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2年4月，大殿之上，道光帝召集群臣商議割讓香港島一事，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一時間僵持不下。

有大臣陳述割地之利，說蠻荒小島，棄之無損。坐在首位上的一位老臣突然站起身來指斥對方，他雙目似電，難掩激憤之情地對道光帝說道：“皇上，大清開國二百年來，只有開疆擴土、牧馬天山，何曾有過割地賠款，喪權辱國？”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是往上拔了又拔：“香港之例一開，定將禍水橫流，那時我等就是賣國之臣，皇上就成了亂、亂世之君哪……皇上，您要是把香港賜予洋人，老夫我就撞死在這堂上！”言訖，一轉身，以頭迎柱，欲以死諫君。

這是由謝晉執(zhí)導的電影《鴉片戰(zhàn)爭》中的精彩一幕，而這位老臣正是清末一代名臣——王鼎。

出身寒素

王鼎，生于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字定九，號省厓、槐蔭山人，陜西蒲城人。祖父王夢祖課館授業(yè)，父親王鎮(zhèn)淮是太學生，僅有微薄津貼。于是，家中的女人就分擔了更多養(yǎng)家糊口的責任。據(jù)《蒲城縣新志》記載，王鼎的母親原氏賢惠勤勉，通曉大義，日夜紡績，以伴子讀，正是這位連名字都沒有被記載的賢母，給了幼年王鼎巨大的精神上的溫暖和撫慰。

乾隆朝雖號稱“盛世”，但是禁不住連年用兵，加之貪腐流行，國勢日衰。包括陜西在內(nèi)的西北地區(qū)連年荒歉，民不聊生。王家詩書繼世，幾代都是讀書人，但無人入仕，且人丁稀疏，不事產(chǎn)業(yè)，日子甚是艱難。王鼎家住當鋪巷，在貧困中長大成人，自幼受盡世人冷眼，這也讓王鼎愈加發(fā)憤苦讀。至今，家鄉(xiāng)還流傳著他的兩則傳說，都與貧困和苦讀有關。

一是“偷城隍廟的油”。夜間讀書耗費燈油，王鼎家中實在太窮，無力支撐。無奈之下，王鼎只得在夜間潛入城隍廟內(nèi)，隔三岔五就去偷一些長明燈里的燈油來用，后被城隍爺發(fā)現(xiàn)。世人肉眼凡胎，不識得王鼎是何方神圣投胎轉世，城隍爺卻一眼知曉他是文曲星下凡，于是令手下對其暗中相助。當然，“城隍助文曲”是民間的杜撰和演義，大抵是王鼎位列人臣之后人們?yōu)榉暧鴤鞯模涤鸵皇聟s是實情。家貧至此，足以可見。

二是“半斤面”。家中斷炊，王鼎不忍心看著母親一次次去哀告求人，便自己拿起面袋子出門告幫，親友鄰里讓他走了一個遍。俗語說，貧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世態(tài)炎涼，錦上添花千個有，雪中送炭一個無。最后，他只借來半斤面。小伙子年輕氣盛又是讀書人，哪能受得這些，霎時間心中五味雜陳。回到家中，他寫下“半斤面”三字，將之貼在案頭，時刻自省，愈加用功。

少時經(jīng)歷影響王鼎深遠。入仕之后，他一直節(jié)衣縮食，余俸皆寄回家中。王家家境開始改善，之后逐漸殷實。曾經(jīng)門前可羅雀，今朝登科踏碎門，王家也成了親鄰的告貸對象。求人的滋味刻骨銘心，王鼎卻只以此自警，而不以此苛人，常以德報怨，主動資助鄉(xiāng)親們。

王鼎十九歲補諸生，二十五歲赴西安參加鄉(xiāng)試，得中舉人，領到二十兩“旗匾銀”的賞賜，為家里解決了大困難。第二年，他離家奔赴京師，參加會試，結果鎩羽而歸。兩年后，乾隆六十年（1795年）的會試恩科，王鼎又失敗了，不過令他高興的是，因為乾隆歸政，自己的祖父被賜予六品頂戴。次年，即嘉慶元年（1796年），二十八歲的王鼎順利通過初試、復試和廷試，成為一名恩科進士，并被選為庶吉士。

庶吉士的地位很高，在明朝，“庶吉士始進之時，已群目為儲相”，清承明制，對庶吉士選拔更為嚴格。進入翰林院庶常館后，王鼎沉下身心，投入學習深造，并委婉拒絕了祖父老友——內(nèi)閣大學士王杰的提攜。雖默默無聞，但他質(zhì)樸誠篤、勤問好學，給人印象頗好。

