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寫作，同樣會產(chǎn)生優(yōu)秀的作品，甚至偉大的作品，但未像文學作品那樣受到應有的重視?！?“這些思想內(nèi)涵和文化底蘊緊密結(jié)合的佳作，對出版起著一種強魂健體、引領走向的作用?！痹缭?013年，原新聞出版署署長宋木文如此評論莊建的出版報道。

2024年11月22日，“因文化而深情—莊建《夕拾朝花：我眼中的中國出版四十年》”新書發(fā)布會在北京舉行。與會的出版界、學術界、媒體界嘉賓評論，莊建是有大情懷的人，對于文化建設、社會進步的理想追求，是她在專業(yè)領域有所成就的一個重要基礎；她用腳踏實地的采訪和充滿文采與激情的文字，成為一位文化的守望者、捍衛(wèi)文化尊嚴的吶喊者、一線編輯的傾聽者和書媒記者的代表；若將她撰寫的所有報道做成“拼圖”，幾乎可以拼接出一部中國出版的斷代史、當代史和改革史……本文是她對自己多年記者生涯的一次深情回顧，更是對報道中國出版改革開放四十年的一次系統(tǒng)總結(jié)。

《夕拾朝花：我眼中的中國出版四十年》收入我近四十年間采訪出版領域的一些主要報道，結(jié)集出版是為了對我和出版界同仁共同經(jīng)歷的出版業(yè)改革開放、變化巨大的一段歷史的紀念，對我們曾經(jīng)堅守的精神的重溫。我有幸經(jīng)歷了這一時期，并努力將所見所聞記錄下來。今天回過頭來看，當時只道是平常的那些事，放在特殊的時段，卻有了不同的意義。

享受出版業(yè)的文化氛圍：受教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出版是我記者生涯中采訪時間最久的領域，前后近四十年。這中間，有些時候，有關出版的采訪并不在我分工范圍內(nèi)，但是出版界師友牽著我的手一直沒松開。

記得接替前任記者跑出版界，第一位采訪對象是新華書店總店的潘國彥老師，潘老師夫婦都在總店工作?！都彝ビ齼菏謨浴肥悄且荒旰芑鸬囊槐緯?，總店發(fā)給每名員工一本，于是，潘老師家有了兩本。初次見面，潘老師就送了我一本，當時我女兒還不到一歲，這書還真是及時雨。這書，讓我感到了一份濃濃的文化情懷。此后，我和潘老師的友誼一直持續(xù)到他退休以后。潘老師后來調(diào)到新聞出版署，在發(fā)行司、圖書司都擔任過領導工作，偶爾，我有事請教、采訪，他從來都是一路綠燈。

開始跑出版，我就每年參加全國出版局長會（后改名為全國新聞出版局長會），我在《光明日報》北京記者站駐站的十幾年中，每年的局長會我?guī)缀醵紖⒓恿恕Ｄ菚r，報社跑出版的記者不固定，出版還是不太被重視的行業(yè)，產(chǎn)業(yè)規(guī)模也不大。最初，各省只有一家人民出版社，社長也來參加局長會，記者參會、聽討論，是難得的學習機會。全國出版工作的任務、成就、問題，社長們工作中遇到的困難、解決問題的辦法，出版界正在發(fā)生的變革，會議上聽得個門兒清—參會，是盡快了解出版業(yè)的捷徑—署領導把這機會提供給了我們。每次會議要開幾天，大家朝夕相處，很快熟識起來。有段時間，我?guī)缀跽J識了中宣部出版局、新聞出版署（那時叫國家出版局）所有司局的同志，還有全國各省局的領導和一批人民社的社長。他們是領導，卻沒有一點官氣，是老師更是朋友。我喜歡出版業(yè)的書香，享受這一領域濃濃的文化氛圍。聆聽見解，談古論今，讓我這個小記者獲益良多。

