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 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 公有資本
我國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部分的研究與教學,是在學習蘇聯(lián)版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基礎上起步的。這部斯大林時代蘇聯(lián)科學院編寫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下冊),或稱蘇聯(lián)版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部分,是蘇聯(lián)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的理論總結,是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體制的政治經濟學。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對這個理論版本是不滿意的,試圖根據(jù)自己的實踐加以修改,建立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但一開始并沒有觸動其計劃經濟的底色。一直到改革開放之后,理論的轉變才隨著實踐的發(fā)展而逐步展開,這個過程艱難而緩慢,政治經濟學研究特別是高校政治經濟學教學,長期滯后于實踐。一開始主要糾纏于計劃與市場的爭論,黨的十四大明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爭論轉移到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關的若干基本理論范疇,資本范疇首當其沖。盡管黨的十五大明確提出“公有資本”概念,但是,這一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術語革命卻沒有得到學界的積極響應,相關論文很少,理論討論不充分,資本范疇仍然是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與教學中的禁臠。近10余年情況有所改變,但是,計劃經濟的政治經濟學在一部分同志頭腦中仍然根深蒂固。王峰明教授近期連續(xù)發(fā)表文章(以下簡稱“王文”)對公有資本概念提出質疑,便是一個突出的例子。① “王文”強調的核心觀點是:公有資本概念,當然也包括國有資本和集體資本的概念,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學理上是不能成立的。本文圍繞王峰明同志同我們的理論分歧作必要回應,希望這樣的學術爭鳴有助于澄清問題,推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理論建設。
一、馬克思的“資本觀”與社會主義現(xiàn)實
“王文”立論的基本邏輯可以簡單表述為:因為馬克思的資本概念中價值增殖性與階級剝削性是不可分割的,所以公有資本概念不能成立?!皟r值增殖在本質上就是資本對勞動的剝削?!畼s文’(這是對筆者發(fā)表在《人文雜志》2023年第6期的《論社會主義公有資本的資本形態(tài):國有資本和集體資本》一文的簡稱———引者注)只談增殖而不談剝削,這難道不是對馬克思資本概念的嚴重歪曲嗎?究其目的,無非就是為了把資本概念植入公有制經濟,論證‘公有資本’概念的合理性?!雹?/p>
價值增殖性與階級剝削性在馬克思的資本理論中當然是不可分割的,但這并不代表我們在理論上不可以分別討論,逐層展開。馬克思在《資本論》第1卷里,先從商品流通與貨幣流通的形式規(guī)定中導出“資本總公式”G—W—G′,以貨幣流通公式與資本總公式的差異闡明作為貨幣的貨幣向作為資本的貨幣轉化的形式化特征。“原預付價值不僅在流通中保存下來了,而且在流通中改變了自己的價值量,加上了一個剩余價值,或者說增殖了,正是這種運動使價值轉化為資本?!雹谌缓?,才從資本總公式的矛盾分析,引入兩個階級之間的勞動力商品買賣,闡明資本對勞動的剝削性質。在馬克思的資本理論中,資本的增殖性與剝削性具有內在聯(lián)系,價值增殖是因為工人在剩余勞動時間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被資本家無償占有。資本的增殖性是用剝削性來解釋的,除此之外,馬克思沒有給出第二種解釋。如果說,這就是資本二重性質不可分離的含義,那么,這應該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常識。但是,將二重性質不能分離理解為“資本只具有一重性”卻肯定不符合馬克思的資本觀。③
問題在于,王峰明似乎沒有意識到,從馬克思的“資本觀”推導出公有資本不能成立的結論,邏輯上缺失若干必要環(huán)節(jié)。
首先,馬克思的資本理論是通過考察和研究資本主義經濟而形成的,適用于資本主義私有制經濟。它是否同樣適用于社會主義經濟,特別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馬克思并沒有給出答案。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馬克思、恩格斯沒有設想社會主義條件下可以搞市場經濟,當然也就無法預見社會主義國家如何對待資本。”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的資本理論不可能直接從馬克思那里找到現(xiàn)成答案。試圖從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形成的理論范疇直接推導出非資本主義經濟條件下的一般結論,至少在邏輯上是不周延的。關于在社會主義經濟中,特別是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中,增殖性與剝削性是否能夠分離,馬克思沒有給出結論,結論只能從觀察社會主義實踐中產生。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是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
事實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商品生產普遍存在,充分發(fā)展,生產者之間的商品交換必然地形成商品流通,商品流通的發(fā)展不可避免地包含了貨幣流通。社會主義社會的貨幣流通從總體看同樣包含一個貨幣增殖額,可以用符號寫做G—W—G′。從形式規(guī)定看,這與馬克思所說的資本總公式毫無二致。進而,馬克思在資本總公式的矛盾分析中提出的問題在這里同樣適用:這個貨幣增殖額在“等價交換”中怎么可能產生?面對資本主義私有制經濟,馬克思的答案簡單而又清晰:因為生產資料和勞動力分屬兩個不同階級所有,二者勞動力商品的買賣導致資本對工人剩余價值的剝削。那么,面對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fā)展的社會主義經濟,我們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方面,社會主義仍然存在私有制經濟,一部分價值增殖額仍然可以用私有制經濟的剝削屬性作出解釋;另一方面,處于主體地位的公有制經濟顯然也貢獻了另一部分價值增殖額———不承認公有制經濟貢獻了社會剩余價值總額中很大一部分,這肯定不符合事實———而在公有制經濟中,兩個階級的對立已經消失,公有制經濟關系是勞動者階級內部的關系,應該不會發(fā)生階級剝削。社會主義條件下破解“資本總公式”的矛盾,必須從這些事實出發(fā),完全照搬馬克思的理論是不行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必須直面公有制經濟中價值增殖性與階級剝削關系相分離的事實,提出新概念、形成新理論。