后來，王鼎因丁母憂，回歸家鄉(xiāng)蒲城，在庶常館的學業(yè)只能暫時擱置。嘉慶五年（1800年），三十二歲的王鼎回到京城后，成為下一屆庶常館的插班生。由于中途回鄉(xiāng)，回來時間不長，王鼎的散館考試成績不甚理想，按例要被派到各部留用。但第二天，皇帝下旨將王鼎等十一人改授翰林院編修，王鼎就這樣留在了翰林院，由此也與皇帝有了更多接觸機會。

翰林院編修年俸不過百十兩，王鼎是個窮翰林，生活清苦，一言以蔽之，“窮餓日益甚”。但他不戚戚于貧賤，而是始終以“不肯將世上第一流人讓他人做去”為志向。

提督學政

嘉慶八年（1803年）三月，在例行“大考翰詹”（針對翰林院和詹事府官員每隔幾年進行的大考，不合格者遭貶撤）的時候，王鼎在參試七十五人中名列第五，被升授詹事府左贊善。后幾經(jīng)變動，任日講起居注官。嘉慶帝不開日講，王鼎則專為皇帝做起居注，擔任此職整整四年。因為能夠時常接近天子，也因為人質(zhì)樸踏實，他給嘉慶帝留下了深刻印象。

王鼎曾以侍讀學士的身份給幾位皇子講學。面對淘氣的皇子，王鼎雖為臣子，卻十分嚴格，絲毫不因地位之差而有懈怠和懼怕。有一次，他讓最不聽話的太子綿寧（后來的道光帝）在圣人像前罰跪。這一幕恰巧被嘉慶帝看到?；实坌闹胁粣偅粋€大臣竟然罰國之儲君下跪，豈不是亂了綱常，壞了君臣之節(jié)？皇帝順手拉起綿寧說：“讀書，將來是皇帝；不讀書，將來還是皇帝。”沒想到，王鼎竟然不卑不亢地回道：“讀書，將來是堯舜；不讀書，將來便是紂桀?！被实壑苯优隽艘粋€硬釘子，但內(nèi)心卻對王鼎之言十分贊同。于是，他雖然嘴上沒說什么，但還是順手將太子的肩頭向下一壓，讓太子又跪在了原地。

嘉慶十七年（1812年）二月，王鼎在大考中名列前茅，半年后升任詹事府詹士。年底，王鼎便被外放提督江西學政，學政一般任期三年，授侍郎銜，或直接任為侍郎，之后無意外即可入六部任職，前程可想而知。赴任前，皇帝召見王鼎，并說了這樣一番話：“朕向不知汝，亦無人保薦。因閱大考，考差文字，知汝學問；屢次召見奏對，知汝品行。汝是朕特達之知?！蓖醵Ω袆又?。

王鼎到江西之后立即向皇帝奏報，皇帝朱批：“實力整飭士習，正文風為本?！苯髟S多地方的士習政風多有“沖”“繁”“難”“疲”之詬病，考場頗難對付。當時，有一批騙子混跡其中坑蒙拐騙，嚴重攪亂考場秩序。這些騙子假冒考官親戚等身份，故意宣稱有所謂“內(nèi)幕”，與那些想走捷徑之人約定謝銀，包封畫押，事成才取。畫押時，騙子伙同同伙臨時將銀封掉包，然后潛逃。類似案例數(shù)不勝數(shù)，朝廷屢次整治，均不見大的收效。所以，王鼎的主要任務就是改變此種風氣流俗，重振向學之風，可見朝廷對其看重。

甫一到任，王鼎就開展了在江西全省各地進行輪考的相關工作。在組建了學政衙門的幕府之后，他從省城動身，依次按試各府。每到一府，都先與教官生員見面，第二天再到明倫堂講書，然后進行考試。加上所屬州縣，每府學子二三百人，謁見、講課、點名、開考、閱卷，最后對考生進行發(fā)落，表彰優(yōu)秀學子，勸勉后進之才，一撥撥下來，都是這套流程。王鼎做事一板一眼，輪考中發(fā)現(xiàn)作弊行為，絕不姑息，斷然予以除名。他的足跡踏遍了江西，言行也傳遍了全省。他不僅具折上奏學政分內(nèi)之事，還時時留心農(nóng)事，一并附記折內(nèi)，上奏皇帝。他是個干實事的人，所言都是具體事，對學風從不擅加指責，言辭平實可信。當年年底，江西巡撫先福在例行奏聞中稱贊王鼎：“關防嚴密，去取公明，士論均皆翕服?！?/p>