出版界的領導給了我充分的信任，這信任最真切的體現(xiàn)就是“不見外”，把你這個小記者當成自己人。那時，署領導去調(diào)研，或召開調(diào)研會，也常常帶上記者，這意味著，行業(yè)的大門始終向你敞開，除了成就，問題、困境你都可以看得真切。那段時間，作為記者，我榮幸地見證了出版改革中一些政策從調(diào)研、醞釀、分歧達成共識，直到誕生的全過程。有了新聞線索，新聞出版署的領導、出版界的朋友會主動聯(lián)系我。工作中遇到問題，會打電話向我傾訴他們的困惑苦悶。我的很多報道，就是這樣的交往中寫出來的。他們的信任，維系著我與出版界的聯(lián)系，成就了我做出版記者的資深與專業(yè)。漸漸地，我的報道在出版界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我的努力鞏固了這份信任。遇到重大的項目、主題，出版界的師友希望我去報道，我也自覺地把壓力變成動力，十分努力地去履行職責，生怕辜負了這一份信任。

記者職業(yè)對于每一個從業(yè)者，都是終生的課堂，在這里的學習，沒有終結(jié)?？梢哉f，沒有一篇報道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每一個新的采寫任務，都是一次全新的課程，都要開始一次對采訪對象由表及里的認識、完成一次主題提煉。但只要你用心，每一次學習都會有收獲，甚至會有觸及靈魂的感受。采訪中華書局“編外學者”孔凡禮、對外傳播專家吳永恒、《中華史綱》作者蔡美彪、出版家巢峰，采訪民族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80周年、中華書局100周年……許許多多次采訪，概莫能外。我把自己的感動，寫進報道，呈現(xiàn)給讀者。

作為記者，我是行業(yè)外的一員，是旁觀者，但就出版業(yè)而言，我不是局外人。近四十年的相識相知，我自認為已經(jīng)是出版界中的一員，相濡以沫，榮辱與共。對這個行業(yè)的成就、遇到的問題，我都有采訪報道的沖動，哪怕有時要去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有時可能會吃上官司?！栋l(fā)生在水電出版社的一場爭論》《一百萬投資該不該撤回》《我們丟失了什么》《出版者擔起社會責任—劣質(zhì)詞典頻頻出籠引發(fā)思考》《典籍整理亦學問 標點也是大文章》《學術著作出版：緣何“不差錢”卻“差了學術”》等就是這樣一些報道。在廣泛采訪專家學者的基礎上，我以自己的觀察思考作出判斷，分析問題，提出建議，寫出報道，對現(xiàn)實問題的解決有所幫助。像關于辭書出版的系列報道，對提高辭書編纂、出版門檻，凈化辭書市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這當中，有兩篇報道獲得了中國新聞獎；六篇有關出版的調(diào)研情況引起了中央有關領導的重視，對推動有關方面的工作，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

熱愛記者工作，它將激情不斷充填進我的生命

作為跑出版的記者，我真是得天獨厚。我趕上了全國地方出版社細胞分裂式的發(fā)展階段，幾乎每個省都由一個人民出版社裂變成專業(yè)齊全的出版社群；目睹并報道了全國圖書展覽（由國家出版局舉辦，1986年4月20日至5月5日舉行）的空前盛況，那天，中國革命博物館被來自四面八方的讀者圍得水泄不通，這不僅僅是一次對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國出版工作取得的巨大成就的全面回顧與展示，它的意義還在于，夢魘般曠日持久的書荒終于結(jié)束，一個充滿誘惑的書香社會的大門正在開啟；經(jīng)歷了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出書難、賣書難、買書更難的窘迫，感受了發(fā)行體制改革的陣痛。從第一屆社科書市（1985年）起，首都圖書交易會（1987年創(chuàng)辦，1997年更名為北京圖書訂貨會）、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1986年創(chuàng)辦）、全國書市（作者首次參加為1989年第二屆）……我置身于構建全國圖書大市場的全過程；經(jīng)歷了中國出版業(yè)走向世界，世界出版商興致勃勃涌入神州的激動人心的歷史進程；經(jīng)歷了中國出版業(yè)規(guī)模化擴張、跨媒體經(jīng)營和專業(yè)化經(jīng)營，建立企業(yè)化現(xiàn)代出版集團的全過程。我也看到，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一隅，出版業(yè)的變革尤其艱難曲折。一路走來，這一領域的人們，有過迷茫，有過困惑，但更有堅守與不懈的探索追求。作為記者，我始終堅守觀察哨位，不曾離開。如今看來，能經(jīng)歷這一過程，何其幸運。

