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河北民歌《小白菜》作為經典傳唱曲目，在流傳過程中與各地音樂文化相互融合，衍生出不同版本，盡管這些版本在音樂風格和旋律細節(jié)上有所差異，但其核心主題和情感表達始終如一。本研究將在模因論的視角下，通過對河北民歌《小白菜》及其在全國各地不同變體的研究，分析民歌模因在傳播過程中的接受和演變，并重點分析傳唱者、地域和時代因素對選擇、適應和變異的影響。

［關鍵詞］模因論；河北民歌；傳播；適應；變異

［中圖分類號］J6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5）04-0166-03

一、模因的概念

1976年，英國著名演化生物、動物行為學家和科普作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Dawkins）出版了《自私的基因》。在這部著作中，道金斯首次引入了“模因”這一概念，將其定義為“一種存在于個體記憶中的信息模式，能夠被復制并傳遞到另一個個體的記憶中”［1］。理論的核心在于任何能夠被復制和傳播的文化信息都構成了模因現象。道金斯深入闡述了模因作為文化領域中的復制單位，必須具備三個核心屬性：遺傳性、變異性和選擇性。由此，我們可以認為音樂自身就是一種模因，音樂本身便是模因的載體，其中的節(jié)奏、歌詞、旋律或演唱技藝，只要它們能夠被模仿、復制并廣泛傳播，便有潛力演化為一種文化模因。

從模因論的角度審視音樂文化的傳播，我們可以將其視為音樂模因在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復制和傳遞過程，這一過程確保了音樂文化的持續(xù)生存。河北民歌《小白菜》作為一種重要的民歌文化，其傳播和演變過程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理解和分析音樂文化傳播動態(tài)的實例。通過模因論的視角，我們可以探討《小白菜》如何在不同地域和文化環(huán)境中被復制、傳播和變異。

二、模因傳播過程中的接受

民歌的傳播過程，實質上就是適應和被接受、被采納的過程。學者弗朗西斯·海拉恩（Francis"Heylighen）深入探討了模因的演化路徑，將模因的生命周期精細地劃分為四個核心階段：同化、存儲、表達與傳播。這一理論框架為我們理解民歌如何在不同文化環(huán)境中生根發(fā)芽、傳承發(fā)展提供了獨到的視角。在這一理論框架下，每個階段都對應著特定的篩選標準，只有滿足這些標準的模因才能得以成功傳播。在同化階段，模因首先需要吸引宿主的注意力，并確保其能夠被宿主理解與接納。這也表明此時的民歌模因需要具有獨特性、新穎性，這樣才能進入記憶階段。在記憶階段，模因必須在大腦中扎根，停留足夠長的時間，為復制和傳播奠定基礎。在這個過程中，模因的持久性和認知一致性至關重要。當模因進入表達階段時，其清晰表達能力變得至關重要，它必須具備易于理解的特性，這是確保模因在傳播階段被大眾接受和廣泛傳播的關鍵。只有那些能夠迅速而準確地被解讀的模因，才能通過各種渠道擴展其影響力。因此，在傳播階段，模因需要具備公開性。

《小白菜》以其獨特的旋律和質樸的歌詞迅速吸引了聽眾的注意。它的旋律簡單易記，歌詞貼近生活，引起許多農村地區(qū)的情感共鳴?！斑@種悲憫情感的表達，普遍受到群眾認可，并因此廣泛傳播。”［2］才使得《小白菜》在全國范圍內迅速傳播開來。無論是感同身受還是出于同情憐憫，全國各地的民眾都紛紛傳唱這首歌曲。這種易于理解和接納的特性，使得《小白菜》能夠迅速在人們心中留下印象。在記憶階段，這首歌曲因其朗朗上口的旋律和富有情感的歌詞，在聽眾的記憶中扎根。傳統(tǒng)民歌《小白菜》是一首流傳于廣大群眾間的兒歌，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會不自覺地哼唱，甚至在不經意間將歌詞和旋律傳遞給周圍的人。這種自發(fā)的傳播行為，為它的傳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表達階段，《小白菜》的歌詞和旋律被賦予了更多的情感色彩和文化內涵。不同的演唱者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情感體驗，對歌曲進行個性化的演繹，使得每一次演唱都具有獨特的魅力。這種個性化的表達方式，不僅豐富了歌曲的內涵，也增強了其傳播的吸引力。隨著時間的推移，《小白菜》在不同地區(qū)的傳播過程中，也經歷了一定程度的適應性變異。不同地區(qū)的演唱者根據自己的文化背景和審美習慣，對歌曲的旋律和歌詞進行了適當的改編，使其更加符合當地的文化特色。這種適應性的變異，不僅沒有削弱《小白菜》的傳播力，反而使其更加豐富多彩，更具生命力。