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又是一科，林則徐被任命為江西鄉(xiāng)試副主考，王鼎與林則徐就這樣初會于江西任上。九月初九揭榜之后，由于此次鄉(xiāng)試閱卷公正嚴格，輿論稱為“清榜”，這是對王鼎學政業(yè)績最大的認可。

揭榜當日午間，林則徐去府拜訪王鼎。王鼎生活簡樸，用最喜歡的家鄉(xiāng)面食招待林則徐，雖不是山珍海味，但王、林二人俱為坦蕩君子，不拘于俗禮。兩日之后，林則徐又被邀去王鼎家中用晚飯，賓主暢談至深夜，盡歡而散。又過四日，林則徐要離開南昌，王鼎又設“私宴”餞行，之后眾人在滕王閣話別，林則徐登舟而去。七日之內(nèi)，連續(xù)三次一起吃飯，二人都對彼此留下了好印象。

在贛四年，王鼎做出了一番成績。隨后，王鼎轉任吏部左侍郎，回京任職。回京路上，車馬經(jīng)過一處，遠遠望見五個大字——“虎去山還在”。這明顯是王鼎整頓積弊得罪的一些地方油棍所寫，以示刁橫挑釁，孰料王鼎毫不客氣，脫口而出五字——“山在虎還來”。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兒，要是沒有一股子倔勁兒，還真不敢當江西提督學政，既然來了，就不懼此等宵小之輩。

查辦要案

回京之后，王鼎的職位并不穩(wěn)定，頻繁調(diào)動，就像走馬燈般來回變化，還總是由皇帝親自任命，可把他忙了個不亦樂乎。之所以調(diào)動頻繁，在于王鼎為嘉慶帝所倚重。太子綿寧繼位后，改名旻寧，即歷史上的道光帝。但王鼎并沒有被邊緣化，依舊被新皇帝視作可以信賴之臣。道光五年（1825年），王鼎被授一品銜署戶部左侍郎，再命在軍機大臣上行走，這標志著他成為朝廷重臣，并“賜紫禁城騎馬”。不難看出，道光帝對自己昔日的老師頗為倚仗。

新帝初主政，必然要宣示自己的施政方針和理念，于是開始大力整肅吏治，而王鼎就成了查辦要案的不二人選。最知名的就是一件驚動朝野的浙江大案。此案案發(fā)于道光二年（1822年）夏，浙江省湖州府德清縣知縣黃兆蕙接到報案，一蔡氏女子在其婆家徐家自縊身亡，項有紅色勒痕，死因可疑。這本是一樁由亂倫引起的兇殺案，卻牽扯當?shù)氐膭萘Υ髴粜臁⒉虄杉?。黃知縣庸庸碌碌，圓滑至極，不想得罪當?shù)貏萘?，拖了幾天才向湖州知府方士淦稟報，方更是官場老油條。又加上正值暑天，尸體腫脹，徐家上下打點，官府一直認定是蔡氏自縊。

一樁小案，從德清縣直至杭州府，來來回回，死因一直是自縊。蔡氏的哥哥不服，便進京告狀，御史吳恩韶替他上疏鳴冤，這引起了道光帝的注意，遂命當?shù)刂貙?，但回復結果全是自縊?；实劭闯隽似渲邪Y結，便命湖北按察使王惟詢改調(diào)浙江按察使，全面負責此案。

王惟詢經(jīng)過一番細查，覺得此案并不難偵破，但要改判卻難于上青天。誰也不想自我否定，初判、復判的官員都不愿改判，且有浙江巡撫黃鳴杰做總后臺。王惟詢把原驗尸仵作全部撤換，改由福建新調(diào)仵作再度驗尸。在尸檢現(xiàn)場，新仵作一番檢驗后認定死者是被扼殺。不料，在場的原檢、復檢群起質(zhì)責，場面混亂不堪。面對令皇帝都有心無力的這股勢力，王惟詢雖然秉正，但壓力巨大，開始寢食難安，精神恍惚，最終居然在署衙假山后的小亭自縊。

一案成了兩案，道光帝聞奏震驚不已，即敕命浙江巡撫黃鳴杰離任，調(diào)程含章任浙江巡撫，祁土貢為浙江按察使，務要查明這一案中案。二人密訪人證，得到口供，嫌疑人倪氏供認不諱。來浙僅十日，歷經(jīng)三年的此案即告?zhèn)善?。正要結案時，倪氏卻在獄中自縊而亡了。道光帝憤怒了，他怒斥有關官員，如果不是有人打開刑具，倪氏哪能上吊，看來還是有受賄之事。浙江官場必須收拾了！

