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師陀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長篇小說《馬蘭》展現了其在創(chuàng)作方式與藝術風格上的創(chuàng)新與轉變。師陀作為一名敘事技巧運用繁多的作家，在其作品當中對敘事視角、人物塑造等方面進行了積極創(chuàng)新，在他的小說中人物視角的多重變化，以及時間與空間上的象征性意義在近年來逐漸受到人們的關注。以師陀長篇小說《馬蘭》中的敘事藝術為研究方向，旨在研究師陀對于多重敘事視角的運用以及敘事時間的不斷轉化，運用敘事學的相關理論進行評述。師陀在敘事中以多重敘事視角中典型的雙視角結構，架構起整個故事，并巧妙地使用多種敘事時間順序，使故事在不同的敘事時間里呈現不同的樣貌，通過長篇小說《馬蘭》，師陀的敘事技巧逐步走向成熟。

關鍵詞：師陀；馬蘭；敘事藝術

一、《馬蘭》中的多重式內聚焦敘事

多重式內聚焦“即采用幾個不同人物的眼光來反復觀察同一事件”[1]175。內聚焦的特點是“敘述者只敘述某個人知道的情況，即從某個人的單一角度講述故事”[2]273。在內聚焦敘述中“首先，這個人物作為敘述者兼角色，他既可以參與事件過程，又可以離開作品環(huán)境面向讀者進行描述和評介，這雙重身份使這個角色不同于作品中其他角色”[2]273。因此，男主人公李伯唐的敘述既包含了對故事的敘述，也包含了他對于馬蘭與周圍知識分子的評價，借由他的敘述讀者可以從中獲取馬蘭的相關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知識分子對于自啟蒙的評價與認知。其次由于敘事視角的限制，讓人“可產生身臨其境般的逼真感覺”[2]273。在小說《馬蘭》里，馬蘭在李伯唐所敘述的故事中逐漸走向成熟，而馬蘭的成長故事，在男主人公李伯唐和女主人公馬蘭的敘述中變成了兩個不同的版本，即一個內容是拯救，另一個是革命。

（一）男性視角下的拯救故事

由李伯唐的男性視角向讀者展開了馬蘭的成長過程是男性對于女性的拯救之路。在內聚焦敘述中“人物作為敘述者兼角色，他既可以參與事件過程，又可以離開作品環(huán)境面向讀者進行描述和評價”[2]273，在文本當中讀者能夠接收到的信息與主人公一樣多，因而李伯唐在敘述故事時，隨著故事的展開讀者與李伯唐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看待事物的，于是李伯唐“既講述故事也評述故事，并做出價值評判”[3]。李也是他所講述的故事里的人物，因而故事文本就帶有了李伯唐的主觀色彩，也表達了他的真實情感。這種敘述方式讓讀者倍感真實和親切。讀者能夠了解到的李伯唐只能是故事中所塑造的李伯唐心中的自己，因此在故事當中“我”李伯唐一直是一個正面的、高大的形象，“平和、正直、莊嚴、義俠，天性趨向高貴”[4]301，在大家調笑新來的馬蘭時“我”并不參與，而是采取客觀的態(tài)度來對待馬蘭。

在內聚焦敘述中通過李伯唐視角來講述馬蘭的故事時，因受到敘述的限制，讀者與馬蘭形成了一定的距離，在李伯唐所疑惑的地方，讀者也存有相同的疑惑，沿著李伯唐的描述讀者能夠對馬蘭的形象與故事進行再創(chuàng)造。在李伯唐的敘述當中天然地帶著一種父權意識，馬蘭永遠處于一種被動的狀態(tài)，在潛意識里馬蘭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由李伯唐等男性所主宰的，無論是馬蘭從父親這樣的封建地主家庭出走、與喬式夫的婚姻還是與“我”的愛情故事都是由李伯唐、喬式夫這類知識分子所引導和掌控的。因此，在李伯唐心中馬蘭是弱質的、需要他來“拯救”的女性，圍繞馬蘭所發(fā)生的一切故事也是一個又一個的救贖與被救贖事件。

