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自古以來，文學都是有地域性的，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總是和其所處的地域環(huán)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沈從文的作品地域色彩濃厚，其用湘西的語言表現湘西的文化、歷史、人物、事件，用帶有湘西特色的文學手法真實地反映湘西的文化特色和風土人情，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沈從文作品的地域性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為深入挖掘沈從文作品的魅力源泉，進一步了解湘西與沈從文創(chuàng)作的關系，通過文獻研究法、社會調查法、經典原著研讀法、對比分析法，得出沈從文作品的地域性受巫楚文化、老莊道家思想、京派作家及個人經歷的影響，這些因素有助于了解沈從文作品的思想性和藝術性。

［關" 鍵" 詞］ 沈從文作品；湘西；地域性；《邊城》；《鳳子》

引言

沈從文是古老湘西的代言人，他的作品帶有濃厚的地域性特色，這種特色的形成與他的生活經歷密切相關。沈從文出生在湘西鳳凰，屬于楚文化的范疇，巫風盛行。他從小受巫楚文化的影響，形成了浪漫瑰麗的文風。成年后，他又接觸了道家思想，使他具有了道家氣質、仙家風骨，對天人合一極其推崇。他的童年、少年、中年是完全不同的三種生活模式，豐富的生活經歷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也使他的作品具有獨特的地域性魅力。

一、楚文化的影響

楚文化因楚國、楚人得名。楚人能夠博采眾長，加上他們開拓進取的精神和追新逐奇的心理，使他們創(chuàng)造了博大精深、浪漫神奇的楚文化。楚文化雖誕生于楚地，卻受華夏文化和巴蜀文化的影響，是多種文化碰撞、融合的產物。我國古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就是楚文化的杰出代表人物，他的作品如《離騷》《九歌》《九章》《天問》等都是楚文化的縮影。

楚文化又被稱為荊蠻文化或者巫覡文化。楚人信巫鬼、重想象，造就了楚人敬畏自然、熱愛生命、崇尚人性、尊重情感的浪漫主義情懷。

楚文化對“湘西世界”有著深遠的影響，湘西的苗文化和楚文化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沈從文堪稱湘西風土人情的出色“畫家”，在他的湘西世界里，描繪了湘西人勞動、生活、娛樂的各種場景，描繪了一幅幅古樸、神秘、浪漫、奇詭的畫面。他的創(chuàng)作受自然崇拜的深刻影響，人與自然高度和諧，崇尚人的自然生命形式和情感本質。

在小說《鳳子》中，沈從文描繪了一場湘西民族中尚存的莊嚴的祭祀活動。從這段描寫中，我們似乎明白了我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為什么能寫出那么多美麗、神奇的詩歌，其實他只是在原汁原味地記錄這個地方的風俗人情。古有屈原，現有沈從文，都從這口“古井”中汲取了新鮮透亮的泉水。除了《鳳子》，沈從文還創(chuàng)作了許多展現當地奇異風俗、表現原始人性的小說，如《雨后》《龍朱》《神巫之愛》《采蕨》《媚金·豹子·與那羊》《道師與道場》《丈夫》《虎雛》《三三》《蕭蕭》《月下小景》以及他的代表作《邊城》等，都是以小說的形式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了巫楚文化和苗文化，是沈從文在都市生活的強壓之下誘發(fā)的對美好鄉(xiāng)土的懷念，他對淳樸的人情美、人性美，奇美的鄉(xiāng)村風俗、正直善良的人心、樸素的信仰盡情地渲染，烘托出了作者心神向往的那塊人類樂土。［1］

二、老莊道家思想的影響

我國的文人大都受到道家思想的影響——淡泊、飄逸、灑脫，沈從文就是其中之一。沈從文一生受過多種思潮的影響，但自從他接觸了道家思想后，一見如故，似乎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在老莊傳統(tǒng)道家文化的熏陶下，使得原本就空靈淡遠的他有了一種道家氣質、仙家風骨。［2］既然“道生萬物”“道法自然”，那么人類社會就更應該順應自然、抱守虛靜。沈從文作品中處處流露出崇尚自然、尊重人性，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這與道家文化是一致的。在《邊城》中，翠翠天真善良、溫柔清純，如山中的小獸物；爺爺淳樸堅強，儺送勇敢、有擔當，順順和天?？犊浪?；就連娼妓也重義輕利、守信自約。小說中的人物互相關心、互相扶持，以誠相待，一切都顯得那么純凈自然。在這里，人與自然交匯融合，凸顯了人性的善良美好與心靈的澄澈純凈，彈出了一曲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天籟之音。［3］

在《常德的船》中，沈從文描寫了“強壯勇敢，眉目精悍，善唱歌、泅水、打架、罵野話。下水時如一尾魚，上岸接近婦人時像一只小公豬”的水手。［4］在《雨后》中，四狗和阿姐在雨后的山野相愛、野合。這一切都是對自然、健康人性的肯定，對皈依自然的生命形態(tài)的肯定，是一曲曲人與自然契合的生命和弦。他的作品崇尚自然人性，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共存，與道家思想的觀點是完全一致的。