這副擔子又落在了王鼎肩上，浙江鄉(xiāng)試接近尾聲，王鼎便投入此案。皇帝命王鼎審查此案細節(jié)，勢必要把牽涉其中的官員們的受賄情勢全部問出，“不得遷就，致此等不肖劣員，肆其欺罔”。王鼎重新審核案犯口供，復檢記錄，又明察暗訪，最終揪出涉案官員巡撫一人、知府四人、同知兩人、知縣四人，其余官員甚眾。失職失察的歷任巡撫、臬司皆交部議，負主責的巡撫黃鳴杰削職遣發(fā)回鄉(xiāng)。除主犯倪氏自殺之外，幫兇婢女被“即行處斬”，其余行賄、包庇等犯罪者皆依法懲處。道光五年年底，由封疆大吏直接插手、互相勾結的一樁冤假錯案，由于王鼎的嚴明執(zhí)法，終于圓滿結案，“浙人頌為神明”。

清末吏治雜弊叢生，很多打架致死、因奸害命的小案因地方官的包庇，層層遮掩，累積成為大案要案。王鼎因此經(jīng)常被委以重任，頻頻出差，奉旨查辦，足跡遍布十數(shù)省。但王鼎的奔波也只是剜肉補瘡。大多數(shù)案件本身并不復雜，因為問題不在案件本身，而在吏治。官員們并不是舍命撈錢，而是憑職務便利變成了圓滑之人，王鼎這種正直和秉公之人極其稀有。朽壞的吏治，爛透了的官場，王鼎只手難補天。

全賴“蕭何”

清朝雖然版圖遼闊，但邊境并不穩(wěn)定，一個龐大帝國的觸須難以遍及整個統(tǒng)治區(qū)域。道光六年（1826年），由于英、俄的暗中挑動和謀劃，南疆張格爾叛亂，企圖分裂新疆，建立英國的附屬國。道光帝聞報大驚，對這種分裂行為他絕不容忍，想借此次平叛，效法乃祖，成就一番文治武功。打仗打的是后勤保障，是國家的經(jīng)濟。除了將士拼命，大后方的軍糧餉費必須供給充足，這也是劉邦稱蕭何為“功人”，樊噲諸將為“功狗”的理由。

如此一來，籌措餉費迫在眉睫，而這副挑子不出意料地又落在了王鼎肩上。是年九月初二，王鼎接任戶部尚書。他一邊依照軍隊的調(diào)度制定詳細的后勤計劃，同時在開支上能省則省，把錢花在刀刃上。有了穩(wěn)定的大后方，叛亂很快平定，而王鼎因贊畫有功，道光七年（1827年）加太子少保銜。第二年，因負責軍隊度支功績卓著，他得到賞戴花翎、繪像紫光閣的殊榮。

王鼎上任時，清廷的財政已經(jīng)左支右絀，王鼎是怎么籌集到餉費的呢？

朝廷的稅賦來源除了田賦，其次就是鹽稅。財政吃緊，很大程度上是鹽政出了問題。嘉慶、道光年間，銀貴錢賤，鹽商賣鹽收的是銅錢，上繳鹽課則是白銀，成本虧折，入不敷出，欠課掛賬的情況越來越多。同時，私鹽涌入，受鹽商偏愛，惡性循環(huán)更甚，以致賦稅虧達千萬兩之巨。

因此，治理鹽政積弊也是王鼎的主要入手點，他首先從距離京師最近的長蘆鹽區(qū)開始。王鼎親赴天津，逐個走訪鹽商，逐項調(diào)查核實，他認為應當降息減壓，對鹽商予以扶持，為他們減負，最終使長蘆鹽業(yè)回歸正軌。之后他又治理兩淮鹽政，擬定章程，整飭體制，裁減不必要的機構、程序、用項和人員，最終使得兩淮鹽務走向正軌。

王鼎深知，銀貴錢賤雖是鹽務癥結所在，而這現(xiàn)象背后卻隱藏著鴉片之危。鴉片涌入，使得白銀外流，道光帝也察覺到了其中弊端，開始明令禁煙。但“法愈峻則胥役之賄賂愈豐，棍徒之計謀愈巧”，官員吸食鴉片者不在少數(shù)，軍隊也是重災區(qū)，且漁利甚肥，于是屢禁不止。從道光十六年（1836年）開始，道光帝開始在全國范圍內(nèi)開展禁煙運動。