（二）女性視角下的革命故事

而從馬蘭的女性視角來敘述故事，又是另一種類型的故事。與李伯唐的敘述視角不同，她的三次出走，不是走向墮落而是自我思想的成熟，是逐漸走向革命的過程，她在離開家庭后成為真正的革命者，在思想上走向了成熟。最初馬蘭跟隨喬式夫來到北平后并沒有得到她理想的生活，反而陷入了對當前狀況的迷惘，在馬蘭看來她是從一個家庭怪圈走進了另一個家庭怪圈。當李伯唐出現后，喬式夫所代表的革命理論被放在了一邊，與李伯唐真實的生活取代了教條式的革命理論，然而李伯唐這類新式知識分子本質上仍然帶有男性主義傾向，在馬蘭被喬式夫強迫發(fā)生關系懷孕后，受到傳統(tǒng)觀念影響的李伯唐拒絕了馬蘭的求助，意味著馬蘭對于愛情追求的破滅，“馬蘭在絕望、怨恨與墮落中掙扎，接近革命運動，最后成為信念堅定的共產黨人；李伯唐則是萎靡不振，成了蒼白虛無的小資產階級”[5]。從馬蘭的女性視角來看待李伯唐、喬式夫等男性都是不健全的，他們沒有貼近實際生活，反而像“牧師”一樣站在高處，在他們心中仍然保留著傳統(tǒng)的男尊女卑思想，于是馬蘭的三次離開家庭就是逐步打破此類束縛走向解放的過程，周圍的環(huán)境愈惡劣，馬蘭也愈加接近革命道路，在擺脫舊式家庭以及母親這個角色后，馬蘭轉而投入革命洪流成為在山里的革命戰(zhàn)士。

馬蘭日記中的“雜記”是與李伯唐的敘事同時展開的，之所以選李伯唐作為馬蘭的觀察者，首先在于李伯唐是他所處的知識分子團體中相當正面的一個角色，“讓李伯唐擔任敘述者就能夠由遠及近，層層剝離，最終把馬蘭有血有肉、鮮活生動的藝術形象展現出來?！盵6]在李伯唐看來行為古怪的馬蘭其實是一個對生活有著極大熱情的人，在眾人看來啟蒙者解放鄉(xiāng)村女性的故事其實是喬式夫對馬蘭的一場誘騙。在日記里所聚焦的是馬蘭對于當時新思想、新生活的感受以及她的三次出逃家庭發(fā)生的心靈變化。在而后的“附記”當中，馬蘭“以回憶者的身份補充當時所不知的情形”[2]273，在經歷了許多挫折以及愛情的破滅后，在革命的感召下，馬蘭走向了“一個人不應該向別人要求，更不該靠別人生活”[4]386的道路。

對于《馬蘭》中多重式內聚焦敘事手法，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評價道：“雖然師陀并沒有善用獨特手法，但雙重透視的運用，顯示了作者在技巧及情節(jié)上的獨特心得?！盵7]這樣通過馬蘭的日記，作家將馬蘭的內心活動呈現在讀者面前，表現了馬蘭曲折的心路歷程，對李伯唐單一的敘述進行了補充。作家通過男女主人公雙重視角的轉變，形成了對比關系，展現了人物性格的豐富性與復雜性，使文本增加了可讀性?！白髡咄ㄟ^特定的視角寫出了現代愛情關系的逆轉及當事人復雜微妙的心理，使《馬蘭》成為現代小說中刻畫愛情心理頗為曲折復雜的一部。”[8]在愛情故事當中，馬蘭歷經幾次挫折最終放棄對愛情的追求選擇投身于革命事業(yè)，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人。女性在個性解放浪潮中逐步走向革命，而男性卻止步不前，沉迷于情愛之中，馬蘭的堅韌與李伯唐、喬式夫等人的軟弱形成了鮮明對比。

二、《馬蘭》中的旁觀者外聚焦敘事

師陀在《馬蘭》當中除了采用“多重式內聚焦”外，還采用了外聚焦的手法來敘述故事，書中試圖以第一人稱敘述以旁觀視角來塑造人物，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并且外聚焦敘述的手法能夠補充故事情節(jié)，與此前的內聚焦一起形成一個更為圓滿的敘事結構，在內外聚焦的雙重作用下讀者能夠從多方面了解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提升人物與故事情節(jié)的真實性。

（一）《馬蘭》中對于知識分子的外聚焦敘事

在“小引”當中老季作為第一敘述人的身份出現，并對李伯唐的故事進行了評述。老季作為故事以外的人，以局外人的角度與故事產生了一定的距離，意在造成一種文本間隔的效果，使讀者能夠客觀地評價主人公。