三、京派的影響

京派作家繼承了文學研究會的創(chuàng)作傾向，忠于現實，關注人生，其作品多以表現“鄉(xiāng)村中國”為主要內容，是鄉(xiāng)土文化的典型代表，小說詩化且?guī)в欣寺庀?，形成了田園牧歌式的創(chuàng)作風格。

沈從文是京派作家的典型代表，他關注鄉(xiāng)土中國、平民現實，他主張作家應有社會責任感，強調文學是可以改變社會的，千萬不要成為政治的點綴而喪失了自身的價值。他堅守文學自由主義的立場，努力把文學從“官場”和“商場”里解放出來，使文學作品恢復原本的價值，成為民族百年立國的經典，擔負起社會重造、民族品德重塑的重任。他的作品描寫古老而神秘的湘西，發(fā)掘人性的美好，歌頌原始質樸的生活，提倡天人合一的生存方式，形成了特有的地域性特色。在沈從文的筆下，給世人描繪了一個夢幻般的湘西世界，也是他夢中的故鄉(xiāng)。他筆下的湘西是極美的，人美、景美、生活美。［5］在《月下小景》中，年輕的少男少女在月光下走向美麗的死亡，情愛升華到了崇高的境界。作品對美好的愛情遭罹毀滅有無可奈何的嘆息、有淡淡的悲憫，也體現了作家對人生或生命的更深層次的理解和探索。［6］ “湘西世界”是沈從文追尋的世外桃源，是他人生理想的縮影，而《邊城》則是沈從文“湘西世界”的集中體現。因此，《邊城》就是沈從文經常提及的那所“希臘小廟”，既供奉著他的人生理想，也供奉著他的文學理想。在《邊城》中，有他推崇的代表著自然人性的理想人物，有他神往的代表著自然人性的理想生活，還有他一直探索的代表著自然天性的理想文體，這都展示了人性中本來就存在的、未被近現代物質文明逐漸侵蝕和歪曲的莊重、肅穆、健康、美麗和虔誠?！哆叧恰防镉袑ΜF實無奈的憂傷，有如夢如幻般的浪漫，更有清新雋永的詩化意境，是用“詩的抒情”方式來寫的小說。小說中或以景結情、情景融合，或以象寓意、意味深長，用空白和空靈構成立體的藝術空間，給讀者以無窮的想象。

在沈從文其他類似《邊城》描寫美麗湘西的作品中，我們也可以看到，該敘事就敘事，該抒情就抒情，敘事和抒情緊密結合，以散文筆法和詩歌意境為主體，隨著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將現實生活與夢中幻境、理想人生與和諧自然水乳交融地匯合在一起。正是這樣，沈從文在不經意間創(chuàng)造出了自己追求已久的理想文體——詩化抒情小說。［7］

四、個人因素的影響

沈從文身上流著漢族、土家族、苗族的血液，這也造就了他獨特的氣質。沈從文的母親黃英，出生于土家族的大戶人家，知書達理，開明新派，見識頗廣，沈從文的氣質也繼承于她。［8］童年的沈從文聰明伶俐，是個猴兒精，六歲時便上了私塾，學會了頑劣孩子抵抗私塾教師的一切方法，想盡辦法逃課，去與大自然親近。就在那時，他學會了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到不同社會去生活，認識了大千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當然，他因種種行為常常受罰，但他一想到河中的鱖魚、山中的黃鸝、天上的風箏、樹上的果實時，處罰的痛苦蕩然無存，他甚至還感謝處罰給了他想象的空間。

少年的沈從文經歷了軍旅生活，認識了各式各樣的人物，如小無賴、軍痞流氓、山大王，見識了各式各樣的嘴臉。他學會了說粗話、野話、俏皮話，還親歷了無數燒殺搶奪、生靈涂炭。軍旅生涯讓沈從文一下子成熟了起來，他明白了權力濫用的惡果，見到了人世間的愚昧、殘忍和黑暗，并對這一切產生了極其厭惡的心理。隨著五四新文學的余波到達湘西，沈從文在接觸新文學后決定棄武從文。

童年和少年的經歷使沈從文諳熟湘西的風土民情，辰河在他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是激發(fā)他創(chuàng)作靈感的力量源泉。在辰河上，沈從文明白了許多人事，學會了許多知識，見過了水上的大千世界。他學會了思索，認識了美，水和他的生命、教育、作品傾向密不可分，水影響著他的人格發(fā)展，是他在工作上前進的動力，他的經驗、靈感和智慧都來源于故鄉(xiāng)的河流，水也給他的創(chuàng)作帶來濃厚的地方色彩。對故鄉(xiāng)的眷戀，使他開始用小說構造他心中理想的湘西世界，帶我們走進山水靈異的湘西，走進他的內心世界。［9］

