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夏明：牡丹亭外，青春無邊
2025-04-12 00:00:00王晶晶
環(huán)球人物 2025年7期
“青春版《牡丹亭》，20多年演出500多場，收獲觀眾百萬，無數(shù)年輕人被‘圈粉’……”
2025年3月5日，在全國兩會江蘇代表團審議現(xiàn)場，全國人大代表、著名昆曲表演藝術家柯軍向習近平總書記匯報了守正創(chuàng)新讓傳統(tǒng)戲曲重煥光彩的體會。習近平總書記肯定道：“青春版《牡丹亭》，確實年輕人愛看。舞臺、服裝、人物，都非常美。”
青春版《牡丹亭》是作家、戲劇家白先勇攜兩岸三地的藝術家共同打造的昆曲作品。2004年首演便引起轟動，被譽為“一出戲復興了一個劇種”。當時的施夏明，還是一個在江蘇省戲曲學校（今江蘇省戲劇學校）昆曲科在讀、臨近畢業(yè)的學生，“通過不斷學習，從完全不了解昆曲到愛上昆曲”。
如今，當年的戲校學生施夏明，已一步步變成了昆曲“頂梁柱”：畢業(yè)次年創(chuàng)排《1699·桃花扇》青春版，擔綱飾演男主角侯方域；拜著名昆曲表演藝術家石小梅為師；扮柳夢梅，第一次演繹全本《牡丹亭》；拿下中國戲曲最高獎梅花獎……他一路走來，見證和親歷了昆曲這一古老劇種從沉寂走到“正青春”。
“我把柳枝交給你了”
20多年前，雖然青春版《牡丹亭》如同一場甘霖，讓昆曲枯枝發(fā)新芽，但對施夏明這樣的年輕演員來說，市場還是相當冷酷。
“江蘇省昆（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里有個蘭苑劇場，130多個座位。每年的演出可能不到100場?！笔┫拿骰貞浾f。那時演出不多，上座率也不高，臺下零星的觀眾，都是白發(fā)老者，有時戲未過半，鼾聲已起。哪里是昆曲，分明是“困曲”！施夏明也曾迷茫彷徨，甚至想回老家蘇州找份更穩(wěn)定的工作。
“救命稻草”來得很及時。
2006年，江蘇省昆借鑒青春版《牡丹亭》的經(jīng)驗，邀請?zhí)锴喏巫鰧а?，余光中做文學顧問，創(chuàng)新舞美設計、服裝、燈光，起用一眾年輕演員，并由老藝術家石小梅、胡錦芳等手把手教授，精心打造一出《1699·桃花扇》。演出格外轟動，場場爆滿。
“從根本上說，是這部戲讓很多像我一樣產(chǎn)生了動搖之心的年輕演員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昆曲也可以被年輕人喜歡，也能開出富有生命力的花朵。”施夏明說。
在這之后，演出越來越多。再后來，施夏明正式拜石小梅為師。石小梅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昆曲代表性傳承人，曾師從沈傳芷、周傳瑛、俞振飛三位昆曲名家。當施夏明穿起淡鵝黃的褶子、手執(zhí)柳枝，在江蘇省昆精華版《牡丹亭》中挑起柳夢梅的大梁時，臺上臺下已換了景象。臺上一曲曲劇目升溫、復蘇，臺下滿場青春灼灼。昆曲的春天，真的回來了。
施夏明至今記得10多年前第一次演繹全本《牡丹亭》時，石小梅老師對他說：“現(xiàn)在我把柳枝交給你了，希望你能把這出戲認真地傳承下去、認真地演好。”“這話其實給我內心加了一副沉重的擔子，但也因這句話，我時刻勉勵自己，老師傳承給我的不僅是一出戲，更是一份責任?！?/p>
“倒倉期”成了“至暗時刻”
施夏明的昆曲之路，始于一場偶然。
1998年，江蘇省昆的胡錦芳老師去蘇州各小學招生，一眼相中正讀六年級的施夏明。那時他已考上蘇州排名前三的初中，父親不同意他學昆曲。第二年，鍥而不舍的胡老師又專門找上門，再三勸說。父親思量許久后同意。施夏明這才從蘇州去了南京，進入江蘇省戲曲學校。