老季的作用僅僅是通過他的視角，向讀者展現李伯唐的一系列語言和動作，“但不進入任何人物的意識，也根本不想對他的所見所聞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釋”[2]273。老季與馬蘭的故事并不發(fā)生任何關系，而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觀察經歷愛情失敗與牢獄之災后的知識分子李伯唐，失去自己的人生方向逐漸走向精神失落的邊緣。盡管這些知識分子在五四感召下追求自由、反抗現實，但在現實的種種挫折下他們轉而相信“命運”，對現實不再抱有幻想，變得頹唐與墮落。從老季這一旁觀者的角度對李伯唐這類帶有小資產階級性質的知識分子做了一個整體觀察。

作為旁觀者，老季能夠更為清楚地反映李伯唐這類知識分子在經歷挫折后產生的巨大變化，在老季眼中積極陽光的李伯唐實際上只是一個外表光鮮的人，實際上精神無比虛無，他的朋友喬式夫則是“圣徒般的革命者，他們?yōu)榱四撤N形而上的精神目標甘愿放棄屬于‘天性部分’的生活”[9]。在喬式夫看來生活就是為了工作，他為了所謂的工作極力避免愛情與生活，馬克思主義理論在喬式夫那里被理想化了，他所追求的理想是“一個書本上的名詞”[4]288，與實際生活相脫離。生活在這樣一個文人圈中的李伯唐在經歷重大挫折后精神崩塌，肉體上的高大再也無法掩蓋精神上的空虛，在旁人看來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精英走向頹敗的故事，老季充當的便是這樣一個旁觀者的角色。

知識分子圈內部也有著理論與實踐相對立的關系，莫步獨與楊春便是知識分子中立足于實踐的一部分人。莫步獨“必要時他會殺人，他可憐他們可不肯寬恕”[4]288，是一個堅韌的革命導師與喬式夫、大朱等的“思想啟蒙”不同，在文中莫步獨以革命理性將馬蘭從愛情中解救出來，走向實際工作當中。

在知識分子群體當中，莫步獨作為一個最為正面的革命者形象出現，借由他馬蘭才走向了革命道路?！恶R蘭》中的知識分子們，除了莫步獨之外，其余的知識分子都是有其不足之處的，師陀通過各個角度的外聚集對北平知識分子群體進行了觀照，呈現出更為復雜與立體的人物形象。

（二）《馬蘭》中對于軍閥的外聚焦敘事

馬蘭的故事之所以會發(fā)生，離不開反面人物軍閥鄭大通對女學生馬蘭的追求。師陀通過李伯唐與馬蘭的敘述，塑造了更為豐滿的形象和性格的人物鄭大通。在馬蘭的雜記中鄭大通這個落職將軍是個“又愚蠢又滑稽的老頭”[4]360，想要娶馬蘭，馬蘭對此不堪忍受，從而跟隨喬式夫離開家庭。這樣一個粗鄙的人在師陀的筆下卻不全是缺點，盡管在馬蘭看來，鄭大通是一個十足的下流角色，但在李伯唐的視角下，鄭大通“除了自己不想別的，生平連下地獄都不怕，當然也不會拿問題苦惱自己”[4]389。雖然鄭大通是一個老頭，卻自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不同于以往文學作品中完全作為反面人物形象出現的軍閥，在師陀的筆下他自有一種率性可愛之感，他并沒有直接通過自我獨白的方式來塑造封建軍閥的角色，而是采用外聚焦的形式剖析鄭大通這一軍閥形象。

鄭大通在《馬蘭》中不僅僅是馬蘭離開家庭的一個引子，他作為軍閥的身份較為模糊，所凸顯的是他和當時的五四知識分子一樣對于自由愛情的向往，盡管他與馬蘭的愛情故事是悲劇的，通過這一角色卻更能凸顯出李伯唐、喬式夫等知識分子的軟弱與虛偽，旁人眼中是“瘋子”的鄭大通，為一個女人發(fā)狂，坦蕩地承認他對馬蘭的愛，李伯唐卻既無力對抗傳統(tǒng)道德觀念又糾結于馬蘭的身體純潔與否，鄭大通在知曉馬蘭與李伯唐的往事后，還是要“戀她的愛”，就是要“戀她的愛”；鄭大通對于馬蘭的喜愛是明確的，喬式夫對馬蘭的感覺是迷惘的，只是因為馬蘭“年青，他似是而非的喜歡她”[4]347。同樣是自由戀愛，鄭大通并不依靠知識分子的“啟蒙”或者是“革命”為目的，只是在自由戀愛的感召下勇敢地追求愛情。由此，師陀借由鄭大通這一軍閥角色開辟了現代小說新的視野，塑造了新的人物形象。通過外聚焦的方式，師陀對故事人物進行了更加細致的描述，補充故事情節(jié)的同時也使人物形象更加飽滿，利用不同的外聚焦敘述對李伯唐等北平知識分子以及封建軍閥進行了整體刻畫。