從單個企業(yè)的角度看,事實也同樣清晰。社會主義公有制企業(yè)是商品生產者,它要向生產過程投入預付價值,要從市場購買生產要素,還要在市場出售產品,證明其生產勞動的社會有用性。正常情況下,預付價值在流通中總是會改變自己的價值量,形成一個增加額。作為國有資產所有者代表的國資委,被賦予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職責;國資委對國有企業(yè)的考核指標不僅包括全員勞動生產率,而且包括資本利潤率和利潤增長率。社會主義企業(yè)的生產目的與社會生產目的不同,它只能表現(xiàn)為價值形式。即使公有制企業(yè),其生產目的也只能是企業(yè)增加值,一部分是滿足職工消費需要的必要價值,另一部分是保證社會公共需要和擴大再生產需要的剩余價值。① 說公有制企業(yè)不需要追求價值增殖肯定不是事實。沒有資產的保值增值,企業(yè)在競爭中連生存都難以維持,更不用說自我發(fā)展了。20世紀80—90年代,由于國有企業(yè)的盈利機制尚未在改革中形成和完善,普遍出現(xiàn)“工資侵蝕利潤”現(xiàn)象,②企業(yè)盈利能力下降,在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生存困難。這是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企業(yè)大面積虧損的主要原因之一。國有企業(yè)的公司制改革建立企業(yè)獨立的公司法人產權,形成企業(yè)在市場競爭中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產權基礎,才使這一現(xiàn)象逐步改觀??梢钥隙ǖ氖?,這一改革沒有改變國有企業(yè)的公有制性質,企業(yè)的利潤作為國有資本的增殖額,依然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③未曾被植入剝削性。
總之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公有制經濟的價值增殖性與剝削性可以分離,而且確已分離,這一事實是完全清楚的。④ 但真正的問題不在于事實是否會發(fā)生,而在于理論如何進一步拓展。
“王文”強調馬克思的資本概念中增殖性和剝削性不可分割,因此,當且僅當一種經濟關系兼具增殖性與剝削性二重性質時才能被稱作資本。那么,馬克思從資本主義經濟中概括形成的資本概念在社會主義現(xiàn)實面前能不能調整,應當做怎樣的調整呢?回答這個問題至少需要考慮兩方面因素:一是理論必須正確反映現(xiàn)實而與時俱進;二是理論必須保持自身的邏輯自洽而實現(xiàn)系統(tǒng)化和學理化?!顿Y本論》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體系的第一個完成形態(tài),它以資本范疇為核心,資本在整個范疇體系中處于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特殊位置。政治經濟學從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向社會主義經濟學轉型升級,必須處理好資本概念與現(xiàn)實,以及理論邏輯本身的雙重關系。社會主義經濟實踐中出現(xiàn)了兩種“自行增殖的價值”,其中的一種與階級剝削相關聯(lián),⑤而另一種則與剝削無關,體現(xiàn)了勞動者階級內部的權利和利益關系。這顯然是馬克思在構建《資本論》范疇體系時未曾見到過的,馬克思的資本概念不能完整概括這一事實。
國內政治經濟學界很早就對此問題有所關注。著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卓炯率先提出了區(qū)別于資本的“社本”概念,①之后馮子標、靳共元等人提出并系統(tǒng)闡述了“社會主義資本”概念,②試圖解釋社會主義經濟中價值增殖現(xiàn)象的特殊性質。這是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在中國實踐中與時俱進的一個重要階段?!吧绫尽笔且粋€利用主謂結構創(chuàng)造的新名詞,“本”是主,“社”是謂,是對“本”的社會性質的進一步規(guī)定。從中文的字義看,“本”是相對于“利”而言的,即日常用語中的本錢與利錢。這里將“錢”字隱去,匹配了此“本”在運動中變化形態(tài),而不固定在貨幣形態(tài)上的重要特征。將“本”字從資本二字中剝離出來,目的是強調這種運動中自行增殖的價值與資本主義剝削關系的分離。它是社會主義的“本”,而不是資本主義的“本”。在這個新名詞中,卓炯先生將價值增值視為資本一般,而以社會制度區(qū)分資本特殊的意圖是十分明確的。這正是卓炯對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的重大貢獻。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的進一步發(fā)展,這個范疇體系構建策略的缺點也逐步暴露出來。關鍵是社會主義經濟中仍然大量存在著私有資本,或曰民營資本,在這個“社本”與資本,或者社會主義資本與資本主義資本的“二元結構”中,私有資本應當放在什么位置,它又與“社本”或者社會主義資本是什么關系?改革實踐越來越清楚地顯示,直接用社會制度區(qū)分現(xiàn)實中兩種類型的資本并不是最合適的選擇,社會主義社會中存在的資本并非只有一種類型,理論需要找到更有效的“策略”,完整地反映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fā)展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
實踐走在了理論的前面。伴隨20世紀90年代國有企業(yè)的公司制改革,“國有股份資本”“公司法人資本”等概念在經濟實踐中應用已經十分普及。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在改革實踐中逐步明確了“股份公司制是公有制有效實現(xiàn)形式”的思路。江澤民在黨的十五大報告中率先提出“公有資本”的概念,指出:“股份制是現(xiàn)代企業(yè)的一種資本組織形式,有利于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有利于提高企業(yè)和資本的運作效率,資本主義可以用,社會主義也可以用。不能籠統(tǒng)地說股份制是公有還是私有,關鍵看控股權掌握在誰手中。國家和集體控股,具有明顯的公有性,有利于擴大公有資本的支配范圍,增強公有制的主體作用。”③在此前后,蔣學模于1994年④、楊承訓于1997年⑤先后撰文,從學理上探討了公有資本概念。隨著國有企業(yè)的公司制改革試點加快推進,股份制逐步成為國有制的主要實現(xiàn)形式。到2021年底,我國國有企業(yè)公司制改革基本完成,中央黨政機關和直屬事業(yè)單位所管理企業(yè)中公司制企業(yè)占比97.7%,地方國有企業(yè)中公司制企業(yè)占比99.9%。⑥ 與此相應,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對國有企業(yè)改革提出新要求,要進一步深化國有企業(yè)改革,將國有經濟體制由管企業(yè)為主轉化為管資本為主。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做強做優(yōu)做大國有企業(yè)”“做強做優(yōu)做大國有資本”。他在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會上明確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資本包括國有資本、集體資本、民營資本、外國資本和混合資本等五種形態(tài)。⑦ 這極大豐富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資本理論。不言而喻,這是一個理論認識隨著實踐發(fā)展不斷深化的過程。
