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博物館收藏的明代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是迄今所知北京地區(qū)出土的唯一帶“子剛”款的玉器。
1962年,北京師范大學擴建校區(qū),在德勝門外的小西天西南角修建房屋,工人們在挖掘地基時,一些地底的方磚時時碰撞挖掘機器,慢慢地一個拱形墓頂逐漸顯露了出來,施工人員立即將情況上報給北京市文物局,文物局派考古人員到現(xiàn)場勘察,經(jīng)過勘察確定一座古代墓葬,經(jīng)發(fā)掘清理,確定墓主為黑舍里氏。
黑舍里氏身份顯赫,是清初重臣索尼的孫女,索額圖之女。墓中出土了大量精美的瓷器、玉器以及銅器類文物,其中玉器類文物共計18件。玉器年代跨度很大,從戰(zhàn)國、漢代一直延續(xù)到清代。
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是此墓葬中最為重要、最為精美的玉器之一,其上雕刻的“子剛”款識,表明其出自明晚期琢玉大師陸子岡之手。
陸子剛系明代蘇州府太倉人,其生卒年無明確記載。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可以說陸子剛是中國玉器史上第一位在玉器上留下名字的玉雕大師。根據(jù)史料推測,陸子剛應主要活動于嘉靖、萬歷年間。據(jù)傳,他的玉雕技藝享稱“吳中絕技”,堪與同時代唐伯虎的仕女畫相提并論。根據(jù)文字記載和存世玉器上的落款,陸子剛的名字有兩種寫法,即“子剛”和“子岡”兩種,而落在玉器上的款識基本有“子剛”“子岡”“子剛制”三種。
陸子剛的玉雕作品和技藝陸續(xù)出現(xiàn)在時人筆記中,最早可以追溯到16世紀晚期。
明代文人高濂所著《遵生八箋·燕閑清賞箋》中提及陸子剛的作品,比如 “水中丞:近有陸琢玉水中丞,其碾獸面錦地,與古尊罍同,亦佳器也?!备咤ゴ藭∮谌f歷十九年(1591年),因此高濂當是與陸子剛同時代,他在著作中將陸氏的名字寫作“陸子岡”,他所見過或收藏的陸氏玉器有如下幾件:白玉嵌青綠石辟邪水注,仿造古物所制,特點是滑熟可愛;玉蟾蜍水注,亦是仿造舊式;玉獸面錦地水中丞,式樣仿青銅酒器罍,制作精美;白玉帶蓋螭紋印盒,工藝精致,有很多人進行仿制。
明代著名文學家陳繼儒所著《妮古錄》:“乙未(萬歷二十三年,1595)十月初四日,于吳伯度家見百乳白玉觶,觶蓋有環(huán),貫于把手上,凡十三連環(huán),吳人陸子所制?!薄赌莨配洝匪浀倪@件“子剛”款玉觶,亦為仿青銅酒器。觶這種酒器,商代常見的多為圓腹、侈口、帶蓋,至西周開始出現(xiàn)體扁,而四角略圓的形式。但帶耳或把的很少見。而陳繼儒記錄的這件白玉百乳觶,蓋有環(huán),貫于把手上,形制較為特殊。
高濂與陳繼儒都是與陸子剛基本同時期的人,他們在筆記中對陸子剛所做玉器的紋飾和器物做了比較清晰的描述。高濂與陳繼儒提及的幾件玉器,全部是文房類用品,有盒、水注、水丞、觶,器形多仿效前代器物。這些器物有些在當時已經(jīng)受到追捧,出現(xiàn)了仿品。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高濂在描述獸面錦地水中丞時,用了一個“碾”字,說明他在制作玉器時應是使用砣具的。
到了崇禎時期,崇禎十五年(1642)出版的《太倉州志》卷五記載:“雕玉器,凡玉器類砂碾,五十年前州人有陸子剛者,用刀雕刻,遂擅絕。今所遺玉簪,價一支值五六十金。子剛死,技亦不傳?!边@段話不僅說明陸子剛所制作器物珍貴、價高,而且這段話中提及陸子剛有絕技, “用刀雕刻”。但這應該是一種誤傳。
實際上,玉器的琢磨碾制是用砣具配合解玉砂完成的,而傳言陸子剛的絕技則是用刀雕刻其款識。資深玉器專家、臺北故宮博物院榮休研究員鄧淑蘋先生認為,以刀雕刻款識的絕技應為時人的誤讀,從而進一步神化其技藝,也使他的作品價格更高。
因受鄧淑蘋先生對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陸子剛玉器研究的啟發(fā),筆者曾在首都博物館保護部趙瑞廷先生的協(xié)助下,對這件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的局部細節(jié)進行了顯微鏡下的檢測。
