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罧塘,是從前里下河魚米之鄉(xiāng)的一場精彩農(nóng)事,場面熱鬧宏大。一個畝把的罧塘,少則幾百斤,多則上千斤的魚兒被捕撈上來。
興高采烈的莊戶人家,把分得的魚兒再分三份,小的煮上鮮吃,大的腌制,再選一條肥美的青魚或草魚留著做魚圓。挑個晴好的日子,父親開始做魚圓了。
魚殺好洗凈,去皮、剔骨,取其凈肉在清水里浸泡,等血色褪去,在砧板上剁成魚茸,加入淀粉、蔥、姜、鹽和水,接著,父親擼起袖子,用手反復攪拌魚茸。父親說這是“戽”,名詞動化,就像農(nóng)人用戽斗不停地舀水澆菜。寒冷的冬日,父親“戽”得熱火朝天時,棉襖脫在一邊,頭上直冒熱氣。
這樣的“戽”往往要持續(xù)一個多小時,慢工出細活,功夫到家,魚圓才能起孔,才勁道。做魚圓,“戽”是一方面,鹽與水的比例也很重要。水少了魚圓會老,膨脹不開;水多了魚圓又嫩,容易散開。鹽多了口感不好,鹽少了韌性不足??傊?,要講究個度。魚圓通常有兩種,水汆的瑩白鮮嫩,油炸的金黃香濃。父親喜歡做油炸的,等魚茸“戽”成黏稠狀,從他大拇指與食指圍起來的虎口中擠出,用調(diào)羹一刮,放進油鍋。片刻,魚圓便在油鍋中探頭探腦,神氣活現(xiàn),爾后膨大得像乒乓球。
我們這些孩子圍在鍋邊,欣喜地看著,最初的十來個魚圓,熱燙燙的,給我們嘗鮮。有一年,魚圓下鍋后直沉鍋底,最終成了一個個精瘦的魚疙瘩,我們面面相覷。父親鳴鑼收兵,一臉歉意地說明年再來,弄得我們沮喪了半天。
長大后,我最常做的一道菜就是燒魚圓。挑大梁的自然是魚圓,輔以青菜、筍片、木耳、蝦,看它們在鍋里競相亮相,就像看一出熱鬧的戲,當魚圓鼓得溜圓,蝦身如弓,戲就到了高潮。燉煮少頃,盛到青瓷大海碗,來一句念白:端的是青枝綠葉白芙蓉,一抹紅霞璀璨中……搛一個魚圓入口,來不及細品便咽了下去。再來再來,于是嫩滑、柔韌、鮮香的口感,接二連三地在味蕾上蹦了出來。
“做宦山東十二年,不知溪上青魚鮮。今朝嘗的君家味,一只魚圓值萬錢?!边@是辭官回鄉(xiāng)的鄭板橋先生,在故鄉(xiāng)興化沙溝鎮(zhèn)桂莊村教館時,嘗到魚圓后的即興吟誦。在名揚中外的淮揚菜系中,沙溝魚圓久負盛名。傳說康熙皇帝南巡時曾品嘗過沙溝魚圓,贊不絕口,稱其外皮似金,內(nèi)肉如銀,一連吃了好幾個。從此沙溝魚圓就走進皇宮御膳房,傳遍大江南北。經(jīng)過勤勞的里下河人民代代傳承,沙溝魚圓的制作工藝得以保留。2008年12月,沙溝魚圓制作技藝被列入泰州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2020年,沙溝魚圓入選江蘇省百道鄉(xiāng)村地標菜。2021年首批“江蘇味道”評選出爐,沙溝大魚圓入選。
小小魚圓,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用本色展露本真,因而純正鮮美,受人歡迎。小小魚圓,不僅留住了最純正的味覺記憶,更傳承著里下河人民的智慧勤勞。
陳愛蘭: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散文集《雪窗煨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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