師陀在小說《馬蘭》中采用雙重視角的形式架構故事，通過多重式內聚焦敘事透視了知識分子的內心世界以及被啟蒙的女性走出家庭的系列心理活動；同時又采用旁觀者外聚焦的手法補充情節(jié)、豐富人物形象。在外聚焦敘事與內聚焦敘事共同作用下，師陀在《馬蘭》里構建起了一個完整的故事，讀者能夠通過多個角度觀照小說人物，反思故事所凸顯的時代問題。

三、《馬蘭》中敘事順序的多樣

在敘事作品中，作家對于故事時間進行了重新排序，形成了頗具陌生化效果的敘事表達，作品的文本時間與故事時間交織形成復雜關系。師陀在《馬蘭》中借用順序、倒敘、插敘這三種手法，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在敘事時間上，師陀采用了現時與歷時的交叉重疊，將過去的故事與現在的故事同時展開，既敘事故事又補充故事，在不斷改變的敘事順序中為讀者展開一個完整的故事。

（一）順序——現時的發(fā)展

《馬蘭》小說中作為主線展開的現時故事“敘述的前后順序就是故事內容的前后順序”[2]270，無論是在李伯唐的敘述當中還是在馬蘭的敘述當中，故事都是按照時間順序展開的，在小說當中所呈現的現時故事。

從卷一來說，第一章就是李伯唐認識從自己的家庭逃離，和喬式夫來到北平結婚的馬蘭開始，而后的一章接著一章便開始敘述馬蘭初到北平時的種種表現：“表面拘謹不安，放在生人面前，如被虐待；而在內心方面，卻傲慢，固執(zhí)，令人難于接近?！盵4]296馬蘭的性格在讀者面前得到初步展示，為后來馬蘭的出走以及李伯唐對馬蘭的誤解埋下伏筆。隨著時間的不斷發(fā)展，作者在李馬二人的愛情糾葛展開中間或穿插其他知識分子的故事，小說中人物的形象愈發(fā)立體，性格更加鮮明，馬蘭也由一個反抗封建家庭的鄉(xiāng)村少女逐漸蛻變?yōu)橐粋€接受馬克思主義和革命思想的女性，而李伯唐、喬式夫等人的理想化革命的弱點也逐漸暴露出來，馬蘭這樣的女性一步步堅定地走向革命，而李伯唐一類的知識分子、小資產階級的精神卻逐漸崩塌。

到馬蘭離開喬式夫無愛的家庭卻被軍閥鄭大通抓獲；馬蘭逃出鄭大通的掌控，跟隨革命黨在山中當游擊隊隊長。每一章、每一卷都按照故事發(fā)生的順序依次推進，馬蘭成長的故事也隨著事件的不斷發(fā)展而一步步地展開，“使得小說在總體上顯現為線型特征”[1]212，在順序敘述中按照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即現時時間進行編排。

（二）倒敘——歷時的引入

申丹在《西方敘事學：經典與后經典》中指出：“一些以回憶往事作為情節(jié)基本結構的小說大致上都以一個引子開始回顧敘述?！盵1]213師陀在小說《馬蘭》的開頭設置了一個“小引”，在故事的開頭，老季作為故事發(fā)生前的敘事人，由“我”老季遇到李伯唐后，他送來一封信與一卷草稿始，向讀者展開李伯唐與馬蘭的故事，對于老季來說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在李伯唐與馬蘭那里卻是現時發(fā)生的，“顯示了時間的倒敘性質。這給文本染上了從‘現在’看過去的一種滄桑感及感傷色彩”[10]。老季眼中甜蜜的情侶實際上早已分開，而意氣風發(fā)的李伯唐也變成了一個頹唐的人，借由他的眼睛對李伯唐的過去與現在進行對比，李伯唐由原先充滿理想朝氣到內心空虛和精神虛無，過去與現時的對比更顯人世滄桑。而后李伯唐寄來的草稿——過去的故事，經由“我”老季呈現在讀者眼前。