此樽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玉質(zhì)佳。這表現(xiàn)在顏色與體量兩方面,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為和田玉所制,玉質(zhì)溫潤,色白,局部有糖色,樽身乃一塊整料掏膛而成,足見此塊原料的體量應該不小。且整塊玉料基本無瑕,足見其貴重。
第二,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采用陰刻、透雕、淺浮雕、高浮雕等不同技法琢制而成,從樽上幾個小獸的工藝手法來看,風格仿古卻不拘泥于古,有強烈的個人色彩,仍保留著趣致可愛的特點。
第三,“子剛”款陽文款識,在顯微鏡下顯示,每一道刻痕都是中間比較寬,兩端比較窄,與整個玉樽的其他紋飾刻法并無不同,這樣的工藝痕跡表明“子剛”兩字也應是使用砣具雕刻而成的。這也證實了所謂“昆侖刀”應是對陸子剛技藝的誤讀和一種夸張??钭R的周邊被剔掉,打磨得十分平滑,制造出陽文印章的效果。
此件文物在首都博物館館藏文物賬目上的名稱,一直是“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但筆者認為從此件玉器的造型、體量以及功能上來說,稱其為“卮”更為恰當。
卮為一種酒器,產(chǎn)生于戰(zhàn)國末期,到秦時杯、卮并用,卮流行于漢代。材質(zhì)非常廣泛,有銀、銅、木、陶等,以陶及木的材質(zhì)比較多見,玉卮最為珍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盧兆蔭先生曾引用《韓非子》的記載來說明玉卮值千金,極為珍貴。
目前所知明確為墓葬出土的漢代玉卮共有5件,分別為江蘇徐州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出土的勾連云紋玉卮、安徽巢湖北山頭1號漢墓出土的朱雀踏虎銜環(huán)玉卮以及帶蓋朱雀紋玉卮、廣州西漢南越王墓出土的鎏金銅框玉卮以及湖南安鄉(xiāng)西晉劉弘墓出土的龍鳳紋玉卮。這幾件漢代玉卮除南越王墓中出土的鎏金銅框玉卮卮身是由玉片及銅托拼鑲而成,其他玉卮卮身皆是用一整塊玉料雕琢而成,分為蓋(有些缺蓋)、身兩個部分,卮身呈圓桶形,高度一般在11厘米至13厘米之間,上下大小略有差異。蓋頂正中有環(huán)形鈕或帶花瓣的圓形捉手,卮身一側(cè)有環(huán)形耳。紋飾一般以云紋或勾連云紋為底紋,上面或飾有像生紋飾(如朱雀紋、龍鳳紋等)。
傳世的漢代玉卮有兩件,分別收藏于故宮博物院和臺北故宮博物院。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傳世玉卮,卮身紋飾與獅子山西漢楚王陵出土的玉卮大致相同,都是在谷紋基礎(chǔ)上加飾夔鳳紋。臺北故宮所藏漢代玉卮則器身高浮雕雙身朱雀,并在其中穿插五只螭虎,臺北故宮研究人員認為這件玉卮可能由新石器時代的玉琮改制而成。
玉卮發(fā)展到唐宋時期仍有少量,后逐漸衰微。一直到了明朝中晚期,文臣儒士的地位不斷提高,經(jīng)濟進一步繁榮,民間的手工業(yè)快速發(fā)展。明朝時為迎合市場和文人審美,仿古玉器逐漸多了起來,開始有仿古(漢代)玉卮出現(xiàn),如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白玉夔鳳紋卮,高12.3厘米、最寬9.6厘米、口徑6.9厘米。白玉質(zhì),玉中原有糖色,另有鐵褐色沁斑。器形呈圓形筒狀,單鋬耳,鋬耳上陰刻獸面紋。有蓋,折沿,蓋頂浮雕三個幾何云形捉手,中間凸起一柿蒂形花芯。蓋身以三角形勾連渦紋組成一個個小夔龍紋。卮筒壁較直,以勾連谷紋為地,身上浮雕四只夔鳳,幾何形身軀,兩兩相對。三獸蹄足。此件玉卮無論尺寸還是形制都與黑舍里氏墓出土的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頗為相似。臺北故宮博物院亦有這種形制的明代仿古玉卮。
青白玉夔鳳紋子剛款樽,這一明代玉雕大師陸子剛的存世佳作,其精美的紋飾、高超的工藝和古樸大氣的風格讓我們領(lǐng)略了琢玉大師的精湛技藝,而其背后的故事和許多未解之謎,使這件文物更顯彌足珍貴。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