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大團的白色煙霧彌漫,馨香的味道瞬間在空中流淌。這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場景。
那時,鄉(xiāng)村沒有什么樂景,冬天爆爆米花,就是一大樂事。
經(jīng)常來我們村爆爆米花的,是一個右腿跛了的男人。這男人臉黑,手黑,我估計可能是常年煙熏火燎的緣故。他一到冬天就出來爆爆米花。平時干啥去了,我不知道。
男人在一個背風的地方,擺上那臺黑乎乎的爆花機,旁邊放一個5尺多長、水桶粗細的鐵絲籠子,那籠子也是黑乎乎的。
有人來了,他一邊生火,一邊喊著:“爆米花,一鍋一毛錢!自帶柴火?!?/p>
最熱鬧的是我們這些孩子。我們圍著他,他把火燒得很旺,用手輕輕轉(zhuǎn)動著爆花機,快到火候時,會大聲嚷:“都遠一點!小心崩著!”
他嚷他的,我們卻絲毫也不往后退。
誰傻呀?退后就搶不到爆米花了。
我們就等著那一刻的爆炸聲。
火候到了,男人將爆花機提起,靠近那個鐵絲籠,拿鐵棍撬動把手,猛地用腳一踹,砰的一聲巨響,很嚇人,白花花的爆米花崩進了鐵絲籠,也有一些零星的爆米花順著鐵絲籠口崩出來了。
我們就是來撿這些崩出來的爆米花的。
男人一鍋接一鍋地崩,我們一鍋接一鍋地撿,有時撿了大半天,也撿不到仨瓜倆棗,不過吃個嘴饞。尤其是我,遠遠地躲在后面,不敢往前沖,自然很少有爆米花崩那么遠。
母親不讓我搶爆米花,說那是丟人現(xiàn)眼的事。
我才不怕丟人現(xiàn)眼呢,能吃上香噴噴的爆米花,比啥都強??晌液ε履峭蝗缙鋪淼谋?。
男人轉(zhuǎn)著爆花機,問我:“你咋不搶呀?”
我說:“我怕?!?/p>
男人:“怕什么?”
我說:“那響聲太嚇人了!”
男人說:“讓你家大人拿點棒子和柴火,我不收錢!”
我就跑回去找母親:“那人說不收錢?!?/p>
母親問:“為啥不收錢?”
我不知道該怎么來回答。
母親還是拿了一瓢玉米和幾塊木頭來了。
男人對母親說:“這娃兒挺靦腆的,又文靜又機靈。”
母親說:“謝謝你夸獎孩子!這孩子生性膽小,上不了臺面的。”
男人說:“我白送這孩子一鍋爆米花!不收錢!”
母親說:“哪能???你也不容易!”
男人不收錢,母親非要給錢。最后男人只好收了一毛錢。
有了爆米花,我就不出去跟大家搶爆米花了??沙粤藘商?,我卻在爆米花里吃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一毛錢。我跟母親說了,母親就讓我把錢給那男人送去。
我出了家門,來到爆爆米花的老地方,可這里空無一人。
我問小伙伴大鎖,才知道那人昨天就走了。大鎖還告訴我,那人就住在小隊部,是他爸爸批準的。
大鎖的爸爸是隊長,男人給他家爆了兩鍋爆米花,一分錢都沒要。
母親覺得這事很愧疚,平白無故占人家一毛錢便宜,心里不是滋味,就去大鎖家打聽男人的事。
母親回來告訴我,這男人很可憐,老婆有病,他出來爆爆米花,每天還要交給生產(chǎn)隊一塊錢,他自己也剩不了幾毛錢。
沒過幾天,男人又來了。我就把一毛錢還給了他。
他笑笑:“你真有教養(yǎng)??!”
男人這次回來,我們都很興奮。
為啥?
不知咋回事兒,男人那個鐵絲籠子開了個大口子,每次都從口子里崩出不少爆米花來,我們撿著爆米花,好開心。
大栓爸不開心了。他去爆爆米花,指著鐵絲籠說:“你把那個大口子編一編,省得爆米花都白搭了!”
男人說:“也沒白搭呀!這里有這么多饞貓!”
大栓爸不耐煩:“我的棒子,怎么能讓別人吃爆米花?。俊?/p>
男人說:“這我也沒辦法!你看著我編一下,可一崩,還是開!”
果然,這一下崩出的爆米花比哪次都多。
大栓爸嘟囔:“你這人,不厚道,拿別人的爆米花為人!”
男人說:“就屬你兒子搶得多!”
大栓在我們這支隊伍里,一直都沖鋒在前,每次都能搶到一大把。
大栓父親瞪了大栓一眼:“你搶吧,有能耐把崩出去的都搶回來!”
那時候,每個冬天都很冷,可我們的心卻是暖暖乎乎的。
因為,我們守在一堆火旁邊,守著總是忙碌、總是微笑的男人,而男人的鐵絲籠子的口子總是編不好,能崩出很多爆米花,你說我們能冷嗎?
孟靜:河北省承德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多家刊物發(fā)表文學作品并獲獎。
編輯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