禁煙必須有能臣干吏，王鼎向道光帝進言：“林則徐多謀善斷，有為有守，堪當重任?！钡拦馐四辏?838年），湖廣總督林則徐受命進京，被命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禁煙。林則徐臨行前，王鼎特設宴餞行。但道光帝搖擺不定，態(tài)度曖昧。中英兩國爆發(fā)戰(zhàn)爭后，他一面裁撤林則徐和鄧廷楨，將他們發(fā)往伊犁效力，一面令琦善去交涉，企圖不失國體且不開邊釁。

屋漏偏逢連陰雨。廣東局勢膠著之際，河南祥符境內(nèi)黃河大決口，水圍開封，河南、安徽多處遭災。天災人禍，讓道光帝著實頭疼，思慮再三，他派七十四歲的王鼎為欽差大臣，率員急赴河工，修堤賑災。有人勸王鼎推辭，王鼎正色道：“且不說君命無推辭之理，即問良心亦不安，按職責亦不可。人饑猶己饑，人溺猶亦溺?！?/p>

但王鼎并沒有治河經(jīng)驗，他提請林則徐襄辦河工，一來需要幫手，二來也想對林則徐施以援手。林則徐發(fā)配伊犁，途經(jīng)揚州，收到消息便由水路直奔開封，與王鼎一起治理黃河。王鼎年逾古稀，背瘡不愈，天氣正是酷暑，時不時還有瓢潑大雨，道路泥濘難行，頗受舟車勞頓之苦。

王鼎行動迅速，且不允許事先通知，剛到黃河北岸，就聽到了真實的民間疾苦聲。他一面聽百姓訴說官吏表現(xiàn)，一面命人一一記錄。第二天他就沿河道仔細巡查，而后才打道開封，與有關官員詳細交談。然后又直奔一線，率人在祥符下游第六堡駐扎，親臨調(diào)度指揮，明悉事態(tài)。此時林則徐也來“效力贖罪”了，他與王鼎風雨同舟，共駐河上。

對于工程款項，他與林則徐等人精打細算。王鼎立下軍令狀：“不能按期合龍，水口即是我死之處！”王鼎在黃河工程上度過了人生最后一個春節(jié)，歷盡千辛萬苦，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二月初八，大壩合龍?？⒐ず螅醵Ρ患臃鉃樘犹珟?，奏請任林則徐為河督，皇帝不允。想到南疆萬里，凄凄大漠，王、林二人灑淚而別，一回京師，一赴伊犁。

以死諫君

回京之后，朝局已然完全倒向了主和派，道光帝見到自己的老師，內(nèi)心也是五味雜陳。王鼎的身體已經(jīng)垮了，皇帝賜他內(nèi)廷之藥，賞給二十天假期休養(yǎng)，道光帝不準其銷假，王鼎執(zhí)意帶病上朝，一心要保林則徐和鄧廷楨。

朝堂之上，他屢屢勸諫，斥責穆彰阿等輩，說到激憤處，已然是陜西鄉(xiāng)音。他大罵穆彰阿是誤國之佞臣，是秦檜、嚴嵩之流，痛哭流涕，情實悲切。穆彰阿受寵，道光帝也一味和稀泥，借口“卿醉矣”，命太監(jiān)將王鼎強行攙扶下去。退到軍機房，他仍大罵不休，皇帝也開始煩這個“迂腐”的老頭兒了，將他排除出決策大臣之列。

皇帝的默然和群臣的懦弱徹底攻破了王鼎的心理防線，他心死了。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這位老相國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為林、鄧力爭，皇帝態(tài)度依舊，以至于王鼎情急之下，與皇帝揪袍擄帶，牽衣苦諫。他涕泣道：“皇上不殺琦善，無以對天下；老臣知而不言，無以對先皇帝?！钡拦獾叟饕码x位，不再理睬王鼎。

王鼎懸著的心落地了。第二天下午，軍機處旁，昨齋庭內(nèi)，房梁之上，懸掛著一具尸體——王鼎自縊身亡，懷中揣著大紅封套，套中裝的是他的長篇奏疏?？上?，奏疏未能直達天聽，而是被穆彰阿等人付之一炬。這位老人帶著自己的悲憤和無奈離開了人世。

關中兒郎，赳赳血性，王鼎以衰病瘁勞之軀，為了一個死氣沉沉的王朝，效屈原死諫，可欽可敬，可悲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