公有資本概念的提出,從范疇體系建設的角度看,重要的進展是用生產資料所有制的區(qū)別,而不是社會制度的區(qū)別,來界定兩種資本類型,用公有資本與私有資本的對立替代了之前的“社本”與資本的對立,從而解決了社會主義實踐中多種資本形態(tài)并存的難題。傳統(tǒng)的政治經濟學理論認為社會主義只有單一公有制,用經濟制度來區(qū)分資本類型不會造成概念上的歧義,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多種所有制經濟并存,兩種經濟制度的區(qū)別不能簡單歸結為公有制還是私有制,社會主義是公有制為主體的混合所有制經濟,其與資本主義的區(qū)別在所有制結構的量的規(guī)定中。用公有資本與私有資本區(qū)分兩種資本類型,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現(xiàn)實。由于公有資本概念與私有資本概念同時使用,資本一般的含義必須做出調整。這種調整并沒有否定馬克思的資本觀,只是在馬克思所定義的資本概念前面添加了“私有”的限制詞,使得其理論含義更加明確,其增殖性與剝削性的統(tǒng)一也更加顯見。這是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在社會主義實踐中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結果。
令人遺憾的是,仍然有一部分同志不能接受政治經濟學的這一術語革命,堅持用舊概念指稱新事物。王峰明寫道:“股份公司的‘財力’對資本主義而言,是作為‘資本’的貨幣;對社會主義而言,它是作為‘貨幣’的貨幣,即資金?!薄霸谏鐣髁x條件下,為什么不可以通過資金與資金的聯(lián)合形成具有公有制性質的股份公司?為什么不可以通過資金與資本的聯(lián)合形成具有混合性質的股份公司呢?”“國有企業(yè)采用股份制形式,決不是也不可能讓國有資產‘成為’資本,成為一種新的資本,即‘榮文’所說的‘國有資本’?!雹佟巴跷摹敝鲝埞兄平洕褂觅Y金概念,而非公經濟則可以使用資本概念。雖然是老生常談,但概念與概念之間的一系列不協(xié)調卻始終沒有解決。首先,非公經濟用不用資金,有沒有資金概念?如果有,那么如何在概念上將之與公有制經濟中的資金相區(qū)別?說到底,還是要加上“公有的資金”和“私有的資金”以示區(qū)別。其次,公有制經濟的資金“作為‘貨幣’的貨幣”,能不能在生產經營中增殖?如果增殖,它還是“作為‘貨幣’的貨幣”嗎?如果不能增殖,它又怎么能在股份公司中與資本分享利潤?再者,國有經濟投入股份公司的“財力”難道只是貨幣形式,它就不能是機器、廠房、原材料和產成品等物質形式?在這里,資金與資產兩個概念究竟哪個更加合適?實際上,公有制經濟的預付價值與非公經濟一樣,是在流通中不斷變換形態(tài)而產生價值增殖的,要用一個概念概括這個變動中的價值體,資金與資產在學理上都有缺陷。按照馬克思的邏輯,“作為‘貨幣’的貨幣”一旦在不斷改變自身形態(tài)的價值運動中產生價值量的增加,它就不再是貨幣,而轉化為資本了。② 而“王文”中說股份公司是資金與資金的聯(lián)合,或者資金與資本的聯(lián)合,這不僅在學理上缺乏充分依據(jù),而且在經濟日常用語中也很難被理解和接受。同時,“國有資本”并非“榮文”所說,它在“榮文”之前已經為黨的文件,以及許多老一輩的理論家使用并闡釋,在政策語言和日常語言中也早已被普遍使用。
二、關于“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
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基于實踐對資本概念的外延與內涵的重新思考,特別是公有資本概念的提出和資本一般概念的擴展,是馬克思所未曾預見的,又是根據(jù)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說才能取得的新認識。這一點在馬克思的“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概念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榮文”提出價值在運動中的自我增殖是“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是使資本成為資本的東西,也是新的資本一般概念形成的重要理論依據(jù)。“王文”對此極不贊同,因為許多年前王峰明教授就撰文對馬克思經濟范疇規(guī)定性進行哲學辨析,③而“榮文”的闡述不符合這一辨析的結論:
“榮文”對馬克思“形式規(guī)定性”概念的理解值得商榷?!皹s文”的觀點難以自洽:既然說資本是一種生產關系,而生產關系包含著形式規(guī)定性和內容規(guī)定性,既(即?———引者)價值增殖和階級剝削兩層含義,何以作為一種生產關系的公有資本就僅具有增殖屬性而不具有剝削屬性、僅具有形式規(guī)定性而不具有內容規(guī)定性了呢?因為,按照“榮文”對馬克思“形式規(guī)定(性)”概念的理解,這種形式規(guī)定(性)是與內容規(guī)定(性)相對的規(guī)定,而形式和內容顯然是不可分割的。④
那么,“王文”怎樣理解形式規(guī)定(性)概念呢?“王文”寫道:
“形式規(guī)定”或“形式規(guī)定性”是馬克思從黑格爾現(xiàn)象學中延用的范疇,指的是本質關系與某種物質規(guī)定的物質存在(即“定在”)相結合后形式的規(guī)定或規(guī)定性。換言之,形式規(guī)定(性)由本質規(guī)定(性)和物質規(guī)定(性)兩個方面構成?!洕懂犠鳛橐环N“形式規(guī)定”,是作為本質規(guī)定的生產關系與具有物質規(guī)定的特定物質存在相結合的產物。①
這里提到三個規(guī)定:形式規(guī)定、本質規(guī)定和物質規(guī)定。形式規(guī)定被解釋為本質規(guī)定與物質規(guī)定相結合的產物。用黑格爾的術語也就是說:本質規(guī)定與物質規(guī)定是正題與反題,形式規(guī)定則是二者的合題?!巴跷摹钡倪@一理解值得商榷。在馬克思的經濟范疇中形式規(guī)定與內容規(guī)定(本質規(guī)定)是一對概念,物質關系與社會關系是另一對概念,兩對概念之間存在聯(lián)系,但并不是如“王文”所說的那種正、反、合題關系。形式規(guī)定性在黑格爾范疇體系中的出現(xiàn),與商品經濟中人與人的社會關系顛倒地表現(xiàn)為在物與物的交換關系這一歷史事實相關。黑格爾從概念與概念的關系中敏銳地感知這一普遍的顛倒,強調形式規(guī)定背后隱藏著的本質規(guī)定。但他的辯證法本身也是顛倒的,因此他不可能從中發(fā)現(xiàn)歷史的真實。馬克思利用這對概念分析資本主義經濟現(xiàn)實,在他看來,經濟范疇的形式規(guī)定與內容規(guī)定(本質規(guī)定)都是客觀事實,前者是在資本主義經濟的物與物交換關系的現(xiàn)象中表現(xiàn)出來的事實,后者則是隱藏在這些物與物關系背后的人與人的社會關系。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它們都不是物,而是關系,是社會關系,前者是物與物的社會關系,后者是人與人的社會關系,它們都屬于經濟范疇的社會規(guī)定性?!吧唐沸问皆谌藗兠媲鞍讶藗儽旧韯趧拥纳鐣再|反映成勞動產品本身的物的性質,反映成這些物的天然的社會屬性,從而把生產者同總勞動的社會關系反映成存在于生產者之外的物與物之間的社會關系?!雹谒裕R克思的完整表述是“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它與任何一種物質規(guī)定性都沒有必然聯(lián)系。所謂物質規(guī)定性,即物質存在具體形態(tài)的規(guī)定性,根據(jù)分類的標準,可以是消費資料與生產資料,也可以是食品、服裝、機器、燃料,或者金銀。資本的形式規(guī)定性與其中任何一種都沒有內在的關聯(lián)。③ 資本是運動中物質形態(tài)不斷變換的自行增殖的價值體,而價值已經是一種物與物的社會關系了,在這種物的關系背后則是商品所有者之間的分工關系和市場交換關系??