從事新聞工作近四十年，無論是做一線記者、編輯部主任，還是做中華讀書報社總編輯，我都沒有放下手中的筆。面對豐富的實踐，面對采訪對象，我總有去采訪報道他們的沖動。做記者幾十年，我至今仍充滿激情，那激情，不是寫作的，而是生活的。我常常想這是為什么？我想，這是記者職業(yè)的饋贈，它總將激情不斷充填進我的生命。

我熱愛記者工作，是因為它總是與事實真相離得那么近，總是與崇高離得那么近，有機會盡快盡早感受到新事物的曙光、新思想的光輝。記者生涯讓我感悟，記者職業(yè)是社會給予我的饋贈，我除了以責任、真誠去履行職責，無以回報。

誕生在采訪之后的文字，是有溫度和生命的

《夕拾朝花》之于我，如同是一次早年展覽的重觀，更似一次久違故人的聚會。書中的往事，最早的發(fā)生在一個世紀前。它們，是我聽前輩講來，用文字記錄存留的；更多的，是我親歷親見、記錄寫成的。

將其匯編成冊的動議，是時任中華書局總經(jīng)理徐俊先生在2012年提出的。其時，對是否將自己以往關于出版的報道匯集出版，我還有些猶豫。之后，又有幾位出版界的朋友提出相同的建議，讓我感到溫暖。一晃，十年過去了。其間發(fā)生了兩件事，對我有所觸動，促使我重新審視昔日留下的文字。一件是20世紀80年代，北京阜外醫(yī)院與外國專家首度合作，為先天性心臟病患兒實施手術治療，我對此進行了報道。時隔三十多年，報道中提及的患兒的家長，仍沒有忘記此事，向報社年輕記者打聽我，并提及那篇“豆腐塊”報道；一件是2021年4月，報社同事電話采訪楊晦先生（五四運動積極參與者之一、北京大學教授）之子楊鑄先生，楊鑄先生還清楚地記得，1979年的春天，我和報社老記者鄧家榮、一名攝影記者到他家中采訪的事情。楊鑄特意說到，那次采訪給楊晦先生在燕東園留下了一張很好的照片。這些受訪者保留了數(shù)十年的記憶，讓我感到了記者工作的溫度，感受到了那些誕生在采訪之后的文字與照片的生命。

感謝光明日報社，為我的職業(yè)生涯提供了舞臺。那里有關心愛護我、教導鼓勵我的領導、前輩，有一同學習成長的同事。感謝出版界我的所有采訪對象和因采訪出版業(yè)接受我訪問的所有專家學者，他們是我每一次采訪學習的導師，書中的思想、故事都是他們無私的饋贈。感謝中華書局黨委書記、執(zhí)行董事肖啟明和總編輯尹濤，他們將《夕拾朝花》出版進行到底；感謝兩位年輕編輯翁向紅、劉冬雪，她們在將我的稿件編成書稿的過程中完成了大量艱苦細致的工作，從她們的工作中，我感受到中華書局傳統(tǒng)的薪火相傳，對“編輯工作是為他人作嫁衣”的體悟更加真切……要感謝的人還有很多，我都記在心里。

過去，作為記者，我用文字記錄發(fā)生在昨天的事情，勾勒出昨天的樣子。今天，重讀書中的文字，我為自己能為經(jīng)歷那個時代并留下這些文字而慶幸。記錄了昨天真實的文字是有價值的，昨天的樣子值得被記住，因為，昨天的那些人和事，是我們走到現(xiàn)在和通往未來道路上的標志物，其中有文化傳承的初心，有精神田園耕耘的足跡。

作者介紹

莊建，《光明日報》高級記者。從1976年開始，先后在《光明日報》北京采訪組、記者部、北京記者站、國內(nèi)政治部、圖書出版部、《中華讀書報》擔任記者、副站長、副主任、主任、總編輯。長期活躍在文化領域，用她的慧眼妙筆，赤心見證和記錄了中國出版業(yè)幾十年的變化。通訊《出版者擔起社會責任—劣質(zhì)詞典頻頻出籠引發(fā)的思考》（合作）獲第十二屆中國新聞獎二等獎，通訊《學術著作出版：緣何 “不差錢”卻“差了學術” 》獲第二十三屆中國新聞獎三等獎，《專員考鄉(xiāng)長》獲全國現(xiàn)場短新聞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