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拂過松嶺。鳥鳴澗,狗吠林,牛哞野……
我扯下一縷青風——播撒翠綠的青風——將它藏于心間。
有稻穗涌動,那是谷倉的灘,貯存著一年的期盼。稻谷剛收了,酷暑早已遠去,田野里的泥巴半干半軟,踏上,似踩著棉花堆。超細膩的親膚感,直浸心田。穿梭在蜿蜒的稻田里,往遠處,再往遠處……我在故鄉(xiāng)的田野里,眺望著遠方,憧憬更遠的地方。
間或,一兩只家犬在田野中狂奔,放肆的生命力在噴涌。紅彤彤的夕落,霞光萬丈,似山林里的漿果。我一邊輕撫著泥土,一邊眺望美麗的夕陽。我的手、田埂、土地,目力所及,無不被染成了紅色,紅得鮮艷,似漿果汁直淋下來似的。在這盛勢逼人的暮色中,驀然憶起少年的憧憬,心靈一震顫,瞬間跌落到了一兩處低洼之地。
忽而疾風驟雨,泥土成了稀泥。天空,偶爾有一道影子掠過,那是南飛的候鳥。水深處,攪啊攪:水和著土,搓啊搓,泥土成了泥條。小道上,一群孩子,一堆泥巴,我們就是泥土的王。在鄉(xiāng)野小道里,我們就是泥土的藝術家,削尖的柴一刮,便顯出人物的臉來。但大多數(shù)人是建筑師,他們將泥土累得方方正正,自認為這泥土一燒,便成了土磚,自己便成了砌房的工匠。
驟雨停了,空氣特別清新。默默地看著這群玩泥土的孩子,我仿佛成了他們講臺上的老師?;剜l(xiāng)教書的我,似一只候鳥,眷戀哺育我的泥土地。我要讓玩泥巴的孩子也走出原野,走向遠方。
我踩著土地繼續(xù)前行,土地軟軟的,承載著年少的歡喜。依舊是雨后,我從五六米高的壙上跳下,落入泥土懷里。這軟軟的泥土,原來是有彈力的,有韌性的。落在她的懷里,我感受到了無以言表的安全感。
暮色四合時,我佇立在田埂。鞋底的泥半干半濕,碎金般的霞光從樹梢漏下,像少年攥不住的流沙。風掠過稻茬,新翻的泥土裹著陳年谷殼的氣息漫上來。那是被雨水浸透又曬干的往事,是陶淵明荷鋤歸去時衣襟上抖落的月光,是谷倉深處沉睡的種粒對春天的呢喃。
遠處,有犬吠撞開薄霧,山影如陶甕倒扣,盛滿秋露。忽然懂得,土地從不曾困住誰的遠方:那些被泥巴捏塑過的掌心紋路,終將在某個清晨化作候鳥的翅痕,而深埋根系處的“愿無違”,才是所有遠行與歸來的原點。
此刻,我松開掌心,任一縷摻著稻香的青風,墜入陶淵明荒穢復生的南山東籬。
指導老師:張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