傊?,資本概念是資本的形式規(guī)定性與資本的內容規(guī)定性(本質規(guī)定性)的結合,在資本概念中,其形式規(guī)定與內容規(guī)定(本質規(guī)定)的確是不可分割的,在私有資本概念中具體表現(xiàn)為增殖性與剝削性的不可分割。但是要特別強調的是,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在相同的形式規(guī)定下,有兩種不同的內容規(guī)定(本質規(guī)定),一種是私有資本的階級剝削關系,另一種是公有資本的勞動者階級內部個人與整體之間的權利和利益關系,勞動力個人所有者服從生產資料公共所有者的經濟關系。這是與生產資料所有制相關聯(lián)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在階級社會中它總是表現(xiàn)為社會階級關系:或者是不同階級之間的關系,剝削階級與被剝削階級的對立關系;或者是本階級內不同階層之間的關系,同一階級內部個體、集體與整體的權利與利益關系。正是這些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構成經濟范疇形式規(guī)定背后的內容規(guī)定(本質規(guī)定)。
要正確“辨析”馬克思的“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概念,最好閱讀馬克思的原文。馬克思《剩余價值理論》的手稿關于理查·瓊斯的部分有一段關于“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的闡釋:
瓊斯與其他經濟學家(也許西斯蒙第除外)相比顯得卓越之處,就在于他把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作為本質的東西強調出來,并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其他生產方式之間的一切區(qū)別歸結為這個形式規(guī)定。資本的這個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就是,勞動直接轉化為資本,另一方面,這個資本購買勞動不是為了它的使用價值,而是為了自行增殖,為了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更高的交換價值),“用來獲取利潤”。①
從以上可見,馬克思充分肯定英國經濟學家理查·瓊斯對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的理解,明確指出,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是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與其他生產方式區(qū)別開來的“作為本質的東西”。然后,馬克思從兩方面界定了這個概念的內涵、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一方面勞動直接轉化為資本,我們知道這是勞動的對象化過程,經過了商品、貨幣到資本的若干轉化階段;另一方面,資本購買勞動是為了價值增殖,為了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聯(lián)系上下文,對馬克思為什么特別強調“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會有更深刻的理解。首先,剝削,即占有生產資料的少數(shù)人對勞動者剩余勞動的剝奪,是資本主義與奴隸制、封建農奴制的共同特點,正是資本的形式規(guī)定性將資本主義與其他剝削制度區(qū)別開來;其次,“勞動基金”,即勞動者為自己消費所生產的勞動產品,是不同生產方式共有的東西,而在資本的形式規(guī)定中它表現(xiàn)為工資(勞動價格),進而與其他生產方式相區(qū)別。所以,不是“剝削”規(guī)定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歷史特點,而是價值增殖的形式規(guī)定才是體現(xiàn)資本本質的東西。內容規(guī)定(本質規(guī)定)固然重要,而使資本成為資本的則是形式規(guī)定。② 基于這一理解,我們認為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中仍然可以使用資本概念,并且認為,可以用“運動中自行增殖的價值”來定義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新的資本一般范疇。資本的形式規(guī)定性當然是與內容規(guī)定性不可分割的,但其內容規(guī)定性并非只有“剝削”一種,它還可以是勞動者階級內部個人利益服從整體利益的關系。
“王文”表明,他不相信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資本概念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中仍然適用,不相信馬克思的資本理論在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中仍然具有解釋力?!巴跷摹敝杏幸欢卧掟堄幸馕叮?/p>
“榮文”認為現(xiàn)實社會主義實踐“要求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重新思考資本范疇的內涵與外延”,要求“理論必須對馬克思所定義的資本一般范疇作部分修正”。就是說,馬克思的資本范疇在現(xiàn)實面前失去了解釋力,因此有必要對之進行一番“修正”。
這段話有兩個看點:其一是連接語“就是說”?!巴跷摹痹噲D讓人相信,“榮文”認定“馬克思的資本范疇在現(xiàn)實面前失去了解釋力,這當然不是事實。相反,這個“就是說”暴露了“王文”背后的潛臺詞:在王峰明同志看來,當且僅當馬克思的某個理論概念在現(xiàn)實面前失去解釋力,人們才可以重新思考、局部修改這個概念。其二是“馬克思的資本范疇”這個用語。馬克思在創(chuàng)作《資本論》及其手稿過程中并未在實踐中觀察到社會主義經濟,更不用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其資本概念是從資本主義經濟實踐中提煉的,因而是純粹的私有資本概念。關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關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資本范疇,以及公有制經濟中的資本形態(tài),馬克思本人在當年是預見不到的。但是,我們根據(jù)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說可以在實踐的基礎上觀察和理解所有這一切。從這個意義上說,“馬克思的資本范疇”與馬克思主義的資本范疇可以作出區(qū)分。但是,按照王峰明的邏輯:馬克思的資本概念要么已經“在現(xiàn)實面前失去解釋力”而被拋棄,要么在現(xiàn)實面前仍然具有解釋力而不許有任何創(chuàng)新拓展;在“王文”中,馬克思主義的資本概念就是“馬克思的資本概念”,區(qū)別是不可能有的。
三、公有制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
