的宴會。在巴厘人的觀念里,參差不齊的牙齒是野獸和魔鬼的象征,每一個成年人都應(yīng)該有一口整齊的牙齒,所有不規(guī)則的地方都要被銼除。如今,這種儀式早已不如從前那般流行,然而即便如此,如果有人生前沒有參加過銼牙儀式,親屬們也會在遺體火化前將其牙齒銼平,避免參差不齊的牙齒所攜帶的獸性阻礙他的靈魂升入天堂。
臨近正午,從家族所在的亭子里走出一支整齊的隊伍,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她的身上裹著一塊繡著金色花紋的紅布,肩膀上披著用同樣布料制成的肩帶,頭上戴著一頂用金色樹葉和雞蛋花編織成的華麗而精致的花冠。幾位年紀稍長、同樣盛裝打扮的女人陪在她的身邊,一邊走一邊吟唱。隊伍沿著擁擠的小巷走向一座懸掛著蠟染布的亭子。白衣祭司正在那邊的臺階上等待著她們。年輕的姑娘在他面前停了下來,然后虔誠地伸出雙手。白衣祭司用神職人員專用的手勢拿起一個竹編的漏斗,往里面灌上水,讓水慢慢滴到女孩伸出的手指上。在整個祭祀儀式中,祭司的嘴唇不停地在動,然而周圍的樂器聲和歌唱聲太過于嘈雜,把他的聲音淹沒了。緊接著,祭司把漏斗放置在一旁,將女孩帶進亭子,讓她躺在亭子里的長榻上,枕著一個長枕頭,據(jù)說枕頭上的那塊布具有特殊的魔法。祭司為工具祈完福之后,便俯下身開始替她銼牙。
與此同時,陪同的女人們唱得更響亮了,她們中的一個人按住她的腳,另外兩個人抓住她的手。我想即使女孩在手術(shù)中哭喊出來,外面的人也不會聽見。每隔十分鐘,祭司會停下手里的動作,然后拿出一面鏡子,讓女孩可以清楚地了解銼牙的進程。半個小時后,儀式結(jié)束。女孩走出亭子,站在臺階上,這樣所有人都能看到她。她眼中噙著淚水,原本華麗的頭飾現(xiàn)在雜亂無章地戴在頭上,這是因為唱詩班的每位成員都從她的頭飾上摘下一片金葉,插在自己的頭發(fā)上。她手里捧著一個制作精美的小椰子殼,里面裝著她吐出的牙齒碎屑。她穿過亭子,沿著剛才的路回到家廟,把牙齒碎屑埋在祖先的神龕后面。
(責(zé)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