施夏明五官俊美，身形挺拔，工小生，面試音準好，登臺扮相好，老師們本來都很看好他。“倒倉期”卻成了他人生的“至暗時刻”——嗓子不穩(wěn)定期長達5年，唱也唱不出聲音，曾經(jīng)清亮的嗓門變得細弱、暗啞。時任院長的柯軍老師曾評價他“在臺上是小貓叫，而且是小奶貓，不加麥克風，臺下的觀眾都聽不清”。
戲?？勘臼鲁燥?。很長一段時間里，施夏明一開口，自己都沒自信。每天吊嗓、練功，找笛師和樂合唱。每一次的排練，他都會付出格外多的心血，努力尋找發(fā)音方法。老師們也總會關注、指導他。等到戲校畢業(yè)匯報演出時，施夏明在其中一折戲里出演柳夢梅，終于感到嗓子“談不上好，但好像是能用了”。
“破圈”與“出?！?/h3>
活了600年，昆曲何以讓今天的年輕人癡狂？
昆曲之美，在于其文辭，古奧典雅，是從昆山起源時就刻在骨子里的風度；在其音律，水磨腔調，是江南水鄉(xiāng)潤澤下的中華氣質。對施夏明這代85后演員來說，昆曲從未真正老去。戲服未改，唱腔未變，唯將古韻釀得更濃。
現(xiàn)在江蘇省昆一年有600多場演出，施夏明自己就要演150場。他走過了柳夢梅、侯方域、賈寶玉、淳于棼、王徽之等30多個角色的人生，也走出了一個劇種的涅槃。36歲時，他成為江蘇省昆院長，也是省級院團里最年輕的院長。
守正是江蘇省昆的一貫風格，對創(chuàng)新，施夏明本人也很謹慎，哪怕現(xiàn)代題材昆曲《瞿秋白》獲得一眾好評，并為他贏得了梅花獎?！皶r至今日我都認為，對于現(xiàn)當代題材的探索和舞臺形象的嘗試一定要小心。因為不恰當?shù)乃茉欤蛘哒f沒有根基、脫離了昆曲原本傳統(tǒng)程式基礎的創(chuàng)造，一定會對昆曲藝術本體帶來傷害?！?/p>
走過600年，昆曲仍在生長。
它正在以青春之名“破圈”。B站上，留下了年輕觀眾為“皂羅袍”剪輯的國風混搭視頻；高校里，學子們組織昆曲社團；舞臺下，昆曲的年輕戲迷自稱“昆蟲”，會像歌劇、音樂劇演出那樣守在SD（stage door，演職人員通道）口和演員互動?！白屛覀冞@些唱著悠悠600年古韻的從業(yè)者，也能夠感受到來自當下的時尚。”施夏明感慨。
昆曲更在以傳統(tǒng)之魂“出海”。采訪施夏明的前兩天，他剛在美國密歇根大學完成了一場關于昆曲的跨文化對話。他先做了昆曲角色行當、念白、唱腔的講座，最后一天進行了表演?！八麄円幌伦颖徽鸷沉?。了解了戲曲背后的邏輯，再來看一場戲，就會更加地投入其中，更理解這個戲?！崩デ龊２皇恰八蛻颉?，而是讓世界發(fā)現(xiàn)：人類對愛與美的追問，早被中國人唱了600年。
采訪尾聲，記者請施夏明錄一句話表達祝福，他不加思索，悠悠唱來：“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苯?jīng)典的唱詞，婉轉的唱腔，記者仿佛看見20歲的施夏明在臺側仰望，30歲的他在華燈下謝幕，40歲的他正與00后演員說戲……
600歲的昆曲，就這樣在一代代人身上輪回綻放。
編輯 陳娟 / 美編 苑立榮 / 編審 張勉
施夏明
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院長，一級演員。畢業(yè)于江蘇省戲劇學校，工小生，2011年拜石小梅為師。代表劇目有《浮生六記》《南柯夢》《1699·桃花扇》《世說新語》及原創(chuàng)現(xiàn)代昆劇《瞿秋白》等，獲得第三十一屆中國戲劇梅花獎、第二十三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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