1922年，沈從文受五四新思潮的吸引，在友人的資助下獨闖北京，他遭受著城市人的冷眼、嘲諷、鄙夷和羞辱，得不到女性的愛慕、垂青甚至憐愛，并以一個落魄者的姿態(tài)默默地忍受著一切。后來，在郁達夫、徐志摩等人的鼓勵下，沈從文開始在北京大學當旁聽生，并艱難地自學寫作，以休蕓蕓、甲辰、上官碧、璇若等筆名陸續(xù)發(fā)表了一些作品。1924年12月22日，沈從文在《晨報副刊》上發(fā)表了第一篇散文作品——《一封未曾付郵的信》，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成為《晨報》的主要撰稿人。1925年，是他顯露創(chuàng)作才華的一年，也是他創(chuàng)作的一個豐收期，有60多篇作品陸續(xù)在《現代評論》《小說月報》等各大報刊上發(fā)表，從此他以賣文為生，經濟條件逐漸好轉，自稱是“最先進的職業(yè)作家”。

1929—1934年，他進入了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作品也逐漸得到了認可和稱贊?！而喿印贰堵玫昙捌渌贰短鸶獭贰妒捠挕贰杜！贰栋刈印贰栋Ⅺ愃贾袊纹婢秤洝贰哆叧恰贰断嫘猩⒂洝返榷际窃谶@個時期發(fā)表的。沈從文一時聲名鵲起，氣撼文壇。

在大城市中，沈從文始終以“鄉(xiāng)下人”自居。他保守、頑固、愛土地，不缺少機警，卻不甚懂詭詐。雖身處都市，但沈從文似乎與城市生活格格不入、天生對立，始終處于一種緊張的沖突之中，對以西方文明為主流的現代都市文明有著本能的抗拒。他認為，都市文明與人的美好品行是矛盾的，都市作為現代文明的集中體現者，是扼殺善良人性的劊子手。沈從文始終以“鄉(xiāng)下人”自居，并非簡單的自謙，只能說明他對鄉(xiāng)土出身和苗族血緣的認同，對古樸木訥的苗族文化的認同。［10］他所在的小縣城，與北京、上海等大都市比較起來，實在是太偏遠了。在小縣城里，他自由自在，如山中的精靈；在大都市里，他卻飽受煎熬，身心疲憊，憑著堅韌的毅力才得到一席之地。沈從文文學創(chuàng)作中體現的湘西情結其實可以看作是他文化自卑情結的真實再現，是他在殘酷的現實中壯志未酬的極度不自信，也是他在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下的自輕自賤。他的這種心理在他的一生中都存在著，并沒有因為身份的改變而改變。從小縣城到大都市，他沒有了歸屬感，失去了“根”；“失根”的恐懼無法逃避，“尋根”的渴望就更強烈而執(zhí)著。他后來當上了大學教授，是知名作家，是新月社的成員，過上了“富?！钡纳睿瑧撜f變成“城里人”了，但他的這種自卑心理還或多或少地存在，影響著他的人生觀、文化觀、藝術觀，使他鐘情于描寫家鄉(xiāng)的人、事、物，構建理想家園，從而找到歸屬感和認同感。

沈從文早期都市小說中的主人公都是以弱者的形象出現的，其實就是作者自身的寫照。他們性格懦弱、際遇坎坷，有著不幸的遭遇，在都市中找不到出路，渴望被了解、被尊重，成日帶著憂傷的神情，流露出自卑自虐的痛苦，如《篁君日記》《老實人》《煥乎先生》《生存》《一日的故事》等都是這一類型的作品。這些作品抒發(fā)了作者初到都市，在人生旅途上的不幸遭遇和凄清憂傷的情緒。為了慰藉寂寞的心靈，作者只能構建自己夢中那個理想的家園，來找回自己的“根”，以此來獲得尊重。他對湘西的生動描敘，實現了他對“尋根”的渴望和對美好家園的向往，《八駿圖》《紳士的太太》等都市題材的作品就是這種心理的體現。陌生的都市冷落、輕侮了沈從文，但也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文化自卑感，這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恥辱、一種難以排泄的苦悶，這種文化自卑感的長期積累，對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結束語

沈從文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奉獻的一生。他是一位頗具爭議的作家，有著傳奇的經歷和獨特的文學思想，受各種文化、思想的影響，創(chuàng)造了他理想中的湘西世界。湘西這塊神奇的土地，因有了沈從文而揭開了神秘的面紗。沈從文為我們構筑了一個自由古樸、靜穆和諧、天人合一的世界，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他是古老湘西的代言人，是湘西靈魂的所在，他建造了一所精致、結實、勻稱的希臘小廟，供奉著人性，寄托著美好的人生理想。他對鄉(xiāng)土飽含著深情，正如艾青所說：“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鄙驈奈淖髌返牡赜蛐詫χ袊F當代文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有著特殊的歷史貢獻。他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執(zhí)著于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貼近傳統(tǒng)文化的沃土，使其作品具有了震撼人心的獨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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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何銘.從《長河》審視沈從文的鄉(xiāng)土寫作［J］.今古文創(chuàng)，2024（23）：13-15.

［10］諶麗平.沈從文湘西書寫的發(fā)生與變遷：以“鄉(xiāng)下人”身份的形成為中心［J］.社會科學動態(tài)，2024（4）：100-108.

作者單位：常德職業(yè)技術學院

作者簡介：滕虹（1980—），女，湖南常德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中華傳統(tǒng)文化、文藝理論。