關于資本范疇的爭論其實是更廣泛意義上關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爭論的一個局部。要弄清楚公有資本范疇的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還需要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的源頭上做一些探究。奇怪的是,在王峰明同志有關資本概念的兩篇爭鳴文章近五萬字的篇幅中,居然沒有一次主動使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概念,這個概念在文章中或者是出現(xiàn)在所提及的黨中央文件的標題中,或者是出現(xiàn)在被“商榷”文字的摘引中,總之,在“王文”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都是出現(xiàn)在書名號或者引號中。有一段文字也許可以看作對此的解釋,王峰明同志認為,“公有資本”概念“缺乏起碼的文獻依據(jù)”:“通過文獻檢索就會發(fā)現(xiàn),馬克思的著作中從來沒有出現(xiàn)‘公有資本’或‘國有資本’這樣的概念”。① 可以肯定,通過文獻檢索,王峰明在馬克思的著作中也沒有找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所以,“王文”對這個概念的使用特別謹慎,在相關討論中多數(shù)時候只使用“商品生產”,或者“商品貨幣關系”這些“有文獻依據(jù)”的概念。
就本質層面的總的趨勢來看,沒有勞動分工就沒有商品生產和交換的可能性,而沒有私有制就沒有商品生產和交換的必要性。盡管如此,在特定歷史條件和歷史環(huán)境中,公有制經濟不僅可以容納商品交換,也可以容納商品生產;其前提條件或者是勞動的自然分工和私有制觀念,或者是社會分工和資本主義私有制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②
這就是王峰明對社會主義存在商品生產和交換原因的標準解釋。首先,王峰明認為,從本質層面看,商品生產和交換只能由分工加私有制來解釋。這種觀點顯然已經嚴重落后于實踐。俄國社會主義建設之初,因為實施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商品和貨幣關系曾經被當作異己而幾乎被消滅。列寧通過“新經濟政策”開啟了社會主義條件下利用商品貨幣關系的先河;斯大林領導下建立的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還是將商品、貨幣、資本視為社會主義經濟的“異己”,最大限度地壓縮商品交換、限制價值規(guī)律在社會主義經濟中的適用范圍。這種“實踐經驗”在蘇聯(lián)版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以及它的各式各樣的“修訂版”中得到充分反映。受此傳統(tǒng)觀點的影響,改革開放之后幾十年,國內政治經濟學研究者中仍然有人認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是科學社會主義范疇,私有制一定與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性質相沖突,資本范疇不適用于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進而《資本論》以資本為核心的范疇體系在社會主義經濟中不具有應用價值。③
面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的現(xiàn)實,面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種理論傾向脫離實際的脆弱性顯而易見,但其頑固性也令人扼腕。馬克思主義并不局限于馬克思恩格斯給我們留下的文字,它是一個開放的發(fā)展的思想體系。學術研究中如果為了區(qū)分二者而使用馬克思的理論,或者馬克思的資本理論,特指馬恩留下的文字,甚至特指馬克思自己的論著,當然也未嘗不可,只要將概念界定清楚,不會影響對問題的理解。但是,這絕不意味著馬克思主義僅僅只限于馬克思所說過寫過的。時代在變化,實踐在發(fā)展,有許多新問題需要當代馬克思主義者自己去解決。馬克思恩格斯當年還沒有看到的事實,比如東方不發(fā)達國家的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特別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等等,我們不能要求馬克思給我們留下現(xiàn)成答案,而只能根據(jù)馬克思的學說不斷在實踐中探索。④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學界對這一問題有大量研究,早已經超出了馬克思當年在《資本論》寫作中所強調的社會分工加私有制是商品生產與商品交換存在原因的理論。一般地說,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產生的原因可以從社會分工和相互獨立的生產者兩個方面說明。但這里的分工不是自然分工或者未來社會的自由的社會分工,確切地說,它是以職業(yè)專門化為特點的“舊式分工”;這里所謂相互獨立的生產者也不是從技術性或者空間分隔的意義上說的,獨立的含義必須由“相互當作外人看待”的社會特點加以說明。① 這種獨立的相互當作外人看待的經濟關系,在財產和法權關系中就表現(xiàn)為產權的排他性,商品所有權的排他性或者生產要素所有權的排他性,社會主義公有制同樣具有這種排他性。
“王文”特別指出:“榮文”把“‘彼此當做獨立的人’譯為‘彼此當作外人看待’,這顯然值得商榷?!雹谄鋵嵾@恰恰是王峰明同志自己弄錯了,我們的引證并沒有對譯文作任何修改。這從馬克思的原文中可見:“為使這種讓渡成為相互的讓渡,人們只需默默地彼此當做那些可以讓渡的物的私有者,從而彼此當做獨立的人相對立就行了。然而這種彼此當做外人看待(黑體為引者所加)的關系在原始共同體的成員之間并不存在,不管這種共同體的形式是家長制家庭,古代印度公社,還是印加國,等等。”③可見,不是“榮文”把翻譯搞錯了,而是王峰明把馬克思的文本讀漏了。
實踐比理論發(fā)展更快,到1992年中共十四大正式確立“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理論所要回答的問題已經不僅僅是社會主義為什么能夠利用商品貨幣關系,為什么公有制能夠與市場經濟結合,而是社會主義為什么選擇市場經濟體制而不是計劃經濟體制,也就是說,問題已經從局部利用擴展為社會經濟體制整體的選擇問題。鄧小平在改革開放之初就明確指出:計劃與市場都是經濟手段,資本主義可以用,社會主義也可以用。但工具與工具不相同,手工工具與機器系統(tǒng)就有巨大差異。市場經濟體制作為社會勞動的組織方式,是整個社會經濟運行中的巨大機器,它既不是“世界范圍內占統(tǒng)治地位”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從外部強加給我們的,更不是如手工工具那樣由個人操控,并且可以隨時隨地替換的東西。理論探索必須更進一步。
更深入的研究循著毛澤東“商品生產的命運,最終和社會生產力的水平有密切關系”的思路推進。這不僅僅是指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力落后,而且另有深意。許多人已經注意到,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中關于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消亡的歷史條件的論述,④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原因具有重要的解釋力;同樣地,對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資本及公有資本范疇的存在,也具有重要解釋力。⑤概括起來有以下內容:其一,職業(yè)專門化的舊式分工將人固定在單一的勞動崗位上,使得個人能力在狹隘的領域內片面發(fā)展,使人成為畸形的職業(yè)人,極大限制了人的全面能力發(fā)展;其二,機器的發(fā)展尚處于這樣一個過渡階段,還有太多的可能為機器替代的勞動尚未由機器替代,大量人的勞動仍然停留在直接生產過程中,并且勞動耗費量仍然是決定物質財富生產量的基本因素,因此勞動時間仍然是財富的尺度;其三,人與機器的關系處于顛倒狀態(tài),原本是勞動工具的機器系統(tǒng)成了生產過程的主導者,而勞動者卻成為機器的“附屬品”;其四,滿足消費需要的勞動時間仍然過長,對于大多數(shù)勞動者而言,勞動仍然僅僅是謀生手段。這些條件今天還沒有改變,無論從全球范圍還是從正在全面邁向現(xiàn)代化的中國看,情況都是如此。盡管新一輪科技革命帶動社會生產力新一輪質的躍升,但決定商品生產、價值關系的上述生產力條件短期內仍然不會發(fā)生根本改變。人類正處于“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為前提的“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的第二大社會形態(tài)。⑥ 在歷史發(fā)展的這個階段上,社會勞動的組織方式只能是市場經濟體制。