三、模因傳播過程中的適應

在模因的傳播過程中，適應性是非常重要的，模因的復制與傳播之成功，無疑與它們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密切相關。在悠悠的歷史長河中，文化間的交流與傳播常常引發(fā)文化的交融與碰撞，推動著文化的發(fā)展與變遷。民歌，作為文化的一部分，同樣無法避免，它在這一過程中不斷演變，既承載著傳統(tǒng)，又吸納著創(chuàng)新。民歌旋律的流暢性、曲調的易記性及歌詞的平易近人，使得它在傳播過程中極易被不同地區(qū)的人們所接納。它們往往能夠與當地的風土人情、方言特色等元素相融合，演化成帶有濃郁地方色彩的民歌版本。

《小白菜》不僅是河北民歌的杰出代表，更在我國傳統(tǒng)民間音樂寶庫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缎“撞恕窞榱暎幼儗m）徵調式，該首民歌結構嚴謹，由三個樂句組成的一段式。這首民歌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中國傳統(tǒng)四句體民歌的音調特點，深刻映射了漢族音樂結構中所蘊含的審美理念和習慣。由于各地方言、音調及演唱風格的差異，導致這首民歌的旋律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但總體來看，歌曲的音樂框架仍然完整?！棒斨械貐^(qū)的《沂蒙山小調》就采用了《小白菜》的框架，并根據地方演唱特點演化出新的音樂形象，音調發(fā)展得更加舒展明快，節(jié)拍由三拍子變?yōu)樗呐淖?，一改悲苦的情感為清新明朗的頌歌，把沂蒙山的‘青山綠水’和‘萬擔谷子堆滿場’的新氣象生動地表現出來?！保?］相比之下，山東《沂蒙山小調》在旋律和速度都有所變化，旨在更有效地滿足民歌情感傳達的需求，這彰顯了民歌作為模因在傳播過程中的適應性特征。

四、模因傳播過程中的變異

口口相傳是民歌的主要傳播方式之一。這種口頭的傳承，促進了我國眾多寶貴民間音樂的延續(xù)與繁榮，但其也存在不確定性和易變性。音樂的變異是音樂在傳播過程中與地方元素融合的結果，主要分為不可控的自然變異和可控的人為變異。自然變異主要指由于對音樂記憶的遺忘或其他原因，導致歌曲在傳唱中出現的變化；人為變異是傳唱者基于對音樂的個性化處理或音樂的地域性，對音樂有意識地改造。盡管風格多樣，但都堅守著一個原則——“‘萬變不離其宗’，這里的‘宗’指的是民歌的基礎音調，也就是本文所探討的音樂模因?！保?］深入探究民歌傳播中變異的原因，除朱光潛先生所指出的方言和風俗習慣這兩個關鍵因素外，還與傳唱者、地域、時代發(fā)展等多重外在因素緊密相連。

（一）因人而異

模因，通過演唱者與聽眾之間的面對面的音樂信息傳遞，進而在聽眾的記憶中留下印記。然而，鑒于我們大腦記憶的局限性，很難精確無誤地復現演唱者的每一個表演細節(jié)、歌唱技巧、歌詞內容及旋律走向，通常只能捕捉到音樂的基本結構。基于個人對歌曲的感知和理解，聽眾在民歌的傳播過程中，往往會不自覺地加入自己的個性化詮釋和潤色。隨著時間的推移，當人們再次聆聽那熟悉的民歌旋律時，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恰恰是民歌在傳承過程中的變異性的體現。

河北民歌《小白菜》結構規(guī)整，音域適中，使用復合節(jié)拍，旋律進行過程中由5/4變?yōu)?/4，推動歌曲情感的升華，深刻反映出小女孩悲慘命運；廣西隆林縣的《小白菜》由成年歌手演唱，相較于兒歌，敘事性更強，以第三人稱來敘說“小白菜”的不幸遭遇。旋律相較于河北的《小白菜》有所緊縮，并全曲使用規(guī)整的三拍子，具有創(chuàng)新性。旋律、歌詞內容或情感表達上與河北的《小白菜》有所不同，體現廣西當地的語言習慣，反映了當地獨有的文化特色和情感表達。

（二）因地而異

地理環(huán)境對民歌風格有傳播和保護的作用?！懊耖g常說的‘一鄉(xiāng)一調’‘十里不同音’說明一個地域只能存儲一種與自然環(huán)境相適宜的音樂風格?！保?］從而形成了因地而異的變異現象。河北地處華北平原，冀中、冀西，以及贊皇縣和柏鄉(xiāng)縣四個地區(qū)都有《小白菜》的傳唱，但四首《小白菜》的情調卻各異其趣。這也表明，同一首民歌，音樂表現方式也會因地而異。