但不同于利用倒敘給故事造成懸念的作品，在《馬蘭》中倒敘的主要作用在于“如夢如煙地從現在返回到過去，這種倒敘的方式造成了一種與敘述者所處的語境相疏離的憶舊情調”[2]271。李伯唐的草稿里記述的“現在”發(fā)生的故事在老季手上已經變成過去式，從老季與李伯唐的對話當中讀者已經了解到馬蘭與李伯唐的愛情是一個悲劇，為之后李伯唐草稿中的所有事件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悲劇色彩。

（三）插敘——歷時與現時的交錯

插敘是“在順時序敘述的過程中插入一段或幾段與上下文的時間、因果關系不連屬的故事內容，使主要的故事進程造成暫時的中斷和延宕”[2]271?！恶R蘭》中的眾多插敘便是如此，在《馬蘭》的卷一部分，在敘述馬蘭來到北平的生活后，插入了李伯唐過去與馬蘭毫不相干的故事，在插敘當中李伯唐的故事成為重要內容，馬蘭的故事變?yōu)榇我獌热荩抢畈七@一系列回憶向讀者展示了他作為“大家庭子弟的孤傲脆弱與現代知識分子的矜持，往往使他們變成‘思想大于行動’的多余人”[11]。作為大家庭的子弟，李伯唐無法避免地沾染了封建陋習，以道德來規(guī)范與扼殺愛情，同時又充滿幻想不敢腳踏實地的參與社會改革，只能與喬式夫等人在書齋中研究“革命”，既無力面對現實又不能走向真正的革命道路，一旦遭遇現實的挫折，李伯唐這類知識分子便會不可遏制地走向精神空虛，這也導致李伯唐后來的悲劇。

更為重要的是卷三馬蘭日記的插入，“通過馬蘭的日記來表現一個少女在與幾個男人復雜的情感糾葛中內心的期盼、猶疑、斗爭，以及情感的成熟過程”[12]。在故事時間當中馬蘭的故事將要接近結尾，馬蘭日記的突然插入使文本再次回到過去，又將過去的事件變?yōu)楝F時的事件，日記當中按照時間順序詳細地顯示了馬蘭復雜的心理活動：對父親追求錢財的不滿和鄭大通的厭惡，懷抱希望奔向新生活卻又被打破的失望，以及抵抗生活的頑強意志。與李伯唐的故事不同，馬蘭的日記展示的是一個少女的成長故事，盡管馬蘭屢遭不幸但她以一種野草精神，執(zhí)著地追求理想。

此外，鄭大通故事的插入為整個大的故事引進了新的人物與線索，在看似無關緊要的故事當中，鄭大通、李伯唐、馬蘭的故事多線交織，補足了主要故事的缺陷，使讀者在間隙當中能夠對《馬蘭》進行更加深入的思考。

四、結論

在長篇小說《馬蘭》中，師陀在敘事方面進行了多種創(chuàng)新，他曾經說：“我不是理論家，文章也千變萬化?！盵13]因而在這本小說當中，他運用了不同以往的寫作手法以多重視角敘事方式，使小說人物更加立體化，小說當中使用了男女主人公兩個聲部發(fā)聲，讓小說具有一種“復調”的特點，通過李伯唐的視角所展現出的愛情故事，在馬蘭身上卻演變?yōu)楦锩适?，為小說建構起了一個完整而立體的框架，除內聚焦外，師陀又使用了旁觀視角的外聚焦來塑造人物，既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又補充故事情節(jié)，與此前的內聚焦共同讓敘事結構更加完整。

為了表現對女性道路的思考與探索，師陀在敘事時間中將過去與現實的故事不斷交錯，使讀者能夠更為直觀地感受到馬蘭的變化。相對應的敘事空間上，師陀又安排了三個具有代表性的空間轉換，使小說中的故事、人物、地點具有了某種普遍性，“師陀筆下的人物往往不是自足的‘一定的單個人’，而具有非典型化的傾向”[14]。馬蘭作為當時離開家庭的女性代表，師陀在她身上寄予著一種希望，希望通過馬蘭走向革命道路而真正獲得自由，來為當時的女性尋求到自我解放的道路。而作為北平知識分子代表的李伯唐，師陀通過批判李伯唐的軟弱與空虛，從而達到對當時知識分子所倡導的空洞啟蒙主義進行了反思與懷疑，帶有一定的革命敘事色彩。借由時間的現時與歷時交錯來塑造革命女性與弱質知識分子，以空間的不斷變化來展現女性的成長過程，師陀的敘事藝術通過《馬蘭》逐漸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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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思雨，上海師范大學研究生院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