“王文”認為,社會主義條件下公有制與商品經濟的關系是“特定歷史條件和歷史環(huán)境中”非本質層面的現(xiàn)象。姑且不說“特定歷史條件”與“非本質”有什么邏輯關聯(lián),“王文”對這個“非本質”現(xiàn)象的解釋仍然沒有脫離他的“本質層面”理論,即商品生產只能由私有制給予解釋,或者是自然分工加私有制觀念,或者是社會分工加資本主義私有制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巴跷摹睂懙溃?/p>
從世界范圍來看,資本主義依然占據(jù)主導地位,當今時代依然是資本的時代,資本依然是一種普照之光,它迫使一切生產都采取商品生產的形式,一如把一切東西(包括沒有價值的東西如良心)都變成商品。僅此一點,就足以把公有制經濟與商品生產和交換連接起來。
這是毫不掩飾的外因論。然而,“王文”是否認為國內經濟中資本主義私有制也占統(tǒng)治地位呢?如果不是,其理論邏輯就出現(xiàn)了明顯的缺環(huán)。事實上“王文”承認,國內經濟中社會主義公有制占主體地位。因此,他關于社會主義商品貨幣關系產生原因的理論解釋(“社會分工和資本主義私有制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是自相矛盾的,是不能成立的。
“王文”批評“榮文”,在論述公有資本時還引用了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中有關“資本的偉大的歷史方面”的一段話作為佐證:“資本的偉大的歷史方面就是創(chuàng)造這種剩余勞動,即從單純使用價值的觀點,從單純生存的觀點來看的多余勞動,而一旦到了那樣的時候……普遍的勤勞,由于世世代代所經歷的資本的嚴格紀律,發(fā)展成為新的一代的普遍財產……勞動的社會將科學地對待自己的不斷發(fā)展的再生產過程,對待自己的越來越豐富的再生產過程,從而,人不再從事那種可以讓物來替人從事的勞動,———一旦到了那樣的時候,資本的歷史使命就完成了?!雹谌缓?,詰問道:
在此,馬克思明明講的是私有資本(即“榮文”所說的不夠抽象的資本一般概念)的歷史使命,與“榮文”所謂的“公有資本”、與公有制經濟并無本質性聯(lián)系。難道說,不把私有資本變性為公有資本,就不足以充分實現(xiàn)和發(fā)揮資本的歷史使命和歷史作用嗎?③
馬克思這里分析的的確是私有資本消亡的歷史條件問題。然而,王峰明同志在閱讀經典文獻時是否會有對照現(xiàn)實的習慣?是否思考過馬克思一百多年前提出的促使資本消亡的生產力發(fā)展程度在當代是否已經達成,在當代資本主義經濟中是否達成,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中是否達成?如果有這個習慣,那么,這段引文與社會主義經濟,與公有資本的“本質性聯(lián)系”是很容易理解的:逐條對照馬克思提出的條件可以發(fā)現(xiàn),資本消亡(同時也是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消亡)所需要的生產力發(fā)展程度,總體而言還遠未滿足。要實現(xiàn)“普遍的勤勞”(在另一場合,馬克思將此表述為“勞動已經不再僅僅是謀生手段”④),以及“人不再從事那種可以讓物來替人從事的勞動”,即今天所謂生產全面自動化和智能化,社會生產力還需要一個很長的發(fā)展時期?!巴跷摹彼坪鯇︸R克思這段重要論斷的現(xiàn)實意義完全無感。
社會主義公有制產生于與現(xiàn)代市場經濟體制同等水平的社會生產力基礎上,因此表現(xiàn)出與這一生產力相適應的歷史特征,這個特征就是公有制的雙重排他性。⑤ 因為公有制兩種基本形式(國家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并存,公有制又不能覆蓋全部社會經濟,兩種公有制形式都具有對外的排他性,需要與其他所有制經濟在市場交換中建立經濟聯(lián)系和關系。與此同時,因為勞動僅僅是謀生手段,個人不愿意超出自身與家庭的消費需要提供剩余勞動,公有經濟內部個人與集體,個人與個人之間存在利益差異,共同勞動還需要監(jiān)督與計算,需要按照“等量勞動相交換”的原則實行按勞分配,即承認個人能力是天然權利,權利的付出理應得到回報。馬克思將此稱作“資產階級權利”。① 筆者認為,這種現(xiàn)象可以表述為:社會主義公有制生產關系的基礎就在于,生產的物質條件掌握在勞動者集體(生產資料公共所有者)手中,勞動者個人則擁有生產的人身條件,即勞動力。② 兩種生產條件的占有在公有制經濟內部具有排他性,這就是公有制的內排他性。公有制兩重排他性不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產生的原因,卻是市場經濟下社會主義公有制的突出特點,它內在地決定了公有制與市場經濟相融合的可能性。
“王文”認為,“公有制經濟的兩個排他性并不成立”?!皠趧诱吲c其勞動力并不構成一種生產關系,也就談不上財產權(利)關系,更談不上基于勞動力的個體占有而形成的排他性財產關系或經濟關系?!薄皠趧诱哂肋h是其勞動力的所有者,所以,按照‘榮文’的邏輯,這種所謂的‘內排他性’始終是公有制經濟無法克服的矛盾,其筆下‘馬克思所預言的共產主義高級階段的公有制’就成了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烏托邦?!雹?/p>
說勞動者與其勞動力并不構成一種生產關系,這種認識顯然背離了歷史唯物主義。奴隸主階級與奴隸的勞動力是否構成生產關系,或者封建領主與農奴的勞動力是否構成生產關系?為什么勞動者占有自己的勞動力就不是一種生產關系?勞動者成為自由人,進而能自由支配自己的勞動能力,這難道不是歷史長期發(fā)展的結果?進一步說,社會主義公有制條件下的按勞分配是不是一種生產關系?它在未來的共產主義高級階段會不會發(fā)生變化?當共產主義社會“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超出這種使人象夏洛克那樣冷酷地斤斤計較,不愿比別人多做半小時工作,不愿比別人少得一點報酬的狹隘眼界”而實行“各盡所有,按需分配”的時候,④勞動者是否還會認為自己的勞動力付出是可以要求報酬的“天然權利”?事實上,只要勞動不再僅僅是謀生手段,而成為每個人的人生需要,個人勞動力的排他性占有權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列寧很早就說過:“從資產階級的觀點看來,很容易把這樣的社會制度(是的,這一種社會制度,而不僅僅是思想觀念———引者注)說成是‘純粹的烏托邦’”,而“社會主義者在預見這個階段將會到來時所設想的前提,既不是現(xiàn)在的勞動生產率,也不是現(xiàn)在的庸人”。⑤
四、企業(yè)改革和國有制有效實現(xiàn)形式