首先，冀西《小白菜》以冀中《小白菜》為基礎。在冀中《小白菜》的基礎上，將“徵”“角”二音做位置上的互換，在旋律手法上，以“變化重復”的手法展開后面兩小節(jié)的旋律。冀西《小白菜》的其余部分也用類似的手法模仿冀中《小白菜》的旋律框架，最后用“加花變奏”的手法來豐富旋律形態(tài)。在調式上，由A調降為G調，由羽調式變?yōu)獒缯{式節(jié)拍也由五拍子變?yōu)槎淖?，?jié)拍上明顯變快。其次，贊皇版本對冀西版本的起始旋律進行了巧妙的改編，將原本的“角”音替換為“羽—徵—羽”的音序。這一變化不僅在旋律上增添了新的元素，而且通過“加花”技巧，引入了帶有“羽”音的新旋律，從而顯著增強了歌曲的調性感，彌補了冀西版本中羽調式歌曲所帶有的徵調式色彩。這一改編使得贊皇版的《小白菜》呈現出更加明確的羽調式特色。同時，贊皇版本還將原曲的調性降低了兩個半音，轉為F調，并恢復了五拍子的節(jié)奏，使得節(jié)奏感更加明快而細膩。最后，柏鄉(xiāng)縣的《小白菜》將贊皇《小白菜》開始的“羽”音換成“宮”音，后面也通過“加花”手法在贊皇《小白菜》基礎上添加了“宮”的新材料，形成了宮調式的《小白菜》的變體。調式上沿用了贊皇版的F調，旋律進行很快。這部分詳細分析了《小白菜》在冀西、贊皇縣和柏鄉(xiāng)縣等地的變體，探討了旋律、調式和節(jié)奏的變化，以及這些變化背后的地域文化因素。

（三）因時而異

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社會的政治經濟環(huán)境及藝術領域的任何變化，都可能推動藝術形式發(fā)生變革。民歌作為一種與人們日常生活緊密相連的藝術形式，其主題和內容常與時代的脈搏密切相關。隨著時代的演進和社會的變遷，民歌的主題和表現形式也會改變，這反映出了社會變遷的深遠影響。1987年，作曲家于學友以《小白菜》為基礎，進行了一次全新的創(chuàng)作。他尊重并保留了這首民歌原有的內容精髓和旋律風格，同時巧妙地對旋律、音域、調式調性及曲式結構進行了深入的改編和創(chuàng)新。這一改編讓這首分節(jié)式民歌曲調華麗轉身為一首融合民族特色與西方傳統(tǒng)音樂技巧的感人至深的大型多段體藝術歌曲，其深邃的藝術魅力令人耳目一新。在篇幅上，從原先的6個小節(jié)擴展到了75個小節(jié)，同時添加了前奏和間奏部分，這不僅增加了整體的音樂時長，也豐富了曲目的結構和層次感。音域方面，從最初的八度擴展到了十二度，使得歌曲的音樂表現力更加豐富。在曲式結構上的改變也是顯著的，從簡單的一段式發(fā)展為更加復雜的三段式結構，這種變化使得整首曲子更為有機和連貫。此外，調式和調性的變化增加了歌曲的藝術性，原有的五聲徵調式基礎上進行頻繁的轉調，不僅增強了曲目的音樂張力，也增強了聽覺上的沖擊力和表現力。通過深入分析，我們可以看到，于學友教授對民歌《小白菜》的改編是在傳統(tǒng)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這種改編不僅保留了傳統(tǒng)民歌的精髓，還使其更好地融入了時代的發(fā)展潮流。與傳統(tǒng)民歌相對比，改編版在情感表達上展現出更為精致入微的筆觸，同時在表現技巧上也呈現出更多元化和豐富的層次。這種改編民歌的創(chuàng)作過程，是在尊重并吸收傳統(tǒng)音樂元素精髓的基礎上進行創(chuàng)新和拓展的過程。

無論是傳統(tǒng)版還是改編版的《小白菜》，它們在內容上都忠于講述小女孩的悲慘命運，風格保持一致，歌詞和旋律也大體相同。而改編的巧妙之處在于，它對歌曲的結構進行了擴展，調式和調性變得更加多元，使人物形象更加立體生動。這體現了“萬變不離其宗”的原則。

結"語

模因論作為一種新興的文化傳播理論，為研究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傳播開辟了全新的視角。從模因論的視角觀察河北民歌《小白菜》，可以看出民歌的傳播是民歌模因遵循文化進化的規(guī)律在一定的歷史條件和文化背景下進行的一種復制傳播的實踐活動。河北民歌《小白菜》以其獨特的旋律和質樸的歌詞，受到全國許多地區(qū)人民的喜愛，加速了民歌模因同化的速度。同時，《小白菜》傳播的過程中展現出了非凡的適應能力，這種能力不僅促進了音樂本身的持續(xù)演變，也推動了音樂的不斷進步與發(fā)展。模因在傳播過程中的變異，除了受方言和風俗習慣的影響，還與傳唱者、地域、時代發(fā)展等因素有關。變異是適應環(huán)境的必然選擇，而適應是為了更容易被接受，只有接受才能確保有效地復制與廣泛傳播。民歌模因在同化、記憶、傳播和發(fā)展四個階段不斷循環(huán)往復，在這個過程中，它在不同地區(qū)、不同環(huán)境中進行選擇、適應和變異，從而實現了復制、傳播和發(fā)展的最終目的。這一過程不僅使民歌模因得以傳承，還賦予了它新的生命力和表現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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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馮津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