社會主義的生產資料國家所有制,即全民所有制,一開始是建立在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基礎上的,它被建設成為一個覆蓋全部城市工商業(yè)的大科層組織,或曰“一個全民的、國家的‘辛迪加’”。⑥國家通過各種工商業(yè)部委和地方廳局管理著成千上萬的國營企業(yè),形成一個自上而下的完整的行政指揮系統(tǒng)。在這個系統(tǒng)中,企業(yè)事實上只是政府部門的行政隸屬機構,生產和發(fā)展完全由政府主導,既沒有自主經營的權利,也沒有自負盈虧的責任。20世紀70年代末,經濟體制改革一開始就抓住了企業(yè)改革的“龍頭”。改革經歷了“企業(yè)擴權”“利改稅”和“企業(yè)經營承包責任制”等階段,行政權力逐步下移。根據(jù)前期改革的經驗,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確定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的改革方向:“現(xiàn)代企業(yè)按照財產構成可以有多種組織形式。國有企業(yè)實行公司制,是建立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的有益探索?!薄捌髽I(yè)中的國有資產所有權屬于國家,企業(yè)擁有包括國家在內的出資者投資形成的全部法人財產權,成為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責任的法人實體。”⑦江澤民在黨的十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中將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的特征提煉為“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十六個字,進一步強調要“對國有大中型企業(yè)實行規(guī)范的公司制改革,使企業(yè)成為適應市場的法人實體和競爭主體”,并且用“公有資本”概念對這一改革實踐做了理論概括。①
政治經濟學將此改革方針的轉變,理解為從國有經濟大科層體制行政權利下移的改革,到堅持國家所有權不變前提下通過股份公司形式實現(xiàn)企業(yè)法人財產權獨立的改革的轉變,即行政性放權改革到產權制度改革的轉變。產權改革是企業(yè)體制的根本轉變:權利不再源自、或者主要不源自政府的行政權力下移,而是由公司合約賦予的市場權利;企業(yè)不再主要依靠與政府部門的上下級聯(lián)系維系其外部關系,而是作為獨立的公司法人通過市場交易建立對外的經濟聯(lián)系,通過市場購買全部生產資料,招聘企業(yè)員工,通過市場出售全部產品。由于公司擁有獨立的法人財產權,生產經營的自負盈虧成為可能,政企職責分開也有了法律依據(jù)。至此,國有企業(yè)融入市場經濟的可能性轉化為現(xiàn)實,而之前由國家直接擁有的一個國有資產所有權,轉化為國家股份資本和公司法人資本兩層所有權,一個統(tǒng)一的、內部沒有競爭關系的國有經濟轉化成為許許多多獨立的可以自由競爭的國有公司制企業(yè)。實踐證明,股份公司是市場經濟下國有制的有效實現(xiàn)形式。
“王文”似乎對這一段改革歷史并不怎么熟悉,將長達數(shù)十年的國企改革歸結為“權力下移”,②而不知道改革從行政放權到產權改革的轉變,不了解江澤民同志在黨的十五大報告中對股份公司制的改革已經作出理論總結,明確強調了股份公司作為一種“資本組織形式”在這一轉變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在“王文”的“公有制具體形式”研究中,不討論為什么股份公司是國有制有效實現(xiàn)形式,卻用十四屆三中全會決議沒有使用“公有資本”概念作為理由來否定“公有資本”概念,可見他對改革理論的發(fā)展,以及黨的文件中用語的演變了解得并不全面。關于公有制具體形式與公有資本的關系,“王文”的討論篇幅很長,概括起來就一句話:公有制經濟不能采取資本形式。理由是:第一,沒有資本的市場經濟照樣會有競爭;第二,沒有資本,企業(yè)仍然能夠自我發(fā)展;第三,國有企業(yè)的獨立性和自主性與資本無關。③如果這些理由能夠成立,國企改革為什么要從單純的行政系統(tǒng)內放權讓利,升級為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的產權改革?而在股份公司制的改革進程中,為什么要及時提出公有資本理論?這些話題在改革進程中已經反復討論并且形成共識。如果對這段改革史和改革理論史不熟悉,其實也沒有關系,耐下心來認真閱讀相關文獻就會有一個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清晰認知。但是脫離中國改革實際肯定是不行的。關于中國改革的問題,在馬克思的文獻中并沒有現(xiàn)成答案,人們還是需要根據(jù)馬克思的學說對中國實踐做深入研究才會找到自己的答案。
有一個例子很能說明問題?!巴跷摹睂τ凇皹s文”指出計劃經濟體制下國有企業(yè)“不得解雇”的特點特別敏感,尖銳責問:
社會主義可以自由地“解雇”工人嗎?當然不能!“不得解雇”工人,才是社會主義經濟本質的體現(xiàn),也是社會主義經濟的活力所在?!杂傻亟夤凸と耸恰罢嬲馁Y本”!就是馬克思所剖析的資本主義的資本,而非社會主義的資本;是地地道道的私有資本,而非什么公有資本?!皹s文”用心之深,昭然若揭!④
首先需要指出,以上引文中“自由地”三個字是“王文”強加給“榮文”的,其意思十分含糊。如果是指企業(yè)自主決策的權利,這當然沒有問題,但如果還包含了不受法律法規(guī)約束任意妄為的意思,那就是“王文”對別人意思“自由地”曲解了?,F(xiàn)代市場經濟的企業(yè)勞動關系受到一系列法律的限制,即使在資本主義國家也是如此,更何況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的企業(yè)勞動關系當然要受國家法律法規(guī),乃至社會公理道德的制約,在這一點上,“榮文”與“王文”應該沒有分歧。真正的問題是,改革前后國有企業(yè)的勞動關系有什么變化,計劃經濟體制下“不得解聘”的規(guī)定是否有所改變。從現(xiàn)實情況看,答案是肯定的。特別是經過20世紀90年代的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改革,國有企業(yè)的用工制度基本實現(xiàn)了在勞動力市場的“雙向選擇”,企業(yè)與員工已經全面簽訂了“勞動合同”,國有企業(yè)的從業(yè)者通過市場機制實現(xiàn)與企業(yè)生產資料的結合;“不得解聘”的規(guī)定也不可避免地發(fā)生變化,在一定的法律法規(guī)范圍內,不僅企業(yè)可以“解聘”員工,員工也可以“解聘”企業(yè)。現(xiàn)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二十六條規(guī)定,在勞動者不能勝任工作等特殊情況下,用人單位可以按有關規(guī)定“解除勞動合同”;在用人單位生產經營狀況發(fā)生嚴重困難,確需裁減人員時,也可以通過相關程序“裁減人員”。這些規(guī)定當然也適用于國有及國有控股公司。在實際執(zhí)行中,國有企業(yè)相對于私營企業(yè)解聘工人的情況較少,但不代表企業(yè)沒有這個權利。實際上,市場經濟下國有企業(yè)的用工制度比較靈活,與企業(yè)形成不同勞動關系的職工待遇會有較大區(qū)別。在一部分員工中解聘和重新聘用的情況是經常發(fā)生的。這種利用市場機制的用工制度有利于提高企業(yè)競爭力,但不會改變國有企業(yè)的性質,不會改變國有股份資本為國家所有,企業(yè)向國家上繳利潤和稅收,而且“羊毛出在羊身上,羊毛又用在羊身上”的事實,也不會改變國有企業(yè)內部全體勞動者平等勞動的生產關系和按勞分配的分配關系。
“王文”贊同筆者關于“合作社是社會主義集體所有制的實現(xiàn)形式”的觀點,但批評“合作社發(fā)展的困難主要不是人力不足,而是資本短缺”的判斷,認為合作社短缺的應該是資金,而不是資本。這個批評有一定道理。理想狀況下,合作社資產所有者和勞動者為同一個社員集合,不存在如國有經濟那樣的“兩個集合的分離”,①因此,在合作社內部不存在資本關系,合作社使用的是資金不是資本。因此,合作社社員“帶資入社”的“資”也應該理解為資金,而不是資本。但是,合作社運營中資金與資本的界限并不象“王文”所理解的那樣絕對。誠如“王文”所云:“每個合作社成員帶入的資金數(shù)額存在差異,勢必會造成勞動者收入和權利的不平等?!边@種不平等與資本剝削當然“有著本質的區(qū)別,不能混為一談”。②但量變是有可能轉化為質變的,合作社必須建立有效制度以防止資本主權對勞動主權的侵蝕。同時,合作社在市場經濟中很難保持封閉狀態(tài),為實現(xiàn)全體社員勞動致富的目標,需要擴大生產增加收入,不可避免地會與要素市場相遇。在合作社與市場的邊界上,集體資本是普遍存在的。合作社無論是對外投資還是雇用外來打工人員,都會出現(xiàn)合作社勞動者對另一部分勞動者剩余價值的占有。只要合作社社員的收入來源仍然以勞動報酬為主,這種量變就不會導致質變,集體資本的增殖性與剝削性就仍然保持距離??梢姡斫夤匈Y本增殖性與剝削性的分離,也是理解集體資本概念的關鍵。
五、結語
綜上,王峰明同志同筆者的分歧可以概括為以下四點:其一,關于資本概念的增殖性與剝削性能不能分離,存在分歧。馬克思的資本概念是在研究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基礎上形成的,其價值增殖和階級剝削的二重性質不能分離。在這一點上,筆者與王峰明同志沒有分歧。但是,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中,這一“不可分離性”是否適用,筆者與王峰明同志存在根本分歧。筆者認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的公有制仍然會有價值增殖性,卻不再具有階級剝削性,因此可以使用公有資本概念。王峰明同志則認為,價值增殖與階級剝削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不可分割的,因此,公有資本概念在馬克思的理論體系中不能成立。
其二,關于是什么規(guī)定了資本范疇的根本特征,存在分歧。資本范疇具有二重規(guī)定性,即資本的社會的形式規(guī)定性和資本的社會的內容(本質)規(guī)定性,在這一點上王峰明同志與筆者沒有分歧。但誰才是資本一般概念最根本的規(guī)定性,筆者與王峰明同志存在分歧。筆者的理解是,資本作為自行增殖的價值的形式規(guī)定性,才是資本區(qū)別于其他經濟范疇,進而區(qū)別于其他社會經濟關系的最重要特點。因此可以將擴展了的資本一般概念定義為“運動中自行增殖的價值”。這個資本的形式規(guī)定性當然與一定的內容規(guī)定性不可分割,但資本的內容規(guī)定性既可以是剝削性,也可以是非剝削性的勞動者內部整體與個人的關系。王峰明同志的理解與筆者不同,他堅持認為剝削性才是資本范疇唯一的根本的性質。
其三,延伸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根本原因,王峰明同志同筆者也存在分歧。“王文”堅持用馬克思關于商品生產在私有制基礎上產生的理論分析解釋社會主義條件下的商品生產。而在筆者看來,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發(fā)展市場經濟的根本原因還在生產力。由當代生產力發(fā)展水平決定的“勞動僅僅是謀生手段”以及“勞動時間仍然是財富尺度”,才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根本原因,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采取公有資本形式的基本前提。
其四,關于探索公有制有效實現(xiàn)形式是否需要、是否可以利用資本形式,存在分歧。王峰明同志認為,國有企業(yè)改革和集體經濟改革都不需要,也不可以利用資本形式,說到底還是因為資本與剝削不可分割。筆者認為,改革實踐已經充分證明,股份公司是市場經濟下公有制的有效實現(xiàn)形式,它在堅持生產資料公有制不變的前提下塑造了公司法人財產權,使得企業(yè)真正成為市場競爭主體,使得公有的生產資料與個人勞動力通過市場機制相結合,保證了勞動者公共利益與個人利益的在公有制經濟中的共享與協(xié)調;股份公司中的國有股份資本和公司法人資本都具有資本形式。
追根溯源,王峰明同志與筆者的分歧其實只有一條,那就是理論如何與實踐相結合。相信王峰明同志與筆者一樣希望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并且在閱讀經典文獻方面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是,王峰明同志似乎更加愿意用經典文本審視實踐,來評判實踐的對與錯。筆者則不贊同這樣的方法論傾向,認為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社會主義條件下發(fā)展市場經濟是前無古人的偉大創(chuàng)舉,我們所面對的實踐都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當年所未曾遇見的,不可能從他們那里找到現(xiàn)成答案,而只能根據(jù)馬克思的學說去分析問題,解決問題,這就要守正創(chuàng)新,這才是馬克思主義應有的理論品格。
王峰明同志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的某些理論觀點與現(xiàn)實脫節(jié),因此在文章的結語中強調“學理語言”與政策語言和日常語言的區(qū)別。對此,筆者只說一點:這種用日常語言或政策語言來否定公有資本作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學理語言之合理性的操作是徒勞的。盡管政策語言與學理語言會有差別,但中國共產黨的指導思想是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黨的經濟政策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指導下制定的,二者在理論邏輯上一脈相承,根本不存在為了某種策略目標而犧牲理論的科學性和純潔性的選項。新時代以來,黨提出要歷史地、發(fā)展地、辯證地認識和把握我國社會存在的各類資本及其作用,要深化資本市場改革,要規(guī)范引導資本發(fā)展,全面提升資本治理效能。這些政策語言無不是在“加強新的時代條件下資本理論研究”①的前提下形成的。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現(xiàn)階段,我國存在國有資本、集體資本、民營資本、外國資本、混合資本等各種形態(tài)資本,并呈現(xiàn)出規(guī)模顯著增加、主體更加多元、運行速度加快、國際資本大量進入等明顯特征?!雹谶@種從實際出發(fā)的理論分析,正是相關政策主張的依據(jù)。一般而言,政治經濟學理論更加關注事物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因此會與更多關注經濟過程表面現(xiàn)象的日常語言產生差異。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認為,事物的現(xiàn)象與本質同為客觀事實,同為科學研究應關注的對象;它不僅努力揭示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而且也致力于通過從具體到抽象的研究路徑和從抽象到具體的敘述路徑,揭示現(xiàn)象與本質之間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在資本主義的經濟現(xiàn)實中,商品、貨幣、資本都是經濟生活中最常見的現(xiàn)象,馬克思通過對這些資本主義經濟現(xiàn)象的研究,揭示了資本主義經濟關系的本質,并且在《資本論》范疇體系中從抽象到具體逐步闡釋了本質與現(xiàn)象之間的聯(lián)系。在馬克思那里,資本概念既是日常用語,又是“學理語言”,二者毫不違和。在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公有資本概念顯然也有相同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